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白领注视着地上的一滩血，沉默。
马跃伸手拍了拍女白领的肩膀，表示安慰。林黎眯着眼问：“既然如此，从二十四楼到地面这么长的距离，你怎么不喊凶手的名字呢？这样的话，万一被目击者听见，就能抓到凶手了吧。”
“可那是他的爱人啊。”女白领露出笑容，“如果我不发出声音，警察也许就不会去怀疑他们。”
“傻。”林黎斜着眼睛，“走吧，再不走，你就要变成怨鬼了。”
女白领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直到听见了那个男人说的一句话。
“那个疯女人一直纠缠我，还说我要是不和妻子离婚就自杀！我以为她在开玩笑，就没有理会。谁知道她就这么跳出去了！都是她自己的问题！和我无关啊！”
女白领的脸瞬间狰狞起来，眼睛发红，咆哮着要冲向那个男人。
林黎顾不得手臂的伤痛，右臂困住女白领，左手挥舞铁锤，将女白领打晕，然后立刻赶往固滦山。
随后，因为女白领对男人的怨恨过重，被判定为怨鬼级别，在一阵强光中，魂飞魄散。
马跃一路上一言不发。
他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回到家，马跃抱着抱枕，心里很不舒服。林黎端出茶具，用仅剩的左手给马跃泡茶。
马跃盯着茶杯里上下漂浮的茶叶，低声说：“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林黎耸耸肩：“人大多是利己主义者。换做是我，恐怕也会这样做。”
“我不是说那个男人。”马跃把茶一饮而尽，然后蜷在一起，“如果她不知道真相，或许就不会变成怨鬼了吧。然后带着希望往生。都怪我。”
“没错。”
林黎的坦诚让马跃很不舒服：“喂！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吗？”
“安慰你，你就能迈过这道坎的话，我当然会安慰你。”
马跃低下头：“反正……有些真相，还不如不知道。”
“比如？”
“让人无法接受的真相之类的，还不如一直隐瞒下去。与其让当事人痛苦，最后造成无法挽回的结局，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知道——你可以说我怯懦，也可以说我胆小，但是我就是这样想的。”马跃抱紧了抱枕。
林黎站起来，走到马跃面前，伸出手，按住他的头。柔软的卷发，手感很好：“你和那个女白领一样，弄错了一样东西。”
“什么？”
“不是因为无法接受真相，而是在为自己的软弱找说辞。”
“所以说我——”
“那个女白领最开始说的是什么——或许警察以为她是自杀，这样那两人就安全了——她原本就是这样希望的。可为什么听到男人的话之后，还会怨恨？”
“那不一样！”马跃挣开林黎的手，注视着他，“那个男人，为了自保而污蔑女白领！所以她会愤怒，会怨恨！”
“所以呢？女白领怨恨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林黎挂着微笑，抽丝剥茧，“不是听到那个男人说她是自杀，而是突然发现自己倾其所有去爱的人，对自己根本没有留恋，甚至不屑一顾——如果她之前真的相信这一点，真的能豁出自己的性命去保护那个男人和他的家庭，又怎么会怨恨？那个女白领，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样，外表平静而理智，内心却幼稚的妄想着，自己为那个男人所做的一切，能有朝一日感化他，甚至让他爱上自己，直到被那个男人的表现激怒——说到底，女白领会怨恨，也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妄想无法实现，心理落差过大而导致精神崩溃罢了。男人固然有错，可若女白领真的做好了自己所说的觉悟的话，又怎么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一个抱枕砸在林黎脸上，马跃甩上门：“你这个冷血的死神！”
林黎弯腰捡起抱枕，摇摇头：看样子，离自己的目标实现，还差得远啊。
21.真相
马跃将故事大纲写下来，然后开始进行修改，润色，转变人物，将自己和林黎变成林黎和张昕，然后做细节处理——当然，回家之后的讨论隐去了。关于那天晚上的争吵，马跃事后也做出了反省。可是林黎一副“啊？有发生过嘛”的样子，几句话就把这件事给绕开了。
故事大概写好后，马跃决定休息一会儿，却收到了林黎的短信：“午饭想吃茄盒和蒜薹炒肉。食材都在冰箱里。”
马跃立刻回复道：“你回来自己做！大爷我在工作！”
不出一分钟，短信到了：“我也在工作。之前我做了那么久，偶尔也应该享受一下回报。”
马跃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气鼓鼓的走进厨房。
菜一样不缺，惟独米不够了。之前都是林黎从超市直接扛回来，他手臂受伤之后就一直没有再买，马跃想，这次自己去吧。
打开门，走出原计划到过年都不准备离开的家，走下楼，与一个女人擦肩而过。
是宋雪。
上次的事之后，马跃想了好久才幡然醒悟：原来宋雪是在暗示自己送他回家啊！都怪自己，一直想着到点睡觉，竟然没听出来弦外之音。这次一定要将功折罪！
马跃折回去，拍宋雪的肩膀：“宋雪！上次——”
宋雪回过头，鼻尖几乎擦着马跃的肩膀，疑惑道：“奇怪。明明感觉有人拍了我一下。错觉吗？”
宋雪回过头，继续上楼。
马跃愣在原地：什么意思？跟我开玩笑呢吧！调皮！
“我说宋雪，你就装吧，明明都看见我了。”马跃跟着宋雪来到三楼，再次拍她的肩膀，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过宋雪的肩膀。
冰凉的触感。
宋雪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回应，就留了个条子，走了。
宋雪转过身，穿过呆若木鸡的马跃的身体，打了个寒战：“好冷！这天气真是怪怪的。”
马跃愣了好久，然后疯了一般得跑出楼道，跑上大街。
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却唯独对他视而不见。
马跃站在马路中间，对着车辆和行人大喊：“我在这里啊！你们为什么看不到我！我明明就在你们面前！跟我说话啊！说你们能看到我啊！”
一辆私家车撞飞了马跃的身体，然后汇入车流。
马跃飞过绿化带，瘫倒在地，完好无损。阳光明媚，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马跃闭上眼睛，伸开双臂，突然笑出声来。
原来是这样啊。
“马跃，你在这里做什么？”
睁开眼，穿着黑色袍子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肩上扛着一个小巧的女性灵魂，居高临下看着马跃。
马跃伸出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慢慢坐起来，一字一句说道。
“林黎，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已经死了这件事吧。”
林黎放下灵魂，一言不发，直接拉着马跃回家。
那件事，是林黎在遇到马跃后的第二天才意识到的。
那天，他帮马跃打扫了卫生，带回了饭，与阿辉一起离开。
路上，林黎问：“阿辉，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是这样。昨天我是来这里接马跃的，可是你这家伙突然塞给我一个灵魂，等我把她带回去。再回来找马跃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踪影，所以我今天再来看看。那孩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竟然对我说什么，绝对不会跟我走——反正你也在这里，你接他走也一样。都是车祸的受害人，算作死于非命也未尝不可吧！”
阿辉摊手，林黎悬着一颗心脏，打了个哈欠，装作轻松自如的模样：“差不多，就交给我吧。你回去之后先把名字登记上，等我这边的事忙完了就把他带回去。”
“麻烦你咯！”
阿辉笑着消失，林黎立刻皱起眉头。
那天的车祸，除了拿着手机闯红灯的腰斩女郎之外，还有一个受害者。
就是出门交电费的马跃。
常年昼夜颠倒的生活作息以及不规律的饮食，让他的身体接近崩溃。走上大路的瞬间，一辆私家车横冲直撞过来，差点撞死马跃——那个瞬间，肾上腺素过量分泌，心跳加速，血压升高，瞳孔收缩，以及……
心脏衰竭。
在路人都去关注那边的车祸的时候，马跃一个人孤零零的倒在路边，死于心脏衰竭。
这是由车祸引发的疾病死亡，归阿辉所在的事务科管。
所以，那两个穿过林黎的老太太当时讨论的，并不仅仅是车祸，还包括，年纪轻轻就死掉的马跃。
所以，马跃并不是身为人类却拥有看到死神的能力，而是本身就是灵魂，所以能看到。
知道真相的林黎犹豫了一瞬间，然后就露出了笑容：既然不是人类，那么，就可以和他在一起。当他能接受死神的时候，再将这个消息告诉他。到时候，与自己一起成为死神，就这样，一直在一起。啊，原来魔女这时候出现，是这个意思啊！有她的帮助，自己的计划一定会顺利！
可是，却功亏一篑。
马跃抱着他的抱枕，坐在沙发上，神色木然。
林黎递给他一杯水：“我并没有打算一直瞒下去——”
“那次，联谊那次，是因为有红绳吧。”马跃没有理会林黎说什么，自顾自开口，“你一开始极力反对，也是因为怕这件事露馅吧。后来，因为有魔女的红绳，人们能看到我，所以答应我去。宋雪当时能看到我，因为红绳没有剪下来。这次没有红绳，所以她才看不到我——啊啊，我真迟钝，竟然现在才发现。”
林黎咳嗽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
马跃又问：“然后呢？应该要送我去往生吧。毕竟我是自然死亡，不会去怨恨谁。会直接往生的吧，到那个世界。”
林黎点头，然后补充：“如果你想——”
“啊啊！死神。我还可以成为死神——但是前提是，我，真的，能，看到死神。在活着的时候。没错吧？”马跃把脸埋进抱枕，声音闷闷的，“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灵魂，什么特殊的能力都没有。抱歉啊，让你空欢喜了。”
“和这个没有关系。我——”
“我现在不想听你说任何话。”
马跃的声音那么低沉，没有一丝生机。好像一缕幽魂，无着无落。
林黎看着他，等了一会儿，然后消失。
家里只剩下马跃一个人，突然显得那么空旷。
22.帮忙
马跃抬起头，走到大门口，打量着每一处，回想着自己以前都是怎么过来的。
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啊？怎么那时候竟然还能没心没肺的笑着，闹着，甚至想着，自己成为炙手可热的人气作家之后，要怎么做之类的，完全是……
根本都没有机会了。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什么都迟了。
在这个世界里的所有存在都会一点一点消失。不会再有人记得自己，不会有人提起自己。曾经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就这样再也不见了。
而自己，竟然还对此一无所知。
想来真是可笑啊！明明就是一个无知的灵魂，被蒙在鼓里，竟然还为了别的灵魂而扼腕嗟叹——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
可是……
罢了。
已经死了，又怎么办？只能等着死神将自己带到固滦山，被分级，被往生，被安排去一个自己根本不想去的地方。
说什么跨国旅游，说什么只是生命的不同表现形式。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就像自己的父母，因为一场车祸，连完整的尸骨都找不齐，混合着杂草与汽车零件，一起塞进焚化炉。
整辆车彻底报废，只剩下一个沾满血的抱枕，算是存在过的证据。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剩下。
而如今，自己也要这样消失。
离开这个家，这幢楼，这条街。离开朋友，离开同事，离开林——
马跃顿住。
那个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不想承认其实不想离开。
不想承认自己，其实动过成为死神的念头——那样，能和他一起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吧。永葆青春啊！这可是十分幸福的事呢！
可自己怎么能做到呢？没有一技之长，纯粹的普通人，死了也只是个普通的灵魂，又怎么能成为死神呢？
无论是林黎还是王珂，他们，都是有着非同一般的过去，才能在死后胜任死神这项工作的啊。
而自己。
生的时候渺小。死了之后，可笑。
马跃伸出手，最后摸了一下大门，然后推开门。
他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就这样四处游荡的话，迟早会有死神来把自己带走吧。
会是哪个死神？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是林黎。
门外，站着林黎。
马跃有点诧异，林黎大口大口喘粗气，一把将马跃推进去，锁上大门，一边说：“上午去接的灵魂是宋雪，死因是离开马跃家后觉得冷去买热饮，被招牌砸死。我看到她从家里出来这件事觉得有些蹊跷就回家看看，然后看到了你。你在这边自顾自消沉，也不听我说话，我就先去把宋雪的灵魂送过去，然后再回来，现在你有心情听我说话了吧？我做这些是因为有私心，我喜欢你。”
林黎一口气说完，马跃张着大嘴，小声说：“从，热饮那里……我就听晕了。”
林黎长长叹了一口气，坐在沙发上。
“你现在冷静下来了没？”
马跃点头：“算是吧。我打算去找阿辉带我去固滦山。当然，你也可以——”“你这家伙，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啊！”林黎很急躁，“我说，你死后第二天阿辉不是来找过你吗？那时候就是为了带你离开的！”
马跃拼命点头：“嗯。不好意思，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所以——”
“你先别说话。”林黎双眼一瞪，马跃下意识闭嘴。
林黎深呼吸，慢慢解释：“魔女曾经答应过我，三个月之内，不追究你滞留现世的事，所以阿辉现在不带走你也没有关系。而我，想在这三个月之内，说服你成为死神。要说服你成为死神，需要你理解死神这项工作，然后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最后同意成为死神——”
马跃忍不住插嘴打断：“为什么这么执着？我明明没有任何特殊的能力！能看到你也只是因为我已经死了！”
林黎提高音量，眯起双眼：“你是特殊的。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是最特殊的！”
马跃继续争辩：“就算你说我最特殊因为你喜欢我那也——你说啥！”
马跃像只仓鼠一样蜷缩在一起，抱着抱枕，涨红了脸：“所以说，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种话……”
“啊？为什么不能说？”林黎双手抱肩，靠着沙发，霸气侧漏，“最初跟你说话就是因为对你一见钟情。后来设计接近你，也是因为喜欢你。就算你说现在这种情况我不适合说这种话又怎样？喜欢就是喜欢。”
“你这个人……莫名其妙的突然出现，然后现在又说这种话……啊！啊啊！让人一时接受不了啊！”
马跃扯着自己的头发，林黎眯眼笑：“一开始我就不指望你这样迟钝的人能接受，所以准备用这三个月的时间说服你成为死神，然后利用你在我身边的机会，慢慢收服你。可惜啊，要不是那个宋雪，我的计划明明是很顺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