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什么?”毕方问道。
“钰鎏傀儡。”抉衣说道。
“既然是觉得好玩,玩够了当然就没意思了。”毕方道。
“我以为你会再找下去。”
“不必了,有些东西我只会执着一次,那玩意补来补去,还是一己私欲。”
“也是,钰鎏傀儡只是昙花一现,到了命魄衰竭,傀儡的主人反而痛苦不堪,好在你那时收手,没有一意孤行。”抉衣平静的说道,毕方转过身看他,道:“你知道为什么我想要收钰鎏傀儡,采阴补阳那一套功夫我才不稀罕,我只是特别稀罕珍奇的人或物,天下独一无二的我更喜欢。”
“那我还要多谢当日毕庄主手下留情了。”抉衣有礼道,毕方轻笑着,“你的至寒体魄当的起天下无双,只可惜你练了天地剑法,已经不是我需要的。”
“这是你接近芩凨的理由吗?”抉衣问道:“他是雾踪弟子里至阴至寒的体魄,也是唯一能练成冰魄的人,正是你所需要的钰鎏傀儡。”
顾芩凨看着百步尘,百步尘朝他“嘘”了一声,让他别作声,顾芩凨侧耳听着毕方的回答,可毕方却沉默着没有任何解释。
顾芩凨一直不明白,他有何德何能让毕方对他如此尽心照顾,从试剑山庄到这里,他们一路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他只道是他们情投意合,却不肯深思这其中的渊源。
抉衣再次说道:“芩凨是雾踪众弟子中品行兼优的良才,也是将来雾踪的岛主。倘若你真心待他,我自然无话可说,可你若只是希望他练就冰魄,完成你对武学的追求,就不该让他入情太深,他心善竭诚,受不得半点玩弄。”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我从不需向他人解释。”毕方轻描淡写的带过,便跃下屋檐离开。
顾芩凨看着毕方走入花灯深处,却不敢追随而去。
百步尘看顾芩凨面色消沉,不忿道:“这江湖人心实在险恶,我替你去教训那个滚蛋。”
顾芩凨抓住百步尘的手,对他摇头,“你别去,你打不过他的。”
“二师兄,你怎么任由这个人欺负你,他真是太卑鄙了。”百步尘着急道。
抉衣从屋檐上跃下,回身见他们躲在下面偷听,眉头一皱。
百步尘气愤的看他,骂道:“没想到你竟然和这个大魔头有这样的关系,还让他欺负二师兄!”
抉衣看顾芩凨失魂落魄的样子,道:“我与他虽定过傀儡的契约,但一切只是一个误会。”
顾芩凨听着抉衣解释,压下心中的情绪。
“建风城中我追杀白衣恶鬼,在桃花坞与毕方相见,那时他要我做他的钰鎏傀儡,我很诧异,以为遇到了孟浪之徒,与他相抗,谁知他武艺之高,让人无法招架,我便被他强行戴上了钰鎏铃铛,我从未被人如此羞辱,便是与他生死对决,不料冰魄反噬身受重伤,在生死关头,他挺身救我,我以为自己会被他……”
“谁知他把我关在桃花坞里,替我疗伤,但从未举止轻浮,后来我才知道他根本不懂钰鎏傀儡是男宠的意思,他只是以为江湖人养傀儡是为了陪人练功,我便与他解释,钰鎏傀儡是炉鼎,采阴补阳用的,要他放了我。他说他不需要采阴补阳那种邪魔歪道的法子练功,但他觉得我的武功很有意思,他想学,我便告诉他冰魄是至纯的武功,若是学了别派武功,根本不能练就冰魄,而我练了天地剑法,冰魄再不能练了,他很生气,说要废了我的武功,让我专心练冰魄,再不准练别的武功,我从没见过对武学如此痴迷的人,当时与他周旋,让他先为我摘下了铃铛,而后趁他不备逃走了。”
“大师兄,你是用的踏雪寻梅逃走的?”
抉衣点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毕方告诉我的。”顾芩凨道。
抉衣道:“毕方性格很古怪,我方才只是试探他,怕他还痴迷于练冰魄,芩凨,江湖路险,人心难测,你且当珍重。”
顾芩凨沉默了片刻,方才失落道:“我不知道如果三番四次为我身涉险境的人都在算计着我,那我还要信任谁,我也不知道毕方如果真的只是为了冰魄,我该怎么办。”
抉衣正要安慰顾芩凨,顾芩凨摇头道:“大师兄,我知道你一定是为了我,才会试探毕方,不过他说的对,这是我和他的事,我会找他问清楚。”
百步尘一听着急的说道:“二师兄,那个魔头脾气怪,武功又高,你要是把他问的恼羞成怒,他要杀了你怎么办。”
抉衣听百步尘的话,皱眉道:“尘儿!休得无礼!”
百步尘瘪瘪嘴,道:“江湖人都说毕方很厉害,我怕二师兄吃亏嘛。”
顾芩凨看着那青楼的花灯,坚强的笑了一下,算是给自己鼓气,他道:“他若是想杀我,便将这条命奉上又如何,要不是他,我恐怕早就死了。”
“江湖中他虽恶名远扬,但从前与他相处,倒觉得他是性情中人,芩凨,你与他相处这些日子,我相信你比我更识得人心。”抉衣拍拍他的肩,劝道。
“如今我不怕他,却怕我自己不能放开。”顾芩凨说着却有些哽咽。
抉衣失措的看他,顾芩凨边走边道:“大师兄,师弟,暂且告辞了。”
百步尘想喊住顾芩凨,却被抉衣拉住,百步尘着急道:“二师兄心地这么好,怎么偏偏遇到那个魔头。”
抉衣负手看着顾芩凨落魄的背影,叹道:“说这江湖总是输在人心,我们又何尝不是。信与不信,都在他们自己。”
百步尘扭头就走,骂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什么都瞒着我!要是二师兄出事了,我和他拼命!”
第十七章:此生无解
顾芩凨站在青楼前,却怎么也不敢踏出脚下的一步,他想了许多事,到最后只得坐在青楼前的石阶上。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来回出入,看着卖笑的姑娘送客出门,顾芩凨头顶的花灯被风吹得左右摇摆,他抱着双膝傻傻的望着。
忽然,有人走到他面前,顾芩凨侧脸一看,毕方正打着背手轻笑着看他,问道:“倒霉鬼,你不进去在这里坐着干什么?”
“想一个人静下心。”顾芩凨低下头说道,毕方坐到他身边,心情不错的说道:“是因为见到了同门,想念雾踪了?”
“恩,恨不得马上回到雾踪。”顾芩凨道。
毕方侧过脸笑道:“等你解完毒,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顾芩凨听着毕方带着笑意的声音,问道:“毕方,如果我解不了毒,是不是很快就会死。”
毕方摇头,道:“我一定会救你。”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你这么青睐。”顾芩凨问道:“我好像没有过人之处。”
毕方半撑着手臂在石阶上,仰头看着月亮,道:“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想要对他好吗?”
“那你喜欢我哪里?”顾芩凨关切的问道。
“那你喜欢我哪里?”毕方反问道。
顾芩凨一时无法回答,毕方再次问道:“你答不出来?我也一样。”
顾芩凨道:“我喜欢你对我好,没有利用,没有江湖险恶,还有不图利益。”
毕方浅笑着,“其实,你只是想问我,关于冰魄的事,但你又不敢问出口,怕我会原形毕露?”
顾芩凨站起来,背对着毕方,毕方再次说道:“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顾芩凨毫不犹豫的说道。
“可我救你的确是因为你是至阴至寒的体魄。”毕方平静的说道:“你是上好的炉鼎,也是冰魄的不二人选。”
顾芩凨闭上眼睛,牙关一咬,隐忍着脚往前一提。
毕方极快的搂着顾芩凨到了屋顶,顾芩凨冷冷的说道,“你放开我。”
毕方捏着他的手,道:“如果我要采阴补阳,就是给你九条命,都不够让我补的。”
顾芩凨看着毕方熟悉的眉眼,心中翻江倒海,毕方连忙封住他的穴道,“你想死,却不问我愿不愿意让你死。”
顾芩凨笑的可悲,“我的命我自己会做主。”
“你总是为别人而活,却从不肯想自己。”毕方松开顾芩凨的手,道:“倘若别人敢利用我,背叛我,抛弃我,我一定会让那人死的极惨,让他痛不欲生。”
顾芩凨认命道:“就算我没用,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谁还能练冰魄,谁还让我采阴。”毕方轻薄的挑起顾芩凨的下巴,顾芩凨双眼死死的看着毕方,毕方轻笑着亲了顾芩凨一口,无奈道:“你就是恨也恨得不彻底,真是个傻子。”
说罢,毕方解开顾芩凨的穴道,顾芩凨一掌劈向毕方,毕方躲开,顾芩凨道:“毕方,若你只是为了冰魄才救我,还不如现在让我自生自灭,放我离开。”
毕方道:“你要离开?”
顾芩凨和他冷冷相望,道:“是。”
毕方忽然轻笑一声,应道:“好,你走吧。”说吧,毕方跃下屋檐,转瞬消失在顾芩凨眼前,顾芩凨看着自己的手心,再看看毕方消失的地方,半天回不过神。
原来,他们的关系如此之浅薄,只需要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就可以毫无联系。
这人心为何如此易变,顾芩凨当真不明白,而昨日还与他山盟海誓的那个人,却如此轻易的放开了他的手。
顾芩凨气上心头,他跃下房檐,快速的追上毕方,毕方翻窗入房,顾芩凨轻功连翻几身推开窗子,顾芩凨伸手抓着毕方的后背,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会陪我回雾踪?”
毕方被顾芩凨逼到桌边,他用手极快的挥开顾芩凨,顾芩凨再次问道:“毕方,你难道没有解释!”
毕方背对着顾芩凨站着,顾芩凨自嘲道:“和你在一起是我的奢望,可我不明白武功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如果你对我的好,都是为了冰魄,那我今日自废武功,你便再不用牵挂着我。”
毕方依旧背对着顾芩凨,说道:“说要走的是你,说还债的还是你,我没有强留你,也没有逼迫你,这还不够?”
顾芩凨也不知道自己求的是什么结果,他狼狈的后退几步,屋外传来姑娘嬉闹的声音,他们二人一个站在窗边,一个撑在桌边,久久无言。
半响后,顾芩凨慢慢靠近毕方,毕方却道:“你走吧,留在这里对你来说没有好处。”
“你一直在骗我。”顾芩凨道:“说喜欢我的是你,要和我在一起的还是你,你做过的事不必有任何愧疚,如果是这样,我宁可一开始就不要你搭救。”
“其实,你从没有真的相信我……”毕方轻笑着,就在顾芩凨要再度开口前,毕方跃出窗外,只留下一句,“你不用说了,走吧。”
看着毕方的那一袭白衣消失在夜色里,顾芩凨眼里流露出伤心,他跌坐在窗边,窗口挂着一副铃铛,随着它摇摆时发出清脆的声音,顾芩凨取下,将它握在手心。
如果真的可以说走就走,顾芩凨也不会伤心难过,就是心有不舍,才会痛苦。
毕方靠在树枝上,看着顾芩凨坐在窗边,身后可见抉衣从树下缓缓走来。
毕方侧过脸,道:“你来做什么。”
“让你不开心的人不是我,你对我发脾气也没用。”抉衣跃上树枝,清冷的说道。
毕方冷哼一声,抉衣道:“明明喜欢他,又何必装作无所谓,芩凨一根筋,拐不过弯。”
“你少做好人,这还不是你惹的麻烦。”毕方不悦道:“好端端的,你就得提练冰魄的事。”
“不试探一下你,我怎么能放心把他交给你。”抉衣无奈道:“芩凨当初是为了救尘儿,才会中巫毒,我不想他为情所累。”
“你说像他这么傻的人,怎么带领雾踪。”毕方叹息道:“他刚才问我的时候,我心里很生气,他让我想起来我爹,我越是解释,他就越觉得我错了,所以还不如不解释,何必自取其辱。”
“你所做的事,对他来说很不公平,如果有人窥视着你身上的一份东西才对你无微不至,你会如何做想?”抉衣道:“你从没放下你爹的事,这是你的心结,但我希望你可以为芩凨结开这个心结。”
毕方从树上跃下,道:“你不怕我真的是利用他,你知道我是个武痴。”
抉衣本也打算跃下,突然他面色一变,他压制住胸口的痛楚,停留在树上没下去。“一个为情所困的人是装不出来的,你在意他。”抉衣面色有些泛白的说道。
“谁说的?”毕方道:“你师弟不就很会骗人,连我都被他的骗术蒙蔽过双眼。”
“我师弟?”抉衣不解道。
“尧清。”毕方道。
抉衣神色一秉,问道:“你见过尧清。”
“他是现任钰鎏府的主人,也是武堂堂主。”毕方轻笑着嘲弄道:“君诺,与他种下情蛊。”
“君诺?”抉衣念着这个名字,转念一想,问道:“平江王世子,谢君诺。”
“当年悬赏千两黄金,把武林翻遍了都找不出来,却没想到是被钰鎏府劫持。”
抉衣沉吟,“尧清竟然连平江王都不放在眼里,朝中必定有内应。”
“你和我想的一样,不过,我想你暂时没空去理会你的师弟。”毕方道:“你什么时候中的巫毒?”
翩翩绿叶坠落在他们之间,抉衣楞了一下,半响后才道:“还是被你发现了。”
“刚才发现的。”毕方道:“你中毒的表象和芩凨很像。”
“雾踪被灭门的时候,被慕容棠得手。”抉衣轻咳一声道,“不过被我暂时压制了下去。”
“你这样岂不是很痛苦?”毕方道,“与其拖着还不如早日找到法子解毒。”
“巫毒无药可解。”抉衣道。
“海棠星魂可以。”毕方接住一片落叶道,抉衣紧接着说道:“海棠星魂二十年一开花,一花一果,我和芩凨却是两个人。”
毕方捏住叶子,抉衣轻笑道:“你放心吧,我暂时死不了。”
“这样的话,情蛊会折寿。”毕方道:“你可问过与你定情的人,他是否愿意?”
抉衣笑道:“所以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更不能告诉芩凨,要是他知道,一定不肯解毒。”
毕方扯着嘴角,道:“你们师兄弟一个个把生死置之度外,倒让我彻底做了一次坏人。”
“你做了那么多次恶人,也不在乎这一次了。”抉衣笑道。
毕方仰起头看抉衣坐在树上,毕方道:“你此生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抉衣笑了一下,低下头道:“替我爹娘报仇,然后和尘儿一起回到雾踪,再不涉江湖恩怨。”
“那你的天下第一呢?”毕方问道:“你不想打败我了?”
抉衣莞尔一笑,他从树上跃下,落叶随风卷起,天地剑随他的扬袖出鞘,毕方侧身一躲,抉衣白衣如雪,暗香巧渡,毕方弯腰躲过,抉衣回身剑锋一划,劈开一道亮痕,毕方脚尖轻踏而过,笑道:“袖中怀香,你这香可非一般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