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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阁往事——by圣光忽悠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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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宇空低低的“嗯”了一声,心里琢磨着这小家伙怎么了,这么小就知道关心考大学了?

“上了大学,是不是就会离开家,到很远的地方去?”

“那倒不一定。大学哪里都有,走的远的,像我爸一个朋友的女儿,今年就去了美国。”

“美国在哪?”

“美国啊……”张宇空枕着手臂,望着天空悠悠长叹了一声:“美国在西五区到西十区。”

“啊?”

“也在这片星空下,只不过是在地球的另一端。”

许戈沉默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晦涩:“坐火车要多久?”

“火车?坐飞机要十几个小时。美国和咱们这隔着太平洋,火车开过去就沉了。”

许戈再一次沉默了。

过了一会,张宇空正盘算着要不要给许戈买个地球仪,开个地理启蒙课时,许戈开口了:“你也会去美国吗?”

张宇空本打算顺口说会,顺便逗逗他。他偏了一下头,余光落在了许戈脸上。

微弱的月光下,看不清许戈的表情,但张宇空莫名觉得心紧了一紧。他不忍再逗许戈,说了实话:“我打算报考临江大学,就在本市。”他顿了顿,又补充说:“那是我父亲的母校。”

许戈不再追问。

张宇空走的时候,许戈没有像上次一样哭丧着脸。他一路陪张宇空说说笑笑,看上去心情跟上一次送别时是天壤之别。张宇空一面听着许戈讲下鱼篓的小诀窍,一面心里暗暗泛酸——怎么我要走了,这小子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呢?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许戈一番,心里酸水咕嘟嘟直往外冒。

又白养了!张宇空悻悻的下了结论。

临到车站,许戈停下了。他把脖子上挂的红绳拿了下来,站在张宇空面前,示意他低头。

红绳下面挂着一块青色的玉观音,带着些血纹,看上去就不怎么值钱。张宇空以前从没见许戈戴过东西,见许戈似乎是打算把这块玉送给他,他先被这块玉的样子磕碜到了,又觉着许戈小小年纪,日子过得也辛酸,有块玉也不容易,当下就要拒绝。

许戈很坚决。他说这是别人给他的,据说开过光,十分灵验,一定能保佑张宇空考上大学。

一番推拒后,这寒碜的玉观音还是连着磨得起毛的红绳一起挂到了张宇空的脖子上。

高三是一个既漫长又短暂的时期,张宇空全心扑在了书本上,除了给许戈寄了套初中参考资料外,连信也没写过一封。

高考时,张宇空鬼使神差的翻出许戈硬塞给他的玉观音,戴在了衬衫里面。吊坠凉冰冰的,他意外的感到一阵安心。这份安心抚平了他原本就不多的紧张,张宇空发挥的不错,估分数字让他很满意。

填报志愿时,张宇空和班主任宋老师起了点冲突。

他分数不低,宋老师给他的意见是,报考A大,以张宇空的成绩,就算和估分有些差距,应该也是十拿九稳。何况张宇空想要填报的专业,A大是出了名的强。

张宇空拒绝了。

他明确表示,第一志愿要填报临江大学。无论宋老师怎么劝,他只是摇摇头,也不解释原因,只在宋老师说得口干舌燥时,重申自己的坚持。宋老师心恨这孩子不争气,一张老脸憋得通红。虽然临江大学也不错,但总是有些可惜。一个小时后,宋老师放弃了。

5.许戈

自从在信里告诉张宇空,自己要考临江市的高中时,小小的许戈把这当做他人生第一次郑重承诺,一直努力着。小升初的考试考得不错,全镇前十。

初中班主任帮他算了一笔账,就算他省吃俭用,高中一年连学杂书本费带生活费至少也要七八千块。若是他有幸考上省重点,花费就更多了。

所以许戈的人生又多了一个重要内容——攒钱。

他把逮鱼摸虾的本事练得出神入化,在把一筐蝉蜕卖给镇上收药材的人后,他找到了一个生财之道。

许戈跟镇卫生院的一位“中西结合,土洋并包”的年轻医生混熟了。这医生二十多岁,卫校毕业,姓封。许戈在他的指点下,每到周末,就抽出一天去七八里地外的山上挖点常见的中草药。

到许戈中考那年,他已经偷偷攒下了几千块钱。他把零钱放在铁盒子里,藏在床底下。封医生帮他在镇上的合作社开了个折子,每当攒到一定数量时,他就偷偷抱着盒子去镇上,换成整钱存进去。

他并不想让沈贵夫妇知道这些,毕竟自己吃他们的穿他们的,偷偷攒钱自己总觉得心亏。沈贵夫妇只当许戈学习忙,整天留在学校补习,周末也不例外。

直到许戈中考前夕。

那天,许戈扛了一捆柴胡和远志交给封医生,换了几十块钱。回到家后,他从床底下掏出零钱盒子,想把钱放进去。

拿到盒子时,许戈就觉得哪里不对,打开盒子后,许戈愣住了。

原本里面零零碎碎的三百来块钱不见了。

许戈出离愤怒了。三年来攒钱不易,这些钱是他的希望,动他的钱简直等于割他的肉!

愤怒让他忘了自己原本的小心隐瞒。他冲动的追问沈贵夫妇有没有动他的钱。

沈贵夫妇十分惊诧,惊诧之余又觉得心酸,心酸之后则是愤然。一番争执愈演愈烈。

沈家十岁的女儿沈婷婷刚串门回来就听到家里的争吵。父母和一向乖巧的哥哥争得脸红脖子粗,父亲破口大骂小畜生,哥哥则抿着嘴倔强的站在院子当中,眼圈红红的,隐约可见打着转的眼泪。

母亲一边抹眼泪一边落数着:“小戈你说说你,你说你哪来的钱?咱家是穷点,我也不是你亲娘,可是小戈你摸着良心想想,这几年你叔你姨对你怎么样?是冻着你了还是饿着你了?拿你的钱?你把你叔跟你姨当什么人了?”说着又抹了一把眼泪,恨恨的看着许戈。

许戈仍是一脸倔强,只是眼神却有些松动了,他低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贵哼了一声:“不是那个意思?你什么意思?说说你什么意思?小兔崽子,空口白牙的就说丢了钱,丢了哪门子的钱?小小年纪,你能有什么钱!”

“我有!”

许戈冲到屋里,从垫被底下摸出了存折,摊开了放在沈贵和杜春面前。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字后面,写着:余额:5300.00

杜春倒抽了一口冷气,5300块,说多不多,说少也真不少。对于她们这种家庭来说,算得一笔巨款。

她抢过存折,看清了户名和记录后,抖着手指着许戈的鼻子,问:“你……你你你!你从哪里弄来的钱?该不会是……”

沈贵又哼了一声:“该不会是偷的吧?”

沈婷婷这时候已经进了院子,站在墙角水池边,听到这句话,脸上白了白。

杜春忙捂了沈贵的嘴,见许戈一言不发,急了,哆嗦着说:“小戈你倒是说话呀!你说清楚。姨相信你不是那样的孩子。”

许戈咬紧了牙,一言不发。

许戈挨了一顿好揍。沈婷婷在一边看着,脸色越来越白,终于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坦白了自己的作案行为。

原来她偶然在许戈床底下翻到这个盒子,以为是家里藏的钱,心思一歪,就把钱都藏在了自己的被子底下。此时方才意识到,“小偷”这个行为,是多么的可怕,鞋底“啪啪”的落下,仿佛都是落在她身上。

这件事到底还是说开了。许戈外表看上去爱说爱笑,但内心却包裹甚严,很少提及自己的事和想法。沈贵夫妇收养了他四年,还是头一遭知道他要考市里的高中,并且还为此攒了五千多块钱。

沈家夫妇安抚了许戈一番后,开始责骂女儿,直骂到许戈开口求情方才消停。

第二天,许戈把自己一身鞋底印遮的严严实实,顶着脸上明晃晃两个巴掌印上学去了。他出门后,沈贵找到了封医生。

封医生叫封新,跟沈贵有些八竿子勉强打得着的亲戚关系。从杜春那头论起来比沈贵矮一辈。沈贵来找他,一则是求证,二则也想顺便问问这“文化人”的意见。

沈贵离开镇医院后,做了一个决定。

他和杜春只有沈婷婷一个女儿,杜春生沈婷婷时伤了身子,以后再有孩子的可能微乎其微。许戈父母双亡,平日里又体贴懂事,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当亲儿子养,咬咬牙,拿出家底供他念书,说不定真出息了考上大学,将来念他一份情,也是件好事。

6.张宇空

收到许戈的信时,张宇空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他从来没想过,许戈真的考来了临江市,而且是临江一中,他的母校。

当初十二岁的许戈在信纸上信誓旦旦的写下这个愿望,张宇空不过一笑置之。小孩子么,有梦是件好事。他这几年回去的时间不多,每年满打满算也就十来天。和许戈相处也不像以前那么多,许戈长大了,假期总要帮大人干点农活。那次以后,许戈从未提过这事,对自己的成绩也讳莫如深,张宇空每次问起,都只有一个含含糊糊的“还可以。”

“还可以”这三个字往往意味着:“比倒数强点。”而且许戈家的情况他了解,沈贵夫妇那样的家境,在乡下虽然说不上差,也绝不宽裕。白养着一个许戈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上学?张宇空其实没有想过。

张宇空很喜欢许戈,有时候也会觉得许戈像弟弟,他给许戈买资料,空闲时指点指点他的学业,仅此而已了。

就像两条并行的轨道,也许偶有交集,注定分道扬镳。

张宇空靠在红旗车后坐上,等着许戈。他看看手表,大约还有半个小时。熊迪不时从前座探出脑袋望望,又缩回来愤恨的瞪着张宇空。

他恨恨的说:“张宇空,你说你来接人,不叫你爸的司机,反倒使唤老子!你到底要接谁?段晏玲?”

张宇空冲他微微一笑:“公车私用是违纪的。”熊迪顿时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张宇空今年并没有回去。许戈的信来的很晚,算算日子,离开学也没有几天了。张宇空查了村委会电话,拨了过去,问过许戈,今天就过来接他。

许戈刚走出汽车站大门,张宇空就看见了他。他穿着深蓝色T恤,黑布裤子,蹬着一双被踩了好几个脚印的灰球鞋,弓着背背着黑色双肩书包,肩膀上还扛着一只尼龙袋。沈贵、杜春还有沈婷婷拎着大包小包跟在他身后。张宇空拍拍熊迪,冲许戈抬了抬下巴。熊迪看清那几个人后,咳嗽一声,打趣说:“想不到你这么丧心病狂,居然勾搭小学妹子——真聪明,保证是处女。”

张宇空径直走过他身旁,站到了许戈前方。

许戈冲他一笑,眼睛弯成一条缝,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小白牙。

张宇空的心仿佛春风拂过,暖了起来。

熊迪走过来,古怪的打量着这一家子,目光在沈婷婷身上转了几圈,最后落在笑得一脸灿烂的许戈身上。

张宇空一只手接过杜春拎着的手提袋,另一只手拍了拍许戈的肩膀,向熊迪介绍:“许戈,我表弟。”又冲杜春笑笑:“我表姨。”指指沈贵:“我表哥。”最后摸了摸沈婷婷的脑袋:“我侄女。”

熊迪彻底晕了。

张宇空带他们找了个宾馆落脚,又招呼他们去吃午饭。吃过午饭,张宇空打发熊迪开车带着杜春沈婷婷出去转转,他则跟沈贵带着许戈去学校报道。

许戈跟在张宇空后面,一言不发。张宇空抬起手揉揉他的脑袋,看他身上衣服实在寒碜,就想先给他收拾一番再去报到,也免得被同学笑话。

不料许戈脚像生了根似的,站在专卖店门口死活不肯进去。张宇空觉得好笑,问他:“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还害羞?放心,进去不用脱衣服。”

沈贵看看张宇空,又看看许戈,伸手一把拉住许戈往店里拖:“楞什么呢?进去挑身好看的。”

许戈一动不动。他低下头,低声说:“不用,我不缺。”

沈贵凑到他耳边,劝他:“说什么呢?你看看人家穿的,再看看你!进去吧,叔有钱。”

许戈摇摇头,自顾自往前走。

沈贵声音不大,张宇空却听清了。他走进店里,随手挑了两件T恤和一条牛仔裤,说:“这三件,165的。”

他迅速结了账,追上还在跟沈贵拉拉扯扯的许戈,说:“先回宾馆。”

尽管许戈不大情愿,他还是换上了张宇空买的水绿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

学校里熙熙攘攘,满是人头,沈贵从未经过这种场面,矗立在人流中,显得无所适从。张宇空带着他们在人群里挤进挤出,忙活了半个下午,终于差不多办完。许戈去办住校手续时,张宇空拦住了他,他告诉许戈,自己现在租的房子离临江一中不远,如果不介意,可以跟他一起住。

许戈一脸意外,他犹豫了一会,沈贵碰了碰他的胳膊,向他使了个眼色,催促说:“小戈,还不快谢谢你哥?”

许戈神色复杂,低声说了一声“谢谢”。

送走了沈贵一家,张宇空把许戈安顿到自己的住处。房子坐落在一个老小区内,大约六十平,两室一厅,距离临江一中和临江大学都不远,差不多十几分钟路程。

头两天,许戈很拘谨,张宇空怕他一个人会不安,出门时都带着他。他又给许戈置办了几身衣服鞋袜。许戈一开始很不情愿,渐渐也就习惯了。

许戈本就长得清秀,他现在长开了,眼睛开始拉长,眼角微微上翘,眉毛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除了皮肤黑些,个子矮点,几乎没什么缺点,称得上是个精致型的小帅哥。张宇空把他打扮的清清爽爽,带出去跟朋友吃饭玩乐。他一向只平淡介绍一句:“许戈,我表弟。”之后就坐在一旁,听着别人七嘴八舌的夸赞许戈,心里美滋滋的,偷偷翘起了骄傲的尾巴。

开学前一天,张宇空带着许戈出门,打算陪他好好逛逛,顺便再买两双鞋。刚下楼,就看见一辆十分眼熟的别克停在楼下,车里的人冲他招了招手。

张宇空皱了皱眉头,示意许戈在原地等他,自己迎了上去。他弯下腰,对车里的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余叔叔,今天怎么有闲来这里?”

车里的人伸出一只手敲了敲他的额头,悦耳的男声响起:“臭小子,说话越来越不中听。上车,请你喝杯茶。”

张宇空答应了,回身交代许戈回去等他,随后坐上车。

茶社光线很暗,张宇空舒服的靠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的余季连。余季连不慌不忙的品了会茶,这才开口:“小空,你是怎么打算的?”

“没什么打算。”

“确定走行政口?”余季连皱了皱眉:“小空啊,这条路虽然是一等一的路子,有你爹在,前程似锦。但是走这条路,就是拼了命的往上挤,一堆人等着看你出错,一点也不自在。倒不如……”

“倒不如跟你做点生意?”

“不错,我这门子生意以前多半指望着你爹。但现在路子铺出去了,以后未必没有大发展。”

余季连停顿一会,见张宇空没有什么反应,又说“这条路不比做生意,你这个性子,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骨子里就不是个懂得进退的人。你这样的人,做生意更合适。”

张宇空抿了一口茶,毛尖微苦的清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看着余季连的双眼,认真的说:“多谢余叔叔关心,如果我不想走这条路,就不会上父亲的母校。”

余季连挑眉:“余叔叔?好,看来我确实是多事了。”他话锋一转,问张宇空:“小空,入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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