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松了口气，他于是和普罗科告别：“那好，你快一点，我现在就去回复小王子……”
“等等！”普罗科把手从帽子里抽出来，一把抓住了他，“你现在把他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吉尔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有我妹妹在那里呢……她应该是个资深的向导了，有她在我不需要担心。”
“艾芙雅么？那倒是。她是我们的王牌之一呢……但是你跟她的关系不是不好么？”普罗科松开手，拍了拍手，“冒险真是改变一个人啊，是不是？”
吉尔一点也不想谈论他自己的妹妹。难道被妹妹欺负是很光荣的事情么？“对对对，你不找资料了？那就赶紧去干活，不要在这里和我聊天。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现在也是在摸鱼啊。我跟你可不一样，快走快走，我要回去了。”
普罗科耸了耸肩，摊手看着他：“天哪吉尔，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乖这么遵守规矩？因为你爸爸是校长？……好吧好吧，别告诉我让我心碎的真相了，我这就去。”看到吉尔忍无可忍的神情，普罗科识相地一溜烟跑了。平时的吉尔很好玩，但是真的生气了还是很恐怖的。
吉尔把这家伙送走，自己感觉心累。他再一次疑问为什么村子能够守住秘密这么久——明明所有人都不太靠谱啊。
7、从前有个冒险村（七）
在咖啡店里，凯文等吉尔走后，直接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近距离看着艾芙雅。他一言不发，只有双眼流露着笑意，却无端让人觉得阴森恐怖。凯文的双眼从来不是天空，而是深渊。艾芙雅浑身发冷，下意识地向后退，被沙发靠背挡住的时候竟有一种退无可退的困兽之感。
“吉尔喜欢你？”凯文困惑地嘟囔着，随即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呢。你只是个小女孩……他不应该喜欢上一个真正的小女孩。他喜欢服装店老板娘的女儿倒还有点道理，喜欢你……”凯文抬起头，从上往下俯视着艾芙雅，“那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
艾芙雅立即明白了症结所在。她毫不犹豫地说道：“喜欢我怎么了？我今年已经15岁了。我难道就不可以被人喜欢么？”
“15？”凯文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看起来可不像这个年纪。不过年纪不重要。你没有显赫的身份，只有比年龄幼稚得多的外表，如果其他人知道，只会觉得吉尔是一个恋童癖。”他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就算时间不长，我在这里的骑士怎么能是一个恋童癖？”
艾芙雅回忆了一下自己哥哥的种种行径，无论如何没有办法把他和骑士划等号。她没有把这种感觉流露在脸上，只是轻声告诉他：“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就算在现在，他也什么都没有跟我说呢。我想……他跟你有同样的想法。”
艾芙雅心中异常恼怒。本来想借这个机会捉弄哥哥一顿的，但是现在变成了他们两个虐恋情深，还是她自己弱势……简直不能更惨好么。哼，反正她才是真正的向导，哥哥什么都不懂，之后完全可以好好整这几个人！尤其是金色头发的小王子！
凯文听到这话之后笑了。他没有笑出声，只是保持着笑意高深莫测地看着艾芙雅。他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我不为难漂亮的女孩，今天你救了自己一命。”随着他的话语，他收回了威严，变回了百无聊赖坐在咖啡馆里强迫自己适应平民生活的贵族青年，朝着侍者招手，问手边陪伴的女孩，“来杯红茶怎么样？”
艾芙雅浑身一松，但是毫不压抑自己惊惧中流出的眼泪，两行泪就顺着她的脸颊滑了下来。她抽噎着，答应道：“嗯，好。”
这就是吉尔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景象。
他一眼就看见了艾芙雅脸上的泪痕，心里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一方面，他对于这个泪痕的存在充满了怀疑，小恶魔不会是故意的吧？另一方面，他的确心疼妹妹……艾芙雅乖巧也好，恶魔也好，都还是他的妹妹，只有他能欺负，别人绝对不行，更何况他也不能欺负！不管这个泪痕为何存在，他都要弄个清楚！
他刚大马金刀地坐到位置上，就感到两道充满了兴趣的目光投注到他的身上。一道是艾芙雅，另一道是凯文。这事情一下子就复杂了，现在吉尔可以确定，刚才看见的事情绝对不仅仅是有人欺负艾芙雅，艾芙雅自己也一定在里面搞了鬼——你见过哪个被欺负的女孩兴趣盎然地等人来给她报仇？
如果凯文真的对艾芙雅做了什么，他就算是得罪了整个村子也要揍他；但是现在事情非常复杂……如果随意处理，很可能会伤人伤己。吉尔决定将这件事情先放在一边。他冰着脸看向凯文：“他们很快就会送过来的。你现在要吃点什么？”
吉尔其实很少来咖啡店。他自己懂得烹饪，妈妈更是烹饪高手，完全没有必要到外面来吃这些所谓“上等人吃的东西”。在他看来，这些还没有自己烤的小羊排好吃呢。所以，他真的是不知道应该点什么！
凯文笑了起来。他的骑士真是一个足够恭顺的人，即使再喜欢的女人面前也对自己更为重视。这件事让他的心情非常好。他拿过菜单，随便看了几眼，随手点了几个菜，笑眯眯道：“就这几个吧。跟在家不能比，不过毕竟是在这种地方，都是没有办法的呢……”
吉尔默默转过头。他根本不想和凯文说话。这种地方怎么了？这种地方有香烤小羊排，有梅子酱，有大杂烩汤……只知道在咖啡馆里吃这些东西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里没有好吃的东西？大家露天烧烤的时候，菜品比这里丰富一百倍，还不要钱！
不过，那是只有在淡季才有的好事情呢。
艾芙雅和凯文似乎是不打不相识，现在聊得很欢。艾芙雅在唠唠叨叨奶声奶气地给凯文介绍这个地方，关于老约翰是什么什么地方的贵族，后来在这个地方冒险，最后喜欢上了这个地方，然后就在这里留了下来。他喜欢家乡的精致食物，觉得冒险镇的食物太过粗犷，于是建立了这个咖啡馆，让所有的人都能够享受到家乡的美食。
后来咖啡店随着冒险镇的衰落一度面临倒闭，那个时候咖啡馆的老板是小约翰。他挨家挨户邀请人们来这里免费吃咖啡，休息的时候还在广场上架起巨大的壶熬制咖啡，给那时困苦的冒险村人免费提神，香味飘得满镇都是，那时候的村长差点就把村子改名叫做咖啡村了。在小约翰的努力下，咖啡馆终于存活了下来，在冒险村再一次崛起的时候更是成为了冒险者们的心水之处。
“老约翰么……我听说过他。约翰·布兰达，几代前布兰达家的小儿子，后来的确是出去冒险，就再也没有回来。没想到，他也是来到这里了么……真想要见一见他的后人。”凯文侧着脸听故事，还颇伤感地说道，“十年前布兰达领地遭到了巫军轰炸，遭受了亡灵天灾，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后代留存了。要是在这个地方能够留下一支，倒也不错呢。”
艾芙雅微微一笑：“要让你失望了，小约翰没有孩子，后来他把咖啡店传给了他的学徒，然后带着他的夫人去了迷宫中间，从此就在也没有音讯了。”
凯文叹了口气：“真让人失望。”
吉尔腰板直挺地坐着，看他们两个人在装模作样地聊天。约翰哪里是去冒险？他是家族的牺牲品，被流放到这个地方的小小少年，有家不能回，只好开了一家咖啡店，怀念帝都的咖啡。后来布兰达家族败落，在这里的老约翰也就放下了那份心，安安心心当他的冒险村居民。只是他放过了自己，却有人不愿意放过他，几十年如一日地追杀布兰达家族的零落血脉。后来老约翰的后人只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小学徒，在这里兢兢业业地经营咖啡店。
到这个时候，终于没有人会再和他们为难。
中间有人送来了华服，凯文换好了衣服，更加自如，和两人聊天的时候笑容也不再那么令人时而毛骨悚然。
侍者端着盘子走了上来，将一道道菜摆在他们的面前。凯文挑剔地每一道菜吃了几口，然后勉为其难地称赞道：“食材很新鲜。”
不是很新鲜，是非常新鲜！帝都的食材都是天没亮从各地运过去的，毕竟也在路上经历了不少时间。而现在在这个地方的食材全部都是现取的，品质也绝对不输于贡品！
至于烹饪技术……老约翰当年带了一个皇家大厨离开，后来却不得不与他学习烹饪，到后来两人烹饪技术不分上下。这般烹饪技术传承到现在，绝对不是走下坡路的。也就是说，这里的食物绝不可能在任何意义上比帝都的精致食物差！
凯文极其难得的又说了一句：“不过的确是接近极致的了。我很少吃到这样的东西，我收回之前的话。”
艾芙雅轻轻笑了一声，故作好奇地问道：“比帝都的还要好吃么？”
“那些厨子都是只知道吃饭的废物。”凯文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连这里的食物都比不上……也该好好清理一下那些废物了！”不过，这正是一个好由头。他早就想要把那些所谓的烹饪世家砍掉了。烹饪只论技术，说什么世家？厨子就是厨子，哪有一部分比另一部分高贵的？有那一块先王赐下的徽章，就可以敷衍真正的贵族了么？
不过这里的东西真的很好吃……蛋奶酥空气的感觉，牛肉饱满的血珠和脂肪，红酒成熟的韵味，混合着进入胃中，变成一种满足扩散到四肢百骸。凯文心里生出极淡的后悔和不舍，后悔自己早没有来到这里，不舍于自己早晚有一天要离开这个地方。大概那个约翰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再一次被贱民的快乐缠绕的凯文，觉得自己彻底堕落了……
“吉尔。”他抬头叫道，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绕过脖子，亲热地搂住了他，将两人的头圈在臂弯之中。他们俩鼻子偶尔蹭了一下，凯文也不在乎，只是抓紧了他的临时骑士，问道：“你们平时……会去什么地方玩？”
什么地方玩？吉尔愕然，想去看艾芙雅，就被凯文强硬地抓住：“别去看你的小女孩。听我的，你的第一个女人比较好……哈哈……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和你的冒险者同伴会去什么地方玩？告诉我……不，带我一起去吧。”
吉尔无法获得艾芙雅的任何帮助。但是对方的话的确让他想到了什么。
玩就算了，但是休息的话，他的确有一个很喜欢去的地方。而且那个地方……的确有不少冒险者呢。
8、从前有个冒险村（完）
吉尔带着两人颇走了一些路才到了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本身已经算不上是冒险村了。实际上，那是一个废弃的迷宫——怪物和迷宫主人都已经消失，只剩下疯长的树木和川流小溪的优雅园地。被迷宫主人保护“不可摧毁”的障碍被夷平，只要顺着被踩出的小道走进去，就能到达迷宫的最深处。
此处树林天然成为弧形，围拢在一处，形成一个拱形，其中翠绿草坪已经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天然广场，阳光从树叶间洒落，似乎还带着清晨的新鲜。在这小小广场上，人们自动分成几个圈子，每个圈子里都有几个人在对打。他们用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相互之间毫不相让，在小小空间中腾挪转移，手段尽出。若要危及生命，便有一个人伸手将他们分开，最终双方都心满意足。
凯文走到一个圈子边，大概是气势释然，并不狼狈就站到了最里面，能把全场看得清清楚楚。中间打斗的是两个剑士，一剑一剑毫不花哨，实打实的碰在一起。他们的剑术相似，都走的是光明正大的路，拼的就是时机的掌握和体力了。最后一个剑士踉跄了一下，对方抓住机会，朝他的喉头刺去。
凯文以为那个看场的人会把他们分开，但是没有，对方睡眼惺忪，动也没动。可占了上风的剑士的剑并没有刺下去，停在了对手的喉咙前，告诉他：“你输了。”
“是我输了。”对手承认道，然后说，“我忘了你还会打我了。”
“……承让。”胜利的剑士收起剑，和落败的剑士站在一起，勾肩搭背地走了。
他们离开场地之后，就有另外两个人飞快地跳到了场子中间，又开始打斗起来。此时的观众有的离开，有的继续观看着下一场的战斗。凯文朝后退了几步，顺手一抓，果然就是他的临时骑士：“吉尔，这很棒。但是我有说过，我明天再和你战斗吧。”
“我对和你战斗没有兴趣。”吉尔实话实说地告诉他，“我不是来和你战斗的。这里……也并不是我要带你来的地方。”
“……你在欺骗我？”凯文眼神有些不善起来。他善变又多疑，此时已经在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错看了自己的的临时骑士。他对这里其实挺满意，但是他不喜欢一个自作主张的骑士。
吉尔对他此时的怀疑一无所知，也并不感兴趣。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往那里走。”他指向了在圆形广场旁边一个金色的通道。那里的树叶不知为何，变成了完全的金色，泛着金属的光泽，将整个通道变成了金子的洞。
“往这里走。”吉尔从后面抓起艾芙雅，拎着她走了几步，站在通道面前，冲凯文招了招手，“为什么不听我说完？在这里面。”
“……好吧，好吧，是我的错。”凯文耸了耸肩，按住了自己的头。在错不错的争论面前他妥协了，但是，被战斗和酒激起的热血没那么容易消退。他按着自己的头，感到了久违的翻滚的血液，激荡着神经，不愿意平息。毒药和匕首是女人的武器，他心想，男人应该在战场上证明自己啊！
不，不，冲动没有好处。凯文脸上表情都没变，跟着吉尔走进了金色的隧道。就像是常年有巨大的东西从这隧道中经过，两侧的植物形成了特殊的模样，从两边升起，在头顶会和。凯文这时候才发现，他用以看见前路的并非阳光，而是金色叶片发出的淡淡金光。无数道同样的光汇聚在一起，如同阳光一般洒在他们身上。
吉尔在前面慢慢走着，艾芙雅跟在他的身后，凯文在最后面。吉尔并不着急，但也没有刻意去等待任何人，一直以他自己的速度一步一步地走着，像是每一天每一次他来这个地方。在金色隧道的尽头，是另外一个小小的广场，但是比绿色的广场更小，更小，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房间。
这个小房间同样是由植物构成，却异常昏暗。植物的枝叶交织在一起，一层一层堆叠着。脚下只有裸露的根，因为一切草木都无法在这个黑暗的地方生存。被这种压抑的气氛感染，艾芙雅和凯文都沉默了下来，跟随着吉尔向前走去。
吉尔的感受却全然不同。在黑暗中，他的视力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脚步轻快自如。发现另外两人行动缓慢，他回过身抱起了艾芙雅，将她放在了小房间中央，又向着凯文问道：“需要帮忙么？”
他的声音太过轻快，让另外两人古怪之余也放松了不少。艾芙雅小小地哼了一声，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在这个时候，她的哥哥不意外的可靠。黑暗在吉尔面前被无视了，随即恐怖如同来时一样潮水般退散，只剩下家人的温暖围绕着她。
凯文心中其实有些感谢这个地方。和刚刚的武斗场不一样，这里的黑暗很好地安抚了他，带给他镇静和安宁，和带路的那个人很像。是的……他的临时骑士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冰冷而不失温情，多情而不失节制。自己或许真的可以把他带到帝都，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他，让他成为守卫自己的人……不过现在说这些事情还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