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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寄余生 上——by物质依赖门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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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便有人用脚狠狠踩住他的腰,让他一动都动不了。

他只能感觉到眼泪不断地往下流,那只半肿的眼睛流得更多,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有些流到了嘴里,但连咸味都盖不住腥味的难忍。

他想一口咬下去。

然而那人顶着腰撞了几下,突然又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便抽身而退道:“要不我们扒了他的裤子吧,脸上摸起来嫩得跟豆腐一样,想必身子也不差。”

随即又把靳云鹤摔到地上,摔得他一阵眩晕。

他只想死了算了。

但那群人似乎并没能成功统一,开始七嘴八舌地吵起来,到了靳云鹤耳朵里便成了一些嗡嗡的乱音。

“只是让他吃点苦头,你知道他什么来路?别让色心迷了回头连命都保不住。”

“就是啊,有那股邪火憋到窑子里放去,在这儿撒什么野?”

“都已经成这样了,还扯个什么鸡。巴。蛋,你撒尿撒一半还能撤回去啊。就算出了事,那也出了,还不如好好快活快活!”

靳云鹤知道他们是真吵起来了,便晕着脑袋用胳膊肘撑起点身子,开始用牙咬手上绑的绳子。他都感觉不到疼了,也感觉不到牙,连命都不要了,要这一口破牙有什么用?

他咬得满嘴是血,绳子也没断,反而因为第二次绑了,绑得也不紧,那绳子倒自己解开了。

朝地上呸了一口血沫,靳云鹤开始满地爬着摸索——他摸到一块石头。

石头!好啊!

这次他学聪明了,知道脚上绳子怎么绑的,便很快用石头割掉了绳子。

然后他手里紧紧握着石块,疯了一样地往外跑。

“跑了!”

“操他娘的,追啊!”

身后的人很快反应了过来,几步就把靳云鹤摁到在地。

“操你这小子,还敢跑。”

又是几个耳光扇过去,靳云鹤再也没有力气抬头了,索性把头垂着,像死了一样。

那几个人拉着他的腿开始往回拖,他又生出了一股狠绝的想法——手中紧握的石头突然朝脸上划去,拉出了一道长口子。

因为太狠绝了,伤口几乎深得救都救不回来,一辈子不可能好了。

而石头划到的地方——那道口子里面,肉都翻了出来,脸上鲜血模糊,几乎分不清五官。

把脸变成这样,还有人愿意操?

靳云鹤绝望地想。

然而身后的人却只是顿了顿,说道:“把他翻过来。”

原来真的有万念俱灰。

他现在也不求薛文锡会过来了,他求薛文锡不要过来。横竖仓库外面就是江水,等到天一亮他就跳进去死了算了!

靳云鹤嘶哑地叫了一声,感受到下半身的凉意。他的裤子已经被扒掉了,身后是十几个等着上他的人。

疼痛袭来的一瞬,他几乎条件反射般举起手里那块石头狠狠扎进了身上那人的大腿。

又是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这次终于不是他的了。

“操!”那人惨叫一声,薅起靳云鹤的头发就把他的头往地上撞,连着撞了好几下,靳云鹤便真的晕死过去,再也没有知觉。

他都没想过自己还能见到天亮。

但天最终还是亮了。他醒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他感受到身上裹着温暖的毛皮。

熟悉人的侧脸就在眼前。

他想说话,可是动不了舌头,他想笑,可是动不了嘴角,他想哭,可是再没有任何眼泪可流了!

汽车在路上疾驰。

他的眼睛几乎被满世界的红色覆盖,看不到薛文锡的面色表情。然而他感受到了那人的颤抖,他也想象到了那人的震怒和难过。

于是他用唯一一只还可以动的手,覆在了薛文锡手上,就像那只大手曾经无数次地包裹自己的小手一样。

啪嗒一声,他的手上落了一滴泪。

他看不到,所以不敢以为薛文锡哭了。但薛文锡哭了,这又有什么呢?他曾经有多少次想看一看薛文锡流泪,想看一看薛文锡是不是真的已经心如匪石。

而如今那人真的哭了,他却只想收回自己身上的惨痛代价。

“你……突了?”靳云鹤艰难地动了动舌头,发出一句模糊不清的疑问。此刻的他觉得脑子里有几千只猴子在打架,头疼欲裂。

“没有。”薛文锡不承认,“没哭。”

然后轻轻吸了一下鼻子。

“你……不要……骗恩……”靳云鹤一字一句往外挤着字,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

薛文锡用手死死抠住了方向盘,像平常一样说道:“好,我不骗人,我们回家。”

靳云鹤微笑着点点头,安心睡了过去。

此刻太阳刚刚升起,江边的人多了起来。码头边的废弃仓库一向是锁着的,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过什么。

薛文锡开着汽车疾驰在路上,他要带靳云鹤回家。

第三十六章:亡命

整个薛家都很沉默。

薛文锡自从回家以后就没有说过话,他默默地打了几个电话,把钥匙交给了曹管家。

薛覃霈和余绅都收拾好了东西,本来总共有五个大箱子,薛文锡给他当场扔了一个,后来缩缩减减,又变成了两个。

余绅倒是没什么好带的,他像个沉默的影子一样跟在薛覃霈身边,也不说话。

他们都没看见靳云鹤的样子,薛文锡用自己那件黑亮的大氅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就露出来半张脸,即便是这样靳云鹤也像死了一般,团在里面一动也不动。

薛文锡知道靳云鹤必须得去医院,可是这样的情势之下,他去不了医院了,因此只得花重金请来休斯医生,让他一路跟去香港。

早在几天前他就定好了去香港的船票,如今事发,更要偷偷摸摸地走,因此只能委屈他们一下,让他们藏在船员储物的屋子里,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至于自己,走一步算一步吧。他在香港有处私宅,若是能走得了,那自然好,但若是逃不了,他也只能尽量寻觅机会,以后再说了。

“小齐?”薛文锡叫了一声,小齐几乎吓得屁滚尿流,即刻麻利地应声前来。

“路上好好照顾你家主子,这次再出岔子直接崩了你。”薛文锡面露狠色,当着小齐的面收好了自己的枪。

小齐知道自己上次是犯了大错了,本来靳云鹤自己跳下车,自己也该跟下去才是,谁料到他竟然在后座上睡着了,也没有被气得头昏脑涨的薛覃霈发现,就这么一路跟回了家。

醒来的时候才知道,竟然犯下大事。

“好了,赶紧走,老王也跟着你们。”薛文锡站在门口,看了看这个自己从小长大,长大后却不怎么愿意回来的大房子,心想以后也未必有缘了。

老王已经把车开到了门口,火都没熄,就等着一脚油门就能离开。

薛家有四辆车,如今一辆都带不走。

曹管家站在薛文锡身后,面色无甚动容,然而看着看着,却也把头低了下去。

薛文锡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曹管家,你辛苦这么多年了,现在房子还是你管,下人该打发的都打发走吧,出事了你就都揽到我头上,待不下去了你就走。我如今已经自身难保,你也自求多福吧。”

曹管家点点头,朝薛文锡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四爷好走。”

薛文锡不再看了,转身出门,把家里仅剩的几个人也都赶了出去。靳云鹤是一直在车里,老王接替了他的位置,正手握方向盘。

薛覃霈和余绅坐在后排,余绅临走时看着薛文锡,牵扯出一个笑容:“薛叔叔再见。”

薛文锡却只看见以前在自己家浑玩的那个小孩,他抬抬手,然后移开了眼睛。

“再见。”

薛覃霈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得说些什么,因此他又打开车门下了车,无声地给了自己的父亲一个拥抱。

他知道这次自己错了,错得离谱,然而他说不出任何有用的话,做不出任何有用的事,虽然薛文锡给他的父爱有限,可他已经很伟大了。

薛文锡轻轻叹了一口气,拍拍薛覃霈的背:“再见儿子。”

三个人两只狗,就这么默默地离开了上海。

他们离开以后,薛文锡独自在花园里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这里已经不能算是家了,觉得有些沮丧。

今天凌晨,薛文锡真正在司法意义上宣布放弃警署。以前他还有点势力的时候,少说身边也还有几个帮的上忙有些信用的事业伙伴,然而到了今天,半个中国都已经零落不堪,那些人也早已不知道去了何处,他放弃了那么多,几乎是薛家全部家业,如今什么都没了。

他知道此时跟随自己父亲的老一辈人肯定很失望,可是他也没有办法。

他一直深信富不过三代的道理,也不觉得断绝香火是怎样的不孝,说来奇怪,本是在名利场摸爬滚打的他,曾经也真的很能坦然地放弃这一切。

薛覃霈看样子不再会传宗接代,而自己也没有本事再把任何事业发扬光大。那些外国人,谁知道他们会做些什么呢?前路未卜,他真的想保护住还在的人。

那么就这样吧。如果能逃就逃得远远的,靳云鹤不是还说过要给自己养老么?

想到这里,薛文锡欣慰地抿了抿嘴角。他实在笑不出来,毕竟终于发现自己的这些想法十分天真。

因此不再停留,他提上箱子,压低帽檐,匆匆离去。

而这离去,并不能完全算是一场逃亡。

薛文锡体味着身体里的种种愤恨,种种冲动,默不作声地留了下来。

如果不是因此靳云鹤,他一定不会下这样的决心,放着太平日子不去过,反而要颠沛流离。

横竖现在他们都走已经了,自己无牵无挂又是一人,命是自己的,他要做主!怕什么?

他不是孬种,也不想作孬种,还从没人能在他这里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后全身而退,别人从这里拿走了多少,他定会千百倍地讨回来。

薛文锡不信日本人能够在这片土地上长久地作威作福下去,他不信这国家这么大,还生不出几个血性男儿,他不信这国家这么大,还不得不对那弹丸之地一再退让。

薛文锡不信,所以他不走。

他在上海待了大半辈子,从来也没离开过这里。而如今他走在自己的地方,却被自己养的狗咬了,反倒连家都回不得,他怎么能忍?

既然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也看清了耿森平的真面目,那么他就更没什么好怕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在暗处,敌人却在明处——因此下了狠心,终究要争个你死我活。

此刻的薛文锡像个影子一样穿行在小巷里,默默计划着自己所有行为。他要先找到那个外国人。

之前为了救靳云鹤,薛文锡曾亲自找上门去,付了那人一半定金。本来说好人救回来以后再付另一半的,但既然已经失败了,他也不打算要钱,反而带上剩下的钱,要让他去给自己办另一件事。

薛文锡只见过他一次,印象中那外国人说得一口流利中文,似乎是在中国长大的,身世背景不清楚,但应该是个独立的个体,没有组织和其他乱七八糟的麻烦,所以很保险。

因为要避人耳目,薛文锡在路上花费了很多时间,然而即便凭借他对上海的熟悉程度,他也很难找到那人的住处。他住的地方挺不起眼的,并不在租界里面,而是在火车铁轨边上一幢废弃很久的工厂里——薛文锡奇怪他这么长久地住着居然也不嫌吵,心中很是敬佩。

终于到达的时候,几乎已经是深夜了,薛文锡刚好碰上一辆黑皮火车哐当哐当地开过去,在这个几乎荒凉得没有一丝人气的地方,他也只能凭借着响亮的轰鸣声才能分辨。

如果不是还记得自己怎么一步步找来这里,薛文锡根本就想象不到这里竟也是上海,他的四周潜伏着高能过人的荒草,地上还弥漫着股潮湿腐烂的气息,一步迈下去几乎就得沾上一脚泥。

今天运气不太好,连丝月光都没有,天上比地下还黑,乌云厚得像床被子低垂着捂在人们头上,光是看一眼都觉得憋闷。

走了几步薛文锡实在是看不清路,便只能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打火机点着了,拿手一挡,猫着腰往前走,然而走着走着他还是觉得不保险,又给灭了。

他最终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处工厂,摸着墙找到一个楼道闪了进去。

那人住在地下,他知道,因此也不管这条路是不是上次那条,只往下走走看。

楼道里实在也是黑得吓人,周围安静到连薛文锡轻悄悄落在地上的步子都惊雷般响亮,他一路摸着墙走下去,自己感觉胸膛里的心跳声几乎盖过了脚步声。

也不知是否误打误撞,薛文锡竟然真的找对了路,虽然绕远了些。

这下面的房间似乎也很多,都是黑铁门,本来应该是储物的,上面挂的锁都锈死了,门上还贴了封条,薛文锡没仔细去看,因为他的目光被其中一扇门门缝里透出来的光亮吸引了。

看来是有人。

心里有一丝喜悦。

于是他走上前去敲了两下,静静等着。

没过多久门就开了,一个穿着睡衣的金发男人看到他,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哟,薛署长啊。”

薛文锡也笑了笑,浑不知自己的形象在这短短两天之内突显沧桑。

男人侧身让了条路给他,门内顿时闪现出一个很大的空间,几乎像个地底下的大房子,金碧辉煌,极尽奢华。

“坐。”男人随意伸了伸手,薛文锡也不讲客气,直接坐在了房间正中的大沙发上,那沙发软得跟床似的,他一坐下就陷了进去。

操。薛文锡暗骂一声,皱了皱眉,表现出自己对于这个沙发的难以容忍。

“薛署长最近好像变得有点不拘小节了。”那男人也把自己摔在了对面沙发上,上下打量了薛文锡几眼。他本就是洋人,皮肤白得跟牛奶一样,此刻穿着睡衣也不显拘束,两条胳膊就这么挂在沙发上,整一片白得闪亮的胸膛都露了出来。

薛文锡这几天没照过镜子,也没刮过胡子,不知道自己现如今胡子拉碴,更是愁得头发都添了灰白。再加上下巴上的伤口还没好,便这样成为了那人口中的“不拘小节”。

“已经不是署长了。”薛文锡把剩下的定金折成现钱放在一个小箱子里,现如今直接把它提起来拿到面前,然后砸在地上,“你的另一半定金。”

那男人这才改变了自己随意的坐姿,也收敛了一下笑容,正襟危坐起来:“都第二次见面了薛署长还不知道我的名字,这可有点不太礼貌啊。”然后又露出一个不是那么随意的标准笑容,朝薛文锡伸出右手,水蓝色的大眼睛眨了眨,“叶夫司。”

薛文锡也伸出手去握了一下,显得有些敷衍。他甚至没怎么看叶夫司那双美得勾魂摄魄的水蓝色眼睛,就又把手伸了回去和自己的另一只手交叉相握。

“都说了已经不是署长。”

叶夫司耸耸肩:“看来你最近心情不太好,没关系,我理解。毕竟你第一次找我办事我就没给办成,我也很不舒服。”

然后弯下身又把那箱子钱推了回去:“所以钱我不要,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薛文锡一边看着他,一边缓缓弯下身去制止了他的手:“不,你收着,我要你帮我办另一件事。”

“哦?”叶夫司也停下了,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你还信得过我?”

薛文锡牵强一笑:“信不过也得信,更何况上一次确实是晚了,不能怪你。”

叶夫司笑得比他灿烂:“你还真是有意思。不过那件事我也非常抱歉,有所耳闻。”

薛文锡一顿:“什么叫有所耳闻?”

叶夫司便转了头过去不看他:“我当时就在附近,不过毕竟是晚了,本来想着把定金退给你,没想到你比我动作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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