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执己见地确信兄长还活着,东海西域,北漠南疆,天涯海角的找寻着兄长的踪迹,不放弃任何一点渺茫希望。
心里的千言万语在此刻却变得很是苍白,竟然无言以对,不知如何开口。
南绍国国师戚瑾只觉得胸口堵地慌,思绪胡乱成一片,不敢面对被自己抛下近十年的弟弟,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心有万千话语要同他说,却近乡情怯,不敢跨出那一步,只能暗中缩在王城一角落,尽自己绵薄之力帮衬他。
就连一句简单的问候,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吗?迟迟问不出口。
这些年他没尽到兄长的责任,辜负母亲弥留之际地殷勤叮嘱,每当回忆起将年幼的弟弟独自留在那冰冷无情地王府,想到他四面楚歌苦苦挣扎求生,他就恨不能将王府里所有人千刀万剐,杀个干净,又忍不住想,当年直接死了该多好,这样他就不必承受这椎心之痛地折磨。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戚羽忽然发现,握在一起的手指之间的蓦地似乎消失了一样,冰冷彻骨,仿佛冬日白雪,冷冰冰地,下意识抬起头,却发现两人不知觉间停住了脚步,身边的人昂然独立在暮色下,肩膀在不停地颤抖,浑身上下笼罩着巨大的悲意,强烈到犹如实质般寒冷在他周围起伏跌宕。
来不及多想,戚羽狠狠地抓住戚瑾的肩膀,摇晃着他的身体,惶急地大吼:“哥”。
吼声不可谓不大,对方却听不见,戚羽见叫不醒他哥,顿时急了,显得六神无主,死死按住他的肩头,用尽全身力量晃动他的身体,可身边的人身体却仿佛被钉在地面上一样,任凭他如何摇晃吼叫,全无半点反应。
戚羽急的后背直冒冷汗,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兄弟重逢的场面为何变这样,兄长为何突然间变得半点生气也无,似乎生无可恋,周身上下萦绕着无尽的悲凉。
泪水在眼里打转,急的跟没头苍蝇一样的戚羽,紧紧抱住渐渐变凉的身体,失声痛哭,嘴里不停的呼喊着他兄长。
四周静悄悄地,只有凉凉的晚风在两人面前吹过,落叶被吹落枝头,打着旋儿落下。
听不见任何声响的戚瑾自然没法回应戚羽的哭喊。
空寂的夜色让人心悸。
失神的双目让戚羽害怕,他手忙脚乱地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搓着他兄长变凉的身体,仿佛如此这般动作,身边的人会暖和过来。
戚羽无力的垂下脑袋,心头涌起绝望地寒凉,兄长是不愿见到他吗?
不然为何任凭他千呼万唤,半点回应也没。
这时,两人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戚羽抬在半空中的手微顿,他本想抱起他兄长回去找南绍王,看看他有没有办法,兄长在南绍国多年安然无恙,他一定有救兄长的办法。
可当他将手放在戚瑾腰间的时候,忽然发现他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动作虽然很细微,目不转睛注视他的戚羽敏锐地捕捉到了。
戚羽试探着喊了声:“哥”。
戚瑾双目依然像无波无澜的寒潭,戚羽眼神黯然,深深叹了口气。
不再纠结那些无所谓猜测,当务之急还是先将人送到南绍王那边。
戚羽抬手揽住他的腰,一手穿过他的双腿,正准备用力将兄长抱起。
耳边却响起了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略带沙哑的女人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皇后近日气色越发的好了,早前在家中听闻皇后凤体染样,府里上下都在为你担心,日夜佛前祈祷你早日康复,今儿见到了你身体康泰,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放心了。”
月色下,周皇后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这可多亏了前些日子妹妹特意送进宫来的补药。”
周皇后对面的妇人,承恩侯夫人萧氏脸上的笑容顿时黯然,嘴角牵强一笑:“你妹妹甚为担心你身体,巴巴想进宫照顾你几天。”话说到这边,语气微顿,看着面前雍容华贵的女人,心头火渐起,自己的好好的一个女儿进了一趟宫,不过半天的时间,回来却是遍体鳞伤,眼前这个贱丫头当面不仅没顾全好馨儿,事后竟不遣人上门解释事出何因,关心一下馨儿。
萧氏一想到手伤痛折磨的憔悴不堪的女儿,就很不能将面前举止优雅,高高在上的女人狠狠踩在脚底下,下死劲的踩踏。
不过一想到女儿的交代,她勉强压下心头怒火,眼里却还是忍不住流出一丝恨意,面露苦涩道:“她心善进宫照顾两天,没曾想却……,也不知你妹妹当日如何冒犯了陛下圣颜,落得那般下场。”
周皇后眉目不动,淡淡的瞧了她一眼,并未接话,萧氏面上露出尴尬的笑,上前一步,笑着说:“馨儿还年少,少不经事的,难免哪里有没做到位的地方,这并不怪你,怪只怪我这做母亲的没教好。说到底,我们是一家人,馨儿遭遇如此巨变,闹的满城风雨,不说我们承恩侯府面上无光,你这做姐姐的怕是脸上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承恩侯府脸面被人当面踩脚底下,你在做皇后的脸上就有光了,不是一样要被人嘲讽来去。
周皇后听着这番恶心的话,暗忖这妇人脑袋也不知如何长的,承恩侯府同她有何关系。
目光扫了她一眼,开了尊口:“让嘉馨在家中多多静养,不必忧思过多,思虑多了,对身体康复无半点益处。”
萧氏当然听得出来话中的不在意,不是不想当面将心里邪火发泄,只不过碍于接下来的话有求于她,少不得要压下心头的火气,放低了姿态,勉强的应了一下,抬头看了周皇后一眼,如水的月华下,周皇后华服上展翅腾飞的凤凰图案刺痛了萧氏的双眼,胸口的嫉妒险些压压抑不住,声音莫名低了几分:“你虽不是我亲生,可这么多年的母女情分却不是假的。当年你姑母曾交代过你,那小贱人进宫后,让你想办法让他无声无息的去了,却不曾想,他竟风风光光的活着,我也不是怨你做的不周全,没办好这件事,毕竟宫里不比外面,步步艰难,你即使贵为皇后,怕是也要顾虑许多。”
周皇后微微垂下眼睑,将眼底的嘲讽冷笑撇去,世上竟有这般厚颜无耻的人,抬头蹙眉,不再掩饰周身威压,萧氏看的怔愣,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周皇后冷笑讽刺道:“南妃是陛下嫔妃,岂是你一个妇人家可以任意侮慢的,本宫劝你说话三思几回,免得人前失言,给阖府带来灭门之祸。”
周皇后一甩衣袖,转身要走,萧氏下意识的拽住她宽大的衣袖,心头怒火越烧越旺,当年那个只能仰仗自己鼻息的贱丫头,竟然敢对她大呼小叫,就跟她那个忘恩负义的父亲一样,心头的怒火越烧越旺,说出口的再无半点顾忌:“当年若没你姑母周旋就凭你微末之身,你能进得了王府,当得上皇后。倘若没我萧家通天之财,你周家能有得了今日万般风光。你自己没本事弄死那个贱人,坏了你姑母的事,让他从泥潭爬了起来,还不要脸面的出现在国宴上,还不够让人恶心的……”。
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突然哽在喉咙口,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目,脸上血色皆无,双眼睁的比铜铃还大,眼里的惊恐在月光下一览无遗,仿佛见到了地狱见最为凶戾的修罗一般。
保养得当白皙脆弱的脖颈上多了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白净的手指。
空气中无端多了几分萧杀的冷意。
来人声音低低地压在嗓子眼里,听在萧氏耳朵里却犹如恶鬼催命:“欺负我家小羽的人都得下地狱。”
第九十七章
四周因这骇然而又措手不及的一幕突然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萧氏死命挣扎,牛大的双眼欲跳出眼眶,脸色红的欲滴鲜血,双眼充满血丝,双脚离地,双手在虚空在胡乱抓了几下,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嗬嗬,在寂静的地方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周皇后整个人都呆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人青筋暴起的手指,似乎用尽了全力,萧氏面庞扭曲,双眼翻白,手脚无力的在空中胡乱抓蹬,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了。
戒备森严的宫闱这人却似旁若无人地紧紧盯着萧氏,双目冰冷,没有一点温度,整个人出奇的平静,仿佛眼前这个置人于死地的侩子手不似他一般。
这诡异的场景让人禁不住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怔住半晌地的周皇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狂跳如雷的心跳,张口想喊留在不远处的宫人,又想开口斥责这人,让他停手,一时举棋不定,不由犹豫了一下,余光看见阴暗的角落里走出一人,来人面色有些发白,一步一步地从树阴下走过来,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眼里只有那位面如寒霜的男人。
周皇后默然,吞下到了嗓子边的话,微微垂目,往后退了一步,身后错乱的脚步声让周皇后彻底醒神,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出气多进气少濒临死亡边缘的萧氏,心也渐渐平静下来,看着垂死挣扎,却孤助无援的萧氏,她竟然整个人感觉轻松了许多,好像压在头顶的一座大山终于被移开了。
周皇后松了口气,理了理被萧氏抓乱的衣服,往身后的方向走过去,拦住了因听到这边异常动静,前来查看情况的宫人。
青梅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担忧地看了一眼周皇后喘着粗气道:“见娘娘没事,奴婢这心也安了。”
周皇后见她接连觑着她身后,装作不经意的微微侧身,恰好挡住了她视线,抬手点她脑门:“我能有什么事,这里是宫内,又不是周府,她还胆敢给我气受。”
青梅松了口气,露出笑意,上前扶住周皇后,轻声道:“刚才奴婢似乎听见了承恩侯夫人的叫喊声,听着怪渗人的,奴才担心她同您起了争执,无端给您气受。”
周皇后淡淡道:“宫里有不少野猫,这夜深人静,冷风一吹,不分场合的嚎了一嗓子,听着可不正像人吼一样。”
青梅笑着接话道:“娘娘说的在理,奴才定是听差了。”
青梅看了看天色,天空上的银月不知什么时候被乌云遮住了,四下显得暗了许多,静悄悄地,青梅小声问:“娘娘,眼下可是要朝阳殿?”
承恩侯夫人既然没跟着过来,青梅只当她同周皇后说完话,提前回家去了。
周皇后面色比往常凝重些,压下心头那一点躁动不安,呢喃道:“心里稍许烦躁,在这儿稍作静一静再过去。”
周皇后抬头看着夜色笼罩下的重重宫阙,只那么静静的看着,眉头紧锁,青梅见周皇后面色沉重,心底狠狠地将萧氏咒骂一通,安静的扶着周皇后。
一瞬间,周皇后一行人陷入寂静中。
短暂的寂静很快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南绍王、戚湛一前一后疾步奔了过来,脚步匆忙凌乱,只匆匆瞥了一眼周皇后等人,宽大的衣摆在空中荡过,人就不见了踪影。
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能让两国之主身形狼狈,脚步匆忙,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青梅等人低垂着头,矮身跪地,大气也不敢喘。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大统领高滨杰已带着人过来,神色凝重,见到周皇后一行人等,躬身行礼,周皇后眉梢微动,安静地看着他们将宫人疏散开去,身后带来的人立即四散开来,将这边团团围住。
青梅心内有些焦急,搀扶着周皇后的不觉有了些力,周皇后无声的拍了拍她的手,视线朝站在不远处的高斌杰身上扫过,淡淡一笑:“你紧张个什么劲,本宫是皇后,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同我们有何关系,如常看风景便是。”
青梅见周皇后脸色如常,话说的也轻松写意,忐忑不安地心终于落地,安静的陪周皇后慢慢地行走。
青梅隐隐觉得事态并不像周皇形容的那样平静。
国宴此时并未到结束的时辰,两国之主仓促离席,不仅青梅明白事出何因,宴席上的众人也是一头雾水,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七嘴八舌讨论个没完。
正一脸满足大口刨饭的姚传奇只觉得耳边嗡嗡个没完,怪惹人厌烦的。
吃饱喝足的蒋老将军闲闲的啃着油桃,嘴角抽了抽:“都是吃饱了撑的,闲的发慌。”
一旁的潘老将军快言快语接话:“该知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不该我们知道的,问了也没用,何必急于一时。”
潘老说完话,煞有介事的拍了一下姚传奇肩膀,夸赞道:“临危不惧,心地宽敞,不辱我们做武将的风范。”对着姚传奇露出欣慰的笑容。
姚传奇心叹,文人常讽刺武将只会横冲直撞,鲁莽逞强,做事没大脑子,在他看来说这些话的人真该找块砖头碰死得了,能做到潘、将二老位置的武将哪个不是人精,心里明白的很,平日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忽悠世人罢了。
姚传奇讪讪一笑,其实他心底也有些挂心自家二哥,毕竟出去这么久了还不见回来,两国之主这个时候恰又先后匆忙离开,是不是巧合他不敢保证,令他不得不往深处想。
而此时的萧氏双眼只见眼白,抽风似的狠狠翻了几下,双腿一瞪,死的再透不能了。
戚羽冷眼看着他哥像扔快脏脏的抹布似的,随意扔到地上,深深的看了自己一眼,接而闭上双目,又是半晌的没有动静,戚羽狠狠搓了一把脸,上前凶狠的抓住他哥双肩:“哥,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不敢睁眼瞧我一眼?还是你打心底不愿意我们兄弟相认。”
戚羽没办法接受他哥对他熟视无睹,有种无形的隔阂将两人重重隔开。
戚瑾握紧的拳头捏了几下,指甲狠狠的戳进肉中,针扎的刺痛,真真实实提醒他此时此刻,眼前的人是他梦里都挂念的唯一亲人,自己却不敢正眼看他,总觉得看多了,心里的愧疚越发不可收拾。
深深呼吸了口气,双目缓缓睁开,目光却落在戚羽的脚边,确切的说是停留在死相可怖的萧氏身上,没有正面回他,而是反问了句:“你怕么?”
戚羽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将目光移到死不瞑目,眼珠子凸出来的萧氏身上,淡淡的摇了下头,又见萧氏左手举在空中,仿佛要紧紧抓住他哥衣袖索命,皱眉,将碍眼的萧氏踢到一边。
戚羽心道这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徒手撕了一个罪有应得的泼妇么?随即忽然想到,他哥问他的话,肯定不是他所想的这么简单。
身体先于脑袋下意识的抓紧他哥的手,触手冰凉,不染一丝尘世温度,不由紧紧抓住他哥凉冰冰的手指,握在掌心,目光坚定不移的盯着他哥,一眨不眨得道:“无论哥变成了什么样,成为什么样的,在我的心里,哥依然是当初那个温柔可亲无限宠溺我的哥哥。”
戚瑾只觉得眼里发酸,紧握的双手间温度灼人,却让他舍不得放开,哪怕一刻,戚羽空着手抬起,缓缓放在他哥被面具遮住的半边脸上,眼里满是心疼悲伤,一寸一寸缓慢移动着,男人的轮廓依稀可见当年的模样,虽同年少时候相比不同了许多,在他眼里却一如往昔,那双眼看着他的时候永远是温润的,将他宠的不知天高地厚,用他那瘦弱的身体替他遮挡一切风风雨雨。
双目忍不住湿润,有种想哭的冲动,那是幸福的滋味,这世界有这样一个人不须任何理由会将自己宠坏,不惜自己的性命保护自己。
戚瑾狠狠的抱住眼前的人,伏在他肩头哽咽,滚烫的泪水滴在身上,汤在戚瑾的心头,忍不住狠狠哆嗦了一下,将人牢牢揽在胸前。
不知过去多久,再抬头时,两人都是泪流满面,双眼通红,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儿时的时光,怅然若失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填补起来,不再空荡荡。
半晌后,跌宕起伏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戚瑾牵着戚羽的手,淡淡问:“小羽,萧氏的死会不会毁了你的计划?”
戚羽见他哥问的小心翼翼,忍不住笑了下,声音暗哑道:“萧氏早晚要除去的,眼下不过是提前了片刻罢了,并无关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