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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路相逢上——by山海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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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蒙皇上体恤,臣没有大碍。”雨化田也是一本正经地回答,“这药膏还是吴大夫自己用吧,抱小孩也不是轻松的活。”

两人正儿八经地说着话,王承恩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旁,心中已经开始自动翻译了。他没有见过雨化田的功夫,但与方正化聊天的时候,听他提起过,称雨大人‘此非人也’。所以说,这个世上就算福王与管家被仔细地验尸,也没有一个仵作能看出有他杀的痕迹。不要说把一个人像是上吊一样的弄死,也许下一刻谁就无声无息地死了,却在见到阎王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找谁报仇呢。皇上敢用这样的人,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再说回来,皇上说为雨大人准备了药膏,是指雨大人把两个人,还是巨胖的人给吊死时,会不会弄伤了手臂。而雨大人则是挖苦吴神医,在家中带着雨佑仁这个小孩,要抱着哄孩子,也一样是力气活,他才需要药膏。

哎,为什么皇上与雨大人能如此郑重其事地说着心知肚明的话题。这种默契不曾在皇上与别人的身上见过。

王承恩一边的心中演着小剧场,却在目不斜视的余光里,看到了让他眼瞎的一幕。

朱由检听了雨化田的话,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好了,你只要平安地回来就好。趁着这几天休息一下,后面的事情还不少呢。谁知道还有几个福王。

说来马上就要端午了,朕为你求了一条五彩丝,你一直在外奔波,就怕小病小痛。都说五彩丝,长命缕,一丝五色,红、黄、绿、紫、青花,佩戴着就会保佑人远避病瘟之苦。朕希望你能一直身体康健。”

朱由检一边说一边握住雨化田的左手,低头亲自为他把五彩丝系好,戴到手腕上。雨化田低下头,先是看到朱由检专注的神情,再看到了手腕上的这条五色丝,他眼中渗出了一份少见的温情。从来没有人为他带过五彩丝,这东西本是在端午的时候双亲给小孩佩戴,为的就是保佑孩子平安、健康长大。虽然宋朝的时候,皇帝也有赐给臣下的风俗,但是绝不会像是朱由检亲手给他系上一般。

雨化田的右手摸了摸怀中,也取出了一个香囊,“多谢皇上挂怀。这是臣在庙里面求的,听吴大夫说,那家庙很灵。都说端午带香囊,这个里头放的是铜钱,铜钱驱邪,也愿来年五谷丰登,皇上不用再为钱财之事忧心。”

雨化田把香囊放到了朱由检的手里,这个庙中求来的香囊虽然内里没有香草,但带着一股淡淡的佛香味。“谢谢希声,朕很喜欢。”

两人的相视一笑,让王承恩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这辈子真的完了,本以为知道地不该知道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今天才明白,为什么吴大夫从来不在宫里面多待。以后,要是有一句闲言碎语流了出去,他的脑袋能好好呆在脖子上吗。雨大人什么时候想把他灭口了,他连准备都来不及。

皇上,您就只求了两条五彩线的事情,小的绝对不会说。送给太子一条,是父母送孩子的习俗。而太上皇那头,您也只说了要陪他去吃粽子而已。还有雨大人,您的香囊,这玩意是随便送的吗。

都说伴君如伴虎,到了他这里,还受到了两方面的威胁。

王承恩的脑补正进行到了有人要把他灭口的时候,雨化田已经向朱由检告辞,先回家去了。

朱由检看着雨化田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香囊,他闭上了眼睛,把香囊藏到了怀中,再睁眼地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他低头开始看起锦衣卫报上来的关于福王的财产统计资料。他的王叔,真有后来和珅的风范。怕是倒了福王,肥了自己啊。

第五十一章

雨化田从宫中出来的时候,空中开始飘起了小雨,在五月里,京城的小雨并不常见。他也没有打伞,只是慢慢地走着,感觉到左手手腕上的那圈五彩线似乎有了一股热度,像要温热自己的手腕,可是伸出了右手去仔细触摸,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好像那人的手指刚才在皮肤上留下的余温根本就不存在。

雨化田觉得有些雨丝飘进了眼睛里,眼前忽然朦胧了起来。

他还记得前夜在洛阳府中那两个人的挣扎。人面对死亡想发出恐惧与哀求的呼唤声,却因为被点了哑穴,这种此间根本无人能做的事情,而被彻底压抑在了喉咙中。那种生命在手中一点一点消散的滋味,不是一刀毙命,而是痛苦而挣扎的过程,都是自己这双手造成的。它们从一开就不干净,又怎么会因为一条五彩线而得到上天的祝福,更不可能无病无灾。

他不记得从洛阳回程的途中,为什么要进入那家荒山野寺,只是曾经偶尔听到吴无玥提起过,那个庙在深山之中,香火不旺,但若是诚心而求,比其他的地方要灵验的多。可惜,太多的人无法徒步进入深山荒庙。

雨化田没有拜过神佛,再世为人,他却不得不承认世间之事,玄而又玄,很多的事情不能说的过于绝对,就像是人的心,也不会一成不变。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站在佛香面前,这里的佛没有金箔塑身,更不是什么奇木雕刻,方丈说它不过是普通的木头雕成。

但在万籁俱寂的夜中,雨化田好像真的看到了佛眼中的普度众生。

可惜,心已入魔,回头无岸。

而他更加相信,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方丈问,端午将至,有无挂念之人,赠以香囊,以保平安。

这时,雨化田好笑地想要摇头,挂念之人,何其可笑。前世如泡影,史书难寻,今生似浮漂,亲缘断尽。但是,朱由检的那张脸忽然就浮现在了眼前,而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那看不真切的眼睛,好像看着你的时候,你就是整个天下。明明看上去温润如玉,偏偏薄凉无情。那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听从一个人的命令心甘情愿的杀人,又究竟为什么他明明已经走过了这条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高处不胜寒的道路,但还是重复着从前的轨迹。真的是为了手中的权力?不早就明白了死去一切皆空。

大雷音寺的撞钟声,在此时敲响,深山中的钟声尤其的诡异而幽深。

鬼使神差下,雨化田问方丈买下了一个香囊,选了其中有一枚铜钱的那一款,方丈说铜钱是向前,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人总要往前看。

雨化田摸着手中的香囊,这次真的勾起了浅笑。如此也好,人无所舍,必无所成;心无所依,必无所获。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也从来不曾心有挂怀。在如此无趣的人生中,难得遇到一个如此有意思的人,若是得到那人的真心,也是今生的一大挑战。待百年之后,一同沉沦地狱。

“大人,您回来了。”门口小厮的声音将雨化田的思绪拉了回来,雨化田顿下了脚步,原来已经回到了府邸,他微微拢了拢领口,又看到了左手腕上的五彩线,会得到这个东西真的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也不知道是不是朱由检的一时兴起。不过就算是那人的一时兴起,又有何不可,谁又不是在一念之间有了萌动。

“点灯,去吴大夫那里。”雨化田走向了吴无玥的偏院,那里也是雨佑仁住的地方,既然算作了自己的孩子,希望日后也能是一个纵横天下的人。

这几天朱由检忙着算藩王的银子,朝中诸位也都不太平,内阁还在选拔,虽然有两个人提前进入了,但是剩下的位子大家还能竞争一下,当然更加重要的是首辅还没有定下来。

这次的阁推选拔名额一共有五名,两名已经被皇上直接任命了,那么就还剩下三个,看着文震孟的趋势也是必然要进入的,他已经坐在了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上面,那么还剩下两个名额。

朱由检下旨进行了众推内阁增补的候选人,而吏部已经拟出了一份名单,这里头果然有文震孟,但是在往下看就有些意思了。这里面的人选多半都是和稀泥的角色,以前没有参与到魏忠贤的势力中,一直在装作哑巴,但也不乏他们倾向与东林党。

而在这样乏味的名单里面多了一个名字叫做钱谦益,就好玩了。他年轻的时候在江南就有名声,这次新皇登基,一些岗位上头缺人了,不要以为都是朱由检任命的,正相反大多数的岗位都是朝臣们推选的,那钱谦益就又回来了。朱由检见了,也只是笑笑,未做他语。

不过,那句著名的‘水太凉’,是个看过明史的人就忘不了。

南明亡国之时,其妻柳如是欲拉着他一起投河自尽,算是成全了忠义二字。谁知道这位被人赞誉颇有盛名的南明礼部尚书,试了试水温后说:水太凉了,我们以后再来。

而朱由检从这份名单中看出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果然魏忠贤倒了之后,他以前斗下去的人又要上来了。而正如历史上的一样,温体仁与周延儒都不在名单之内。

这样一来,他们对付不了公正严明的文震孟,却把矛头直指钱谦益,一个大坑已经被联手挖好了,就等着钱谦益往下跳。

所以当温体仁一份《直发盖世神女干疏》爆出了天启元年,钱谦益收受贿赂,贩卖考题的时候,满朝皆是被震撼到了。那么早的事情,都过去七年了,温大人您好本事,又拿出来说了。

概括一下就是钱谦益被任命为浙江乡试主考官,很高兴要做考官了,但他当时年轻,年轻人收敛不住,就会开罪别人,韩敬与沈德符就记恨上了他。还想出了一招损人利己的敛财招术,借着钱谦益的名号卖考题,真的有人买了,一个叫做钱千秋的人。其实钱千秋的学问也还行,犯不着买考题,但是科举这事情就是皇上来做题目也是没有信心,所以他顶风作案就买了,果然高中了。

要是私下交易的事情到此为止,那么天下太平。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韩敬与沈德符谁都认为是自己的功劳大,应该分的多一些,所以闹了内讧,这一闹一把火就烧到了京城皇帝面前。

这下好了,鸡飞蛋打,一起玩完,革职的革职,钱千秋被废除了名次,还被判充军了。这里面有个受了无妄之灾的人,就是钱谦益。他是费了牛鼻子劲,最后才被判了罚俸三月,才把此事摆平了。

此时温体仁旧事重提,当然他十分巧妙地运用了语言的艺术,黑白颠倒了一番,“皇上,臣所言句句属实。钱谦益在监考中收受贿赂,出卖考题,如此品性怎么能入内阁。不只如此,这个案件之所以在当时被平息了下去,皆是因为有人在朝中为了钱谦益打通关节,钱谦益结党营私之势,事态分明。”

“臣惶恐!”钱谦益在一旁听了也是急了,“臣才疏学浅,不敢妄言入阁。但是此事事关臣的名节,不能不辩。当年刑部早有裁定,还请皇上开案宗,以证明臣的清白。”

温体仁冷笑了一声,“钱大人,此案早有裁定?!您倒是会颠倒黑白,那个钱千秋根本就没有到案,怎么可能结案!”

刑部尚书乔允升站了出来,“皇上此案已经结案,是在天启二年的时候审理,刑部藏有案宗。”

“乔大人,话不要说的太满,容易闪了腰,明明没有的事情,还敢保证的有模有样。”温体仁又刺了一句,“刑部的案宗可是堆积如山,您的记性真好,钱大人的案子,过去了七年还记得如此清楚。”

“温大人,此案确实已经完结了。”吏部尚书王永光也是恼火了,何必要在这样的事情上面纠结不清,钱谦益根本就没有犯事。

吏科给事中章允儒这个时候开口,把那个真实的版本复述了一边,末了加了一句,“皇上,微臣所言句句属实。愿意以头上乌纱帽作保。”

朱由检看着下面的几位,想起了这段时间京城的暗流涌动,有的人忙着想要查证福王一事与魏忠贤是不是有关,想进一步地排除异己。但也有人小动作不断,趁着他们忙,也要把有力的对手一一铲除。朱由检想到了那份不知所踪的案宗,心中也笑了,都是有本事的人,就是力气不往正事上面用。“好了,有着闲工夫吵架,不会快点去拿案宗。我们今天不散了,就在这里等着,也省的你们心中不踏实。”

一众人等在朝上,但是等回来的却是两手空空的王永光,他的脸色已经变白了,好好的东西居然不见了!他瞄了一眼章允儒,只能支支吾吾地说,“皇上,刑部的存稿还是要问章大人。”

章允儒确实见过这个东西,“回禀皇上,钱大人是我们推举的人,在这之前已经考核过他的政绩。前日,王大人来问的时候,臣家中有一份刊本,我拿出来两人都已经核实过了。这事情是千真万确的。”

“皇上,这就是在结党啊!”温体仁马上就插了进来,“什么叫做前几日就看过了,还是你们两人一起在家中看的。现在东西找不到了,莫不是在为了钱谦益销毁证据!而且,皇上您看,这么多人为钱谦益说话,朝中结党一事可见一斑。”

“温大人,你不要信口雌黄!结党营私是魏忠贤才会做的事情!”章允儒想也没有想就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这下子,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了。为什么呢?因为这句话里面,无意中掺杂了一个类比,魏忠贤结党才有了不算圣明的天启帝,别忘了天启帝还活着,而且与朱由检的感情不错,更加关键的是魏忠贤也还活着。如果天启朝有魏忠贤,是不是也隐射朱由检也会昏庸。

“结党?”朱由检笑了笑,看了一眼温体仁,这人是聪明。他知道自己不喜欢有人结党,但是自己不是那个崇祯,不喜欢他们结党,不是因为怕有人坐大,而是因为这群结到一起去的人没有办事的能力。那个崇祯会因为此事把章允儒给废了,也彻底倒向了温体仁一边,但是自己根本不会。不过,群人都没有脑子的事情倒是真的。

朱由检轻笑了起来,“你们的故事说的都不错。难得朕能在今天听到这段往事。温卿家对于钱大人的操守倒是很关心,如此久远的案子也能翻出来。”

温体仁心中一凉,怎么和想的不一样,皇上笑什么啊,还如此的如沐春风。您不应该讨厌结党才对吗。东林坐大,难道您忍得住?!

那边另一伙人,特别是钱谦益心中才要松一口气,就听到朱由检又说了,“钱卿家,这事无论过去真相如何,你的办事能力确实欠缺,否则怎么会连手下人贩卖考题的事情也管不住!”

“也不要打官司了,刑部与吏部都有责任,一份案宗前几日看了,今天就找不到了。作为一个官员连案宗都能弄得没有,各位大人回家的路不会也找不到吧!”朱由检的话说到这里,已经声调变冷了,大家都跪了下来,直呼请罪。

“温卿家,虽然朕不知道你为何如此关心钱大人,但是用意还是不错的,内阁之事是要慎重。朕很失望,第一次推举内阁的名单,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没有了相关案宗。你们说朕到底是相信谁好?”

王永光满脑门的汗水,这次把他们也给牵连进去了,这个温体仁用心险恶,好在皇上没有认定他们结党,不过也落不得好,渎职之罪也是免不了了。

“以前的事情,辩不清楚了,那就先放放。”朱由检端正了脸色,“一清早听你们说过去的事情,还给了一个没有结尾的唬人结果,要是再也第二次,不要怪朕不轻饶。钱大人的往事也都听好了,现在说正事吧。福王谋反一案,已经定了。”

关于福王谋反的一事,就在朝会上正式被宣读了出来,这里面写的有理有据,包括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王府管事太监,与铸造兵器的工坊开始联系,又支出了王府的多少银子,再从如何与流民联系,又是给了他们多少的钱,这些钱的剩余又被流民藏在了哪里,都已经被一一查实。

这个条理分明,与刚才的乱七八糟又是巨大的差异。

“按照大明祖制,凡是涉及到谋反的藩王,一律夺其封号,收回一切封赏,罪及子嗣。”朱由检又拿出了一卷文书,“既然主谋福王朱常洵已经畏罪自缢,那么朕也不想过分的牵连无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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