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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 下——by枯木黑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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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啊,老二却不这么想,在他心里,恐怕什么官职,什么回报都是身外物,他从不在乎这些东西,只要能过得开心就好。无论是什么日子,他永远过得想苍鹰一般自由。和他比起来,我简直就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市井小民。就在那段日子,老二和桑奇成了亲,我是证婚人,三儿没有来,只是寄来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什么东西被烧毁了的残骸,我对此百思不解,但老二只是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喝了个烂醉。”

听到这里,林绛已经明白了各种因果,只觉得无限感慨,人和人之间,毕竟隔得太远,一招走错,说不定就是错过了一生,满盘皆输。另外便是萧伯口中的那个所谓的三弟,‘三儿’,无比熟悉的一个词,和那人曾经令自己无数次呼唤的那个称呼。面对那一种可能性,他忽然觉得无比惶恐。

“那几年,文帝发狠得攻打周围的国家,一心要开疆拓土,我们也只得长年奔波在战场上。当年一起做强盗的兄弟们一个个死在沙场上,老二身上的伤疤也越来越多,只有我安然无恙。

因为我被命令镇守京师,功高震主,名将在外,帝王向来就没有能安枕的。而我,便是留在文帝手里的人质,只要老二有一丝抗命的意思,我这颗头颅便会装在匣子里,送到他手上了。

那段日子,我被夺了兵权,无所事事地待在皇城根下,行动受限,处处有人跟踪,真是有些心灰意冷、不过幸好,两年后,桑奇的孩子出生了,老二和我都高兴得不行,看着那个小小的肉团一点点长大,仿佛什么烦恼都消失了,弄得我都想成亲生个孩子玩了。”

萧伯说着,嘴角带了笑,眯起眼睛看着林绛,看得对方直发毛。

“只是没多久,文帝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乌隼在神降草原被人追杀的原因,他开始频繁地召见我,不停地旁敲侧击,使出了一切手段想得到我们从那里拿出来的东西。一个坐拥一国的君王,竟然还会露出那种贪婪至极的眼神,我真是没有想到,那石头疙瘩竟是如此宝贵的东西。也就是在那时候,我才知道陵墓的真正的主人……”

说到这里,萧伯深深吸了一口气。林绛忽然对此好奇起来,几乎就要询问出口,但看对方的表情,还是沉默了下来。

“没多久,老二一家便被召入煌城,说是要论功行赏,但我心里明镜一般,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果然,他一家回来的当天就直接被接进了皇宫,没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是结果就是老二全家忽然消息全无,仿佛从这世间消失了一般。我四处奔走,奈何自身难保,所有人都拼命和我保持距离,生怕我和他们多说一句话,惹了君王的怒火。

那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人啊,被逼到绝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探听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后,我趁夜杀了一直跟踪我的人,逃出了煌城,逃到了守卫北襄门户的军营,那里有我当年从草原带来的乌隼原部,但他们已经被打乱,军营中大多数人都是保皇军,不过那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我潜入军营,藏在兵士房内。被封了副将的乌隼三当家听了我的话,什么都没说,只是当夜便派人瞒过保皇军和监军,混进城营救老二。他没说出口,但我是知道的,他恨我,我一个外人凭什么骑在他头上,凭什么让乌隼从草原进入了这牢笼,凭什么害死了那么多兄弟,凭什么令老二身陷囹圄,生死不明。

我们约定好了,一旦救出老二便到城外汇合,一同回草原去,哪怕死,也不能死到这里。只是纸包不住火,很快保皇军就得到了消息,把我们重重包围,甚至连镇守南疆的南三营都加入了战局。

北襄最为精锐的两支军队自相残杀,一夜过后,北襄国内再无可战之兵。一夜过后,神降草原的乌隼真正陨落。草原雄鹰离开了草原,终究只有这么一个结果。

兵败之前,三当家烧了大营,在熊熊烈火中和敌人同归于尽。而我,这个带来了一切灾祸的罪人却带着一路轻骑逃遁而去,去寻九死一生才逃出煌城的一家三口。

文帝派出军队追杀老二,我循着他们的踪迹一路向西,跟从的士兵一个个殒命,我终于拖着破破烂烂的身子找到了我的二弟。

那是据国界不远的一片荒原里,那周围有许多北襄军的尸体,无一例外都被烧成了焦炭,只有一具尸体幸免。那是桑奇,她被人砍下了手脚,和头,残肢被随意扔在地上,另一边有一方简陋的坟墓,却立了一块名贵无比的铁木墓碑,上面刻着老二的名字,那字迹却无比熟悉,是三儿。

我那时大脑一片空白,疯子一般守在老二的墓前,几乎死在那里。后来,我开始寻找他的骨肉,一年,两年……”

萧伯眯起眼,静静注视着林绛的脸,微笑得无比温柔,仿佛眼前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束光。

“终于找到了。”

84.笑问苍天

林绛冷冷看着对方,平静无比,“你这个故事,很精彩。”

“然后呢?”萧伯挪揄道。

“我不信。”

萧伯仿佛早料到对方的回答一般,毫无惊讶,只是笑眯眯地问,“为什么?”

“荒谬,太荒谬了,你凭什么让我相信这么荒谬的事?”

“凭什么?”萧伯说着站起身来,用食指指着林绛,居高临下道“就凭你母亲鹰翼神王陵的守护者桑奇,凭你父亲是乌隼头领萧古希玛,凭三儿的名字是林景渊,凭我姓铁名殷。”

短短的一句话而已,却包含了过多的信息,林绛一时没有办法反应,只是一个字一个字从脑海中闪过并理解其中的含义便已经用尽他所有的力气了。

鹰翼神王,裔玛可汗——三百年前统一天下,蛮夷臣服,万国来朝的鹰翼神王,传说中‘鹰神降世,身披鹰翼,持降神璧,号令神鬼,天下拜服’的草原天可汗。裔玛可汗仅仅用了人生的前三十年便征服了整个大陆,建立起了只属于他自己的伟大帝国,如此英雄却在三十四岁时戛然而逝,而他的帝国也在他死后不到十年解体灭亡。与他相关的一切都在人们不经意间消失,如今他留下唯一的痕迹便是降神璧的传说与因他得名的神降草原。英才遭天妒。

而令他真正惊讶的却是萧伯口中后面的两个名字。萧古希玛他并没有听说过,而林景渊和铁殷两个人是真正的如雷贯耳。

铁殷——三十年前的另一个传奇,孤身入蛮地,却回了当世最为强大的骑兵——吐延铁骑。吐延,蛮语中的‘天’,吐延铁骑,天降之兵。北襄凭着这支骑兵称霸中原,一跃成为三大国中首位。而这支神秘的军队却在三十年前的一天消失无踪,来时如此,归时如此,铁殷为北襄带来了无上的荣耀,却又没有任何预兆地收回了这份荣耀,在青史上留下了一笔迷雾,朦朦白雾中是一个迟暮的大国。

而无数戏文中杜撰过的事情真相竟然如此,如此惨烈,虽然让人不想相信,不过这才是现实,大团圆的结局是只有童话中才会出现的东西。

而剩下的那个名字,带给林绛的却是深深的绝望。

林景渊,这个名字放到任何地方都不会有人不识,但它对于林绛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意义。这三个字在他的生命中占有着最大的地位,他却从来没有将这三个字说出口过。当他想称呼这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恭敬垂首,道一声‘陛下’。

从记事那天起,那个笔直伫立在自己面前的人就告诉自己,林绛不是属于自己的,而是属于他的,便是他死后,林绛这个人仍旧是属于是同国的。林绛需要守护那个叫做林景渊的人,守护那个叫做‘同’的国家,林绛不是人,而是一道最坚固的围墙,一柄最锋利的长枪。

那个叫做林景渊的人,就是他的灵魂,他生存的所有意义。为了他将双手染满鲜血,其中甚至还有自己珍视之人的血。但林绛仍旧无法恨他,是那个把他养大,是那个人赐予了他的生命。他一直以为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工具,他对于那个人仍旧是有意义的,那个人需要他。但是现在,这么一丝小小的慰藉都不复存在了。在那个人眼中,从来就没有他的位置,他只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只不过是那个人追寻的一个幻影罢了。

他还记得,从自己脱离了童年开始,那个人看着自己面孔时那种厌恶,甚至是恨。在他十五岁那年,那个人送了自己唯一的一件礼物——一张面具,夜叉恶鬼的面具。他不许自己在他面前露出面孔,却几乎疯狂地迷恋自己的声音。原来,他长了一张那个人恨的面孔,和那个人爱的声音。

那个人将自己的父亲好好安葬,却将自己的母亲肢解,曝尸荒野。他甚至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自己的父母,是追兵?还是那个人。这一切都跟随者那人进入了坟墓,自此再无人知晓。

那个人……

忽然一双胳膊伸了过来,轻轻揽住了林绛的肩膀,林绛的眼睛倏然睁大。

萧伯,不,铁殷拍了拍林绛的后背,叹息一般说道,“我终于找到你了,孩子。”

林绛一个激灵,猛地一推对方,挣扎着站起来。他的双手捏成拳头,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神经质地冲着铁殷大喊,“我不信!我才不信,你不过是一个认识不到十天的陌生人罢了,凭什么相信你?!!不可能,不可能……”

铁殷被林绛推了一个趔趄,晃悠了好一会才站稳。他揉着自己的腰,无奈摇了摇头,感叹着神威不复当年。铁殷看向林绛,眼中满满的都是伤感。他伸出手,拍了拍林绛的肩膀,对方手掌向他的手挥去,却被铁殷轻易地躲开。

“心里很乱吧,我不逼你,自己静一静吧。”

说完铁殷转身向林中走去,七步过后,他忽又转身,看着林绛单薄如风中柳枝的身体。这样的一个身子,竟是担负了那般沉重的担子吗?

“喂!你的名字不是林绛,你不姓林,你的姓氏是‘萧古’,萧古兰纳尔,是兰纳湖之水的意思,神降草原上的生命之源,风景并不秀丽,却受生灵崇敬的湖。”

说完铁殷几步走进了树林深处,消失在了林绛的视线范围。阳光透过参差的枝叶,流汞般散落在地上,铁殷踏着薄薄的落叶踱步。

“出来吧。”

随着铁殷的声音,一个黑色的影子从杨树茂密的树冠中跳下来,略一曲腿,落在了铁殷面前,赫然是表情难得凝重的萧问苍。

“都听见了?”看着萧问苍点头,铁殷略显无奈,却没有一丝惊讶。

“你们的事情,我多少也看出了些,并不是你打趣胡说的。要是三十年前,我绝对会把你痛打一顿,但是啊,看了三儿的事之后,我也说不出什么了。”铁殷走过去左右开弓轻掐他的脸颊,笑道,“来,给大爷笑一个,你自己都苦着一张脸,怎么去安慰人家?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是错过了看我不笑话你。去吧,陪陪他。”

萧问苍点点头,向林绛的方向走去,却忽然停了下来,“老头子,你让我姓萧,可是因为你那名叫萧古希玛的结义兄弟?”

铁殷一愣,复又说道,“那时候我也是忽然想起了这三个字,可能是想替他鸣不平吧,那样的一个人,却终究落得如此下场。想替他问问苍天,问问天道吧。

85.林中重影

萧问苍抱着捡来的枯枝坐在已经熄灭的篝火旁,用火折子再次点燃了篝火。他拿起一直插在那里的山鸡,鸡肉的一面已经烧焦,他把上面发黑的肉一点点仔细地撕下来,剩下的递给林绛。对方却没有要接过来的意思,而是像截木头一般,一动不动。被无视了一会,他收回手,撕下一只鸡腿放在嘴边撕扯着,大声咀嚼。

片刻后,萧问苍腾地站起来,从行李中翻出了一个酒葫芦,自己喝了一口之后将它一把塞到林绛怀里。

“来,干了!”

林绛手里拿着酒葫芦,呆呆地看了一会,忽然举起来猛灌。萧问苍微微皱眉,却没有阻止他,反而递给对方一只鸡翅。林绛看都没看一眼,只顾发狠地喝酒。萧问苍一把抢过酒葫芦,林绛似乎早料到了一般,顺从地放开了酒葫芦,仍旧当他的木头。令人意外的是,萧问苍竟然将刚打回来的水倒在了地上,而往水囊里倒了半葫芦的酒,又把剩下的酒还给了林绛。

“真狡猾,我给你找来好东西,竟然要独吞。”萧问苍一副不爽的样子,接着忽然笑起来,高举水囊,“庆祝大会开始咯!干杯。”

林绛疑惑地看着对方,似乎在问,有什么可庆祝的。萧问苍把水囊在林绛的葫芦上狠狠撞了一下,说道,“当然是为了你庆祝了!我的小红找到了爹娘,还有个大伯,当然,最重要的是和我的关系更进一步,多值得庆祝啊。”

林绛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地面,手中一下又一下地摇动着葫芦,里面液体的撞击声规则地传出来。萧问苍贴着林绛坐下,揽住了对方的肩膀,林绛出奇地没有反抗。照理说此处应该欢呼,但萧问苍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小红,你为什么老头子叫我黑小子吗?”

“……”

“嘿嘿,不知道吧,告诉你,我小时候不知为什么黑得吓人,就像个煤球似的。”

“……”

“小红,说点什么吧。”

过了许久林绛才回答道。“说什么?”

萧问苍抱紧了对方,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轻轻蹭着。“什么都行,你这样,我心疼。”

林绛没有说话,只是将手轻轻放在了对方的手背上,轻轻拍着,反而他才像是安慰人的一方一般。

……

86.五味第二位

虽然还没到落雪的时候,但入秋的北襄已经不暖和了。而两个人竟然就脱了衣服再野外这么折腾了半天,结果就是一直以身体倍棒吃嘛嘛香自豪的萧问苍就这么,感冒了。

从临镇买来的马车内,萧问苍和铁殷面对面坐着,而林绛则破天荒地跑到在外面驾车。

铁殷脸色和他的姓一样铁青,用鼻子发出不屑的哼声。

“丢人,真是丢人,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和兰纳尔在一起我都能不多说什么,可是,可现在我是真的忍不了了。”

听着铁殷压低了却饱含不满的声音,萧问苍不在意地耸耸肩,放下手中捧着的用棉布包住保温的竹筒,里面是林绛特意买来的莲子粥,拿起一旁远近驰名的桂花饼,一边放在唇边咬住,一边懒洋洋地靠在了为了防止他腰疼添置的软垫上。

“兰纳尔,那是谁?你就不能叫小红吗,怪不习惯的。”

铁殷指着萧问苍的鼻子,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怎么看都是兰纳尔更漂亮些,怎么你就被压了呢?现在还像个坐月子的女人一样,不争气啊不争气。”

萧问苍拉了拉盖着的锦缎薄被,嘴里切了一声,“老东西懂什么啊,这是为了胜利作出的必要牺牲懂吗?要不就小红那性子,肯答应?算了吧。你看看现在,胜利成果来了吧,小爷过得是什么日子啊,发烧也值了。在说虽说我被他压了一次,又不是一辈子,压回来不就好了。”

铁殷刚要再说些什么,却看见萧问苍正在揉着眼睛酝酿情绪,等他再次抬头的时候,犯懒的无赖瞬间变成了弱柳扶风,眼泪汪汪的病美人。

“小红——我头疼~”

几乎在一瞬间,行进着的马车停下了,接着林绛飞一般地探头进来,关切地看着萧问苍。对方吸了吸鼻涕,“腰也疼。”

“铁先生。”林绛转过头来看着铁殷,脸上仿佛写着‘给我出去’四个大字。铁殷瞪了一眼偷笑的萧问苍,却还是嘟囔着‘还不叫大伯’,乖乖出去驾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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