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茕茕筠竹,一岁宦花——by而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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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筋自肌肤下褪去,徐多的手脱力一般垂在身侧,又缓缓复苏,一点一点攀爬上小太子的背。

徐多若经浩劫,眼神迷离,几乎吐不清字:“殿下,血……”

小太子舔了舔唇角,莞尔一笑:“被你咬疼了。”

“不……不是……”徐多扯着他,神情似哭非哭,“眼睛……”

徐多颤着手抚上他的脸,那里的温热已然凝结,成了一道猩红血痕,劈在如玉面庞上。

小太子眼前愈发模糊,却能清晰感受熟悉温度,放心地任由那手掌在脸上摩挲,他往前蹭了蹭,寻求更多温暖。

竹竹……他的竹竹……徐多发不出半个字,他险些将竹竹遗忘,这比失去神智更令他深感恐惧。

可当下不由他多想,他一把抄起小太子的腰,把人紧紧扣在怀中,身影似箭向花漳岛密处纵去。

山顶银河倒挂,潭面浪花飞溅,沁人心脾的香气自花圃内幽幽荡开,缭绕鼻间。

一声巨响划破宜人静谧的画面,木门被人粗鲁踢开,来人脚步凌乱衣衫褴褛,如待珍宝般抱着怀中一名年轻公子。那公子身上纤尘不染,惟有面颊上一条狰狞血红,触目惊心。

“少岛主这是何意?”白须老人闻声一震,飞快镇定下来。

“你救他……他的眼睛……救他……我什么都答应你……”徐多面色颓败,翻来覆去地喊着这两句,他将怀中人融进血肉,却又不得不将血肉撕下交予他人。

老人有几分动容。徐多归岛多日,老人始终没有实感。比起活生生的徐多,他甚至感觉那灵偶更似少岛主。然而此时此刻,他猛然发觉,眼前这人果真是穆怀琴亲身骨肉。

“衍儿,把外公的针包拿来。”

徐多欣喜若狂,目放异彩,倏忽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

高衍从屋内走出,见徐多与小太子以怪异的的姿势歪倒在地,低呼一声。

老人仿若无闻,吩咐道:“先抬少岛主进屋。”

高衍收敛讶异,走近去抱徐多。而那人手上仿佛长出了根,高衍无法,最终运走内劲才将他的胳膊从小太子身上掰开。

引小太子躺平后,老人替他诊脉,随后拔|出银针,手法娴熟地刺入穴道。

无人出言试探彼此身份,小太子自被徐多抱上后便彻底陷入黑暗,他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对于“少岛主”,同样只字不提。

“公子思虑过重,今后当仔细调养。”老人提笔书写药方,又命高衍抓了十包药,嘱咐下服用要项。

早已入夜,烛光下老人精神矍铄,小太子眼底清明,连身子都无比轻松:“多谢神医相救。”

“不必,若非先前有人替你疗养多年,恐怕老夫也无能为力。那人应当告诫过公子控制情绪、不可大喜大悲,公子实在太过胡来。”

小太子不置可否,直起上身,语气含藏敬意:“我还有一事相求。”

老人猜他心中想法,直言解惑:“少岛主此乃走火入魔,依老夫看,今日恐怕非少岛主首次发作。”

小太子沉思良久,眼神飘向右下:“没错,我五岁时在他面前受过一次伤,这眼疾便是当年留下的后遗症。他那时也有……入魔症状。”

老人摇了摇头:“这走火入魔之症非老夫可治愈,需有一人功力在他之上方可替他打通堵塞经脉。若是以往,岛主或能助他,可惜啊,岛主已将七成功力传于他……”

小太子似乎对疗法漠不关心,平静问道:“他两次入魔皆是因我而起,只要我完好地在他身边,他便不会入魔,是吗?”

“不尽然,他此次发作非同寻常,”薛神医欲言又止,斟酌片刻,叹道,“但若寻不到功力更高者,或许只有此法能控制他……”

“我想向神医求一药。”小太子淡淡道。

老人挑起白眉,示意他往下说。

“烦请神医令他睡上半月,”他的目光深邃悠长,透过竹篾窗的缝隙落在侧屋内的朴素床榻,那榻上人昏得极不安稳,眉头轻蹙,口中不厌其倦、几近无声地呢喃着一个单字。他眼中不禁泄露缱绻与无奈:“我要带他回家。”

肆拾捌

从穆怀琴的地盘上带走徐多绝非易事。可她终究不是初为人母,虽然心中恨极,但徐多为谁入魔、因何入魔,她心如明镜。倘若半月过后,徐多苏醒后寻不见小太子,到那时不说失去神智六亲不认,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她不年轻了,实在是再也不愿失去儿子。

于是忍下二十余年的苦楚,撇下花漳岛,随徐多一行回到她曾决心一生不再踏足的地方。

徐多如今的状况无法去复命,他被小太子留在东宫,像往常一般侍奉左右。

小太子的眼疾尚未痊愈,薛神医的药方带回宫后,青儿领去抓药煎药,随后转交给一名小太监,由他送入书房。

小太监双手捧碗,细声道:“殿下,药好了。”

小太子正伏案写字,抬了抬下巴:“放那儿吧。”

“是。”小太监低着头,走上前正要放下碗。

“等等!”从小太监跨过门槛到一步步走至屋内,徐多的眉头越锁越紧,见他靠近书桌,徐多忍无可忍,出声喝止。

小太监连忙定住。徐多挑剔地盯了会儿那汤药,随即抬眸,目光阴鸷飞向他:“你是何人?”

小太监又惊又慌,百口莫辩:“徐公公,奴才……”

“小正子,把药给他,你先下去。”小太子挥退小太监,扶额苦笑,恍然明白薛神医欲言又止背后隐藏着的是什么。小正子是当年徐多一手安插在东宫的奴才之一,服侍小太子有八|九年。平日里记性极好的家伙现下连小正子都认不得了,一副竖毛的模样,显得有些傻气。

徐多亲自把瓷碗端起,看着那褐黑的药汁,心疼不已,又感到迷茫:“殿下为何要服药?”

小太子放下笔,垂着眼角看他,有点委屈道:“这药苦的很,你给本宫拿块蜜饯来。”

徐多忙去取蜜饯,趁他离开小太子面不改色将汤药一饮而尽,再咬了一口徐多指尖的鲜桃果脯,抬头朝他弯眸一笑。

徐多勉强扯了扯嘴角,看他小猫一样就着自己的手指一点点把蜜饯啃完,心里一软,面上仍是愁云密布:“殿下……”

小太子知他介怀两件事,因担忧他入魔,便有心隐瞒下眼疾,把话头引向另一件:“本宫才不像你那般爱骗人,本宫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

徐多不解,面露疑惑。

“不亲近其他下人,”小太子顿了顿,咽了后面的话,站起身道,“陪本宫出去走走。”

徐多将他前半话回味一番,面上缓缓浮现喜悦,快步跟上,替他披上外衣。

时间稍纵即逝,徐多维持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状态,转眼迎来新的一年。

宫里张灯结彩,喜庆味道正浓。徐多随同小太子出席国宴,宴毕,一路掌灯,护送小太子回宫。

遥远处传来爆裂声,一朵烟花在空中绽开、散落,两人停下脚步。

“竹竹,你继位有三年,许多事不必你亲力亲为,年后不如奴才陪你去安国寺静修几日,可好?”

小太子一楞,有些跟不上徐多的话。

徐多见他神色,竟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将后话娓娓道来。他的声音平和好听,引人入胜:“刘大学士辞官归乡,你若挂念着,奴才命人把西域刚进的贡品送些过去。顾公子那头才捎了信,今日太忙,回宫奴才便交予你瞧。尧儿不小了,虽还娇气了些,可你那么大的时候已能独当一面,有些事他可以自己作出判断,你加以引导,奴才也会叮嘱下人们看好他。往后,奴才会替你都安排好,国事、家事都不如你的身子要紧,别再让奴才担心你。”

他一番话可谓大逆不道,可却像编织了一场美梦、一出完整的戏剧,故事贯穿了角色的前半生,只待戏中人添上圆满结局。

心里酸涨,小太子偏头问道:“徐多,今年是第几个年头?”

徐多与他心有灵犀,起初似乎有丝失望于他的问话,立即又兴奋道:“第二十三个了。”

小太子平白长了十岁,无意戳穿他,问:“你今年的心愿呢?”

“奴才不能太贪心。”徐多微笑道,“想必竹竹今年又是‘大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小太子颔首,复而又轻摇了摇头,神情晦涩不明:“本宫希望你能原谅我。”

徐多一头雾水,他却并未多问,抓过小太子微凉的手,语调柔和:“好。”

小太子蓦地看向他,眸子睁得又圆又亮,眼底闯入星光点点,仿佛极为高兴。

徐多怔怔地望着他,忽然道:“奴才觉得……”

“嗯?”

“殿下一点都没变。”

他说完痴痴地笑了声,不再看小太子,抬头仰望已然寂静的夜空,一个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多牵过他的手便没有再放开,小太子的视线顺着交|缠的食指一路向上,定格在徐多的侧脸。

他还能记起五岁那年除夕,徐多罕见地提出要求,那夜烟火绚烂,他扭头去瞧徐多,于是邂逅了那人纯粹灿烂的笑容。

他把那抹笑容悄悄埋进心底,心道,你也是。

“十年后”的徐多温柔稳重,甚至比入魔前更为体贴,似乎一夜变得豁达成熟,与这样的徐多扮演了多日伴侣,虽说小太子向来同他亲近,却从未产生那般近似于沉溺的感觉。

“竹竹,奴才熄灯了。”

“嗯。”小太子躺在床上,长出一口气,心想这一天又是平安度过。

然而烛火迟迟未灭,四周落针可闻,他翻身而起,徐多跪在床榻边,丢了魂似的。

他简直是一瞧见徐多这个样子就脑袋连着心一块儿疼起来。

“徐多?”

“奴才冒犯……”

小太子皱眉思索,实在是不知他有何冒犯之处。

徐多满脸仓皇无措,浑身哆嗦着:“奴,奴才该死,请殿下忘记奴才方才的话。”

他方才只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小太子细细回想,突然轻笑一声:“这就冒犯了?你更冒犯的事可做过不少。”

徐多面如土色:“奴才做过什么?”

小太子不知当下徐多眼中他是几岁,故作正经地一一细数:“偷吃本宫用过的糕点,趁本宫入睡偷亲本宫,盗窃本宫私物……”

徐多震惊地望着他,瞠目结舌道:“殿,殿下如何得知……”

小太子双眸一睁,怒视他:“你真做过?!”

“奴才不敢!”徐多梗着脖子,脸红得要滴血,高声回道。

小太子挑了挑眉:“哦,徐多说‘不敢’的时候,那便是他偏要做的时候。”

徐多木然道:“奴才知错……”

小太子似乎觉得有趣,会因为一个称谓而大惊失色的徐多竟令他有分怀念。他勾唇一笑,梨涡若隐若现:“本宫好奇了很久,‘竹竹’究竟是如何得来?”

徐多支吾半天,认命地蚊呐道:“殿下太瘦了……”

小太子偏头想了想,儿时徐多似乎常常在他耳边念叨这话,初次提起这个称呼倒是他刚满十二的那年。

“是吗。”小太子微微眯眼睨着徐多,他那时还未成年,不知这奴才从何而起的心思,实在是匪夷所思,“本宫这么瘦你也喜欢?”

此话如当头棒喝,徐多的心思连他自己都不敢肆意触碰,就是严刑逼供,他也必会咬死不说。被心上人这般突然地揭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当即把他打懵了。

小太子笑望他,极有耐心地等徐多回魂。他颇有些“乘人之危”的意味,想从徐多口中把陈年旧事探个明白。

徐多面色惨白,他心存侥幸地想,小太子所言“喜欢”或指它意,主仆、亲人、或是任何其他层面上的喜欢,然而余光瞟见小太子噙着笑的眸子,他心中登时万念俱灰:“既然殿下知晓奴才心思,奴才难逃一死,请殿下容奴才讲完最后的话。”

“哦?”小太子好整以暇地撑住下巴,静候下文。

“奴才是喜欢殿下,喜欢你小时候扯住奴才衣角问奴才还会不会再去太子宫,喜欢你吃奴才做的饺子,喜欢你躺在奴才怀里睡觉,你念书的样子喜欢,习武的样子也喜欢。”徐多深深吸了一口气,“奴才曾经想过以死谢罪,可始终还是放不下你。奴才知道,奴才在殿下心中永远都比不上大安,终有一日你会娶妃生子。但,但奴才喜欢你……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替你夺来;只要是我有的,我都给你。”

笑意渐渐凝固,小太子挪到床边,赤足踩在地面上。他搂紧徐多的脖子,脑袋搁在徐多肩窝,脚底冰凉,面颊却阵阵发烫:“疯子,谁要你都给我。”

徐多提心吊胆过了一夜,小太子始终没提如何处置他一事。他脑中将刑罚统统过了一遍,心想如何向小太子讨一颗毒丸,最好不会致使七窍流血,好歹在心上人面前死得不至于太难看。

他眼圈积攒了一层黑晕,明晃晃写着苦闷,连伺候的本职都忘了。

小太子自行穿戴完整,瞥了他一眼,只觉得好笑,他走到徐多面前,张开双臂,叫唤发愣的人:“徐多,抱。”

徐多骤然回神,小心地抱过他,嘀咕道:“殿下怎么重了……”

小太子不顾形象地双脚离地,惩罚似的敲了敲徐多的头顶:“太重了?”

徐多以为那话伤了小太子,矢口否认道:“不,殿下还在长身子,要多吃一些。奴才身强体壮,殿下即便长到三十、四十,奴才也抱得动。”

小太子轻笑出声,偏头亲吻他青丝中的耳尖:“死的都能给你哄成活的。”

肆拾玖

明亮火光下,有道目光比那烛火更为炽热,小太子无奈撇嘴,佯装没有察觉。近日来,徐多有意无意地频频向他投来视线,他知晓徐多仍惴惴不安,偏就是晾着他。

徐多反复无常,小太子便怠于解释。果不其然几日之后,这人又变得一脸坦然,恢复成刚回宫时的模样,好似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同样的,也没有想起任何事。

日光透过窗棂印在洁白的宣纸上,一抹灰色飞影于光斑上一闪而过,小家伙灵活得很,从门口飞了进来,两只爪子攀在徐多肩头。

小太子伸出一根手指去摸它的头顶,灰寻抗拒地抬了抬一只爪子,灵巧地一扭颈,把脑袋蹭上主人的脖子。

小太子讪讪收回指尖,向它的主人道:“徐多,带你见个人。”

大安最得宠的皇太孙殿下尚未满独自建宫的年纪,便一直养于东宫永定殿内,由小太子亲自挑选的嬷嬷、婢女悉心照料。

小太子从乳娘手里接过宗尧,掂了掂,微笑道:“宝贝,你又肥了。”

徐多不经意地瞥了小太子一眼,展开双臂:“竹竹,奴才可否抱抱他?”

小太子暗自诧异徐多竟能认出宗尧,甚至显得尤为亲密。见他情绪稳定不似作假,又隐隐有些惊喜,便把小肉球送到他臂弯中。

宗尧一被徐多抱住就如同块牛皮糖黏在了徐多身上,巴着徐多的衣襟和发梢,又抓又挠。徐多双手夹住他的身子,把他举得高高的越过头顶,宗尧顿时咧开嘴,发出咯咯的笑声,脸颊上两块肉挤得眼睛都瞧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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