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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寄余生 上——by物质依赖门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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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这样,我们也不想做恶人。如果薛署长愿意合作,那么今天晚上他就能回家了,如果您不合作,我们也不介意先送还一根手指,然后您可以再做决定。”

田中小二郎的打算是非常保险的,他要耿森平赶着这趟乱子拿下警局,无论薛文锡妥协与否,最终得益者都是他,至于薛耿二人么,留他们自己斗吧。

他知道耿森平是真心帮着自己的,不会叛变,但薛文锡在这种时候匆匆下台,总归会留下个烂摊子,不好收拾,难以服人。

因此薛文锡能留下来是最好的,就怕他不留。

然而此刻薛文锡甚至都不知道耿森平的叛变,还在强作镇定:“我倒是奇怪你哪来的自信?现在这里都是我的人,就算你接手了,也不好收拾。”

“我不能肯定,薛署长,但我总能赌一赌吧,还是你现在想听听他的声音?”

田中小二郎不死心,认为薛文锡在故作镇定。他明明记得自己得到的消息并不是这样的,当时要不是听说眼前这个小子很受喜爱,现在他也不会胡乱动作。

因此叫人即刻把靳云鹤扭送过来。

靳云鹤就在一边,知道自己此刻的任何作为都毫无用处——自己的性命被别人捏在手里,像只蚂蚁,他们想捻死就捻死,根本无可奈何。

因此他安安静静地发抖,一动不动,等待他的命运。

但他没想到人来得这么快,没过多久便来了两个不高的男人,他们强硬地扭着他的身子,把他的头按到电话听筒边上:“说话!”

靳云鹤漕了一声,心道说什么啊,然而没等他反应,刀尖就划上了他的脸,随即一阵锐痛袭来,他竟硬咬着嘴唇愣是没出声。

操,硬撑什么,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说话又怎么?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意气用事跳下车去!

靳云鹤暗骂着自己愚顽,但心底的坚韧却在这一刻体现了出来——就算没有用,羞辱一下日本人也是好的。

靳云鹤不怕被打,小时候总是磕磕碰碰,打打闹闹的早就习惯了,自以为还忍得住,于是便继续忍下去了。

接着他便听到听筒中传来薛文锡的嘲讽的笑声和怀疑的质问,心底顿时一阵痛快。

田中小二郎气得脸都黑了,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走过来,啪一个耳光响亮地抽在靳云鹤脸上:“说不说话?”

那一巴掌太狠。田中虽然腿断了,但手还是很有力的,毕竟也是打过仗的人。于是靳云鹤几乎被那一巴掌抽晕过去,一瞬间感到天旋地转,吐出一口血沫。

薛文锡在那边听得清楚,心里是明白这一劫是逃不过了,虽然方才并没能亲自确定这场绑架的真实性,他还是感到了惊心动魄。

无论是不是真的,他早就决定了不再继续待在上海,放弃这些他本就打算放弃的,又算得上什么牺牲呢?

相比而言,此刻更让他心焦的是,那田中小二郎会对靳云鹤做什么。他倒不是怕,只是担心自己晚了,能阻止的阻止不了,反倒失去了不该失去的。

就算只是为了临危时刻的闭嘴不言,那人也值得他一次动容。

因此直截地说道:“我可以考虑,无论什么条件,只要你给我几天时间。”

田中小二郎听闻即刻撒了手,把靳云鹤丢在一旁:“说话算话,不要失了中国人的诚信。”

薛文锡在内心默默把他全家漕了个遍,然后答道:“不会让你们失望。”

于是田中小二郎非常满意地挂了电话。

薛文锡也同时放下电话,立刻叫来了耿森平。

“我有话对你说,坐下吧。”他礼貌地伸了伸手,请耿森平坐下。

耿森平却似乎显得没那么惊讶,他顺着手伸的方向坐了下来。

虽然薛文锡从来没对他这么礼貌过,耿森平也已经不再轻易受宠若惊了,毕竟风水轮流转,谁知道再过几天这个位子上又会坐了谁?

然而薛文锡的语气则更显诚恳,他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解释了他的想法,同时把整个警署交给了耿森平。

“我净身出户。”他双手一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耿森平微微挑了挑眉,忍住没有纠正薛文锡的那一处用语错误。

“当然,前提是没有任何意外。”薛文锡说罢披上那件常年来永远被他挂在椅背上的黑色大氅,走上前去拍了拍耿森平的肩膀,“我走了。”

大氅上没有积灰,薛文锡只是嫌弃他过于笨重,把他当作被子用了,掸一掸,还是黑得发亮。

要说是没有愧疚,耿森平认为是不准确的,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薛文锡更应该比他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他看着那人在他面前离开,只是轻声而漠然地道了句再见。

再说薛文锡,纵然离开的时候看似潇洒,但其实快气炸了。他本来还想到要担忧儿子的安危,转念一想发现日本人既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他,就说明他至少还是安全的。

靳云鹤被拐走了,他是安全的,说明什么?

于是电话不打了,他直接驱车回家,并且回得惊天动地。

“薛覃霈!”

薛覃霈立即连滚带爬地下了楼:“爸你回来了。”

“靳云鹤呢?”

“我以为……”薛覃霈见靳云鹤这么久没回来,其实也有点急了,打算出去找他。无奈心里总抱着一丝侥幸,认为自己老子已经先自己一步找到了他,又碍于面子,所以迟迟不肯出发。

不得不说面对薛文锡的质问,他还是很心慌的。

“你以为什么?”薛文锡把在外受到的所有怒气都发在了薛覃霈身上,方才忍住的所有破口大骂也都变成了这一个。

薛覃霈没敢回话,心里隐隐觉得是出事了。

两只狗此时听见声响又啪嗒啪嗒跑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凑到薛文锡跟前,这里闻闻那里闻闻,薛文锡看见了,不耐烦地动了动脚,他们就又撒丫子跑回去躲起来了。

“我让你把他送回家,你送的好,直接送到日本人手里了!”

“是他自己半路非喊着要下车的。”薛覃霈无奈解释。

薛文锡气得随手抄起一个青底小瓷瓶想要扔过去,忍了忍还是放下了。

瓶里还插着花,和水一起哗啦啦全摔在了地上,一片狼藉。

此刻的他几乎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也不理会屋里自己制造出的闹剧——眼睛在紧皱的眉毛下闭着,手插在头发里发抖。

然而还是强装镇定,用另一只手捡起花塞了回去。

他虽然放弃了警署,但那远远不够,他知道日本人想要什么,合作?合他全家!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找到靳云鹤,把他救出来,然后逃。

薛覃霈看出了薛文锡的不稳定,知道这次怕是出了大事,因此也不敢走,小心翼翼继续问道:“出什么事了?”

薛文锡好容易整理完情绪,尽量不露出易怒的样子,把手放在薛覃霈肩膀上宽慰道:“你别管了,现在,回去收拾好你的东西。”

而后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三十四章:变故

靳云鹤虽然免受皮肉之苦,但只是被这样不知昼夜地绑着,也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脚了。

他能想象到自己此刻的样子——就像块破抹布一样被丢在房间一角,而绑架者自信到甚至连个看守都没有安排。

这简直太不像话了!绑都绑了,还不找人看着自己,万一跑了呢?

这么忿忿不平地为自己的不受重视气了一会儿,靳云鹤决定逃跑。

他小时候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是小时候的事都是小事,从没有人真的想过要他性命。而这次若是下定决心要逃,他是一定要用尽全力的,即便被抓住免不了一死,那也不会拖累了谁。

于是他开始挪动。

手上的绳扣是个死扣,绑得相当专业,靳云鹤用尽伎俩也没有办法让它松动哪怕一丝一毫,那么好,他只能滚着逃了。

先无声无息地转个方向,面对着唯一的一扇窗——靳云鹤看到了窗外的天空,是黑的。

原来现在是晚上,他想。

这样算起来,从自己失去意识开始,至少也过了一整天。

一整天,让薛覃霈自己担惊受怕去吧!

靳云鹤恨恨地咬牙。

如果他会的话。

接着他开始滚起来,一边滚一边骂薛覃霈,同时也感到了一丝庆幸——幸好他们没有蒙住自己的眼睛,要不就真的死了。

没过多久靳云鹤就发现自己已经成功地到了窗户底下。

这个房间本就不大,滚起来自然不费劲,然而要没手没脚地从这儿出去可就费劲了。首先他得站起来。

之前滚的时候还没想到要站起来,一旦真的要站起来了,他才意识到这有多难。

幸好有一面墙可以靠着。靳云鹤咬着牙拿肩膀蹭着墙站了起来,站起来后把头伸出窗去,低头数了数楼层,粗略估计自己应该在四楼。

还可以。

然后他开始用窗户的棱角磨绳子。

这声音说响也不响,然而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则显得异常清晰。他磨了一下就不敢磨了,静静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人发现,才又敢继续磨下去。

那绳子的质量出奇地好,靳云鹤几乎磨了小半夜才最终把它磨断,他也不管脚上的了,认为自己小心一点,还是可以下去的。于是他动了动僵直的身体,缓过劲来后便用手撑着身子上了窗台。

不得不说他的心还是跳得很快的。用这样危险的方式逃脱,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发现,或是掉下楼去摔断手脚。

然而不管怎么害怕,他始终得往下爬。他信不过绑他的那些人,宁愿把性命放在自己手里,即便下一刻就可能死。

靳云鹤缓缓挪动了一下,小心翼翼把两只脚一齐伸出去。眼看就能够到第一个可以踩的地方了,房间的门却突然被人打开,一丝微光透了进来。靳云鹤吓得一哆嗦。

来者竟然是符小玉。

靳云鹤此刻简直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上起来的一粒粒的鸡皮疙瘩。他的胸膛里倏地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是恐惧,但也不能说不恐惧,毕竟在这样的时候遇到他,也跟做噩梦差不多了。

他并没有忘记以前的事,恨就恨了,烦就烦了,过去也过去了,只要不再见到那些人。

但现在既然又见到了,并且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靳云鹤就不知道该有什么想法了。他现在的心境是五味杂陈,害怕有,反感有,着急有,他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靳云鹤?”符小玉慢慢走近了,手里拿了个很暗的小油灯。

靳云鹤不敢继续逃跑,半挂在窗台上瞪着他。

“你要跑?”他突然笑了一下,表情在油灯的暗光下显得略微狰狞。

“你不是都看见了?”靳云鹤根本懒得同他卖关子,“你要干嘛?”

“本来想找你叙叙旧,现在看来有点难。”符小玉也止住笑容,不再卖关子,还没等靳云鹤反应,他就用很快的速度把油灯一摔,接着便作势躺了下去,“哎呦!”

一地的玻璃渣子,瞬间染上了血。

不得不说符小玉挑了个好位置摔,那火势既蔓延了,也没蔓延到他身上,反倒是那玻璃渣子,也不怎么伤人,更让他惹得怜惜。

靳云鹤心想,能再多点事么?

房门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再次被打开了,这么大动静不来人才怪。靳云鹤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房间外面其实本来就有很多人,此刻不得不庆幸自己方才没有迈出那一步,否则现在不是摔断手脚就是被扭送回来了。

或者更惨。

然而他没有很长的时间后悔,几个人上来就把他从窗台上拽下来,又给拖走了。

这次倒是蒙上了眼睛。

薛文锡本来已经打好了算盘。

他知道英租界里有一个外国人,身手好会使枪,只要有钱就能让他办事。

那人不属于任何组织,职业性质类似于雇佣兵,而如今大祸将至,他简直是处理此事的最佳人选。因此薛文锡亲自带了钱找上门去,无比庆幸自己曾经在别人嘴里听到过他并记住了他的名字。

可惜靳云鹤并没有安安静静地等他来救,意外很不及时地发生了。然而奇怪的是,田中小二郎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决定带着靳云鹤直奔码头仓库,同时打电话叫薛文锡前来领人。

薛文锡刚接起电话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以为行动失败,靳云鹤小命不保了。然而田中的话却又是叫他摸不着头脑——若是成功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谈的?若是失败了,他也没必要这么心急,心急的该是自己才对。

田中小二郎自然不是这么想的,他已经和耿森平愉快地洽谈过了。如果耿森平所言不虚,薛文锡已经决定把警署拱手让人的话,他所做的这一切就都是在瞎忙活,反倒不如把人送回去,也不会树敌。

然后就是两不相欠,该咋地咋地。

问题就是,当薛文锡赶在路上的时候,耿森平突然又改了口,说他也不确定薛文锡的想法,认为薛文锡是在试探他的口风,更好的话还可能借此不伤一兵一卒换回人质。

田中小二郎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又不想放人了。

耿森平知道田中小二郎就是个善变的主,自己拿不定主意却整天想邀功,于是趁机又提出来要利用靳云鹤。

田中小二郎想也没想就同意了,直接把人交给他处置。

耿森平答应了一声,带上人去了仓库。

其实说起来,在这整件事里耿森平是最没有利益动机的人了,他所有的用心良苦都不过是为了讨那人欢心。

而那人如今正浑身玻璃渣子躺在医院里,咬牙切齿说要教训靳云鹤,他怎么能不答应呢?

那就教训一下他吧。即便再绕几圈远路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个警署。

变故发生的如此之快。此时的薛文锡还在路上疾驰,心里因为那一个电话而备感希望,靳云鹤就已经被人踩着脸摁到了地上。

耿森平没有露脸,只是远远地站在仓库门口。他对手下人的吩咐是让里面的人吃点苦头,手下人进去了,他也就走了。

耿森平走得毫无感情,殊不知对于靳云鹤来说,即将到来的,将是生命中最肝肠寸断万念俱灰的一个夜晚。

第三十五章:狗仗人势

耿森平吩咐的那些打手都是日本人,与薛文锡毫无联系,因此并不认识靳云鹤。他们有些是打过仗的,有些只是跑腿的,有些是日本人,有些是中国人,但统共有个特点,因为在中国的英租界,失去法律的约束,住久后便愈发狗仗人势起来。

靳云鹤怕他们,是真的怕。

他根本就无处可逃,自己手脚都被绑起来了,嘴也被堵住了,这间仓库一看就是废弃已久没人来的,更何况外面天都没亮,再怎么着也不会有人能来救他。

心里突然念叨起薛文锡来,盼望着他如果发现了,还能及时赶到。能赶来该有多好啊,因为他真的太怕了。

因此当他用半肿的眼睛看着几个黑色人影走过来的时候,突然呜咽了几声,腿脚在地上扭动起来,他希望那些人可以摘掉自己嘴上的布。

其中有一个果然蹲了下来,歪着头看他:“想说话?”

靳云鹤冷静下来,点点头。他以为这些人可能并不会太坏,兴许服个软求求情,他们还能放了他。

那是个中国人,说起话来流里流气的,还带点南方口音,靳云鹤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抬头对同伴说道:“长得挺好,这小子。”

心里顿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他看着那人再次转过头来摘掉了他嘴上的布:“有什么话赶紧说,就怕待会你嘴忙都忙不过来。”

耳边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笑声,响声不足,龌龊有余。

“我求……”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靳云鹤刚要说话,嘴里就真的被什么塞住了,他知道那是什么,恶心得想要呕,嘴却被堵着呕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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