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伪冒险者的自我修养（一）
离别的时候，村长对着所有人笑而不语。他在每人的马脖子上都系了一个小袋子，里面鼓鼓囊囊，颠起来却轻飘飘的。他坚持让面前的冒险者们不要看里面是什么，就这样把所有人送出了村子。
一出村子，黛奇就找了个借口，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袋子。里面是一片一片的羽毛，每一片在阳光下都会变得透明。她难以置信地一片一片检查过，说道：“这都是翼人的羽毛？这是只有真正的白羽翼人翅膀尖上才有的，即使在父亲的法师塔里也没有多少呢。我还以为这些都已经快要消失了呢。”
“雪花村以前和翼人关系好，有这种东西很正常。”凯文说道，“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唔……可以制造一些比较罕见的魔法物品？其实现在它有不少替代品，只是罕见而已，而且做出来的东西会比较漂亮。”黛奇捏着一片羽毛在阳光下旋转着，“在帝都，用这种羽毛做出来的衣服很受欢迎，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敢穿着走到街上去？”
凯文笑了笑：“未必不敢。”
安瑞拉咳嗽一声，两个人同时收敛了笑意，耸了耸肩，快马加鞭地赶路。
吉尔听他们东扯西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贵圈真乱。
他现在归心似箭。
这个小队里大部分的人都早已做好了长途旅行的准备，艾芙雅也常常去做导游，只有自己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旅行——周围几乎没有同伴，除了小恶魔艾芙雅和偶尔出现的魔术二人组。现在他无比怀念妈妈的大餐和爸爸爱的鞭策，瑞秋傻乎乎的关心和其他冒险村里不靠谱却能够看见他的小精灵的小伙伴们。
一句话，他想家啦。
这件事吉尔自己也很意外，他从小就准备在成年那天离家，自以为不会这么快感染上乡愁，却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冒险之中被这种只有一种药的病症缠身。
好在很快就到家了。今天晚上，他就能够吃到妈妈丰盛的晚餐。另外他很想去问乌克莱德，他和艾芙雅不在的日子，雅格芭有空放下心爱的玩偶店为他做一碗爱心汤羹么？老爹无论是恼羞成怒的挑刺还是得意洋洋的炫耀，吉尔都很想听到。
在外面的日子怎么可能比得上在家呢？
他们跟随着太阳西沉，终于走到了冒险村。在冒险村游乐园一样滑稽的入口前，各种各样的冒险者扛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来来往往，每个人都和他们一样风尘仆仆，在冒险村村口情不自禁地下马，进入冒险村的喧嚣和欢乐当中。
辉耀之剑小队的各位，当然也并不例外。吉尔走进了村子，反而一点也不着急了。周围熟悉到白烂的街景人群在他的眼睛里一帧一帧地跳过，开开心心地滑向了下一个场景。周围的小店里挤满了游客和冒险者，店主忙得不亦乐乎，还能朝走过的熟人挤弄一下眉眼。路边走过的小孩蹦蹦跳跳，小心翼翼地把油手往旁边人的衣服上抹。一个从学校刚放学的学生大大咧咧地拿着迷宫守则在大庭广众之下磕磕巴巴地背，颠三倒四到没人发现这教授的就是制造迷宫的技巧。
这一切都让吉尔感到亲切又怀念，好在现在他很确定自己就是其中一员。他再没有比现在更确定冒险村就是他的家了。无论他行走到何方，都一定会归来此处。
“我们到了。”小队的人和两兄妹在旅馆面前分道扬镳，因为所有的人这个时候只想去好好睡上一觉，而没有了再玩耍聊天的兴致。
吉尔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被凯文一把拽住。他有些惊奇。因为小王子一路上十分正常，除了不太与他说话。他以为对方因为那种愧疚心生不满，看见他的脸便不愿理睬，也只好依照凯文的愿望，不在小王子的面前碍眼。当然，如果对方不喜欢他，他也没有必要用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不过现在看来，小王子似乎想通了？
凯文提都没提上午的事情，直接说道：“你晚上还会去玩具店帮忙吧。”
“如果我待会儿没有睡过头。”
“我希望你不要睡过头。”凯文对他说道，“我晚上或许会去找你，你在那里等我。”
吉尔心情很好，把这些话视为对方和好的表示。他点点头答应了下来，和艾芙雅一起回了家。
今天校长还没回来，雅格芭看见两个孩子开心不已，当即就把玩偶店的工作丢给了店员，带着两个孩子回到里屋，拿之前的食物喂他们。在雅格芭眼里，两个孩子和小动物没有什么区别，闷久了就要跑出去撒欢儿，玩回来就要吃东西，吃完东西饱饱的就可以任她捏任她玩。
当两个孩子在吃东西的时候，她又去飞快地做了一堆新的食物，拿上桌子喂两只小动物。
当吉尔和艾芙雅都吃得圆滚滚的，想去睡觉的时候，雅格芭就不停地问他们问题，把他们留下来，好让自己动手动脚。戳戳这个的脸，捏捏那个的肩膀，再把吉尔的小精灵在手上颠颠，雅格芭很满意自己的饲养技术。
门外响起一阵风铃声，一个帅气的男人走了进来，往沙发上扔了一个包，正打算舒舒服服躺坐在沙发上的时候，突然发现面前三双眼睛正看着他！
校长：“……”
校长他家眷：“……”
吉尔还有一只小精灵：“……”
乌克莱德腾地站了起来，军人一样一步一步走到了雅格芭面前，露出一个笑容：“雅歌，真没想到，他们都回来了……”
雅格芭扬了扬下巴，命令道：“坐下。”
乌克莱德立即坐下。
“快吃。”
乌克莱德立即开始大口吃，香的可以拍食品广告。
雅格芭满意地笑了，对他说：“你看，我们的小艾芙和小吉尔现在多厉害！都能给村子做这么多事情了。”
“嗯，果然很厉害，以后都要好好工作，继承学校和玩偶店！”乌克莱德给一双儿女一人施舍了一个眼神，然后得意洋洋地和自己老婆说，“不愧是我们的孩子！”
雅格芭对这种程度的情话顶多给一个白眼，然后拍了拍艾芙雅和吉尔的脑袋：“你们都忙了一天啦，快上楼去睡觉吧！睡觉之前要洗澡，知道么？”
“知道了，妈妈，我已经十八，不是八岁了！”吉尔抗议道，转身就跑上了楼，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洗过澡，睡在自己整洁宽敞的床上，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冒险村的空气。
回来了啊……
两天的劳累不是假的，他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梦乡，连与凯文的约定都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
梦里有无数的迷宫无数种剧情在等着他，他一个一个闯了过去，在最后得到了通关宝箱，高高兴兴地捧回了冒险村。在全村人的瞩目之下，他打开了宝箱，里面是一百道闪电——闪电将整个冒险村变成了火海，到处都是红彤彤的一片，吉尔谁都找不到，惊慌地飞到了村子的最高处。
紧接着他就醒了。醒来的时候他正好听见了午夜的钟声，下面的玩偶店爆发出了欢呼。
他不再记得梦里发生的事情，只觉得那是一个非常让人不快的梦，忘了也不错。在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想起和凯文的约定，心里大叫不好。小王子从来不会等人，现在下去也无济于事，但看看总比不看好。他穿着大熊睡衣跑下了楼，冲进了玩偶店，在一群玩偶之中无比和谐。
他左右敷衍地看了看，没有看到小王子的身影，心里也并不失落，打算正好回去睡觉——只是不要接着做之前的那个梦了。
还没等他转身，就被人从后面拍了肩膀。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傲慢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弓箭手，我等了你足足有两个小时。”
“殿下，你还没有走？”吉尔惊讶地转过身看着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凯文竟然会等人？真是天方夜谭！但是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连反驳都无从下口。
“我想听见道歉。”对方告诉他。
吉尔从善如流：“抱歉，殿下，我睡过头了。我以为您已经走了。”
“你都没有认真找我，就断定我已经走了。”凯文很不平静地指出，“你真是一个不够真诚的人。”
“……”殿下，你什么时候能换一个更有威力的指责方法？吉尔很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殿下，不真诚的人是你吧。”
凯文不回应对方的指责，看着吉尔身上的睡衣很好奇：“吉尔，你住在这里？也对，你被这对夫妇收养了，住在这里也是应该的。你的睡衣真是有意思。”
“啊，这里的老板娘，我和艾芙的妈妈亲手做的。”吉尔晃了晃帽子，露出一个无奈又幸福的笑容，“我可拒绝不了。”
凯文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嫉妒对方脸上的笑容。在午夜之后离开玩偶店的人潮当中，这个笑容格外刺眼却坚定。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又不能接受沉默，便以一贯的方式不屑道：“贱民的快乐。”
“殿下，我说了您是一个不真诚的人。”吉尔耸了耸肩，“我想我们并不是来争论我的睡衣的。”
真是奇妙，在迷宫里吉尔觉得自己一句反驳都没有办法对凯文说出口，但是在冒险村，他就是可以随心所欲地肆意妄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主场优势，或者环境加持。
凯文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但他同时也发现了自己并不生气的事实。他的弓箭手吉格莱还是更适合这样嚣张的风格，和他一样。反正，对方对他的尊敬也并不是伪装出来的。而他同时也知道，对方绝对不喜欢被自己说嚣张跋扈。
多么奇妙的了解啊。仿佛对方站在你的面前，你就可以解读他的一切。这就是君臣之间的心有灵犀么？
46、伪冒险者的自我修养（二）
吉尔注视着凯文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在被一种名为容忍的东西洗脑。
比如现在，对方用奇怪而且肉麻的眼神看着自己，但是自己只能对他说：“殿下，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而不是一脚踹在他的脸上。
就算是威帝这么做自己也会踹上去的，只有这名贵客是特例。
当然是为了全村的利益。
凯文像是刚刚被叫醒，冲着吉尔笑了：“我来和你解释那件事情。”他没有具体说是哪件事情，但是两个人都知道，“你先去换一件衣服，然后我们出去说。”
凯文从来不会解释，但是凯文也从来不会等人。
吉尔一天之中目睹了两个奇迹，已经变得有点麻木了。他麻木地点了点头，回到房间换衣服。旁边艾芙雅的房间里悄无声息，小妹妹应该还在沉睡之中。他换了衣服下楼，凯文站在玩偶店旁边等他。
吉尔乍从温暖的室内走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问凯文：“你想去哪里说话？”
尽管已经到了午夜，街上还是有一些人。凯文漠然看他们来来回回，说道：“我们就随便走走吧。”
吉尔不理解他在想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自己听他的话。于是两人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像是两只离群的雁。
等他们走到了路上再也没有人的时候，凯文开口道：“抱歉，吉尔。”
如果是当场，在所有人面前，吉尔说不定还会感动。但是现在在这个地方，为了这一个道歉吹寒风？吉尔其实不是很感冒。
“你没有什么好抱歉的。如果你受了一点伤，我也不会好过。你受的任何伤害，我都不得不双倍赔偿。用这个逻辑说来……其实你不要试图拯救我会比较好一些。”吉尔耸了耸肩，给对方找了一个完美的理由，“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怪你。”
凯文嗤笑了一下：“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为什么要来找你解释？今天回来的路上，你可是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
吉尔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含糊过去：“说不定是我困了吧……”
“是么？但是你和艾芙雅聊得很欢。我权当你是把她当妹妹。”凯文朝着他眯起了眼睛，似乎对于对方的回应非常在意。
吉尔见没法对付过去，叹了口气道：“殿下，是你没有和我说话在先。”
“我权当就是如此。”凯文警告道，“别让我知道你因为这件事情对我心有不满，我不希望小队之中有任何隔阂。”
“是，我明白的，队长。”吉尔换了一个称呼，此时都快忘记了自己应该保持的冰山脸，“我很高兴您没有因为此事对我有不满或者隔阂。你有这个权力。”而我没有。
凯文突然发现他无言以对。他一直以来所用的命令方式，总是会被原封不动地返还到自己身上。他停顿了一下：“……抱歉。”
吉尔这个时候也发现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想要早点结束这场对话回去睡觉，唯一的办法是妥协——反正这也不花钱。
“我接受了，没关系。”他几乎是敷衍地回答道。
凯文几乎是立即就回话了：“我当它是真心实意的。非常感谢你的气度，吉尔。不管你怎么说，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我可不能再被我的骑士挡在身后了。”他伸出食指和中指，剩下三指握紧，就这样一挥，“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向导，不是西格尔那样的盾牌。小身板的弓箭手还是躲在我的身后比较好。”
吉尔比较了一下自己和凯文的身形，秉承着自己壮就是壮凯文壮就是胖的原则……他觉得自己更结实一点，才不是凯文说的小身板。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凯文似乎已经心满意足了，拍拍他的肩膀说：“回去吧。你住在那家玩偶店么？”
“没错，和爸爸还有妈妈一起。”吉尔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无缝编入虚假身份当中。
“嗯，我知道了。晚安，吉格莱。”
吉尔这时候才发现，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距离冒险者们的小旅店已经只有一步之遥。凯文走到旅馆前，远远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进了旅馆。
午夜的寒风之中，吉尔哆嗦了一下，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嘟囔着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又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眨眼就到来了，吉尔去冒险者们的旅馆看了一眼，被告知今天所有人都可以自由活动，立即想到了威帝。他询问了小队的其他人，得知这位接待今天来之后已经被打发走了。他想了想，立即猜出了他可能会去的地方。
威帝自诩为大魔术师，平时没事的时候，喜欢在街头表演魔术。为了免得他老爹责怪，他还会特意戴一个面具。
吉尔沿着村子里的主干道走了一圈，在尽头发现了戴着小丑面具的魔术师。
他走过去的时候，威帝正在与一个女孩一起上演人体漂浮。那个女孩的身体浮在空中，一脸茫然，大概是被催眠了。威帝朝着众人一鞠躬，将女孩放了下来，打了个响指，那女孩像是突然被惊醒一样动了一下，看着众人惊讶地大叫：“我刚才怎么了？”
威帝朝着她做了一个请等等的手势，手在背后一晃，拿出了一朵玫瑰花，递给了那个女孩。那个女孩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拒绝。威帝摊了摊手，玫瑰花在手里迅速枯萎了，最后变成一滩灰飞了。威帝假装在哭，小丑面具上的泪滴不停地往下掉，在地上积起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小水潭。
吉尔好不容易挤到人群中间，就看见威帝在装哭，很有掉头就走的冲动。
威帝看到他却眼睛一亮，停下了哭泣伸手拉住他，表示让他配合。
吉尔头皮发麻，但是已经被威帝拉到了场地中央。威帝拿出一块红披风简单地裹住了他，吉尔呆在里面猜出对方要做什么，很有掀开布立即跑掉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