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茕茕筠竹,一岁宦花——by而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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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子神使鬼差地紧蹙眉头。

徐多入宫时年幼无知,还有长着点任人欺负的模样,要不是遇上干爹,一手提拔这么多年,别说在皇上身边伺候,现在还有没有一条命还尚不可知。干爹对于他的意义,早已逾越亲生父母。这些感情小豆丁是不会明白的,徐多当下竟也没想那么多,只知道一味地哭泣。

徐多当然明白在小太子面前哭是大不敬的事,小太子明明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孩童,但他已然深切地体会到,偌大深宫之中,他只有小豆丁一个人了。

“徐多,你怎么这么爱哭。”小太子两只脚在地上无谓地跺了跺,小手松了松,又将徐多搂紧了几分。

徐多像是一方面在肆意地发泄痛苦,一方面又被柔软的温暖逐渐填满,溃烂的伤口剥离身体,顷刻便被重新注入的热流治愈。他不知道原来他心底里还存在这样一股清泉,当他失态、失常、失去控制时都能汩汩流来,围成一个圈包容住他。

徐多仅仅哭了片刻,便迅速收起了丑态,他只需这么一点点的时间,足够让他释放掉所有的痛楚。他振作起来,这才发现把小豆丁搂得太紧了,不知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徐多又惭愧又感动,往地上磕了一个脑袋:“奴才冒犯殿下,请殿下责罚。”

禁锢骤然从身上松开,小太子看了看依旧低眉顺眼的徐多,发觉自己好像帮了这奴才一个天大的忙。虽然他也不大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但似乎有了资格向徐多提些要求。

小太子整了整衣服,直视他,正经脸色地掰着手指数道:“徐多,本宫不喜欢吃补品,下次不许送来。”

徐多一惊,没料到小太子会说这个,心里却是十分犹豫,但此时情景下只好恭顺应声:“是,奴才明白了。”

“本宫也不喜欢上课的时候有人在旁边。”

徐多愣住,随即难以割舍道:“奴才谨记不会再影响殿下。”

“本宫累了。”

“是,奴才送殿下回宫。”

小太子见徐多一一应承下来,心里十分满意,眼睛微微弯成一个小小的弧度,浅笑道“徐多,你对本宫真好。”

徐多心底一颤,竟然有些慌乱,急急地表起忠心:“奴才会一直这么对殿下,殿下有什么要求奴才都会答应。”

小太子嘴角冒出有几丝甜意,挪了挪屁股,把两人间的距离缩短成了半个巴掌。

他看见小豆丁乖巧可爱的模样,全无杂念地望住自己,似乎满心依赖信任着他。他此时痛失人生中唯一的“亲人”,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另一个人的依靠。他以己度人地站在小太子的位子,心想也许还可以对小太子再好一些,或许再好也不足够。

他总归是年长了小豆丁十多个年头,干爹的离世让他恍然醒悟生命的短暂,有生之年他也不知还能为小太子付出多久的热情。

他想,只要小豆丁还有一日对他有所依赖,他便绝不会让他体会到失去支柱的那般感受。

纵使对干爹有再多的不舍,时光流转白驹过隙,心里不能永远惦记着这件事。

自从小太子跟他说了那句“徐多你对本宫真好”,徐多心中似乎为他空出了一块特殊的位置,经历了生离死别,又继承了干爹的位子,他算是一夜之间成熟许多,也分清了很多人的轻重。

他也是发现了些小太子对他与其他奴才的不同,比如刘公公来唤小太子时或许只能得到一个“嗯”,但若是换做是他,总能听见小太子“亲热”地叫他的名字;比如其他的奴才近不了小太子的身,但他可以偶尔牵住小豆丁的手,偶尔替他整整衣服。这些细小的区别徐多都会放在心上,他知道小豆丁是刻意为之,当今圣上是个不大在意细节的人,但显然他的儿子不是。

徐多只要发生一点点改变,小太子都能敏锐地发现。

“徐多,你穿得什么?”

徐多笑道:“殿下,这身是太监大总管的衣服,奴才升官了,大官儿。”

小太子一向不喜他对名利露骨的渴望:“比本宫大吗?”

徐多被他噎了一下,道:“奴才当然还是个奴才,怎能跟殿下相提并论,殿下莫要轻贱了自己。”

小太子轻笑一声。

徐多与小太子相处久了,算是习惯了小豆丁一下冷一下热的性格,也知他没与自己较真,松下一口气,跟着笑道:“奴才是不是总管不重要,殿下不嫌弃奴才就好。”

小太子点点头:“你以后就一直伺候父皇吗?”

“是,奴才负责照顾陛下的一切生活起居。”

“是吗。”小太子轻轻应道。

徐多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殿下?”

“那你见到父皇的时间比本宫还多,”小太子偏头想了想,“父皇还没来检查过本宫的功课。”

徐多一听,心疼起来,默默做下暗示尚武帝的计划,面上不露声色:“殿下还小,才刚刚上学一个月,待殿下学识丰富了,陛下自然会来的。”

小太子听多了他这类话,淡淡道:“本宫想象父皇一样。”

这已经不是徐多第一次听他这么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外界的渲染太厉害,小豆丁似乎对“变成父皇一样”有特别的执念。徐多嘴上应和着,心里想得却大相径庭。他并不希望小豆丁变成尚武帝一样的人,当今圣上是个弑兄夺位的皇帝,为了巩固政权日日只睡两个时辰,不去后宫,无意女色,虽然平时对他们这些奴才比较随意,但也没把任何一个人放在心上,外表温和,内心却无人可知。

徐多绝对不想看到有时会依赖他、会黏他的小豆丁变得那么孤独可怜。

至少,在他面前,他渴望小太子对他袒露幼稚、孩子气的一面。

徐多跳过这个话题,他没有左右小太子的思想的资格,索性转移了话题,柔声道:“殿下,雪停了有几天了,梅树应该开花了,殿下想不想出殿走走?”

小太子兴趣不大,若有似无地点点头:“嗯。”

在宫里徐多不敢肆意牵着小太子,便躬身走在他的身后,挡去一阵阵的寒风。

徐多陪着小太子闲庭信步,连往日看花的习惯都忘到一边,一心一意地应和着小太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话语,觉得惬意无比。

他正享受着这难能可贵的一刻,周围温煦的空气倏地被劈开,猛然感到背后阵阵寒冷,他来不及思索,转身就是凌冽一掌,耳边“噗嗤”响起入肉之声。

徐多如临大敌,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电光火石间匆忙出手。他与小太子走入了偏僻的角落,仅凭他一人应付数人,压力顿时排山倒海而来。

他用上浑身气力一挥袖,扫开即将环绕住他腰身的长鞭,额间浮满细汗,“咚咚咚”的心跳震耳欲聋。徐多一方面抵挡着攻势,脑内飞快地运作,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偷袭?他们是怎么进宫的?是谁会来刺杀一个不得宠的太子?这些人……为什么这般奇怪?

分明是用的毒辣狠绝的招式,但无一招致命。攻势全是冲着他来,若解释成合力杀掉唯一能保护小太子的人也说得通,可他感觉不到杀气,仿佛只有将他放倒的意思。五个刺客之间毫无合作,更是别提训练有素,虽是各占一角,围成一个看似无懈可击的圈,却满是漏洞。

徐多稍稍镇定,捏紧手中的暗器,等待着一个时机,蓄势待发。他抛去纷扰的杂念,当下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不能让小太子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感觉掌中的暗器沉重无比,微微弯腰原地缓慢打转,与刺客们僵持着,他现下只能祈望背后没有破绽,不会让刺客有机可乘。

五双眼睛如炬的目光交汇在徐多身上,他的左肩已有一处受伤,麻痹感渐渐从肩头传向手臂。陷入困境之中,徐多终于感觉到悚然的恐惧,他可以流血可以忍痛,但无法抵抗麻药。他甚至连伤口的痛觉都消失了,只能听见自己的血液“滴答滴答”落在砖石板上的声音。

徐多狠咬了一下舌头唤回部分理智,心头难免有些沉重,他目光决然,只求以间不容瞬之势一击致命。

他算准了角度、目标以及对方的反应,偏偏漏掉了他要保护的是一个活人,而不是死物。

“徐多,你受伤了。”

稚嫩的声音止住他接下来的攻势,徐多看着小太子上前两步,站在他身前,用幼小的身体挡住了他,一副要保护他的样子。徐多心头大震,麻痹的手臂复苏一般抽搐一下。

他看着小豆丁懵懂地点了下脑袋,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对刺客们露出敌视的眼神,然后依旧用他那淡淡的童声道:“徐多,你流了好多血。”

徐多脑中突然天旋地转,他想过小豆丁重视他,想过他依赖他,但从不敢不自量力地认为小太子能把他看得多重要。他是奴才,天生命贱,而小太子是主子。奴才保护主子天经地义,他就算死在这里也无从置喙。

徐多的面目扭曲了一下,比起小太子送给他玉镯子时的感动,此刻内心的激荡更加猛烈。他已经完全忘记置身于危险中的紧张,心尖发颤,恨不得揉乱小豆丁的头发,把他搂在怀里狠狠亲一口。

徐多呆滞地凝视着小太子的背影,忘记了动作,直至四周白光一闪。

“殿下!小心!”

徐多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猛地从原地弹跳起来,飞身扑在小太子身上,将他整个小身体紧紧包在怀里。

但还是已经太晚了,那群杀手对于这个孩子毫不像之前那般留情,剑锋堪堪扫过小太子的脸庞。徐多只听见怀抱着的小人脆脆地哼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小豆丁身子一缩,那双他最喜欢的眸子痛苦地闭合,血珠从眼角渗出,划过脸颊,滴在他的手心。

这徐多盯着掌心鲜红的血,彻底懵住。

眼前渐渐扩大成一片血红。颤栗直通到四肢百穴,他短短的一瞬间脑内像是被抽空了一般,蓦地一下剧痛,再抬起眸帘时,眼底充斥嗜血的杀气。

“啊!!”

徐多突然抱头悲嚎一声,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再也没有思考的能力。浑身的血液、经脉像是被人操控着,疯狂的杀意涌上,蒙蔽双眼,一股莫名强大的气力破体而出。

在他艳红的世界里,除了小太子是明亮的存在,余下的人都化成一个个黑点。这些黑点躁动着,跳跃着,极端碍眼。伤害小太子的人,统统该死!统统杀掉!

徐多感到手中凝聚了强劲的气流,脚下也如同踩上云雾,足尖轻轻一点,身旁景物顿时被摆脱在身后。

激昂起的烈风吹乱他的发丝,徐多面色一狞,眨眼间风驰电掣至一人身前,迅猛出手,死死扣住那刺客的喉咙。三根手指插|入,指尖全部陷进肉里,三个血窟窿汩汩冒出滚烫的液体,自上流下,把徐多整个小臂染成鲜红。

“啊啊啊——”刺客发出痛苦的惨叫,转瞬戛然而止,徐多不为所动,面目更显狰狞,竟是想将那名刺客从咽喉部生生撕断。

剩余几人一时被徐多的行径唬住,手脚虚虚顿住,徐多随手把已经再也发不出声的血人扔到一边,转身,对上僵直在原地的刺客。一次的杀戮根本灭不掉他心中的怒火,反而越烧越炽。

他突如其来的神力助他一招便能夺命,但他偏偏不这么做。他们既然想划伤小太子的眼睛,那他也要让他们尝尝同等的滋味。他飞出袖中暗器,直接穿透对方脚骨,将人钉在地上。

那人疯狂痛吼,却无法挪动分毫。徐多没有再脏了自己的手,反而是弯腰捡起地上的一节枯枝,握在手里掂量。那树枝钝得很,也脆得很,独独只有分叉恰巧是人两眼间的距离,绝不能是柄武器。徐多想也没想,向它灌入内力,脚尖,把枯枝慢慢的钻进那刺客眼里。他不享受这种折磨的过程,心里只有满腔的报复,怎么戳怎么刺都解不了心头之恨。

本来实力颇强的刺客像被施了定身术,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

再也构不成威胁的刺客们已经有退缩的意思,但徐多没给他们机会,身后几乎带着叠影,穿梭在几个逃跑的刺客之间,一一击溃。

杀了……杀了……杀了……徐多心里魔怔地默念着,小太子流着血的左眼和平日沉静的眸子不停在脑中交替,那像是一尊被侵犯的神明,高高在上变成楚楚可怜,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忍耐。徐多感到心头肉仿佛被人剜下践踏,那种痛楚驱使着他暴烈的杀意。

最后一个刺客已经濒临绝望,放弃了一切抵抗,只求速死。徐多走近他,对他的求饶声熟若无闻,跟玩娃娃似的,捏住那人的肩膀,大喝一声,连手带剑扯了下来。血液喷薄而出,徐多轻轻一侧头,半张脸被喷上血红,他也不抹去,闭上一只眼,任由血从眉骨滑落。

所有的黑点都被他一个一个击倒,消失在单调色彩的世界。他渐渐变得无比平静,几乎成了一潭死水,他没有半分雀跃,心头像是被什么事揪着,非常难受。

眼前渐渐变得明亮,徐多虚脱地滑倒在地。周围全是已然咽气的刺客,到处是被人硬生生扯断的手臂、拧断的脖子,遍地血腥,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徐多怔忪半晌,毫无知觉。

“殿下……”良久,徐多喃喃一声,迷惘地扒开那些断肢、碎肉,终于看见一旁脸色苍白的小人。小太子的左眼流出的血迹几近干涸,另一只右眼看陌生人似的注视着他。徐多一片茫然,胸口绞痛,耳朵贴在地上似乎听见隐约的脚步声。他提起最后一口气,嘶哑吼道:“有刺客!传太……医……”

小太子的生活一直以来都很单调,自从徐多出现后才增添了几分色彩。他向来心无杂念,但这几日却频繁发起了梦。

好多好多个穿着黑衣的人不停地追赶他。他叫父皇,没有人应。他叫母妃,也没人回答。他拼命地逃,跑出了满身汗,最后把他救下的是一个穿着太监服装的奴才。小太子觉得那人的背影熟悉又亲切,走近两步,要叫徐多,不想那太监一转身,半张脸沾满了鲜血,充血的双目满载温情地望着他,小太子钉在原地。眼睛一疼,就醒了。

徐多倒下去的最后一刻,进入眼帘的是小太子陌生的目光。他当时陷入昏迷,醒来后才来得及细细琢磨,庆幸救驾成功之余,心里却是越想越害怕。

当时看见小豆丁眼角流出血,心跳仿佛停止了,什么都想不了,只知道全身上下涌动着莫名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不受控制地倾巢而出,之后所有的动作全在本能的驱使下进行。

他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甚至连自己使用了什么武功都丝毫回忆不起,但他不甚在意,直至今日他想起那些残肢碎肉也尤不解恨。

他被尚武帝大加赞赏,又赐下大笔金银,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没弄清刺客的来头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察觉到小豆丁微妙的变化。

近日来,太子宫都是紧闭殿门。徐多不是没有办法进去,但心里也忌讳打扰了小太子的治疗,心里燃了一把火似的,嘴里一个接连一个长出泡,也是心力交瘁。这日,好不容易等到太医松口,徐多顾不上看尚武帝的脸色,硬是请求了半日歇息。

他手上提着压惊的补品,刚到太子宫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徐多沉着脸:“刘公公这是做什么?”

刘元不敢惹了这位红人,舔着脸道:“这不是徐公公吗?奴才可是听说这次徐公公立了大功,陛下亲自从国库挑选了一样宝物赏赐,奴才们真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徐多眉头一皱,应付地嗯了声,挪开一步要往里头走。

不想那一向对他惟命是从的刘元竟也微微移身,正正挡在徐多面前。

徐多心里急得上火,但苦于无法表露太明显:“我找殿下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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