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反正得端庄贤惠。”贺景辉点头道:“你没听成天叨叨‘娶妻娶贤’?”
不得不承认,尽管筱琴很可爱,但与那个“贤”字似乎还是有一段距离。
不过,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贺景瑞在脑袋里过了几圈,忽然反应过来,在他哥耳畔叫了一声:“呀!爸不让你跟筱琴交往你就不交往?哥,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可还在国外待过几年呢!”
贺景辉低着头抽烟,像是陷入了某种复杂的心理活动,半晌才轻声说:“没办法,贺家现在只有我……”
“呃?”贺景瑞琢磨了一秒钟才明白他的意思,脸顿时就红了。
“其实,我很佩服爸爸。我们贺家爷爷去世得早,爸是家里老大要养弟妹六个人,年轻的时候过得有多苦,你可能想象不到……”贺大哥开始向弟弟扒家史。
大部分事情贺小弟都知道,只是平时提得少,他对这些事的印象比较淡而已。
“爸爸白手起家,没有背景没有关系,把家业做那么大,运气是有,可他付出了多少努力别人是无法想象的。”
“妈去世后,他把所有的钱全拿去倒药材,那个时候家里几乎没什么钱,你那时小恐怕不记了,”贺景辉看了他弟一眼,继续说:“可我记得,为了给我们最好的教育,爸砸锅卖铁地把我送进当时最好的幼儿园,幼儿园的同学家庭条件都比我好,过生日吃的是进口奶油蛋糕……所以我过五岁生日的时候,跟爸耍赖说想吃奶油蛋糕,爸真给我买了一个,比巴掌稍大些就要一百多块钱。”说到蛋糕的时候,他笑了笑,是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五岁的时候,我才一岁多,真记不得了。估计那进口蛋糕也没我的份儿。”贺景瑞心里发沉,还勉强挤出一丝赖皮表情调侃,试图缓解气氛。
“我后来才听奶奶说,爸当时把身上所有钱拿去给我买蛋糕了,晚饭都没吃,饿着肚子给我过生日。”
贺景瑞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扯了扯嘴角,说:“有那么惨?”
“就是这么惨!”
俩兄弟默默地面对面站了很久,贺景辉又开口:“爸爸真的特爱我们。妈去世那么多年他都不肯再娶,就是怕后妈对我们不好。”
贺景瑞双手揣兜里,无意识地拿一只脚在地上划来划去,呐呐道:“知道。”
“他才六十三,可已经一身病。贺家虽然人多,却没有几个成器的,他也着急,怕自己辛苦挣来的家业守不住。”贺景辉又点上一支烟,说话的语调像烟雾一般轻邈。
“我是贺家长孙,这个担子该我来担!爸忙了大半辈子该好好休息了。筱琴个性太强,让她为我改变去适应爸的要求并不公平,也许给她自由才是对她最好的爱。我们做朋友其实更好。”
“我觉得她不是这样想的。”贺景瑞皱眉道。
“那也没办法。我们之间,就是个死结!”贺景辉仰头冲天吐出一口烟,声音里的无可奈何像块大石头压到他弟弟心上。
在贺老二的心目中,大哥一直是一种让他又爱又恨的存在,无比强大也无比恐怖。
自己闹出多少事都是老大出面摆平,平常收拾自己也从来不会手软。他是贺家的中流砥柱,只要他在,就有了主心骨,贺氏就不会倒!
可是这样的大哥竟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他把自己奉献给家族,独独维护不了所爱的人。
这还是那个让自己倍感压力的哥哥吗?当自己心安理得地埋怨活在老大的阴影里时,是不是忘记了他也在替自己挡风遮雨?
“想什么呢?还发起呆来了?”贺景辉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
“我在想,哥,你好高大啊!”贺景瑞对他哥眨眼道。
“去你的!”贺景辉踹了他一脚,随后伸手把他搂到身旁,递了支烟给他,说:“你只要别像以前那样乱来,其他的事不用操心,有哥呢。”
“我滴明白!嘿嘿。”贺老二假模假样地笑着,心里却忧郁了。
他们四个人包了两间浴室,贺景瑞去泡的时候,沈清源已经在里面了。
他在门口转了一圈,调换了他俩的拖鞋和筱琴的拖鞋,扒着门缝看到他哥过来才缩回头,下水。
沈清源:“你干什么……”
贺景瑞忙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说话。
然后他们就听见隔壁筱琴惊叫一声,隐隐夹了贺景辉低沉的声音。再然后就没动静了。
等了几分钟,贺景瑞才放开沈清源,笑道:“成了。”
“……”沈清源反应过来,蹙眉道:“不好吧?”
“怎么不好?”贺景瑞得意地反驳,“这种情况本来就该男的主动,我哥不好意思,我就帮他一把呗。他俩要没那个意思,我哥早被赶出来了。”
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沈清源便不再反对,只叹道:“他俩怪不容易的。”
“……嗯。”
沈清源往身上撩了几捧水,试探着问:“你爸挺正统啊?筱琴这样的,他都嫌不正经。”
贺景瑞对上他的目光,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担忧——沈清源家不用说,肯定是不会同意他俩的事;而贺家,光看老大的情形,就知道阻力有多大。
“我爸还是疼我的,只要我好好做人,可以慢慢地做工作。”贺景瑞搂住爱人安慰。
这种事不能多想,因为想了也没用,凭空增添烦恼,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
俩人很有默契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前途还有说不清的阻碍,但毕竟相爱的人此刻是在一起的,未来也是可以携手去面对的。
被这种情绪包围,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互相慰藉似的,很温柔地做了一回。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贺景辉和筱琴早到了。
凭着对他哥的了解,贺景瑞在其眉梢眼角发现了些许春意,筱琴也有些不自然,两个人脸上分明写着“旧情复燃”四个字。
尽管明知是有今天没明日的感情,但恋爱中的人总是特别和善愉悦,连贺老大这种严肃惯了人都不能免俗。对沈清源都能和颜悦色地主动搭话。
小沈和他没什么共同话题,大部分时候都是听他说,感觉像长辈训话似的。
贺景瑞生怕老大让小鞋匠难堪,竖着耳朵在一旁打转。听到的无非是让沈清源管着他别惹事生非,或是有空回贺氏帮忙做事之类。
看来老大对小鞋匠的印象还是蛮好的。
贺景瑞想,小鞋匠本来就好嘛,明明是个“贤妻”,无非是多个部件儿。但这些话在贺成功面前是没用的,单性别一条就过不了老头子那关。
说来也怪,以前在外面瞎混的时候,几乎没在乎过老爸的感受,现在改好了,知道心疼人了,会为家人考虑起来,反倒没有以前那种想做就做的勇气和决断。
所以说好人也特么不好当!
四个人,两对情侣,各有各的烦恼,都带着“过好今天,未来不管”的心情,倒也相处融洽,开开心心地过完了这个短暂的假期。
第三十七章:娘家人
春节过完,各种事务便纷至杳来。
首先是开店的事。
沈清源把遇到初姆的事给贺景瑞说了。他们专门到网上初姆的店看过,对方的设计很有特色,既民俗又潮,于是贺景瑞亲自去找初姆谈合作,带上沈清源按她设计的样式做的一个包和一双鞋。初姆没想到沈清源手艺这么好,近乎完美地诠释了她的设计理念,质量也过硬,二话不说就答应同他们合作。两边都是爽快人,顺利地把合同签了。
因为新铺子所在的商业街还没炒起来,具体定位也不清楚,按贺景瑞的设想他们不能光做高端产品,最好是各种档次搭配,所以他们选了几个大方简单的款式,找一家小型民俗加工厂批量生产,算中低档产品;其他每种式样手工做两、三个,甚至是一个,定价比较高算高档定制。
这样一来,沈清源一个人忙不过来,他找了两个以前在鞋厂工作的老同事帮忙,正经当起了老板。
这一系列事敲定以后,紧接着就是装修。
贺景瑞亲自上阵,从设计到选材料全是亲力亲为。
但他俩的事实在太多,盯装修就忙不过来,幸亏有程浩和阿敏愿意替他们看着,张奶奶和李爷爷有空也会过来帮忙,人多力量大,他们的小店才用了不到一个月就装修好,等着铺货开张。贺景瑞很感动,以前吓混的狐朋狗友,自他离开家就跑得人影儿不见,反倒是这些患难时的朋友实在。
装修完那天,他出钱请大家到程浩铺子里吃饭,喝得半醉时,他主动向程浩、阿敏道歉,话说得十分诚恳。程浩两口子本来就豁达,冷眼旁观贺景瑞确实改过自新,中间又摆着他哥的交情,当下也表态不计较过去的事,两对夫夫算是冰释前嫌。
一伙年轻人吃吃喝喝直闹到深夜。
次日,张奶奶来的时候,贺景瑞还在床上睡觉,被沈清源硬拖起来,陪老人一起看店。
中途初姆来了一趟,送来几个新样子,拿走两个成品。张奶奶的眼珠都要粘在她身上了,跟看怪物似的。
等她走了,张奶奶就问:“小贺,刚才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贺景瑞打着哈欠回答。
“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男的。现在的年轻人啊,想法就是怪,挺漂亮一姑娘干嘛要弄成小子样儿?还有些男的,不结婚不生小孩非要喜欢男人……”
“噗……”贺景瑞嘴里的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
张奶奶帮他顺着气,很深沉地看了他一眼。
贺景瑞被看得发毛,“咳咳,奶奶,您有话就说别这么看我啊。”
“你跟奶奶说老实话,”张奶奶压低声音问:“你……和小沈,是不是那什么?”
贺景瑞眨着眼,一派天真地回答:“对,我们是。”
“同志?”
“嗯哪!”
“你们以后怎么办?”张奶奶蹙着眉问。
“一起过日子呗。”
老太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可惜了,都是好孩子。”
贺景瑞搂着她的肩头笑道:“奶奶,放心吧,我们挺好的。”
张奶奶又叹气:“我看你们也挺好的,不过这种事不容易!正经结婚过日子都不容易,何况你们还是两男的。你们家里不知道吧?”
提到家里,贺景瑞也收了笑容,跟着叹气:“暂时还不知道。”
“我就说嘛。这种事,当父母的知道准得厥过去。”
“您不是没厥过去?”
“那不一样。”
“哼,因为我不是您亲生的。”
老太太作势打他一下,嗔道:“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朋友和父母能一样吗?”
“哎,浩哥,你父母知道你是同志有没有厥过去?”贺景瑞送走张奶奶以后就跑去找程浩取经——据说程浩家是承认他和阿敏的关系,回家过年都带着阿敏的。
“自从我混社团,我爸妈的心脏就比较强大,没厥过去。”
贺景瑞就想,自己是个惹祸精,贺成功的心脏应该也比较强大。
“不过,”程浩想了想又说:“开始的时候他们不准阿敏进家门。我不能委屈阿敏,所以就天天去负荆请罪。”
“你怎么负荆请罪?”
“每天去家里跪着,让老头子抽。妈的,那段时间老子都快被抽成狗了。”
贺景瑞心虚地咽了一口吐沫,仔细回想贺成功揍他的情形。
他爹打他打得不如贺景辉打得多,但每次绝对让他记忆深刻,光想想就皮疼,一、两次还可以坚持,天天挨打……瞄瞄程浩石头似的肌肉,又瞄瞄自己的——只有形状没有质感,估计抗不住严刑拷打。
程浩的经验似乎不适合自己。
他正胡乱琢磨着,小鞋匠一脸便秘样儿回来了。
原来他小弟过两天到城里上学,全家一起送他来顺便看望沈清源。
这本来是日程上的事,贺景瑞觉得没什么,但沈清源一张俊脸都拧成包子了。
“来就来呗,看把你愁的。我们现在有钱,招待得起。”贺景瑞安慰他说。
沈清源看他一眼,叹一口气,又看他一眼,又叹一口气……
“你有话直说,这是什么表情?”贺景瑞被他看得,一颗心提到嗓门儿,生怕出什么意外。
沈清源吞吞吐吐地说:“我……就是我们的事,我暂时要瞒着他们……你不知道我姐那人眼毒又是大嘴巴……我怕她看出来……”
他绕山绕水说了一通,贺景瑞终于明白他的意思是要自己搬出去住几天,在沈家人面前保持适当距离。
这房子是贺景瑞的,刚装修好还没住热乎就要让房主搬出去,沈清源觉得很对不住爱人,可他也没办法,毕竟他俩都还没做好出柜的准备。
贺景瑞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转过来还劝他:“他们来的时候我回家住,正好陪陪我爸。这种事也值得你犯愁?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吓我一跳。”
沈清源环住他的脖子,靠着他的肩膀轻声说:“我觉得太委屈你了。”
刮了刮他的鼻头,贺景瑞笑道:“和你在一起,我受的委屈多了。”
沈清源仰起头想说话,被他用手指按在唇上,从他嘴里吐出暖暖的一串气流似的句子:“可为了你,我受再多委屈都甘愿。”
沈清源闭上眼,安静地享受他充满热力的唇的碰触,像被暖流吹得飘起来似的。
他听到自己发自肺腑的声音:“谢谢你,景瑞。”
沈家人到的时候,贺景瑞以哥们兼合伙人的身份去火车站迎接。
沈清源的继父和母亲都是地道的农民,脸上全是沧桑劳苦的痕迹。特别是眼盲的沈母,看轮廓就知道年轻时候是大美人,但如今看上去就像古稀的老人,其实她还没满六十。继父钟大富比较严肃,话很少,眼里全是怕人算计的警觉,对贺景瑞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多话,但贺景瑞感觉得到他一直在偷偷打量自己。
至于沈清源的姐姐、姐夫和小弟倒都是灵秀人儿,特别是姐夫张永靖,据说在城里读过中专,毕业后到县里开店小有身家。对沈、贺都很客气,见面就递烟,很自来熟。
贺景瑞计划开店的时候,从他哥那里淘了一辆七成新的别克商务车,那天特地开去接人。
沈大姐钟秀芳一看那车眼里顿时冒出光来,坐上车的时候就问贺景瑞车是多少钱买的。贺景瑞根据行情随便报个价,沈大姐和她男人交换了个眼色,然后捅了捅小弟钟秀林,冲他直努嘴。
钟秀林看了一眼开车的贺景瑞,没出声,把头扭到一边看风景。见小弟不开窍,她只得自己主动,和张永靖你一言我一语热情地同贺景瑞聊天。
他们的小动作没逃过沈清源的眼睛。
小鞋匠一路上咬着唇在心底生闷气,觉得大姐太势力太丢脸了。
等来到他们的新店时,沈家人都震惊了。连钟大富都惊喜交加地多看了沈清源几眼,难得开口问了房子的情况。沈、贺二人按早先商量好的,说这房子是沈清源贷款买的,首付是贺景瑞出的,算他俩合伙开店入的股份。
贺景瑞亲自给他们一家人安排好住宿,请他们吃海鲜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