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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之——by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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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猫猛然想起一件事。

大学同学聚会,她喝得醉醺醺地,被尚清城扶着往回走。尚清城忽然就谈起未明的事。她问他觉得未明的新文怎么样。也许是受了酒精的影响,他情绪少有的激动,说了一大通话。

当日的所谈所想,早就随着酒意消散在睡梦中,只留下半点浅白的影子,难以追溯。而现在,那些言语仿佛从冻土下发出绿芽,一个个流畅地回响在耳边。

“我不喜欢他成名后的文章,一个也不喜欢。他的心不在文里,他失去伟大的灵通宝玉,他为名利所误!从一个海洋萎缩为一天小溪流,他泥溷在不情愿的艺术创作中,像晚上喝了浓茶清醒于混沌中……”*1

尚清城这是改了黄永玉批评曹禺的那段话。未明与曹禺自然不一样,曹禺是陷于艺术创作的孤独与苦闷,在时代与白发中挣扎。未明……未明是陷于自小而有的阴霾。

她记得自己很不理解,问为什么,尚清城却问她:“你也写了小说。如果你写了百万字发表出来,却从来不看读者的评论,你为什么这样做?”

她沉思了一会,回答她:“因为我吊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哈了半天,意识一片混乱,又含糊不清地说:“因为我不是写给他们看的,当然不在意他们的评价啦。”

她又“哈哈哈”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又说:“那也可能因为……我写的根本不是我想写的……我想写的都埋在心里呢呀拉嗦……多可怜啊,多可悲啊!”

渔猫在电脑前蓦然抬起头。

尚清城毫不拖泥带水地把证据列了出去,末了学着未明的语气加了一句:“江之那个马甲的帐号给忘了。之前有点事没能及时回应,不好意思啊大家。”

他用未明的微博号发了微博,捏着手机转头看了一眼身后一幅幅挂起来的画,平静地对搬画的人说,“我先回四川,你们把画整理好运过来,联系那边的人布置好。尽快布置好,之后通知我一声。”

一个青年对他打趣,“尚哥不亲自监督,忍不住回去看老婆啦?”

尚清城没什么表情地对他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开。

网上对这条姗姗来迟的微博的回应,千姿百态。

有人信,有人不信。有人欢呼雀跃,有人脸啪啪啪被打的生痛,有人讥笑嘲讽,有人阴谋论扯了一大堆。

“妈哟吓我一跳,明哥么么么么哒,果然我就说我家男神才不会抄袭了呢嘿嘿嘿嘿。”

“卧槽,年度奇幻大片啊!”

“……贵圈真吊。”

“我真傻。我最开始以为捧的是江之,没想到捧的居然是未明。这种不留情的自黑求关注,也真是大大们才能做的出来。”

“卧槽江之居然是未明!!!明哥写了耽美!!!!!”

“这次马甲隐藏的好深啊……”

“耽美就是俩男的搞基?好恶心,明哥为什么会写这东西。”

之前没表态的作者,像罗无、白衣、昭然向亡他们也终于浮出水面,“哈哈”了几声,表示对未明基佬的慰问。

罗无V:明哥又去泡妹子了?哈哈哈欢迎回来,等你新文!

白衣V:我看见了波涛汹涌的过去,我看见了寒潭凄切的未来。明哥,你果然是个真基佬,来吧,搞基吧,为了爱与梦想!

还有一个人,一切开始的源头,引发爆炸的那一点火星——

束河是我儿子V:跟进了我男神(现在也是我女神)的事件,我感觉新的世界向我敞开了大门。不行,我心中翻滚的草泥马之浪不能平息,静静在哪儿?静静在哪儿?!我去写一篇《邪魅狂霸黑道教父的被囚替身小娇妻》找静静去了!*2

月关才是真想哭。虽然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人,未明没有抄袭。但他被这个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的剧情弄得要灰飞烟灭,再度想冲进未明家揪着他打一顿,以血心头不爽。劈劈文学站的高层们也纷纷表示,这位小同志真是坑人啊。

于是公告发出,专栏解锁,被删的文章——

“我说,这就是相当于把那篇《远路》扩写一遍吧,没必要恢复了吧?”一管理员表示。

月关虚弱地挥挥手,表示那么大的风浪他都挺过来了,不在意这一点。他还是准备让未明来解决自己搞出来的破事,登上QQ刚刚准备破口大骂,却发现对方的头像依然灰蒙蒙。

月关磨了磨牙,缓慢狰狞地露出迷之微笑。

月关:装啥隐身呢,快出来受死!你说你早几天讲清楚多好啊。

月关:还不出来啊?扣全勤奖了?哦对,反正你也得不到。

月关:……真装死?

不论他怎么呼唤,未明就是不出来。月关郁闷了一下,跑去找渔猫。结果渔猫开着离开模式也不理他,每发一条信息,“你所拨打的用户正在赶稿中,或者前往赶稿的途中,请稍候再拨。”的自动回复就欢快地跳出来。

月关非常郁闷。他一摔鼠标,决定让未明自己作的死自己死吧!

******

*1:黄永玉批评曹禺。原话为:我不喜欢你解放后的戏,一个也不喜欢。你的心不在戏里,你失去伟大的灵通宝玉,你为势位所误!从一个海洋萎缩为一条小溪流,你泥溷在不情愿的艺术创作中,像晚上喝了浓茶清醒于混沌中。

*2:网络梗。来自“我想静静。”“静静是谁?”

第二十八章

未明实在写的头昏眼花,手都因为过度使用而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叹了一口气,放下笔,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站起来。

从写作的状态脱离出来,未明才发觉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势不小,雨点噼噼啪啪地打着叶子,绿油油的树叶在暗夜中明晃晃地反着飘忽的月光。

未明站在落地窗前,向外凝望了一会。

他做了个眼保健操,再睁开眼,准备去睡觉。然而刚刚准备转身,他的视线蓦地一凝,顿在远方。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把下方的那个身影来来回回看了个透,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那个身影没打伞,在雨中奔跑着,向未明所在的那幢楼跑去,转眼便消失在他视线可及的范围内。

尚清城。

未明后退了一步,近乎麻木的神经猛地绷了起来。

——魏佳佳!那小崽子手头还有这套房子的钥匙!

未明咬牙切齿地跑到门口去锁门,刚刚把手放到门把,钥匙插入钥匙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未明整个人一僵,还没来得及拔腿跑,门就被一把打开,男人大步跨进来,按着未明的肩膀猛地把他推到墙上,气势汹汹的吻霎时压了下来。

未明猝不及防,一下被呛住。但尚清城不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死死拽着他的衣领,吻得霸道又凶狠。未明脸胀得通红,喉咙不停地颤动着,用舌头推阻对方,舌头却一下被缠住,又被重重咬了一口。

血腥味溢散开,未明的脸又一下痛白了。他紧皱着眉准备推开对方,手却一瞬间僵住了。

那像是错觉,又无比清晰。在这样近乎暴戾的吻里依然能被感觉到。那点温热湿润的触感,蛇一样弯弯曲曲地淌下去,淌进两人的唇间。

咸涩的味道。

未明安静下来。他伸手捧住对方的脸,温柔又安抚地回应起来。

一吻结束,尚清城微微后退。又看着未明,眼角氤氲一片艳红,漆漆的黑眼睛像被大雨洗过的星空。他静静地看了未明一会,轻声道:“你又走了。”

未明哑口无言。

尚清城却笑了一下,面目冰冷若荒原,“我用你的微博,把江之是你马甲的事公布出去了。”

未明先怔了一下,猛地僵住了。

他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攥起来。

尚清城看了又一会,自顾自的说下去:“未明,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你从《水》开始就不回复读者留言。有人说你出名了端着架子,有人说你高冷。未明,你觉得我怎么想这件事?”

“你跟我水果,你写小说哪怕没有人看也无所谓,你不是为读者写,只为自己写。我当时觉得太凉薄,可你又告诉我,要是有读者,哪怕这个读者压根看不懂你写的是什么,写作这条路也会好走千百倍。”

尚清城凝视着他,“你从来不是一个不在乎读者的人,更不是一个不堪评论的人。但你的确没有看过。”

未明下颏的线条绷成锋利的刀线。

“为什么?是害怕受到批评还是经不住表扬?还是说投在小说中的心血都是笑话,都是假象?都不是。未明——”

他的目光紧锁着身体僵硬的未明,“你投诸心血的对象,并非你所期望的,也不是你真正想写的。所以你根本不在意别人的评论。你想写的要不没写,要不藏得太深,深得根本不想让人看见。你觉得你这些作品根本不配承载你真正的思想!”尚清城的声音冷地如冰湖中沉浮的尖锐冰凌,“你在浪费你的才华,挥霍你的时间!”

未明的呼吸粗重起来。他极力放松身体,克制住情绪,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冷硬,“与你无关。”

尚清城刹那静下来。

他静了一会,猛地暴怒起来,上前一步狠狠捏住未明的肩膀,“与我无关?未明!你把我看成什么?你的情人、还是一个无关的陌生人!我等了你十年,你十年前说走就走,现在又一声不响地躲在这里。你以为我对你,除了看得懂你的文章就对你这个人一无所知?未明——你以前的文,都跳动着你的一颗心!现在的文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只看得见浮沉和碎屑!你为名利所限,你追求认同,沉浮于世又躁动不安!”

雨下的越发地大,像要倾倒天地。

未明死死握住拳。他抬了抬下巴,挤出一个散漫的笑来,“所以呢?”

“所以你在害怕什么?”尚清城也笑起来,“你既然有胆子做,为什么没胆子面对这样的自己?哪怕默认抄袭也不肯承认自己披了马甲,未明,你就是害怕别人说你——”

他几乎将声音碾碎在舌尖,一字一顿道:“江郎才尽么——”

话音未落,未明一拳打向他。

尚清城毫无防备地被被打中,踉跄了几步,还没找到平衡又被重重向后一推,腰装上桌沿。未明拎起他的衣领,眼睛发红:“尚清城,不要太自以为是。”

尚清城急促地笑了一声,“我自以为是?你给老子清醒点!”他一把拽住未明的手腕,眼睛如毒蛇般眯起,“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自己成了什么样——”

话音未落,又一拳毫不留情地打下来。尚清城痛哼一声,终于抑制不住,咬牙挥拳打了上去。

两个人纠缠打斗到成团,失去了理智,只知道一味地宣泄痛苦。他们被对方按到地上,又很快调换位置将对方按倒。

两头像是不知疲惫、只知撕咬打斗的野兽。疼痛和血液成了最好的助燃剂。

一片痛苦与混乱的火焰中,不知是谁先按住谁的脖子,把对方禁锢在地上低头狠狠咬上对方的唇。这场暴力立刻变了性质,两人几近疯狂地开始做爱。

仿佛打斗的做爱,仿佛做爱的打斗。

******

倾盆大雨淋漓而下,连绵不绝的雨声如密集激烈的鼓点,如尚清城那天在“后城”敲打出的脚步与闷雷。

当一切都安静下来,两人躺在满是狼藉的床上,尚清城从后面紧紧抱着未明,精疲力尽地把头埋在对方的颈窝。

“对不起。”他哑着声音说,闭上了眼,“对不起。”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后,未明垂下眼皮,极慢地笑起来,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和流氓气。

“没什么。”他说,顿了顿,又笑起来,“没什么,尚清城。”

尚清城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不让对方发觉地把它吐出来,紧绷的神经像浸在温暖的水中,一点点放松下来。

“分手吧。”

他放松的神经听见未明说。

良久,尚清城放开环着未明的手,站起来穿好衣服。他绕到床边,在未明身边静静站了一会。

空气静的仿佛快要凝固,凝固在行将远离的这一瞬间。

大树风中招摇,风过树梢,携走千万飞花,迎向青空。

梦里不觉之岁,醒来未明之城。

尚清城眼睛像夜空,依稀星海闪烁。他凝视着未明,轻轻闭上眼。

——弯下腰,低下头,在未明额上落下一吻。嘴边的血渍也印在额上。

他转身走向房门,走了出去,不见身影,像消失在清风中。

未明听到了门关闭的声音,从床上起来,动作一如既往不见拖泥带水。他微微皱着眉忍着身后的不适,走向浴室。

在走出卧室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床。

这张床曾经迎来和送走了他无数的露水情人,现在终于也送走了尚清城。

未明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走到浴室,清洗了一身打架和欲望后的痕迹。

站在热水下,他全身却莫名的冰冷。

今宵离别寒。

他笑起来,轻轻唱着。

第二天,一条微博发了出来。

未明明明哥:本人于今日封笔。日后或许会继续写作,但再没有“未明”。山长路远,大家江湖再见。

——卷一·蒙尘·完——

卷二:锋芒

第二十九章

女孩漫无目的地刷着微博,视线忽然顿在一条特别关注上。她点那条微博,看了一遍,却满目茫然地眨了眨眼,像是一个字也没看懂。

她又逐字逐句地读了一遍,呆呆地在电脑前愣了半天,仿佛不受控制地捂上了嘴,慢慢蜷缩在椅子上。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坠了下来,她忽然放声大哭。

女孩摸索着手机,抖着手拨了一个号码。

“诶小红,怎么啦。”

女孩哭的泣不成声。

“小红?”

“……卧槽怎么了!别哭啊!”

女孩颤着唇,压着哭腔深呼吸了几次,断断续续道:“明哥他……未明……我最喜欢的那个作者……”

她哽咽着捂住眼睛,“他封笔了……”

这天,不是愚人节。

******

未明封笔了。

他发了那条微博后便音信全无,只留下网络上的仓皇失措。

如他所说,再也没有“未明”,一切都在江湖消散了。

烟花不不再绽放,人们脸上再没有迷の微笑,“有片当面传”的窃窃私湮灭在黑暗的角落。所有不羁放纵爱自由的传说也嘎然而止。余留他的作品与漫天星辰。

许多人试图联系他。月关、渔猫、魏佳佳……甚至戴望回。可谁也联系不上他。他像一阵风,衣袖飘荡杨柳依依,不带走一点眼泪与讥讽,乘着夕阳归去。

知道一些内情的渔猫每天面目麻木地唱着“山伯永恋祝英台”,一边心惊胆战地关注着新闻,生怕未明哪天想不开投水、跳楼、化蝶归去。

她又想起尚清城与她的猜测。那猜测于她很浅薄,尚清城并未向他多提,在只隐约表达了对于“他爱我并非是用他坦荡的心”的忧虑。更深的,她所知甚微。

然而她担心,且恐惧。

******

未明去酒店订了一个月的五星级套房,用的是魏章每个月给他定时打过来的钱。

他没有表现出自暴自弃的颓废样,每天穿得整整齐齐,试验着不同味道的男士香水——有的清新,有的冰冷,有的阴柔,有的醇厚,但都混着烟味。又买了一大堆书和蓝光影碟,每天抽着烟,过的仿佛轻松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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