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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代琴师 下+番外篇——by肖停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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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子重坐在他们的房间里,垂着眼,安静擦拭剑刃的时候。

尹子卿站在楼梯上,逆着阳光, 笑的一脸爽朗。

……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在几个月之后,就从这个人世间消失了吗?

钟仪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好像有一个狰狞的大嘴,吞噬着一切。

春季,家中来信,燕惠催促他回家。

钟仪回信。

三月,善横射击台被毁坏半数。

钟函来了一趟郧地,钟仪不愿回去,两人争吵起来,第一次,钟函红着眼睛大声地训斥他。

“给我回安都!钟仪!回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了!”

“邹叔叔还在这里!”

“你们不一样!你同我回去!”

“哪里不一样!我要留在这里!一直留在这里!”

钟函气急:“告诉我,告诉我!你知不知道善横离郧地还有多远?你知不知道敌军要打过来了?你想要送死吗?你让我们怎么办?”

钟仪认真道:“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我不能退。”钟仪眼里浮现了水光,他道:“爹爹,对不住你们了。”

钟函摇头道:“不要这么说,我不听,小仪,你到底回不回?”

钟仪侧头不看他,俊秀的脸一半在阴影里:“不回。”

钟函放缓了语气,道:“你要想想你娘亲,她病了,病的厉害,她想你,放心不下你,你同我回去,好不好?好不好?”

钟仪只是摇头,重复地说:“我不能走。”

夜晚,他坐在书桌前。

房间里除了他,空无一人。

有些人,抱着信念,至死不渝。

他碌碌无为,没有本事指挥兵队,没有拿过刀刃,但是,护国的心,还是有的。

他最近总是想起尹子重,笑着的,面无表情的,穿着盔甲的。

“好兄弟,保重。”

钟仪呢喃道,眼眶的泪水,睡着脸颊流下。

三日之后,钟函走了,被韩懿带走的。

他和邹儒就站在门前,看着韩懿带着一批人进来,将钟函带走。

钟函不死心,临上马车,瞪着钟仪:“走不走!走不走?走不走——”到后来,简直是恳求。

钟仪向他摇头,一直摇头。

钟函哭泣的面容就在面前,钟仪呜咽着拥抱了他。

父子二人,就在一条狭窄的小道上,就此别过。

韩懿依旧是风华绝代的模样,最后,对他微微一笑:“你担当了,好自为之。”

钟仪道:“请护好我父亲。”

韩懿放下车帘,那辆奢华的马车被车队簇拥着,消失在了街角。

三月底,善横被占领。

五月,顺达被占领。

六月,神同被占领。

七月,晋宋大军向郧地压来,黑压压地铠甲,反射着嗜血的光芒。

与此同时,埋伏已久的北晋军队的铁蹄踏入南楚北面!南楚早有防备,如今不分上下,两兵仍旧对峙。

晋宋联军的意图很是明显,拿下郧地后,兵分三路,一路向北,共同攻克南楚北面,一路向东,长驱直入,一路向南,收拾南方边镇。

那是个很美好的季节,钟仪坐在院落里,弹奏着一首古曲,琴声悲凉困顿,他知道,一切似乎都到了尽头。

站在郧地的高山之上,向下俯瞰——这已经成了邹儒最近的习惯。

驻扎的军队依旧威风飒爽,钟仪喜欢去军营,似乎能看见故人的身影。

知道有一天,小花抓破了钟仪的官袍,他正低声呵斥的时候,邹儒脸色煞白。

“……晋宋联军,到了郧地的边防驿站了。”

“……”

钟仪看着脚边的小猫团,轻声道:“你怕不怕?”

小花:“喵?”

钟仪对邹儒笑了,笑容清浅而温润,道:“它说,它不怕。”

邹儒愣了,尔后,也笑了。

终于,到了一切将要了解的时候了。

就在这个时候,钟仪大步踏出了门口,突然听见一声娇喝:“小仪哥哥!快同我走!”

钟仪回首,怔住。

第一百零六章:郧地之守

钟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见白妗语从远处,穿过忙碌着向外涌去的人群,向他冲过来。

“你疯了!”钟仪叫了起来:“你来做什么?!”

白妗语发髻微乱,眼睛亮亮的,伸出手抚摸着钟仪的脸:“还好……还好……我赶上了,小仪哥哥,快和我走吧,这是最后一趟车队了,否则来不及了!”

钟仪握住了白妗语的双手,道:“我不会离开这里的,你不要这样,妗语,你不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的,快回去。”

白妗语死命的摇头:“你知道吗?伯母重病,在病榻上昏迷不醒,天天念叨着你的名字,回去见见她吧!你是她的命!你如果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钟仪努力平息着心跳,眼眶里有了血丝,他低声道:“我发过誓,哪怕郧地会被攻占,我也要同全城士兵,守到最后一刻!”

“小仪哥哥!”白妗语哭了起来:“你不能这样,你想没想过我们……我,我爱慕你,你不接受,我不强求,但是,看着伯母奄奄一息的份上,回去吧,回去吧!现在还来得及!”

钟仪手攥的发紧,心中犹豫,看着远处的车队,已经快坐满了,有人在大喊着,拼了命地向上送人进去。

他摇了摇头,看着白妗语哭红的双眼,心中微痛,他张开双臂,抱着白妗语,她柔软的躯体在怀中颤抖,窝在他胸前,如同一只受伤的幼兽,呜咽着,低低诉求着,钟仪不由自主的抱紧了她。

周围的人流渐渐稀薄,车队响起了铃,钟仪和白妗语对视,两人的发在风中飞舞,一双眼,对上另一双眼,可惜,不是缘分。

钟仪松开了怀抱,轻声说:“走吧,将我的桐木琴带回去。”

白妗语呜咽,不再说话,泪水如同断了线,滴滴洒洒,泪流满面。

邹儒听见了,他一直站在街道上,不远不近,看着他们。

“我回去拿。”

“……好。”

白妗语紧紧拉着钟仪的手,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钟仪。

钟仪笑了,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还记得你那次从山上摔破了皮,哭得也好可怜,红通通的眼睛,像兔子。”

白妗语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我这样,是不是好丑。”

钟仪低声道:“不丑,一点也不,妗语是我见过的,第二美丽的女子。”

“第一位呢?”

“是我娘亲。”

白妗语笑了,泪珠还挂着长长的睫毛上。

邹儒来了,将那把桐木琴递给他,钟仪让白妗语背在背上:“重不重?”

白妗语摇头:“不重。”

钟仪摸了摸她柔亮的头发:“保重。”

白妗语又哭了起来,她努力想忍着,可是眼睛还是红肿的,捂着嘴看着钟仪。

“路上小心。”

“你也是,小仪哥哥,我会等着你的。”

钟仪淡淡笑了,道:“好。”

白妗语深深地看着他,低下眼眸,转身走了。

钟仪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了看不见。

车队动了起来,骏马迈开了步伐,一辆一辆的马车经过,这是最后一队车队了。

钟仪没有看见白妗语,但是知道,白妗语一定在某一辆马车里看着他。

此时,偌大的城内,人群四散,空荡的房屋,往日的店铺,颓圮的墙,敞开的杂乱院子,野猫野狗四处游荡,偶尔传来一声响动,就是它们在翻找东西。

钟仪站在路边,又看见了那只黑鸟,锋利的爪站在破旧的屋檐上,小小的头,阴沉的视线牢牢地看着他。

半夜,一声巨响。

钟仪惊醒,小花跳到了他的床上,瑟瑟发抖。

“轰隆隆!——”

“砰砰砰!——”

跑到了庭院,看见远处被火药染红的夜空,似乎有怨灵缠绕,带着血刃,向这一片最后安宁的地带猛冲过来!

驿站被轰炸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似乎是直接报废了。

郧地的将军们坐了一桌,为首的大将军低沉地公布了消息,邹儒和钟仪在最下方坐着,并不打扰。

那些军人也算是尊重他们,明明不懂这些,有时候还问问他们的意见,邹儒便熬着夜将地图修缮了一遍,所有的隐蔽地点全部标注了出来。

钟仪心思较为缜密,一个将军看中了他,让他同几个内务军师理军队的物资。

午饭的时候,一个高个头很是客气,钟仪道:“我不能做些什么,也不爱吃肉食,不用留给我。”他将那一袋肉干递给了高个头。

对方不接,扬起了眉: “钟大人,这话儿我可不大爱听,至少,你留下来了不是?”

钟仪淡淡笑了:“这不算什么,我们该做的。”

高个头道;“你们文人,也有几个有骨气的。我之前遇到过一些官员,碰到战事,恨不得挖个地洞遁了。”

钟仪看了看窗外盛开的花,轻声道:“我不算文人,其实我是一个琴师。”

高个子略微惊讶:“我以为你一直是账房先生呢。”

钟仪忍不住,哈哈大笑。

下午的时候,天突然阴沉下来了,似乎是要下大雨的模样。

钟仪和邹儒去山上俯瞰着下方,前几日还插着南楚旗帜的地方,如今换上了鹰旗帜和古怪的狼图腾,耀武扬威的样子。

再仔细些,就看不清了。

远处,是山地,邹儒说过,里面藏着晋宋联军的大部队,全部都在里面驻站着。

“我们不能用火炮?”

“不必。”

“为何?”

邹儒道:“我们易守难攻,暂时不用火炮,只需要提防着缺口,南面的山上能到达郧地城。”

钟仪心惊:“那不是很重要?!”

邹儒点了点头:“现在牢牢地放着,他们出了硬取,只有这种方法,故而将军们都在防守。”

钟仪了然:他们不可以鲁莽,守着这道城门,死死地守住,就是他们这些人的信念。

夜晚的时候,忽然很想弹琴,去了琴房,想起桐木琴已经被带走了。

钟仪扶着门框,叹气。

邹儒坐在院落里,道:“还没睡?”

“睡不着。”

两人对坐,一时间竟有些沉默。

邹儒道:“邹叔一直想问你,留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钟仪道:“说不清,太多太多了。”

“哪怕弃家人不顾?”

“娘亲有外婆照顾。”说完,钟仪就不开口了。

邹儒点了点头,笑道:“说不定那批野蛮人拿咱们郧地城没办法呢。”

钟仪哈哈大笑:“这倒是实话。”

终究还是玩笑话, 第二天,天降大雨,风雨大作的日子,敌军居然进犯了。

“真操!”大将军恨恨地看着黑压压的铠甲军,整齐划一地一对对向郧地城外进军。

钟仪站在他们的身后,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见这些茹毛饮血的敌军,似乎有种战栗感从头而过,钟仪躯体微颤,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军队。

大雨下,铠甲闪着光,兵刃一闪一闪,他们走的很快,已经能看清他们的领头队伍了。

邹儒察觉道钟仪的不对劲,低声道:“是不是淋雨不舒服?进去。”

钟仪眼神定在了敌军队伍里,有些恍惚的神色,嘴唇微微颤抖,摇头:“无碍。”

兵临城下,无形的压迫感在两军之间对峙。

“不对。”钟仪扯了扯邹儒的衣袖,有些急迫:“我要去看看南门。”

邹儒看出了他的担心,点头道:“去吧。”

钟仪骑上马——他早已经会骑了,不过次数不多。

一路狂奔,哗啦啦的雨落在身上,像是被石子砸中,有些疼痛。

到了南门,他跑到城楼,看到前方的山上一片翠绿,大雨之下,看不出什么动静。

钟仪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他近乎无礼地与守卫将军吵了起来,最后对方妥协。

“钟大人,这样,我同你一起去。”

“现在就去!”

“是,现在就去。”

城门打开,钟仪同将军并肩,身后是南楚的士兵,心里稍稍安定,到了南面的山,突然将军做了手势。

“停下!——”

顿时寂静,只听见大雨洗刷树林的声音,沙沙作响。

的确是不对劲。

将军神色复杂看了钟仪一眼,如临大敌地绷紧了身体。

“嗖——”

“咚!——”

钟仪震惊地看着他高大壮实的身体从马上坠下,鲜血飙到了钟仪的脸上,血腥的,温热的,很快被大雨洗去。

“将军!!!”

悲愤的吼声贯彻山谷。

钟仪扭头,大吼:“撤退!撤退!”

侥幸,士兵还未完全丧失理智,听了钟仪的指挥,快速回撤。

几个士兵下马想要抬起将军的尸身,被乱箭射死。钟仪心中钝痛,又是一箭,射到了马腿上,马吃痛,钟仪连忙策马向城门奔去。

土地上,暴雨下,一双不瞑目的眼死死地看着天空。

一切安静后,一双铁靴站在南楚守卫将军的尸体旁。

朔回面无表情,道:“埋了吧。”

身后的士兵立马行动了起来。

朔回转身,看着卫一,道:“今晚他们会加强防御,计划要改变。”

“是!”卫一答道。

第一百零七章:如梦

大门紧紧关上,大将军急迫地问:“钟大人,你是否看见了敌人?数量多少?兵器种类有多少?他们的着装呢?”

钟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道:“从箭矢的密集度来看,树林中大概有将近一千人,我并未看清他们的着装,但是知道,他们的铠甲和西门大部队的铠甲不同,反射的光亮度不同。”

大将军问:“是谁先放箭的?”

钟仪道:“敌人。”

大将军抿唇,严肃的模样,片刻后,问:“他们紧追不舍?”

钟仪道:“进了城,身后的箭矢才停下。”

邹儒变了变脸色。

大将军点了点头,说:“你要好好休息,这次多亏了你。”然后便步履沉重的离开了。

邹儒坐在钟仪身旁,摸了摸他光滑的额头:“还是有些烫 ,发烧了。”

钟仪似乎像是瘫软了一般,点了点头,无精打采地靠在床榻上。

小花跳上了床,耳朵一颤一颤的,咪咪喵喵地叫着撒娇。钟仪摸着它,心思转到了别处。

邹儒道:“在想什么?”

钟仪低头,道:“我有些害怕鲜血淋漓的场面。”

邹儒静了静,叹了口气,将手搭在钟仪肩上,按了按。

待到邹儒离开后,钟仪抱起了小花,小花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钟仪,似乎有些困惑的模样。

钟仪微微笑了,将它搂在了怀里。

当夜,南门的城卫部队又增援了一倍,朝廷送了一批新的军火,大将军很快就分发了下去。

火光亮着,牢不可破的城门更像是加了一层铁防。

朔回听了探子传回的消息,手捏的发紧,眼眸深黑,盯着人不动。每当他一言不发的时候,很是吓人,属下都屏息而退,不敢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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