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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路相逢上——by山海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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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检不会回答田秀英心中的问题,他不是圣人,做不到的事情太多。况且世间本来就是残忍,谁说了真心就能换来真心,更别谈田秀英的心也不是她自认的那般赤诚。以为自己不知道她的父亲田弘遇是个什么样的人吗?田氏虽是选入了信王府,但是她的品性远远比不过周淑娴,张皇后没有选错人,只是原主被柔情蜜意弄得头晕了而已。田氏受宠之后,田弘遇的底气也硬了,在江南的一些风声也传入了京城。现在朱由检根本腾不出手来管这些跳蚤,他还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忙。

朱由检心中的火气没有消去,他知道今夜是迁怒于人了。到了明朝之后,他在谁面前都要演好戏,不能出现一丝的纰漏,哪怕在梦中也要憋着,就怕说了不该说的梦话,这都让他一根弦紧绷着。直到终于出了京城,才稍稍缓了一些。可今夜朱由检的心情着实不好,现在只有对着田秀英,他才能厉声厉气地开骂,田秀英是撞倒风口上了。这样的失控并不好,朱由检披上了一件披风,决定出去走走,他不能把这样的负面情绪留着,希望夜风会吹散一些心中的烦躁。

“雨大人,本王要出去逛逛。”朱由检拉上了雨化田,也不顾对方想要再多带一些人的想法,“那些人你让他们在暗中跟着,我可不想走到酒馆中,这群人就把掌柜吓得,连话也不会说了。”

雨化田的耳力惊人,当然听到了朱由检发作田秀英的一段话,看着朱由检脸上已经不留丝毫怒意,也不知道顷刻前朱由检声音中极力压制着才没有爆发的怒气,到底去哪里了。

“下官就去安排。”在捉摸不定的信王面前,现在雨化田持着少说少错的想法,他看到朱由检换了一身便服,再顺着对方的眼神看了眼自己的衣服,也聪明地换了一套便衣出来。

果然朱由检看到雨化田这身衣服后,就微微勾起了嘴角,“对了,不知雨大人表字为何?这样出去,称呼上可要改改。”

“臣十三入锦衣卫,还不曾得一字。”雨化田没有想到朱由检的思维跳地如此之快,问起了这个问题。可他确实没有表字,也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前世今生能唤他表字的人,同样是一片空白。但雨化田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信王是在释放善意。

虽然眼前人明明刚才还极为愤怒,如今就对自己和颜悦色,让雨化田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信王的城府之深,但不过是转念间,他就抓住了眼下的示好机会,“不知下官可否请王爷赐字?”

“为雨大人赐字是本王的荣幸。”朱由检这次是真的开心。对于雨化田,他的心中多了一丝让自己也警惕的亲近。也许因为他们都是这个世上不应出现的局外人,却不得不跳入天下大局中来,这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春风化雨雨化田,雨大人的名字本就是极好的,带着浓浓的暖意。春雨润物细无声,而老子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不如就用一个希声,无声之音才是志高之道。”

雨化田心中一跳,希声吗,与他正是相合。这世间他能与之畅谈的人,他愿意与之交心的人,本就寥寥无几,有声无声本无差别。而信王是不是暗指着他们不是让朝廷吵吵嚷嚷的魏忠贤,只需要默默地一击必中后就能登临高处?

“希声谢王爷赐字。”雨化田半跪了下来,向朱由检行了一个礼,却被他立即托住,“希声不用那么客气,叫我隐之就可以了。今夜似乎有个集市,去看看都卖些什么吧。”

雨化田点点头,还是慢了一步,跟在了朱由检的后面,没有与其并行。他现在不想去解读隐之的含义。因为他发现才是短短的几日,自己已经太关注这个信王。但是和在云雾中的自己不同,就像那人的表字,真实的信王不知隐藏在哪一张面具下。有时候人不能太好奇,那会陷入一个不能预料的境地。

可是生活总有意外,缘分总是玄而又玄。

第六章

“希声,今日可是什么节日?”朱由检走出了客栈,在青石小道上,他隐约听见了街道院子中飘出的咏诵声,像是在念着什么祭文,而有些宅子的门口还挂着黄旗,上头像是写着一些字,在昏暗的月光下,看不太清楚。

雨化田侧身看向了那些黄旗上面的字。他的目力好,看清了上面写地都是些‘天地水府’、‘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消灾降福’的字样。他才想起了今日已经是十月半。也许是信王这段时间太忙了,也忘了今日是下元节。“王爷,今日是十月半,是水官解厄之辰。”

“都说了,叫我隐之即可。”朱由检听了王爷二字,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他希望雨化田可以亲近他一些。将两个陌生人绑在一起,除了利益之外,也可以用感情。目前为止,朱由检能带给雨化田的利益,还太少了。要说帮忙,还是雨化田出力的多,所以他希望他们之间可以不只是上下级,而是成为朋友。虽说这样的感情里面有说不清的算计,但是总比没有要好。

被朱由检认真的目光盯着,雨化田心中一顿,他不是不知深浅,会相信这样一个有着王者之心的人,会动了真心,但也只能改了口,“隐之,前面有些人家门口还挂着三盏天灯,这在咏诵的经文是为了斋戒祭祀亡灵,祈求下元水官排忧解难。出门在外,我们倒是没有准备,隐之若是想要过节,不如吃一些豆泥骨朵,酒家里头应该有小团子卖。”

朱由检心中一愣,花了一小会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原来是到了下元节。雨化田没有明说,他都差点想不起来了,现代谁会过这个日子。道家有三官,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三官生辰分别为农历的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这三天被称为“上元节”“中元节”“下元节”。今日正是祭祀水官的日子。正月十五吃元宵,八月十五吃月饼,十月十五吃团子。在燕京河北一带,吃的是豆沙馅的团子,称作豆泥骨朵,也是从京城中开始流行起来的。

没有想到他来到这里之后,第一个过的节日会是下元节。朱由检有点心动,孟冬十月里,他也想要尝尝那个豆泥骨朵的味道,“那我们就先找一家酒馆吧,也不知能不能见到百姓们是如何过节的。”

雨化田没有打断朱由检的兴致,民间的迎神会与百姓的设宴祭祖一般都在白天,到晚上也就没有活动了。虽然现在夜禁延后了,但街上的灯光昏暗,除了有商家的那一带,没有多少灯笼点着,这样的大规模活动还是很少见。

而朱由检的步子比平时快了一分,似乎对于这个节日很好奇,雨化田加快了一点速度跟了上去。而前头的朱由检已经踏入了一家酒店,向老板问起了价格。然后他掏出了五文铜钱,买了几个团子,转身把一个油纸包塞到了雨化田的右手里,“希声也尝尝,掌柜说这种不是太甜,也不知是不是合你的口味。”

雨化田看着手中的油纸包,被朱由检自然亲近的态度惊讶到了,他可以感觉到就在刚才的刹那间,朱由检身上的迷雾似乎猛地褪去了,那人就像一个看到新鲜事物的少年,满心满意都是与同伴分享吃食的喜悦。而自己竟然不敢在去看朱由检的眼睛,那里面盛满的光亮,让他忘了这人是信王。雨化田咬了一口团子,这个豆沙的味道确实不太甜,还带着一种清凉的味道,好像是放了一些薄荷汁液进去,这样的做法,他也是首次尝到。

朱由检那头已经解决了第二个团子,他微笑着把还剩下的那个再塞到雨化田的另一只手里。“这个东西的味道不错,甜而不腻,这个也给希声吧。对了,你老家在福建,那里的下元节与这边一样吗?”

“十月半,牵砻团子斋三官。”雨化田想起了往事,上辈子他早早就去势入了宫,哪里会接触过民间的节庆习俗。而他今生也没有什么父母缘分,在三年前原身因为父母双亡于山洪之下,而忧思过度昏厥过去。他到来的那一夜,就没有了亲人。福建的下元节他没有能够经历,花了小半年重拾了功夫,就直奔京城想法办进入了锦衣卫。

“臣十三岁的那一年失去了双亲,听族老说臣有些忧思过度,生了一场大病,小时候的记忆,已经记不全了。之后臣便上了京城,家乡的下元节是什么样子,臣都记不清了。”雨化田却是趁此机会说出这番话来,也是事先告诉朱由检他对过去的记忆模糊,如是日后发现他与别人印象中的原主不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朱由检一愣,才想起来雨化田从前的经历,而今生这人的亲缘看来也是淡薄,怪不得名册上半分未书。在人来人往的酒家门口,朱由检微微抬头,看着稍稍比自己高出一分的雨化田,这人换上了青色便服之后,褪去了红色飞鱼服显出的明丽,而他周身清冷的气息让朱由检没有来由的心中一涩。好像没有经过思考,朱由检脱口而出了一句话,“以后得了空,我陪你回去看看,福建是个不错的地方,一定与北方有所不同。到时候希声可以把那些节日都过上一遍。”

雨化田听到这个满藏着怜惜的承诺,下意识地对上了自己故意避而不见的双眼,为什么要让他在其中找到了真诚。明明刚才自己说这话只是想为日后打算,就怕信王得了一些别的消息,误认为是自己前后不一。而朱由检竟然听出了其中的落寞,那种感情自己真的有过吗?还只是为了稍稍示弱,博取这人少有的同情心?

“若是有那样一天也好。”雨化田不知道他们二人间真真假假的感情到底怎么区分,如果只是相互利用,那为何早就死去的心,会在听到这样一个简单的承诺后,有了微微的温暖。可若是真意,他们二人自己也会笑出声来吧。而他早就学会了不再去拥有希望,这样就永远不会绝望。想来在深宫中学着把自我深藏的信王也是如此吧。那么,他除了将这一瞬的感动埋葬,还能怎么办。

朱由检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雨化田态度的变化,也自发跳过了这个话题,“在去前面的夜市看看吧,这里商贾云集,也许能淘到一些好东西。不知道希声擅不擅长经营之道,虽说官员不能明摆着经商,但是就凭借那些俸禄过日子,真的是远远不够,单看王府就明白了。”

雨化田还真的没有经商过,从前得势的时候谁不是巴结他,还怕没有人孝敬银子吗。而且他身负绝世武功,就算是这辈子前头的苦日子,也能去采点稀有药材,渡过了艰难的日子。“臣对商道了解不多,不过听说就番之后,藩王都能与当地的富商们共同经营一些产业,王府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是吗?!”朱由检的声音又回到了平淡无波,他可不想要用那些藩王的办法,这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等到后几年义军起来的时候,今日做的事情,以后就会落人口舌。“你看这里的商贸如此发达,也不知道银子都流到了何处,有些人过得比皇兄还要好。也不知道那些嚷嚷着要追加农业税的人,脑子是怎么长的,就看不到可以提高商业税收吗。这点税收钱不会拿不出来吧。”

雨化田感觉到了朱由检的态度转变,这个才是他认识的信王。而刚才的那些真诚与简单,不过是如水月色下的错觉。他听出了朱由检话语中对于这些大商贾的厌恶,或者说是官商勾结后,将百姓的生活过分压榨的痛恨。此人不是万历皇帝,他是真的想要改变,也许还不只是大明。想到这里,雨化田提醒自己,不能像是过去那样的不加收敛。信王是容不得他把刀伸向百姓的人,只是不知道将来朱由检会不会拿大商人开刀。

朱由检也没有想从雨化田那里得到什么实在的答案,专人行专事,锦衣卫自然不用漕着户部的心。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观察起来,街上的小摊贩,还有那些林立的店铺。而就在短短这一路,便看到了好几家晋商的商号,其中就有八大晋商中的曹范两家。看着这两家店铺,朱由检眼中闪过一道暗光,他突然凑近了雨化田的耳边,低声地问了一个问题,“若是希声出手,可否能有一种手段,能让人生不如死,唯你是命?”

雨化田袖中的双手一握,他不知道信王到底怎么看待自己的武功,自古以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据他所知,这个年代,根本没有人修习内功,他本来就是高手寂寞,现在真的是独孤求败了。但是这样的武力,并不一定是好事,这样来去无踪的功夫,会让上位者忌惮。“王爷,臣只会听命行事。”

朱由检听他又改了称呼,知道他想差了。“既然改了称呼,就不要一直臣啊臣的,自称我便行了。希声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我又不会吃人,你的为人我放心,才会把自己的安全都交到你的手上。”

然后朱由检也收回了心中对于那些晋商的复杂念头,这大事还是等到他仔细想清楚再说。不过他不希望雨化田总是维持着一种谨慎,自己要的从来不是一个谨慎的锦衣卫。大音希声,朱由检既希望雨化田不会和尘同光,悄然地强大起来,但也希望他可以鲜衣怒马地活着,那番霸气的人才能成为自己手中最锋利的刀。“希声还是太拘谨,何时你能放下对我的小心,何时我们才算是真的磨合好了。我不是一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人,也做不来飞鸟尽、良弓藏的事情。许是你不相信,但是本王能拥有的东西不多,所以也不想失去难得的友谊。不过,希声也不用勉强自己,我们才认识了几天,虽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但是人还是要在相处中慢慢了解地好,你日后就会知道了。”

“我知道了。”信王的这番话,在此时此刻许是诚意满满。但是自古人心易变,今日他们是亲者,但难保来日不是仇者,人生转折,谁能掌控。被舍弃过一次的雨化田,不会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一位天家子弟的承诺。但是他会放下表面的谨慎,成为信王想要的那种人,毕竟只有这人才能给自己通天之路。但同时却也在心中给自己划好一条底线,同样的错误他不会犯第二次,帝王之诺,淡薄如水,真假难测,“我会好好适应的,还请隐之再多给一些时间。”

朱由检拍了拍雨化田的肩膀,让他与自己并肩而行,十五月圆,天凉如水,地上两个影子离得那样近,但是他们的心却隔着月光,疏离难辨,忽而闪现的温情只是那月亮惹祸的谎言一样。

就在拐进了下一个道口时,雨化田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盯着他们的后背。

第七章

那道不甚明显的目光,虽然很细微,但直直射向了两人所在的这个方位。雨化田放开了感知,却未能找到究竟是哪路人马藏匿在何处,而跟在他们身后的锦衣卫们,也没有其他的动作。难道是自己的感觉错了?雨化田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这种被额外注视的感觉还在,那似乎没有恶意,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怎么了?”朱由检立即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对,“有什么情况?”

雨化田回头环视了一下四周,还是没有找到可疑的人物。这里是个路口,右拐弯处是客栈和笔墨纸砚店,左边是药店与银楼,进出的人都不多,没有什么躲躲闪闪的人。既然一下子找不到人,来者隐藏的这样好,就说明是有备而来。那么他们还是先行离开的好,要是那人跟了上来,也能一下子解决了。“隐之,若是逛好了,我们还是回客栈吧。”

朱由检听懂了雨化田话中的意思,怕是这里有什么不妥的情况,他当即就点头,“也好,那我们走吧。”

雨化田这次走在了前面,为了防止路上有什么突发情况出现。而他们相继穿过了几个小巷子,在那些昏暗的最适合伏击的地方,也没有一个人影出现。就风平浪静地七弯八拐地回到了暂时落脚的院落里。

雨化田并没有放松下来,今夜的这事情有些奇怪,他明明都感觉到那目光是冲他们来的。可不说那道目光出处为何,自己耳边就连异动的声音也没有听到,世间何时有了这样的一个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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