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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 下——by枯木黑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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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敢冒充王爷!”

谢大勇慌了神,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与此同时秋阳依旧在质问他,一时都没有停过。谢大勇的眼神渐渐冰冷,缓缓站起来,向前走去。秋阳见状禁不住后退了几步。

“你到底……”

噗——

金属刺进的皮肉的声音传来,秋阳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腹部伸出的剑锋。她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95.零落

萧问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秋阳,如风中柳叶般柔弱,就那样轻轻地靠在他怀里,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颤抖着嘴唇喘息着。焰王府的女王,从来都是平时嚣张跋扈的,给人包扎伤口时都会不停骂人,就算现在,她的眼神却还是那样尖锐,萧问苍觉得自己已经被着实质一般的目光烧成了灰烬。

他在谢大勇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将佩剑抽出,利落地一甩,收进鞘内。与此同时,秋阳也软软落在了地上,脸颊接触着冰冷的地面,不再动弹。

天地间,死寂一片。

萧问苍走出房门,叫门口的守卫把尸体收走。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表情一丝未动,平静得可怕,仿佛只是捏死了一只蚊子一般。

“记住了,后院的竹林,你不能进。”

萧问苍淡淡扔下一句话便走出了谢大勇的视线,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的异议,天大的恐惧充斥了全身,他除了点头以外失去了所有行动能力。

萧问苍走出大门,抬头看着天,西京潮湿多雨,难得有如此的好天气。他深吸了一口气,向上伸手,努力向上,仿佛要拥抱一切。

“阿萧!你怎么在?”

熟悉无比的声音在耳后响起,萧问苍的眼睛骤然瞪大,他回身,果然是吴天佑。在朝上没有注意看他,这么离近一看他才发现,这少年也长大了不少,个头足足窜了小半个头,脸上也消瘦了许多。

萧问苍看着对方狠狠一拍自己的后背,毫不客气地抱怨,话里话外却似乎是在给萧问苍找借口,他在努力让自己相信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他家王爷对付史文正的一个局,努力让自己相信,萧问苍眼罩下是一颗完好的眼睛。

萧问苍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拉着自己的手走向王府大门,却被新换的守卫阻拦在门外。

“你们是什么人?焰王府的侍卫向来都是赤血军调配,是谁让你们来的?”吴天佑派头十足的质问,对方却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回答。

“走吧。”

吴天佑一惊,这是萧问苍除了在朝中的寒暄之外第一次对他说话,但他却并不理解对方的意思。“去哪?该回家了啊。”

萧问苍淡淡撇开视线,“走吧,不要进去,你不该回来。”

“为什么?”

吴天佑睁大了圆圆的眼睛,象一只好奇的猫儿一样看着萧问苍。

萧问苍看着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对守卫点了点头,守卫瞬间让出了一条通向王府的路。吴天佑呆呆地看着萧问苍,对方却将他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拉开,头也不回地离开。

吴天佑看着萧问苍的背影,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只能看着这个人渐行渐远,却只能无力地看着。他的心脏忽然紧紧收缩成一团,莫名地害怕起来。吴天佑转身,走进焰王府,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狂奔起来。

吴天佑跑进林绛书房,一个身穿辅政王朝服的男人正坐在那里,抚摸着脸上的面具发呆。他跑到那人旁边,一把抱住了对方的腰。

那人一惊,一脚踢过去,吴天佑不防,按住肚子跌坐在了地上。

“王,王爷……”

谢大勇被吴天佑吓了一大跳,忽然间见到这个曾经的上司,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能呆坐着不动。

吴天佑如遭雷击,他看着坐得笔直着的‘林绛’,仿佛看着一个高高在上的天神,距离遥远到不可碰触。他颤颤巍巍地跪下,恭敬行礼,接着无比紧张地抬头,看着对方。

“王爷,我,我失礼了,我……”

没等他说完,不耐烦的谢大勇便挥手让他离开。吴天佑瞬间慌了神,不知所措。

“王爷,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到底……”

谢大勇见到在士兵面前一直高高在上的少年此时竟像虫豸一般匍匐在自己脚底,心里莫名冒出一阵不耐。他不想再和吴天佑耗下去,起身欲走。吴天佑见了,想都没想就拉住对方的手。谢大勇皱眉,想都没想就抄起桌上镇纸,狠狠砸在吴天佑头上。

额角一阵剧痛,鲜血缓缓留下,经过他的眼角,脸颊,滑到下巴,接着落在地面上。

吴天佑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放开了手,只觉得天旋地转。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

谢大勇也略略惊讶,他原本没想伤到对方,只是不知为何,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隐忍和隐藏一夜间消失无踪,只剩下了压抑已久的急躁和暴戾。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必要在刻意做些什么,林琊交给他的任务就是保持‘林绛还活着’这个事实罢了,至于原本属于林绛的地位、权力,以及所有的一切一切,并不是他的。

想到这里,谢大勇迈过吴天佑的身体,径直走开。

吴天佑把手放在地面上,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忽然间,鲜红的血迹刺进了吴天佑的眼帘。秋阳留下的血迹还没有清洗干净,虽然只剩下些红痕,但在沙场长大的吴天佑一眼便看出了这印记是刚刚留下的。

“王爷——”

谢大勇停住了脚步,微微侧头,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赤血军副统领。

“这,这是谁?”吴天佑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他的一双猫眼此刻睁得可怖,失神一般。

谢大勇生出一股兴趣来,他走到吴天佑身边,拉起他的手,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字。

随着对方手指的动作,吴天佑的表情越来越扭曲,几乎是面如死灰。

写完自己想说的东西,谢大勇抬脚便走,却被吴天佑抱住了腿,挣脱不开。吴天佑死死抓着对方,嘶声力竭。“为什么?为什么!”

门外的守卫冲进来,试图将吴天佑拉开,但他像是疯子一般,不要命地挣扎,守卫一时竟那他没有办法。谢大勇不耐,给了守卫一个手势,守卫点头,狠狠一脚踢在吴天佑背上。那守卫显然是个练家子,一脚下去吴天佑竟然呕出了一口血。接着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吴天佑被人拖出王府,在淅沥沥的雨中被扔在路边。

冰凉的水砸在吴天佑脸颊上,洗去了血迹,冷却了头脑。他从水坑中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接着再一次倒了下去。

富丽堂皇的焰王府前,雨越下越大,水滴击打在地面上,激起的细小水花汇成朦朦白雾,遮住了挺胸远望的石狮子。而吴天佑就靠在石狮的底座上,双眼无神地张大,呆呆地看着天空雨滴落下的地方,看着雨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眼中,同样也在他的眼中激起了蒙蒙水雾。

吴天佑,这个刚刚十六岁的少年,在雨中抱着本来守护自己长大,如今却将自己拒之门外的雄壮镇门兽,第一次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痛苦失声。

许久许久后,一个人哒哒踩着雨水,打着一把土黄色的油纸伞,自远处而来。吴天佑抬起头,瞳孔瞬间收缩。他腾地跳起来,一把抓住来人的领子,像一只猛兽一般嚎叫。那人没有反抗,甚至没有下意识地抓住对方的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丝毫感情。

“够了,放开。”

仿佛魔法一般,吴天佑顺从地放开了手,失去力气坐到了水洼里。

“为什么……”

吴天佑低垂着头,打湿的额发遮住了面孔,低低说着。对方打着伞,居高临下地看着衣衫尽湿,显得无比瘦小的少年。

“够了,放开吧。”

同样的话语,却是完全不同的意思。少年完全听懂了,他的头埋得更低,咬碎了一口银牙。

“怎么可能啊——我可是,我可是……”

“然后呢?”那人开口道,打断了吴天佑的话,“你就要在这里永远哭下去吗?没人会来哄你,安慰你,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只能独自走下去,全天下都是你的敌人,当然,包括我,记住。”

那人说完,把油纸伞放在吴天佑身边,自己淋着雨转身离开。

“萧问苍——”吴天佑喊道,“你,你为什么要,要,秋阳姐她……”

“呵呵……”萧问苍回头,笑了,雨水从他的额角流下来,经过眼罩,洛到他咧开的嘴里。“就算我杀了你,又怎样呢?”

吴天佑身体巨震,接着终于抬起头,却只看到了萧问苍渐渐消失在雨中的背影。

自己似乎一直在看这个人的背影呢。

吴天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影子渐渐模糊,接着消失。他忽然捂住脸,低低笑起来,随着笑声的增大,他捂着脸慢慢站起来。接着吴天佑忽然抬头,死死盯着灰色的天空,大喊了一声。他抬起腿,一脚踩在那油纸伞上,将它踩得粉碎。

吴天佑仰着头,攥着拳头,在大雨中狼狈而又骄傲地走着。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谁离开了,谁又来了,他永远都是大同焰王最得意的弟子,他要走下去,永远抬着头颅走下去。焰王府的脸,他不能丢!

在雨中,同国西京焰王府,赤血军副统领,高昂着着流血不止的头颅,走出王府大门,走出北街,走出了最美丽的年纪。

96.融雪祭

北襄不像同国,国土内大都是平原,但树形县却是个例外,高山遍布,其中更是有两座雪山遥相呼应,重重山峦围出了这一个冉女谷。谷中居住着赫哇一族,赫哇族人稀少,名义上归顺于北襄王室,因为位置太过偏僻,谷中人长久不与外界联络,实际上到也并不听从上方的什么命令,而是自己有一套族规。族中以一个族长和三位长老为首,各处都有要遵循的规矩,但其实实行起来并不严苛。

这个隐藏在重重松林中的山谷,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

莎耳从小就生活在这种环境中,对于任何事情的认知都无比纯粹,爱恨分明,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没有外面人的那种七窍玲珑心。对于林绛这样的人来说,和莎耳相处是十分舒服的,简直像是被净化了一般。就像当年看着幼小的吴天佑一样,不自觉的想要微笑。

这些养伤的日子,在这个冉女谷,林绛总是有种不现实的感觉。这种生活,终究不是他能够拥有的。

林绛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莎耳这种热切得过头的眼神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最近的一次便是在一个名叫萧问苍的男人身上。

林绛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忘不了从来都是笑嘻嘻的男人曾经露出那样的表情,如此痛苦地问自己‘为什么’,会叫自己‘滚’。

几日来,不知为何,林绛眼前总是出现那个算命的毁容男人。他没有一丝预兆地出现,同时也就那么离开了,并没有像笔记小说中的世外高人一样出现露个面,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人。

‘决’

那人留给了他这么一个字,林绛是不信鬼神的,并没有对它如何上心。但现在想来却是五味杂陈。

原来上天早就告诉了自己改如何去做,但自己却还是愚蠢无比地在坚持了多年的忠君一道与那人身上犹豫,所以才到了如此田地。

拖泥带水,犹豫不定,带来的便是这种下场。他在用剑指向林琊的那一刻,他便失去了为之努力半生的国,而现在,他又失去了那个不顾一次追逐自己的人。拖着一副残破的身体,在没人知道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林绛只记得自己被林琊的袖箭击中,陌生的剧毒让他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接着腰间悬着的匕首被拔出,插入自己的肚腹。在掉下悬崖的那一瞬间,他并没有像传说中的那样,眼前闪过各种画面。那时候他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唯一的念头便是想抢回林琊手中的匕首。只觉得,那不能丢。

身上带的东西全都被族长当做抵押拿走,林琊没有一点异议,只是那柄匕首鞘,无论如何也没法交出去。就好像,只要那残缺不全的匕首还在,哪怕只剩下刀鞘,那个人就不会离开一样。

林绛斜斜靠在窗前,窗外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仿佛无数白衣舞姬飘摇而下,每一片雪花都能清晰地看出纹路。不像同国偶尔落下的零星冰粒,这才是真正的雪。

萧问苍总是说同国的冬天如何如何没有味道,要带自己去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雪。如今他终于见识到了这景象,那个说要为自己引路的人却不在了。

林绛不知道林琊会怎么做,他看不清那个牵着自己衣角长大的孩子。早在十几年前,他一剑刺入太子胸膛的时候,那孩子就放开了自己的手,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看透过那孩子眼中的迷雾。

林琊找到他的时候只是说了降神璧的事情,并没有提起铁殷一句。林绛并不知道林琊是否知道那个和萧问苍同行的老人就是降神璧真正的主人,所以他也没有去问到底铁殷的事情,生怕将祸水引到老人身上。所以到现在,他不知道铁殷的消息,不知道萧问苍的死活,不知道……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他没有在桃源隐居的资格,还有许多的人和事在等待着他。林绛拼了命地咽下所有汤药和食物,拼了命地锻炼四肢,只要恢复了力气,就可以离开这里,就可以找到那个人,问问他,‘你还好吗?’

还记得上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全身都是血污,几乎分辨不清五官。林绛现在根本不敢想象,他现在怎样了,如果被人杀死了怎么办,如果留下了什么残疾怎么办,一切一切,他都不敢去想。早在他第一次伸出手,将那人的身体拥住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辅王大人就变得懦弱了,懦弱到不敢面对现实,懦弱到不敢闭上眼睛,回忆那人气味与嘴唇。

“兰纳哥!”莎耳如一只轻巧的蝴蝶,跳跃着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笑得无比灿烂,就像那人一样。

“你看这个,我的手艺怎么样?”莎耳双手托着一块碧绿色的衣裳,但与其说这是衣服不如说是一块形状奇异的布料,上面用针线绣着藤蔓的花纹,鲜艳华丽,工艺精细到不像莎耳这种整日奔跑在山上打猎的女孩能够做出的。

“嗯,很好看。”林绛对她微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可以自然地笑出来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莎耳脸一红,笑了,“我做了很久呢,再等几个月,开了春,我就穿着它参加融雪祭!”

融雪祭,没听过的名字,估计是个什么祭奠吧,林绛没什么兴致,便就这么沉默着,没有张开去问。莎耳很明显不满于他的表现,撅了撅嘴,但还是凑过来自顾自地说,“这是我们赫哇族最盛大的节日,所有人都会穿着礼服,神子也会出场,为我族预言吉凶,祈祷明年的收成。”

“哦。”林绛随口答应着,并没有如何上心。忽然垂下的头发被人一把抓住,林绛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更是拉痛了头皮。

莎耳手忙脚乱地放开,“抱歉,拉疼你了吧,不过,你的头发真漂亮。”

林绛心头一滞,许久之前,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莎耳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变化,仍旧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嘟囔着,“红色的呢,对了!兰纳哥,你传红色的衣服一定很好看,正好融雪祭用得礼服你还没有,莎耳给你做一套红色的吧。”

林绛皱眉,“男人怎么能穿红衣?还是不劳烦心了。”

莎耳并不在意;“男人怎么就不能穿红的了?这里可是冉女谷,没那么多规矩,不用担心啦。”

没等林绛回答对方便蹦蹦跳跳地出去了,林绛无奈挑眉,还真是拿这孩子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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