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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之人的死亡史+番外篇——by童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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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懊恼地用手捂住嘴巴,而那人已经将脸转过来。

一束皎洁华月照在他的脸上,咦,这不就是白天的那个死囚吗?

楼随流懒洋洋地掀起眼帘,缓慢地将脸转向声源。

这不是白天的那个小鬼吗,他来这里做什么?

楼随流想了想,歪着脑袋看向小孩,吐出让人巨无语的话:“什么是尸变?”

紧张恐怖的气氛顿时消散不见,只剩下楼随流那张软绵绵脱线嗜睡的脸。

小孩不回答,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

“什么是尸变?”楼随流踢开挡住自己路的一只手,只听“咔嚓”一声,那只手荣升为断臂,和主人终于一拍两散。楼随流毫不在乎地将手踢开,然后一步一步从尸堆山走下,朝小孩走去。

月光从楼随流的背后照射下来,在他的正面落下一大片阴影,像阴森森的鬼,蔓延着吞噬小孩前面的光亮。当楼随流的影子碰到小孩脚时,小孩忽然反应过来,像触电似的跳起来,扭头就跑。

楼随流还没有得到答案,见小孩要跑,下意识地伸手扯住他衣服。

“放开我,放开我!”小孩不住地挣扎,眼中尽是恐惧。

楼随流觉得奇怪,于是松开手。谁知一松手,小孩立马就跑。

干嘛要跑呢?楼随流一伸手,又将小孩整个拎起。

怎么说呢,抓在手里的感觉,嗯,像家里那只老想着溜出去玩的狗。

楼随流不由笑了起来,谁知一不留神,被小孩一口咬在手上,疼得他甩手将小孩丢开。

左手一圈齿印,小孩毕竟力气小,所以不是很深,但还是红了起来。楼随流揉了揉手,同时在心里将小孩和狗划了等号:一样的爱咬人。

看了看小孩那瞪得发红的眼睛,不由又加了一句:嗯,一样的不近生人。

“干嘛咬我?”楼随流疑惑。

小孩不说话,只是保持倒地的姿势,无声地控诉楼随流将他粗鲁地丢在地上。

楼随流蹲在他身前三步远的地方。他不敢靠得太近,按照以前养狗的经验,进入利齿动物的领域会遭到无情的牙齿攻击。

小孩本来就大的眼瞪得老圆,一双乌溜眼睛显得格外凸出,像要掉出来一样。楼随流一想到这,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谁知小孩的脸顿时就阴沉了下来。他还是不说话,牙齿紧咬下嘴唇,一副和楼随流苦大仇深的样子。

楼随流歪着脑袋瞅着他看,只觉得小孩的眼神有意思极了。过了半响,见小孩还是嘴巴紧闭,挠了挠脑袋,用好好学生的表情问:“你干嘛用一种有杀父杀娘杀兄杀姐杀爷杀奶之仇的眼神看着我?”长长一句话一口气说出,顺溜得像绕口令一样。

见过发怒的小兽吗?毛发倒立,眼睛圆瞪,神经绷紧……但就是不说话,怎么样都不说话。

现在小孩就是这个样子。

楼随流和小孩四目相对,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温和,没有一丝威胁感。这和驯野马有些相像,你不能妄想一上来跳上马背,而应该先让马接受你。有的人会靠武力来征服,但楼随流会站在让马感觉到安全的地方,静静地看着。

说来也奇怪,在这种眼神下,小孩纷乱害怕的心渐渐平息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随流忽然缓慢地将手伸向小孩。

小孩眼光闪了闪,但头一次没有挣扎反抗,只是张大眼睛有些紧张地盯着楼随流的手。

楼随流的动作很轻缓,像春天的一阵风,落在小孩的头上。

他拍了拍小孩的脑袋:“你很有趣。”

小孩动了动,似乎不是很习惯和人的接触。

楼随流笑了起来,同时将手收了回去。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看了一下手上的牙印,唇角不由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然后他转过身子,抬脚就走。

小孩以为他准备对自己做什么,浑身的神经顿时又绷紧起来。只是楼随流的身影越来越远,那抹慵懒疏狂的身影眼看就要消失在黑暗中。

小孩看了看阴森森的乱葬岗,又看了看渐渐远去的楼随流,噔噔噔,又跟了过去。

“不要再跟着我了。”楼随流蓦地扭头,冷冷道。

小孩咬了咬嘴唇,但脚步没有变慢。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下意识地跟着这个说变脸就变脸的人。

楼随流走了两步,陡然停住脚步。

小孩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却被楼随流那双冰冷的眼神吓得呆在原地。

楼随流从上而下俯视小孩,眼神就像是看脚底的一只蝼蚁,冷漠之气宛若化为实体的寒气,小孩觉得自己竟然无法正常呼吸,只能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他。

有一瞬间,小孩觉得楼随流会杀死自己,并且他凭着野兽般的直觉,深信对楼随流而言,掐死自己和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容易,一样的无所谓。

然而楼随流看了眼小孩,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又扭头走了。

走之前抛下一句冷冷清清的话:

“再跟上来就杀了你。”

第二章: 孩子

小孩果然没有跟上来。

他被楼随流的眼神吓到,脑袋一片空白呆呆愣在原地。

须臾,他又猛地地下头,杂乱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他的表情。

楼随流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鞋跟被他踩在脚下,每走一步,就有可能会飞出去。但说来也奇怪,明明是普通的布鞋,口子宽松没有什么东西束缚着,却偏偏一直套在他脚上,似乎无形中有一条绳子将他的脚和鞋连接起来。

他的手随意地放在身侧,随着行走而左右摇摆。枯枝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声音随着一种特有的节奏而蔓延开去,就像时间长河,悠远不息。

小鬼在想什么呢?是委屈呢,还是害怕呢,又或者已经哭了吧。

左手被小鬼咬过的地方又热了起来,似乎感觉到孩子牙齿的力度——不是很痛,但也不容忽视。

大概正咬着嘴唇瞪着自己吧。

不过有哪种反应都无所谓。

一个小鬼而已。

不认识的小鬼而已。

楼随流仰头看了看天空,星星零星地点缀在黑曜石一般的夜空,一闪一闪……就像小孩的眼睛。

该死!怎么又是小孩。

楼随流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警告自己:不要看到可爱的小动物就往家里捡,以前捡的那几只还没解决掉呢,这些都是麻烦啊,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麻烦啊,飞沙走石见人就咬惹是生非的麻烦啊……

“不准走,不然我就告诉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身后突然爆发出的喊声惊住了楼随流,他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什么?”

小孩紧咬下唇,一张小脸因用力呐喊而涨得通红。

他不说话,瞪着一双大眼睛死死盯住楼随流。

这个人很高,自己必须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这个人很冷漠,刚才那双冰冷的眼睛似乎能将自己的心脏也冻结起来。

他说到杀人的时候,表情淡漠没有一丝怜悯或者害怕,他是真的会杀人,而且肯定已经习惯了手上沾满的鲜血。

害怕,怎么可能不害怕,从喊出那句话之后,手就没有停止过颤抖。

但他还是喊出来了。

也许,这个人能帮自己报仇吧。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也要试一试。那些该死的地痞,活在世上简直就是一种罪过。可怜刘大叔他……

眼前蓦地出现一双沾满灰尘的布鞋,然后是一张猛然出现的脸。

怎么可能!刚刚他明明站得那么远,怎么一下子就到了眼前?

小孩被吓得后退一步,乌溜溜的眼睛充满了惊讶。

楼随流蹲在地上,像个好奇的孩子一样用双手撑住头,歪着脑袋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瞅着他看。

“干,干嘛。”这种眼神看得小孩浑身不自在。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你叫住我干嘛?”楼随流的眼睛渐渐弯了起来。

小孩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不知道该如何说出接下来的话。虽然对那些地痞恨之入骨,但如果说要杀他们,却又有些无从是好。更何况,这个人,不不不,这个古怪的鬼先生,他真的能帮自己吗?他会不会反而吃了自己……

“你再不说我就要走了。”楼随流打了个哈欠。

“别,别。”小孩连忙拉住他,但一碰到他的手,又触电般迅速缩回。

楼随流望着他笑,但眼眸犹若不反光的黑曜石,吸收所有的光芒却只看得到漫无边际的黑暗,叫小孩拿捏不准他的心思。

“帮我报仇,我就帮你保守这个秘密。”

小孩不顾一切的表情让楼随流不由怔了片刻:“啊?”什么秘密?他有秘密掌握在这小屁孩手里吗?怎么他自己不知道呢。

“帮我报仇!”

小孩这次的声音大了许多,颇有为革命而牺牲的悲壮之色。虽然只有短短四个字,却被他说得像赴死前的遗言一样。

楼随流渐渐收起笑脸,面无表情地盯着小孩。

小孩捏紧拳头,努力止住身体的颤抖。

“要我做事是有代价的,而你,付不起这代价。”楼随流冷冷道。

“胡说!”小孩的话音刚落,就被楼随流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吓住。

幽暗中,一股杀气倏地化为蟒蛇巨兽,张着血盆大口朝小孩扑去。小孩只能瞪大一双眼看着,浑身颤抖不已。他觉得自己像赤身裸体暴露在狼的利齿之下的绵羊,全无反抗之力。

有那么一瞬间,小孩以为楼随流会杀了自己。

但他没有。

过了须臾,楼随流忽然笑了,连带着眉梢一同微微上翘,在萧瑟的坟场显得格外温暖。

楼随流摸了摸小孩的脑袋,手心出乎意料的暖和:“放弃吧,你现在还太弱了。”

“嘣”,小孩觉得自己脑中紧绷的一根弦,一刹那,断了。

他忽然想起刘大叔死前的场景。他也是这样温和地对自己笑着,一双布满老茧的手颤颤巍巍地抚摸着自己的脸,然后叹了口气:“孩子,大叔不要你替我报仇,这是命啊。”

当时他听得似懂非懂,但现在他明白了。

刘大叔那句话的潜台词是:你这么弱,如果替我报仇的话,岂不是连自己命也要丧掉,还是罢了吧。

你太弱了。

太弱。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那你,是要当那骑马的人,还是被骑马?

小孩忽的一下站了起来,扭头就走。

肮脏油亮的头发耷拉下来,在那张稚嫩的脸上落下长长的阴影。小孩不说话,抿着唇,一双大眼睛却全部隐藏在头发里,看不清表情。

他走得很快,像有什么怪物在身后追赶着。

不出片刻,就消失在漆黑的小道上。通往乱葬岗外面的路有些狭窄,却弯弯曲曲。

像人的心思。

九转回肠无人懂,不如梦生醉一场。

楼随流蹲在地上,保持原本的姿势没有动。他听着小孩急匆匆的脚步声,枯叶被踩得沙沙作响,咔嚓一声巨响,嗯,踩着树枝了。

约莫半盏茶后,声音消失了。

风呼呼地刮了起来,看来今夜不会下雨。

楼随流揉了揉脚,然后缓慢地站起来。他扭头望向小孩离去的方向,嘴角忽的噙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

但那笑容很快就被略有些懊恼的表情替代:“哎,说好了不再往家里捡东西的,不知道吹雪是不是又要生气了。嗯,生气也没关系,反正她生气的时候也很可爱……”

这里是名震全苏州城的青楼,梅雪阁,大腹便便的嫖客搂着小姣碧玉女支女着走过。

奢侈氵壬靡,千金只买一夜醉。

然而越过花街前的那条小桥,一切又变了个样子。

没有绚烂的灯火,只有一条漆黑的长街,看不清人影,冰冷刺骨。

冷嗖嗖的夜,又有谁会三更半夜走在夜风中呢?

街角一条肮脏的小巷里,三五个地痞围着中间蜷缩成一团的什么东西,骂骂咧咧地踢着。

“妈的,也不看看自己有几两重,竟敢偷袭你大爷我,看我不打死你。”

脚踢在肉体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但没有听到意料中的求饶哭泣声。

“求我啊,求我就放了你。”

但回应他的是小孩的一双怒目。

满身横肉的大汉竟然被他的眼神吓得愣了愣,但待他反应过来,揍得更加狠了:“你那什么眼神!不准这样看你大爷我。”

孩子的鼻子被揍得流出血来,嘴角也肿起一大块,但他还是狠狠瞪着地痞,眼底燃烧的仇恨之火终于再次惹怒对方。

一个右臂画着白虎的流氓冷笑一声,狠狠用脚踩在缩成一团的人的脸上,左右踩踏:“哼,我叫你看,叫你看!”

揍打之声重新响起,孩子却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只是一下一下默默地接受着他们的殴打。

巷子外,一片漆黑中忽然亮起一豆火光。

烟草的味道淡淡的,没有引起地痞的注意。

孩子的意识变得有些模糊,只是觉得那缕淡淡的烟味像在诉说着什么。在说什么呢?坚持下去?还是放弃求饶?

抽烟的人长长地吸了一口,火光亮了亮,然后又缓慢地呼出,没有固定形状的烟化作神秘的语言消散开去。

里面的人还在不停地揍着,孩子的脸红一块紫一块,已经难以辨认出原本的样貌。连脸都如此之惨,更不用说身上的伤了。

抽烟的人默默地抽着。

那些人不把他打晕是不会住手的。

今晚的月还是这么清冷啊。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又抽了口烟,这时身后传来地痞走出来的声音。

“妈的,那小鬼真倔,揍成这样还不求饶……咦,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楼随流放下烟杆,眯起眼睛看着他们。

“妈的,怎么不说话,嫌命长了?”一个地痞抡起拳头就要冲过来。

楼随流却面不改色,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很平静地看着他。

那地痞的手突然被另一个同伴抓住了,他奇怪地回头:“干嘛?”

另一人压低声音说:“你说他长得像不像中午被砍了脑袋的那个人。”

其他几个地痞同时后退一步,上上下下地打量楼随流。

楼随流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不说话,于是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了。

过了半响,只听一人大叫一声“妈呀,闹鬼了”,其他几人也跟着慌跑出去。

楼随流没有追过去,他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几个人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其中一个还跑掉了一只鞋。

好像是左脚吧,鞋子质量真差。楼随流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然后转身走进巷子里。

地上混杂着烂泥和垃圾,在空气中混杂成一股异味。

孩子趴在地上,眼睛肿得已经睁不开了。

楼随流居高临下俯视他。

黑暗中,烟斗的光一明一暗,他的眼睛也随着一明一暗。

没有人猜得透他此时在想什么。

“不自量力。”

孩子的拳头猛地捏紧。

“被揍成这样都不知道求饶,而且打架还不懂得护住自己的脸。”楼随流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不要你管!”孩子狠狠的说,但一开口又猛地咳嗽起来,嘴角流出鲜红的血液。

“在我这儿失败后,干脆自暴自弃吗。”

“那些人渣……你也一样。”

“我从没说过自己是好人啊。” 楼随流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孩子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只是失去意识前,似乎有一双大手放在头上,有点温暖,像梦中妈妈的手一样。

“坏蛋。”孩子从嘶哑的喉咙里冒出两个字后,终于晕了过去。

楼随流弯腰抱起孩子,一点也不在意他身上混杂着的异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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