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茕茕筠竹,一岁宦花——by而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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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这个事实,小太子有些伤心,可也不至于落泪,他在不长的五年里体味过数次同样的滋味,即使想不通,也被动接受了。

然而他掌心一热,抬眼看见徐多如获至宝地从他手上拿起那条镯子,小心地拉开衣襟,把玉镯子妥帖地放进里头,靠近心脏的位置。

小太子望着他。

徐多心里的快乐一直在血液里跳跃,他十几年来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快乐,令他都有些无所顾忌,口不择言道:“小主子,既然换了钱,怎么不把那把铜剑买下来?”

小太子一听,立即皱起小眉头,他觉得徐多说出的话十分错误,严肃地纠正他:“那是用来给你买镯子的,不能拿去买剑。”

徐多一怔,原来这世上还有比方才的快乐更加愉悦的事,他讨好地一笑,压低声音道:“奴才谢过殿下,奴才一定会好好珍惜。”

小太子浅浅地笑了笑,把手伸给他,示意他握住。

“徐多,回去了。”

徐多牵住他的手,站起身,恭敬道:“是,小主子。”

小太子自从有了太傅,从心底里对徐多的感情似乎更加深厚了起来。他知道是这个人帮了他,因为他只告诉了徐多自己的愿望,徐多很快就帮他达成了。

可这仅仅是是小太子一个人的内心想法,在徐多的角度看来,小豆丁离他愈来愈远了。

往常徐多抽了时间去太子宫,无论何时,小豆丁总是安静地站起身,沉默地迎接他,令徐多也会有种被人等待着的感觉。

可打自这个学富五车的太傅来了,小太子再也不能时时刻刻“等待”着他,甚至有时徐多已经在一旁伫立了半个时辰,小太子都浑然不觉。

徐多心里好像长了个疙瘩,膈应得很,却也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他看着小豆丁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老东西,两颗大眼睛从未如此炯炯有神。这种不爽迅速地飞飚至顶点。

小太子的太傅是个冥顽不化的老家伙,想耍点手段贿赂他提早下课绝无可能。徐多毕竟算是个大忙人,总有顾不上又放心不下的时候,偶尔就只能仗着权位向太子宫里的丫鬟奴才们打听打听消息。

“徐公公啊,殿下最近身体安康,晚上也没踢被子了。”

“嗯,殿下今日做了什么”徐多状似随口一问。

“殿下刚刚起,唤了奴才端水进去,殿下不让奴才们亲近,自行打理好了。”

徐多满意地哼了声。

“徐公公,那个,上次奴才跟你说的……麻烦徐公公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嗯?不想待太子宫了?想到陛下|身边做事?”

那太监不住地点头。

“帮你说几句是小事,但你也知道陛下耐心不好,说多了……”

“徐公公,一点小意思……”

那太监连忙打断徐多,从偷偷摸摸给徐多塞了点东西,一脸谄笑。

徐多睨着他:“算你识相。”

那太监点头哈腰:“那奴才先告退了。”

徐多收了银子,心里却是不住地冷笑。蠢材,以为到陛下|身边就飞上枝头变凤凰?奴才一辈子都是奴才,有伺候太子殿下长大这等的肥差在手居然想甩手走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况且照顾小太子是徐多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活儿,这样被一个蠢材不屑一顾,对他真是十足的讽刺。

“徐多。”

徐多正在想着,突然被小太子的声音叫回了心神,连忙跪下行礼。

“奴才在。”

“你袖子里藏了什么?”

徐多现下不愿欺骗小太子,便老老实实把方才那太监给的银子拿了出来,摊开在小太子眼前。

宫中贿赂权势者的近侍是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只要不要太过火,太直白地暴露,一般便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混过去了。

可这么赤|裸裸在小豆丁面前展露自己罪行,徐多多厚的脸皮都有些挂不住,赧然低着头。

“奴才……”徐多脑中过了千万个说法,可当下没有一个能说得出口。

小太子抱着他的小暖炉站在原地,问道:“这都是刘公公给你的?”

徐多脸一红,再也不敢抬头看他,默默地从衣襟内拿出一点碎银。

“只有这些?”

徐多松开裤带,从亲自缝上的暗袋里又掏出几块银子。

“嗯?”

徐多扭捏一下,脱下鞋履,从鞋底抽出一张银票。

“徐多……”

“真没了。”

徐多不等小太子说完,连忙抢话。几乎是在小豆丁面前把自己扒了个底朝天,徐多浑身烧得热,简直没脸见他。

“……”

他脸红许久,不见小太子下文,偷偷抬起眼皮,见小豆丁紧锁眉头,一筹莫展的样子。

小太子虽然是个没有什么实权的皇子,偶尔还会受人欺负,但在他自己的宫里,下面的人是不能有一丁点腌臜事的。太傅总说他太过死板,对下人该闭眼的时候不闭眼,可他就算年纪小,眼里也容不得一颗沙子。

小太子盯着徐多手里乱七八糟的银两,心里的小人却在打架。他应该严罚徐多的,可看徐多诚惶诚恐地跪着,他犹豫了。

见小豆丁沉默着,徐多心里也想了不少。受贿的确是他不对,但数量还不至于到严惩的地步。他“养”了小太子这么久,从心底说是无怨无悔。可每个人都有私心,他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犯傻,是不是养了头狼崽子。

“徐多。”小太子终于开了口。

徐多全身绷紧,对视上他。

“银子收起来。”

徐多蓦地松了口气,一股暖流突然充盈心间。

“殿下,奴才知错了。”

小太子点点头,真的不再去计较这件事。他脸上看上去平静如往,内心却不然。他终究有一点点一丝丝的小别扭,于是甩了徐多一个背影,先行回宫了。

徐多瞧着他,小身板还是挺得笔直,比起第一次见面更有气势了些。可还是太瘦了,依旧像根小竹竿。徐多手一撑从地上站起来,快步跟上小太子。

两人间如同绑了根弹性极好的皮筋,一头栓在小太子身上,一头绑在徐多自己腰上,拉得越开,弹地越快。他“嗖”地一下就弹回了小太子身边,笑眯眯道:“殿下刚才在做什么?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小太子今日功课完成得早,停了笔到外面走动走动,没几步就听见徐多和别人细碎的说话声,随后便是方才的一幕。他都记得清楚,却觉得徐多问得无聊,懒于同他解释,便回问道:“你今日为何过来?”

“奴才惦记着殿下的生活和功课,放不下心向陛下讨了休。”

小太子闻言,身子一顿,转过身来面对他,面目虽严肃了些,声音却是软糯:“你总是这样请休,父皇会打你板子。”

徐多一愣,笑道:“殿下教训得是,奴才以后会注意分寸。”

徐多心里喜滋滋的,还没来得及乐完,小太子又道:“本宫的功课不用你担心,太傅很好。”

徐多冷不丁地听到这句,心里骤然凉了半截,雀跃的心情立即被腰斩。

小太子说起这个,似乎还存留着对徐多的感激,不知如何表达,走近两步拉了拉徐多的手,目光真挚地望着他。

徐多见他难得的小孩子模样,心里又酸又甜,小太子过得越来越好自然是他愿意看到的,但他内心深处有种念头,不希望小豆丁对任何其他大人露出这种表情。

徐多的笑容有些僵,低声附和道:“殿下天资聪颖,奴才多虑了。”

小太子仿佛发觉了一点徐多的情绪,不过他的年纪还不足以令他领悟大人的醋意,他轻笑了笑,毫无芥蒂地拉着徐多往回走。

徐多轻叹口气,把心思压回去,暗道也许是不能听从小太子的话了,看来以后来得只会更勤。

徐多来看小豆丁当然不会空手而来,也不知他从哪儿变出个食盒,三层叠起,内部分别划成了六个分格,每个格子里都填满了滋补的食物。

徐多一心想把小太子养壮,受贿来的银子有一部分又投给了御膳房的厨子们。

“殿下还没用午膳吧?先垫垫肚子。”

小太子对他带了的杂七杂八的吃食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他年纪小,肚子只有那么大,徐多总把他当一个健壮的成年人养。

徐多用那种热切又慈祥的目光望着他,小太子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还是收起任性,乖乖地把那些吃食全都接下了。

他的小脑袋仔细转了转,他想徐多是他最听话的奴才,他作为小主子也要相对地“宠着”徐多一点。于是执起他的小玉箸,一言不发把那些食物一口一口吃掉了。

入冬一月后,都城终于飘起了小雪。

小太子第一次在进行功课时走了神,桌上放着徐多送来的糕点零嘴,根本吃不完。小太子放下笔,拿过一个点心,咬了一口,看了看窗外,并未见到熟悉的身影。

他把剩下的半口点心放回去,也不刻意吃给谁看了,披上小棉袄,走出殿门。

都城素来只能下些无关痛痒的小雪,来不及落至肩上就兀自融化了。可今日似乎是个意外,雪花可以用肉眼清晰地捕捉到轮廓,丝丝密密的冰凉扑上脸颊,挂在睫毛上,把本身就白的小太子装扮成一个小雪人。

小太子走到园子旁,蹲下|身,母妃种下的花早已凋谢,还须渡过一个漫长的寒冬才能重新吐出嫩芽。

徐多已经有将近半个月买没来看他了,虽然送来的东西从未断过,但他不是那些光靠养料就能成长的小花,如果徐多不出现,尚年幼的他会飞快遗忘这个人,抹去记忆的痕迹,随之那些送来的东西也不再重要了。

“殿下,该用午膳了。”

小太子被打断思绪,见刘公公追着他出来。

“嗯。”小太子应了一声,起身回殿。

徐多来太子宫的次数频繁,渐渐就有人理解成了皇上的意思,以往那些对小太子明面上暗地里的奚落便再也不敢出现。

小太子见刘公公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和徐多平日的姿态无异,他却莫名觉得十分不同。

“刘元。”

“奴才在。”

“徐多这段时间去哪了?”

那刘公公想不到小太子这么一问,诚实道:“宫内的太监总管赵公公病重,前几天刚刚过世,赵公公是徐公公的干爹,如今头七未过,奴才斗胆猜测,徐公公应当守在灵堂。”

“干爹?”

刘公公尴尬道:“殿下,您知道奴才们这种人……通常都有干爹……”

“是吗。”小太子满不在意地应了句,脚尖一转,往外头的方向走去。

“本宫去一趟灵堂,你带路。”

“殿下,午膳还未……”

“本宫回来再用。”

赵公公是宫内资历最老的太监,侍奉了三朝皇帝,就连铁血的尚武帝对他的离世也颇为重视,特设了一个灵堂为他悼念。

“徐多。”刘公公带路到了灵堂便退下了,太阳已经落山,小太子一眼就看见独自跪在堂内的徐多,一身素白,背影显得格外孤寂。

徐多听见熟悉的童声,背脊一直,木木地转过头来。

“奴才在。”徐多还是同往常一样,可声音渐弱,藏不住那一丝疲惫。

小太子看见他,有几分高兴,便往内走了几步。

徐多顿时紧张起来,局促地朝四周望了望,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徐多?”小太子疑惑地看他。

徐多额头冒出一层薄汗:“殿下,您还是先回宫吧。”

“徐多,你赶本宫走?”

徐多急忙辩解:“这满屋子的晦气,殿下千金之躯,奴才这是怕脏了殿下!”

徐多一着急说完,这才缓过神仔细瞧了瞧他的小豆丁,披着小棉袄,毛领上头还挂着伞也挡不住的飘雪,融化后结成晶莹的水滴。徐多一阵心疼,他只是个奴才,何德何能令小太子为他冒雪而来。

小太子不理睬他的紧张,又向他走近了些。

“殿下……”徐多知道小太子的性格,劝也无用,索性关紧门挡住寒风,又快步走回替小豆丁拍去身上的水珠。

小太子瞧了瞧这灵堂的摆设,其实对于他也不算陌生,虽然母妃过世时他还是不怎么记事的年纪,但当时宫内的气氛给他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这种场合也许是该难过的,小太子走到他身边,坐下。

徐多与他保持着两个手掌的距离,他不敢再靠近,却莫名安心下来。

小太子看了眼从头白到脚的徐多,初次挑起话头:“徐多,你除了爹娘还有其他的家人吗?”

“奴才还有一个弟弟。”

“本宫怎么从未听你提过?”小太子来了点兴趣。

“奴才入宫早,对于幼弟的事早已记不清了。”

“是吗。”

徐多笑了笑,小豆丁难得关心起他,心底泛上丝温暖:“是。”

“你为什么会进宫?”

“家里没钱,就把奴才卖进宫里。”

小太子把头扭向他,眼底有微不可查的笑意:“所以你才这么喜欢钱?”

徐多的笑凝滞在脸上,想说奴才原本并不贪财,若不是那次带小太子出宫丢了钱袋无法替他买回小铜剑,他之前是从没有在身上到处藏钱的习惯的。他脸皮厚得很,可献媚的话可以信手拈来,真实的情感却不是那么容易说得出口。徐多含着一口苦水,颔首道:“是,奴才穷怕了。”

小太子无法体会到他那种苦涩,他知道徐多对他好,偷偷私藏的钱都拿来给他买东西。他很有知恩图报的意识,徐多现在怎样对他,他以后也会回报徐多。

他侧耳等着徐多说话,却发现徐多全然不似往日的神采,整个人恹恹的,闷着脑袋,也不像以往那般啰啰嗦嗦,仿佛浑身都散发着晦暗的低沉气息。

小太子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椅子上跳下来,踩着自己的影子走了两小步,想了想坐回去,忽的跳下来,又坐回去。

“殿下,小心伤了脚!”徐多很快注意到小太子的动作,连忙把小豆丁抱起,安安稳稳地放在椅子上,面上露出担忧。

“徐多。”小太子趁着徐多没松开手,两只小胳膊突然扯住他。

徐多微微一震,放柔声音道:“殿下可是有什么要对奴才说?奴才都听着呢。”

小太子摇摇头,轻轻蹭了蹭他:“徐多,你很难过吗?”

“奴才只是有点不适应……”

“徐多,本宫从小也没有母妃。”

“殿下,您不能这么……比……”徐多明白小豆丁是在安慰自己,虽然小太子的母妃和他的干爹毫无可比性,可话说到一半,竟眼眶一热,无言哽咽了。这么多天煎熬下来,身边过往数不清的人,然而最终由衷地关怀着他的,只有这么一个与他身份悬殊的孩子。

他鼻子一酸,闷在心中的酸涩突然被拔去了束缚。苦苦压抑、无人可诉说的伤心难过,好像倏地找到一个出口。他不知怎么了,在小太子面前没脸没皮了起来,肩膀微颤了几下,沙哑的呜咽冲破喉咙。

小太子也从未想过一个大人会这么爱哭,他几乎没见过一个下人在自己面前失控。可徐多已经第二次在他眼前落泪了。徐多的哭泣声离他太近,对他来说太过宽大的身体死死捆着他幼小的腰,悲怆的呜咽下暗藏着一柄利剑,毫无阻拦地刺进他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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