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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花成骨——by诗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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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急得手足无措,“你没事吧?怎么了?“他的急吼声被外面轰然的倒塌身盖住,而合璧的灵魂也随之化成吉光片羽,他听到最后的声音是,——谢谢你。

天亮了,朝阳透过洞口射过来,他看清祠堂上的牌位,其中有他祖父、叔伯、父亲,原来这里是李家祠堂!

他看到与祖父并列的,还有个牌位,从名字上看他与父亲同辈,牌位却排在祖父旁边,只有对族中做出重大供献的人才有此殊荣。李暮云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仔细想了想,某次父亲喝醉了,依稀说过自己有个早夭的小叔,似乎就是这个名字,他似乎想到什么,顿时四肢僵硬。

祠堂下还有个鼎,鼎里有具十来岁孩童的尸骨,在他目光看去时,尸骨化成灰烬,随晨风消散。然后他看到鼎底那行字:

——如此恨他,却只有他懂我。

这一世的孤寂,只有他能解,所以,要对他说谢谢。

李暮云踏出祠堂,那些黑衣杀手早就不在了,而昨日还危危耸立,似乎马上就倒,却总也不倒的古屋,已经化成一片废墟。

困住合璧的东西终于毁灭了,而他也消失了。

刹时间,李暮云泪流满面。

12.遗世独立

雨间梨辞

六朝烟雨金粉地,纸醉金迷帝王家。秦淮河的四月是带着柔媚之色的,连过脸的风都带着女子香粉的甜腻味。

陆雨间就是在秦淮河边的乌衣巷里,遇见谢辞的。

那日他绕过谢府的白石假山,见一树棠梨开得积云堆雪,洁白的五片花瓣含着粉紫的花蕊,清皎而温软。

花树下立着一人,雪白的绸衣垂曳在棠梨铺白的庭院里,领口袖间以银蓝色镶边,乌丝亦用同色的发带束起,垂泻至腰间。她正微微侧着身子回望檐角,从陆雨间的角度恰可见她细软的腰,清削的肩,以及那颀长的、清冶如月色的身姿。

那就是谢辞。

后来他问引路的仆从,那位……女公子是谁?说是女子,她却清朗皎然,没半分女子柔媚妖娆;说是男子,她又亭亭俏丽,没半分男子的魁伟硬朗。

谢辞是谢家的女儿,只是世人却不知谢家还有此芝兰。那日他与谢相闲聊时,书童奉来两杯茶,掀开杯盖,清香四溢,青碧茶上浮着两片花瓣,正是那棠梨花。

他想自己入院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梨花,而是谢辞,只是温白的脸颊与粉色的唇,像极了梨花,才恍觉自己看到的是梨花。

他此来是送请柬的,这时节东山梨花开得正好,曲水流觞,和月折梨花再好不过。

次日雾气甚重,绿野如洗。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作为东道,陆雨间早早便来准备。到梨林时,只见簇簇雪白,点缀着星星绿叶,连绵堆叠而去,没入浓绿山野。而与绿野相连的,则是一江碧流,蜿蜿东去,江上数叶竹舟缓渡,渔歌相答。

然后他再次看到谢辞,那时,她站在山角上看风景,双手交叠在腰前,姿态不孤拔也不柔弱,俏然卓立,晨风吹得她衣决飘荡,恍如随风飘荡的梨花。

陆雨间瞬间心窒,有雾气随风而来,遮住那角山崖,也遮住她的身影,缥缥缈缈犹如仙境,等雾气散尽时,那袭白衣竟也随雾消散了。

他满心失落,久久回不过神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依稀有人叫他,回过头就见到谢玄和他身侧的谢辞。

“适才还见你们在那边,一转眼就到这里来了。”

谢玄朗然一谢,“是雨间欣赏景色忘了时辰吧?别说这里还真是景致如画。”

晨雾渐稀的时候,受邀子弟陆续到来,大家绕溪而坐,掷杯水中,杯盏停在谁面前便吟诗一首,作不出则罚酒一杯。

陆雨间的目光一直放在谢辞身上,并未注意别人,因此当酒杯终于停在谢辞面前的时候,他立时命人奉上笔墨。谢辞接过,用笔杆的抵着眉角,羽睫静敛,垂颔沉思。

那刻,彷佛岁月都因此静好起来。

稍顷,她起身,左手撩着宽大的衣袖,从容运笔,青袖娟娟,眉宇间一派宁定悠然,似乎身旁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都不能干扰分毫。

不过这首诗写得也太长了点,大家都等得不耐了,她才慢慢的放下笔,自赏了会儿交出来。纸上不光有诗,还作了画,画的就是眼前的景致。

梨花堆雪,层峦抹翠,青江蜿游,渔舟唱答。

画角题着诗句:

村酿新刍味如何?我有单衫两袖薄。

雪洒西窗织鱼罟,雨滴石阶戴农蓑。

别人评价如何陆雨间不知道,他很喜欢渔人那种逍遥洒脱的生活,当然也或者有点爱乌及乌的成份在。

奇怪的是这次之后,酒杯连续几次都停在谢辞前面,她却不肯再作诗,说是诗兴已过,勉强写来也无趣,便端起酒杯,广袖掩杯,一饮而尽。

她似乎很少喝酒,当下脸上就泛起了红晕,恍似胭脂染梨花,又两杯过后眼神便开始迷离起来,向众人告了礼便向梨花林中走去。

陆雨间坐了会儿,有些放心不下便寻了去,在梨花深处看到她。那几株梨花开得较早,此时已经开始凋零了,风一过,梨花辞树,漫天琉白纷落如雪。

谢辞仰着脸,一任落花洒满自己发鬓脸颊,唇角微勾,笑意清浅。

那刻,陆雨间的心,彻底沦陷了。

此后数十年,他的眼光再也没有离开谢辞;而他也知道,谢辞的目光,从来就没有落在他身上。

这后来好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见到谢辞,不是不愿见 ,而是不敢见。

《诗》里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这个人,他求不得。像是云间栽的梨花,硬是要将它移到土地上,它活不了。

再见到谢辞时已是初夏了,那日他应人之约乘画舸游秦淮,画舸上少不了歌舞助兴,请来秦淮河岸最负盛名的几位花娘。

酒意上头言笑无忌之时,竟见她与谢玄也来了,他一腔酒意顿时消散了,推开怀中花娘,以眼神责问谢玄,你怎么带她到这种地方来?

谢玄浑不在意,自顾在酒桌旁坐下,便有花娘偎了过去,殷勤劝酒。

陆雨间无耐地蹙了蹙眉,整了整衣衫,将声音放得极为轻柔,“画舸上有只小舟,我带你去看看秦淮河别处风光。”

谢辞摇了摇头,便径直来到画舸前头,临风赏景。

她穿得依旧是那袭蓝襟白裳,只是手里拿了把折扇,有意无意地敲着掌心,动作优雅从容。

陆雨间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她个子并不高,只及谢玄下巴,但因身形清瘦,双腿修长,故而显得很高挑。但她的瘦又不是干柴似的瘦,骨肉适宜,瞿腴有度。

在他发痴的时候,花魁娘子端着酒到她身边,收起往日逢场作戏的笑脸,眼神殷切真挚,“奴家可否请公子一杯酒。”

“我并非公子。”那是雨间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声音亦清皎如月。

花魁微垂着的脸竟带着小女儿的羞态,“奴家知晓,还望莫要嫌弃。”

谢辞没再推拒,接过酒饮下,冲她微微颔首,便复又观赏风景去了。花魁执着酒盏怔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踏进画舸前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见她仍未回头,眼里满是失落。

那时,有位公子哥说:“魁娘莫非看上她了?她可是位女子。”

花魁回看众人,将眼里的迷恋坦荡荡地呈现出来,“是女子又如何?许你们男人有断袖之癖,就不许女子相好吗?”

一时丝竹俱停,满船俱静。谢辞似也觉出不寻常,回头看来,明白始末后只是浅淡而笑,亦不作声,接着赏她的风景。

那花魁是个极其自负的女子,昔年多少达官显贵拜倒在也石榴裙下,亦不见她委身谁人。至见谢辞后便洗尽铅华,拒接宾客,一心要跟随谢辞,愿为奴为婢,做牛做马。

而谢辞对此始终不置一词,依然赏景作画,淡然红尘之外。

然她的名声却不径而走,男女老少争相看这个令花魁娘子一见倾心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她模样并不见得多倾国倾城,只是那种融合了男子的清逸和女子的俏丽的气质,令人心折。

于是,大家纷纷教仿买白绸衣,一时间帝都绸空。

这篇非耽美,因是写花,就放一起吧。

13.吹彻梅花

陆雨间听说花魁娘子为她自赎其身,跪在谢府前请求跟在她身边时,很是吃了惊。他到乌衣巷时,里面人头簇动,比肩接踵。花魁娘子一身素衣跪在门前,洗去妆容的脸清丽绝俗,比当花魁时还要好看。

他感叹不已,好不容易从后门溜进去,谢玄说她并不在府里,今早是驾着小舟走的,哪里景色好就可以找到她。

他沉吟了会儿,在东山下的溪流旁。

盛夏时节,溪边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绿色的叶子衬紫红色的小花束,大片大片犹如两条紫红的带子,镶钳在青溪两侧。

她放舟溪上,随波逐流,侧躺在舟头,摘来一片荷叶遮住脸,好梦正酣。

陆雨间没有叫醒她,只让小船与她的船并驾而行。

到傍晚谢辞终于醒来,眼神有点迷茫,看到他时愣了愣,随即掬一捧清水洗脸。

“婉莹在你家门前跪着。”

她蹙了蹙眉,“婉莹是谁?”

陆雨间不知怎地有些恼火,“是那花魁,跪在谢府前求着跟随你呢。”枉费那女子一腔痴情,她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哦。”她淡淡地应了声,接着掬水洗脸。

“你没有什么要说吗?”

她疑惑地看着他,“嗯?”

“她为你做到这般,你心里……没有点感动么?”这话问出,他才知道自己恼火因为什么,——同病相怜。自己何尝不与那花魁娘子一样,无论做了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动不了她的情。

然而她这人啊,任是无情也动人。

谢辞盯着那紫花出了会儿神,“我并不希望如此。”

陆雨间悲戚一笑,转过身去。却听她接着说:“就像这些花,纵然付出如此美丽,流水依然不会为它停留。——我亦不会为谁停留。”

“你心里就没有爱过谁?”

“爱过。”那一刻,谢辞的目光是温软的,像这清江的春水。

陆雨间有些羡慕,有些吃味,“他也不能让你为他停留?”

谢辞语声怅然,“他不让我为他停留,我也不能为他停留。”

后来陆雨间知道,她爱的人是她师父,一个修为高深的道长,就要得道成仙了,无情无欲,那样的人是不适合爱情的,就像谢辞,也不适合爱情。

谢辞又自言自语似地说:“或者,那也不算是爱,是仰慕。”

仰慕与爱,有区别吗?陆雨间一直不懂,只到他将要走完这一生时,才豁然明白。

花魁在谢府门前跪了七天,谢辞始终没有露面,她最后绝望而去。次日谢玄就找到他,请他出面将花魁安顿好。

谢玄不像是这么细心的人,谢相素来繁忙也不操心这些锁事,想必这是谢辞的意思。这样做对花魁来说确实是最好的。

原来她并不是那么无情的。想通这点,陆雨间有点心花怒放。

他更着迷于观察谢辞,那是个极其洒脱,极有情致的人,她会题诗竹叶,让其顺水而流;也会盛一杯月色,吹笛品萧。会不远万离取来冰块,将桃花封在其中,只为观看那一刹的冰冷与艳丽;也会在某个山坡上种满玉簪花,只因某人随口一句“僻来小园种玉簪”。

极至无情,却也极至多情的人。

然而对于红尘爱憎,她从不萦于心上。

陆雨间投其所好,两人之间渐渐没那么生疏了,他对此欢喜不已。

她事不萦心,却总有人想要将她拉入红尘中。那是陆雨间的叔叔司马岳,陆雨间原并姓陆,他是当今皇帝的私生子。

谢与马,共天下的时代,世族门阀之间通婚是政治手段。谢家女儿谢道韫几年前已经嫁给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此番便轮到谢辞了。

司马岳在朝中势力本就大,再与谢家联姻直接威胁皇权,皇帝自然不肯,便暗诏陆雨间去谢家提亲。

陆雨间思索良久,孤身来到谢家后院。

那时已是深秋,满塘荷叶枯残,却并未拔去,想是留得残荷听雨声。此时雨滴沙沙地敲打着残荷,谢辞侧倚在湖心的亭子里闭目聆听,折扇随着节奏有意无意地敲打着额角,气质淡雅,神态闲适。

陆雨间坐在她对面,手撑着额角随她聆听。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敲打栏杆的声音,睁开眼对上她清润温软的眸子,乌黑的发丝被风一吹,拂到他面上,带着梨花甜香。

谢辞瞧瞧他腰间竹笛,“终日见你佩着它,却未曾听你吹过。”

“你若喜欢,我为你吹奏一曲。”

“甚好。”

他却不想此时吹,想留着她一个承诺,来日再见。“只是在这雨声吹笛,倒浑了天簌。……不如等来日,雪落梅开时,一夜横笛,吹彻梅花,如何?”

“如此更好。”

陆雨间踌躇了会儿,“我此来却是为件俗事,”鼓起勇气,“你可愿……与我结成连理?”

谢辞诧异回首,“嗯?”

在她注视下陆雨间的语调都有些不稳,“世族子弟,联姻再所难免,倘若……倘若你未有心仪之人,不如与我……结成连理,彼此相熟,也不算为难。日后……”极力压下心里的伤感,“日后你若遇到心仪之人,我便……放你自由,如何?”

谢辞转身立于亭边,语气依旧淡然,“我明白,只是谢家儿女,一但答应的事,纵然再不愿,也要做到最好。所以,我不能做你的妻子。”

虽然知道是这种结果,陆雨间还是难受的呼吸困难。

不懂爱的人是可悲的,爱上不懂爱的自己,更是可悲。

可是,他还忍不住为她着想,“那你,该如何回绝皇叔呢?他明日便要来提亲了。”

“自会有办法。”

陆雨间艰涩道:“只是做场戏,替谢相解围,况且你并未有心仪之人,也不愿?”

“我不愿违背自己的心。”不愿像谢安一样,心念着东山,却为一家人出仕;不愿像谢道韫,不喜欢王凝之,还要尽职尽责的做着王夫人;也不愿像谢玄,分明想做个孤舟独钓的逍遥渔翁,却做了掌握生杀权的将军。

诚然他们是谢家的骄傲,是无私是值得敬佩的,可是他们不快活。而她只愿做个随性的人,不为形殁,不为心殁。

14.连理之约

她像是对陆雨间解释,又像是自抒胸臆,“并非你不好,只是我此时还不想停留。我不敢想像自己要与某人相对一生,那样或许会相看两厌,多少的情愫都会被磨灭干净。而天地还这么大,还有那么多景致情怀,我没有赏到,何必停留?”

“也或许明日的想法,便与今日不同,谁又说得定呢?到哪天,遇到个愿意停留的人了,纵然八十岁,也会欢欢喜喜的上花轿;如果遇不到,就算八十一岁了,也还天大地大,随处为家。”

陆雨间苦笑,“真是洒脱的紧。”就是这样的她,让他爱得很,也无耐的很。

她看着他伤感的脸,清俊的模样像被雨滴打湿地玉石,仿佛是破碎的痕迹,忽地莞尔,“那是从前的想法,倘若八十岁我还未嫁,你亦未娶,我便赴你连理之约,如何?”

陆雨间怔愣之后,展颜一笑,玉润珠华。

“然诺重,君须记。”

双后交握,相视而笑。一个清洒淡逸,一个情深意重。亭外秋雨潺潺,打在残荷之意,清歌旖旎。

次日,司马岳果然来谢府提亲,抬聘礼的皆是禁中乌衣卫,与其说是求婚,不如隐带威肋之意。谢相一惯从容,对此也仅是莞尔,“儿孙自有儿孙福,阿羯去请她吧。”阿羯是谢玄小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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