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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之人的死亡史+番外篇——by童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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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考验我的忍耐力。我没有杀你们已是仁至义尽了,不要妄想能回到过去。”

楼随流已经出去很久了,梅吹雪依旧保持仰面倒在床上的姿势,忽然,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

小森站在一边看着她,半响,放了一块手帕在她身边。

梅吹雪将手帕丢开,红着眼睛瞪着小森,从齿缝里吐出一个字:“滚!”

小森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转身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顿,回头想说什么,但终于只是转头走了出去。

楼随流坐在长廊上抽烟,烟雾氤氲朦胧,紫玉烟杆修长,颜色沉郁不张扬。

“你想我帮你报仇?”楼随流的声音像那团腾升而起的烟雾,从舌尖划过,缭绕不散。

小森站在他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一口烟缓缓地喷在小森脸上。小森的眼睛微微颤动了下,但像是料定他不会伤害自己,所以只是站在他身侧,没有躲闪。

又是一口烟。

但这次略有不同。

无形的烟雾甫一出口,楼随流就骤然出手。

一切只在眨眼间,宛若电闪雷鸣,冰冷的光芒划过眼睛。

那光芒太过耀眼,以至小森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然后就消失不见。

什么都没有,让人误以为一切只是幻觉,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那口烟,淡青色如千万丝线绕作一团的烟,消失不见了。

楼随流拳心紧握,伸到小森面前。

“打开。”楼随流叼着烟斗,笑得有些邪气。

枯枝一样的小手伸向拳头。

触觉冰凉,却让人安心。

小森一点点掰开他的拳头,然后发现在他的掌心,竟然躺着一个由烟灰构成的楼字。

小森瞳孔猛缩,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的掌心。

这个人,居然能将虚无缥缈的烟雾抓在手心做成一个字。

这是何等高深的武功!

“有些东西,不能强求。”楼随流将手掌凑到嘴前,轻吹一口气,“不然就会烟消云散。”

小森看着他,眼睛里迸发出野兽遇见食物时的兴奋。

楼随流摸了摸他的脑袋,叹了口气:“你现在还不懂,但也许以后会懂。”他又吸了一口烟,“不过老实说,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懂。”

小森死死盯着他,只说了两个字:“教我。”

楼随流望着小孩,笑得意味深长:“你付不起代价的。”

小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你的确不是好人。”

楼随流眯起眼睛笑了:“我从没说过自己是好人。”

“但你也不是坏人。”

楼随流顿时兴趣大起:“那我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你很怪。”小森实话实说,他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从小就没说过半句谎话。

楼随流笑了起来。

只是嘴巴笑了。

眼神还是淡淡。

“她哭了。”小森忽然说。

楼随流放下烟杆,放在脚边敲了敲,震下一些烟灰,然后拢手入袖。

看了眼里屋,眼珠子一转,楼随流弯下腰,凑着小森的耳朵说了几句话,然后朝相反方向离去。

小森留在原地目送楼随流远去,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空气里,才转身走回屋子。

房间里没有一丝声音,死寂中,孩子的脚步声乍起。

“他走了。”

梅吹雪将脸侧向里面,乌墨长发散落开来,像一朵盛开的水莲。

“他让我对你说,他会先把新年礼物给你之后再回去。”

梅吹雪的头猛地转了过来,眼中满是惊喜。

“这次赚的钱,一半用来买城郊的那栋房子,就是屋门上刻了老虎的那间。”

梅吹雪已经坐了起来,面上恢复了平静。动作迅速地整理好着装后,朝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小森又说了一句:“另一半不要吝啬,给我把最好的西席都请过来。”

梅吹雪闻言诧异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小森退后了几步,他不习惯女人身上的胭脂味。

“然后呢?”

“我不会把他带到谷里的。”

小森不知道话中的他指的就是自己,只是梅吹雪却破天荒地对他露出一个可谓和善的笑容。

“随流……”梅吹雪微笑着将头扭向窗外,然后一脸狰狞恨恨道,“你要真敢背着我们带人回去,我咒你一辈子睡不安稳。”

这时已经到城门口的楼随流忽然打了个喷嚏。阿嚏,谁骂我!

抬头望了望望天空,希望今晚能找到落脚的地方吧,看样子要下雨了。

伸手将戴在头上的斗笠拉低了些,他可不想别人看到他这张还没来得及换掉的脸。萧熊一,再过几天,你就可以永远被我抛到脑后去咯。

第六章: 席蔓华

楼随流站在小土坡上,借着树木的遮挡,明目张胆地监视脚下。

弥水村,这是个小到连地图上也找不到的地方。原先只是个贯通南北的小驿站,后来陆续聚集了一些流浪汉,才渐渐有了今天的规模……当然了,这规模二字是带着引号的。

村头,一间破旧得连招牌都掉下来的客栈,门可罗雀。四五个小二打扮的人翘着二郎腿,边嗑瓜子,边闲聊。

一个头戴灰白毛巾的汉子“呸”地一声吐出嘴里的瓜子壳,放下翘在左脚上的腿,一股脑儿把手里的瓜子儿全倒到旁边人的兜儿里,然后站起来伸了下懒腰。

旁边的人打趣:“又去找你媳妇儿?”

那汉子摇头晃脑地炫耀:“那是,俺家媳妇儿可贤惠了,锅里煮着好菜等我回去吃呢。”

想来他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围着坐的其他几个人顿时哄笑起来。

“你们就羡慕去吧。”戴灰白毛巾的汉子也不理睬他们,晃晃悠悠地朝外走。

刚开始脚步很慢,但一离开那些人的视线,他的速度逐渐加快,到后面甚至小跑起来。

一块半人高的岩石旁时,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环视一周,发现没有人跟踪后,不知在石头上按了什么,石头便缓缓挪开,露出下面掩盖着的一个四方形的门。

汉子又回头看了看,确保没人,然后拉开门环,跳了下去。

尾随其后的楼随流眯起狭长的眼,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有趣,有趣。想不到这小小的阑珊教竟然想到这么有意思的方法关人,果真不虚此行啊。等过几天回到谷里,也要弄这么一个藏东西的地儿,省得熏好的腊肉,新酿的美酒,糯软香甜的糕点,总是被那帮猴儿吃掉。

但一想到那些猴儿已经被自己赶出山谷,楼随流的脸色渐渐又沉了下来。

仰头看了看天空,不由感慨。云啊云,为什么有两朵云?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脚啊脚,为什么有两只脚?

世事成双成对,为什么却始终只有一个楼随流?

楼随流叹了口气,对自己心尖儿浮上来的抑郁之情难过了一会,然后坐在地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很好,我果然还是个有情有义,会哭会笑的血肉汉子,手脚依旧温暖,头脑依旧灵活,感情依旧充沛,还没有变成不老不死的冷血怪物。

其实最难的不是死,而是怎样好好地活下去。但这一点,古往今来,很少有人能真正明白。

“吱呀”一声,汉子从地牢爬出,抖落衣上的灰尘,嘟囔道:“妈的,那帮没人性的家伙,上哪给他们找酒去。”

回头啐了一口唾沫,头戴灰白毛巾的汉子低声骂道:“我呸,要不是看在你们给的钱多的份儿上,我还不会把这么宝贝的地方给你们。真是的,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看守的人像木头,被关着的人也像木头,整一木头窝。唯一有点表情的又是个酒鬼,倒霉倒霉。”声音还不敢太大,如果给里头那些人听到……一想起那个人的眼神,汉子不由打了个寒颤。

“但那个犯人长得还真是嫩皮细肉,比娘儿们还娘们,难怪上头的人抓了他不放。”

楼随流跟着汉子,看着他骂骂咧咧地买了一壶酒,走在半路上喝了一半,然后贼眉鼠眼地倒了半壶清水进去,心里不由感慨,怎么现在的人个个看上去憨厚实则小肚鸡肠呢?

地牢入口处静悄悄,零星长着几棵歪脖子树,地上杂草倒是旺盛茂密,藏个把人应该没问题。

头戴灰白毛巾的汉子拎着酒醉醺醺地走到岩石旁,刚摁开机关,就脑后一疼,然后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手中的酒壶眼看就要砸落在地,一只手蓦地出现在,稳稳地握住酒壶。瞅了瞅汉子,楼随流叹了口气,拖着他的脚,把他拉到草丛中。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拔下他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

汉子没有留胡子,只是下巴冒出几点胡尖。

楼随流盯着他的脸看了看,然后伸手扯下自己下巴那一大圈络腮胡。

说来也神奇,看上去牢牢长在脸上的胡子随着他的动作,竟然掉了下来。

楼随流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然后从汉子脸上硬生生拔下那几根短胡子,用半透明的乳胶状物体粘在脸上,然后在稍微修改下鼻子的高度,额头弄出几条皱纹,再捣鼓一下,就大功告成。

易容难吗?如果你连续几十年重复同样的动作还说难的话,恐怕对你来说,这世上没什么是容易的了。

过膝草丛动了动,然后一个人从里头冒了出来。头上缠着那条灰白毛巾,笑容憨厚,和那戴灰白毛巾的汉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他咳嗽两声,嗯嗯啊啊地调整一下音高,然后晃着手上的酒,笑道:“你们要的酒。”声音愕然跟刚才那人完全一样,就算孪生子弟也没这么像。恐怕除了两个当事人,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人能分辨出出他们来。

地牢的门已经被打开,从上往下看,漆黑一片,森森寒意从脚底透上来。

楼随流一手撑地,一手拿酒,跳了下去。

落脚之处离地面不过半人高,用脚试探了下,感觉脚下是一些台阶,朝更深处延伸开去。

看来这只是个入口。楼随流踩着一级一级的台阶,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去。地下温度明显低了许多,楼随流摸着一侧的石壁,沁凉寒冷。并不是寂静无声,耳边隐约能听到水滴答落地,只是由于眼前的黑暗让人把握不好远近。

不一会儿就到了平地,其实离地面的距离不是很远,大概是因为过黑而显得格外的长吧。

“谁?”

楼随流整理下呼吸,然后谄笑道:“给你们捎酒来了。”

“进来吧。”

楼随流摸索着石壁缓慢前行,走了几步便感觉有一扇门,拉开后,眼前豁然一亮。

由于长时间处在黑暗中,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眼睛不由闭上。

楼随流伸手想挡住光,但手还没举起来,另一只冰冷的手就阻止了他的动作。虽然闭着眼,但楼随流还是感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在身上停留,整个人好似全都暴露在那道灼热视线下。

“怎么了?”最开始的那个声音问。

放松,放松。楼随流强迫自己紧绷起来的神经放松下来,以免露出破绽。

过了很久,那只手才松开楼随流,冷冷道:“没什么。”声音冷硬好似金属兵器。

“阿虎,辛苦你了,把酒给我吧。”见没什么异常,最开始说话的那人也放松下来,笑嘻嘻地把酒抢了过去,只喝了一口又立马喷了出来,“呸,这什么酒,味道这么淡。”

楼随流揉揉眼睛,又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

一个猴子模样的人蹲在椅子上,端详着自己拿进来的那壶酒,面露犹豫,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在没酒喝的情况下接受劣质酒。想必,这就是最先说话的那人。

在他身后站着四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其中三个一看就是他的下手,武功一半,样貌一般,属于可以直接忽视掉的路人甲乙丙。

最后一个黑衣人站在“猴子”旁边,双手环胸,乌黑长发随意用幽绿色的绳子束在脑后,一把长剑斜插在右侧。

右侧……这么说来,这人是个左撇子。

楼随流眼神亮了亮,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剑看。

那人的感觉很灵敏,楼随流的视线刚落在他的剑上,他就立马侧身将剑挡住,同时冷冷地瞪着楼随流,一双清亮的眸子冰冷而肃杀。

自己是来当替死鬼的,不能惹起旁的麻烦。楼随流脸上顿时又堆满谄媚的笑容:“这位大哥,你不喝吗?”

“喝?我呸,阿虎啊,我说你又不是第一天喝酒,买的这是什么东西啊。这是酒吗,这明明就是白开水!”“左撇子”没有回答,“猴子”把话抢了过去。

“那,要不再买一瓶?”

“废话!”

“只是这个……”楼随流努力回想吝啬抠门的卖菜大妈的样子,大拇指和食指相互摩擦,贼兮兮地压低声音,“好酒价钱肯定就比较高,可是小人最近……呵呵,手头有点紧。”

楼随流感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终于移开,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骗过他了。然后耳边传来一声怒喝:“你说什么!”

楼随流眨巴着眼睛,摸了摸头,傻笑:“小人没钱。”

“猴子”一手拍在桌子上,一脸凶神恶煞想吓到楼随流。但看着楼随流的表情,他终于放弃,坐了回去。一边揉着拍疼的手,一边嘟囔:“真倒霉,摊上这么个差事,连酒都喝不到。教主到底发什么神经,把我这么高贵了不起的人派来看守人犯。”

“罢了罢了,拿去,给大爷我买壶好酒来。”“猴子”掏出一小块碎银子,刚要丢,小绿豆眼睛一转,手又收了回去。一想到白买的这壶酒,一想到自己白花花收不回来的银子,“猴子”只觉心中有气。看了眼静悄悄的牢房,“猴子”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阿虎啊,我呢,突然觉得脚痛走不了路,但是我又要去给那几个犯人送饭。你看你现在也没别的事要做,是不是能帮我个忙,把饭给送过去?”

楼随流从进来后就一直琢磨着怎样去见一面委托人,毕竟要化妆成别人的样子的话,得先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听见“猴子”这么说,心中暗喜,但脸上还是露出为难的表情:“这……我还赶着回去吃饭。”

“本大爷还饿着肚子,你吃什么饭!快去,不然有你好看!”“猴子”发怒,一跳而起,楼随流装作害怕的样子,直点头。“猴子”脸色这才好了起来。

为什么要别人送饭呢?楼随流看到所谓的饭菜时顿时就明白了过来,这哪是人吃的食物啊,简直连猪都不想吃。看着这一桶颜色怪异黏糊糊的东西,楼随流的嘴角也不由抽搐了下。

牢房入口处极窄,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那五人看守就足够了。

越往里走,空间越大,牢房的构造和官府的颇为相像,大部分都空着。

为什么要建这么大一个地下牢狱?究竟这个几乎没人听过的阑珊教是什么来头?官府的黑暗势力?

楼随流忽然打了个哈欠,这种事情他见得太多了,远不如街边的新小吃能引起他的兴趣。

一边漫不经心地将食物放到牢前的饭盆里,一边扫过关在这里的几个人。这次他要替一个叫席蔓华的人当替死鬼。

席蔓华,这名字怎么这么拗口?

楼随流心不在焉地弯下腰,刚要将勺子里的食物放在饭盆里,里面忽然猛地传来一阵咳嗽声,似乎连肺都要咳出来了。

密不透风的石牢没有窗户,那人靠着墙壁待在阴影里,看不清面目,只是隐约听到金属碰撞,以及越来越响的咳嗽声。看样子,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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