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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年少春衫薄——by奔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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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灰色的云层厚重,空气干冷,看样子像是要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安简这种精于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的推荐果然不会有错,方云深一边喊辣,一边吃得不亦乐乎,小脸粉扑扑的,鼻尖沁出薄薄的一层汗,越发的唇红齿白。安简倒是基本上没怎么动筷子,秀色可餐,光是看着他吃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吃到一半,方云深停下来稍作中场休息,扭头一看窗外,果然飘起了细碎的雪粒子,天已经黑透了,隐约可见地上一层白,跟面粉口袋撒了似的。

方云深的心情忽然就变得很好。气温已经足够低了,冰窖口那边的河水早结起了厚厚的冰层,意味着他可以正式开展最热衷的冬季体育运动——溜冰。

为了方便待客,主人家专门修了一个近百平米的大厅。方云深他们来的很早,那时候食客并不多,结果不到六点钟光景几十张桌子就已经全坐满了,这会儿还有人拿着号码牌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

方云深看了一圈下来,不住地咋舌,不就是为了吃鱼吗,至于吗?

安简一边往他碗里夹菜,一边说你就不懂了吧,现在的闲人多了去了,不在吃喝玩乐上花心思,那聪明劲儿就发霉变质了。

方云深含着筷子,撇撇嘴。他是大忙人一个,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一天恨不得有四十八小时,忙起来日程安排以分秒来计算,对这种为了吃一条鱼不惜从市区开一两个小时的车过来再花一两个小时回去的做法表示不能理解也不敢苟同。

一个胡子头发花白、深色的衣物也被雪花染得花白的老人扛着插着冰糖葫芦的垛子从窗前走过,方云深的目光追着他一路推门进来,一桌接一桌的推销。那老人大概是常在附近走动,跟老板有点交情,满屋的服务员也没人出来阻拦他。

前几桌还有人买他的冰糖葫芦,离方云深比较近的这几桌却让他连连碰壁,有一个男人的态度甚至相当恶劣,方云深听了就皱眉头。

老人也是看人下菜碟,专拣有女人和孩子的桌子推销,两个大男人就被他直接忽略掉了。

眼看着都已经走过去了,安简出声把他叫住:“唉,这儿给来一串儿。”他的垛子上就剩两串冰糖葫芦了,安简想了想,又说:“两串吧,我都要了。”递过去一张五块,等着找回一块。

等老人走远了,方云深问:“你买这个干什么?”

安简西装革履,一身行头光鲜无比,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手里举着两串冰糖葫芦,这样子让方云深很想掏出手机给他拍下来。

“给你买的啊,不是你想吃吗?我看你盯得眼睛都直了。”

方云深顿时没好脸色:“胡说八道,我为什么时候‘盯得眼睛都直了’?”

安简笑说:“是,是,没有没有,是我看错好不好?”

想把糖葫芦递给他,又觉得不像样,招呼服务员拿个饭盒过来,把鲜红诱人的山楂一粒粒摘下来,方云深吃不完还可以带回家接着吃。

安简说:“天这么冷还出来做生意,人家也不容易,我看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一会儿还得下大,早点儿卖完早点儿回家休息多好。”

这话说得,方云深这次真是直勾勾地看着他了。

安简的脸皮比城墙厚,恬着笑脸问:“怎么样,对我的看法是不是有很大的改观?”

方云深问:“既然是做好事,干嘛还跟人家计较那一块钱?”

安简说:“这是两码事,我是跟他卖东西又不是施舍他。小同学,这世上的学问太多了,跟着哥哥一点一点慢慢学吧。”

方云深埋头,专心吃鱼。

没有吃主食,当时觉得吃鱼就够饱的了,结果根本不顶事,又经过一场激烈的运动,方云深都昏睡过去了,又给饿醒了。

又累又饿,身上没什么力气,全用来踹跟个八爪鱼似的缠在身上的安简了。

“怎么了?”安简收紧手臂,下巴无意识的蹭蹭方云深茸茸的头顶,以示安抚。

“我饿了。”

安简低头吻他的额头,带着鼻音说:“嗯,我也没吃饱。”

饱暖才思氵壬欲呢,方云深都前心贴后背了哪儿还有心思做别的,咬牙切齿说:“走开走开,我真饿了,我要吃东西。”

于是披衣起床,安简问方云深想吃什么,方云深说有什么吃什么越快越好,于是热了牛奶冲麦片。安简说你先垫着点儿,转身拿了座机旁边的外卖宣传单,琢磨都这个点儿吃什么好,别为了一时高兴把胃给折腾坏了。

方云深喝完了觉得不过瘾,又把刚才打包回来的糖葫芦拿出来嘎嘣嘎嘣嚼,嘴边还沾着一圈淡淡的牛奶沫子。安简没多想,凑上去就想舔,把方云深惊得,差点把山楂核呛到气管里去。

“我说你能不能别闹?”方云深抬手抹抹嘴,瞪他,严词警告,“我可告诉你,我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不管你想干嘛,恕不奉陪。”说完了窝进沙发里看电视,等安简给他叫的海鲜饭来。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架势。

安简一拍脑门想起来个事儿,巴巴地去书房捧了锦盒出来,里面装着上次拍回来的那只雍正粉彩的碟子。

哪成想方云深对此兴趣不大,看了两眼就放回去了,只说:“赶紧收好吧,别摔了。”又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钱多了烧得慌。上次是两只碗,这次又来一只盘子,好么,一套餐具。”

捧着盘子的手肤色与釉色一样温润腻白,叫人怦然心动,安简暗暗纳罕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怎么能这么招人?

方云深犹不自知,打了个哈欠翻到沙发的另一边去,看了一会儿电视,发现安简没动,还在观察自己,索性伸开了四肢,笑眯眯:“看,随便看,只准看,不准碰。”

安简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把盒子往边上一放,扑上去捏他的鼻子,轻言细语又暧昧无比地说:“找死是不是?”

方云深哈哈哈笑完了,怕他动作太大一个不小心把那个一看就不便宜的玩意儿踹到地上摔碎了,赶紧挣脱了去护。说:“你小心点儿!”

艺术品这东西说白了除了赏玩没有别的价值,方云深的反应让安简感觉不出丝毫的美与享受,好像还不如买一套超市里买的骨瓷碟子,好歹还能用,突然间福至心灵,信口开河的哄他:“别紧张,这不是真的。”

“啊?”

“我从地摊儿上淘来的。”

“不会吧?”方云深一脸的不相信,盘起双腿,坐直了问,“多少钱买的?”

“一千。”安简随口编了个数。

方云深刚从贫困山区回来,一秒钟之内就为这一千块钱做出了不下十种物质上的换算,怎么盘算怎么不值,吧咋吧咋嘴,说:“好贵。”

安简被他那样子逗乐了,把他搂过来,边揉捏边笑,说:“不贵,一点也不贵,我赚了。”

方云深乖乖仰躺着看他,伸手轻轻戳他的下巴:“怎么不贵?别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就可以不把钱当钱,什么时候把你扔山沟沟里好好改造一下你就知道了。”

安简一把攥住那只不安分的手贴在脸颊上,说:“你不懂,我这次是真的赚了。”

你不懂,也许你永远也不会懂。

可是没关系,我自己懂就行了。

雪已经停了,云层也散开去,一弯皎洁的月亮别在天幕上,照得电梯间亮堂堂的。

方云深兴致高涨地突然提出要去溜冰,并立即付诸实践,安简不得不打点起精神来陪同。

没想到半夜三更发疯的还不止一个,也没人来管,安简把车子随便一停,走到河畔栏杆,见方云深已经兴冲冲的沿着梯子下到冰面上,跟个小孩儿似的又蹦又跳,笑成一朵花,长长地围巾扑一下一下在脸上,安简赶紧跟上去,帮他理平了围巾衣领又蹲下身帮他换鞋。

这要是搁在从前根本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安家的三少爷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看见油瓶子倒了都不晓得扶一下反而还会伙同兄姊看热闹的主,居然也有巴巴地伺候人的一天!

方云深不让他帮忙系鞋带,因为系松了容易扭到脚,系紧了血液流通不畅很容易浮肿,是松是紧只有他自己知道。

脱了大衣交到安简拿着,方云深兜着小圈子做热身活动。他今天穿了一件驼色的高领毛衣,深棕色长裤,利落的短发,越是简单干净越是显得整个人挺拔俊美丰神毓秀。寒风凛冽,他的鼻子、耳廓还有指尖冻得红彤彤的。安简大声问他冷不冷,方云深没回答,笑笑表示自己好得很。

人工修筑的河道不算太宽,但是很长,目光所及的范围之内笔直的一条道,冰面不太平整,方云深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条件尽情地舒展着肢体,燕式平衡做得标准又漂亮。一起溜冰的人纷纷停下来看他表演,鼓掌叫好拼命吹口哨,要不是冰面条件不允许,方云深真想人来疯一把给观众朋友们表演一下高难度的旋转和跳跃。

这是一方舞台,他是天生的主角,最亮的那一束灯光永远追着他走。等他放开速度滑行,仿佛天上的飞鸟伸展羽翼自由翱翔,安简忽然生出一种鸟儿一去不复返的错觉,让他莫名的慌乱。如果不能时时刻刻确定他就在一丈之内,这一颗心好像就无法安定下来,真是入了魔了。

方云深玩了一会儿,没尽兴,但也不好让安简久等。换好了鞋,穿上大衣,突然说要回家。

安简眨着眼睛,好像没听懂。

方云深又重复了一遍:“你自己回去吧,我要回家,不用送了,反正也不远,我自己走回去。”

有没有搞错,他都扔下爷爷和老曾陪了他整整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了,再多就过分了。

虽然无奈,但安简不得不重新接受方云深有自己的家,他有亲人有朋友有同学,他们原本就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在一起不能说是错误,但绝对是个意外,要维系这种关系也是相当麻烦的一件事。

而且,在方云深的心目中,安简是远远比不上他的亲人和朋友的,也许安简的地位比普通同学要高一点,也许。这一点让安简顿时觉得无比失落。

坚持把他送到校门口,方云深不让再进去了,下了车,急匆匆地要走,安简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叫住他。

“干嘛?”方云深慌慌张张的回头,好像很不耐烦。

安简指指自己的脸颊,讨要一个goodbye kiss。

方云深说了一句“神经病”,没理会,转身就走了,步履匆忙。

寒冷的夜风从车窗呼呼地灌进来,安简怅惋地抽完了一支烟,开车回家。那一股浊气郁结在胸口,好像怎么都纾解不了,憋得难受死了。

开着车窗在已经陷入沉睡的城市里漫无目的的兜了一大圈,回到家的时候安简几乎冻成一座冰雕,身体的麻木反而衬托了思维的清晰明了。

——这哪儿算得上是家啊?方云深从来不在这里放东西。他也不挑剔,拖鞋、牙膏、牙刷、浴液、睡袍,安简这儿提供什么他就用什么。

安简也问过他的喜好,方云深表示自己没什么特别的喜好觉得都挺好的,可安简知道跟他在家里常用的不同,完全是两个味道。真把他这里当旅馆了,自觉得让人哭笑不得。

安简隐隐约约的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当初说好的方云深爱住不住绝不勉强,怕他不自在还特意强调了就当住免费的旅馆,现在又觉得不够,远远不够,到底不够在哪里他又说不出来,可总觉得跟方云深这么下去不像回事。

直到过年方云深都没再来过,安简有点闹不明白他们家就他和他爷爷两个人,有什么好折腾的,而且过年不就是凑在一块儿胡吃海喝么,也没什么意思。

除夕那天安简早早回了家,老爷子出门了,老太太和章阿姨在厨房里忙活,安简陪着三个小毛头在客厅里看电视,《喜洋洋与灰太狼》。

看了大半天,安闻知那小坏蛋一来就抢了遥控器要看中央电视台的一档凑热闹的节目,非说那里头有他妈妈说不定也会有他爸爸。

小孩子们闹起来,最小的那个张嘴就嚎,安简居然没有脚底抹油,耐心地哄完这个哄那个,最后把安闻知丢给警卫员,让带出去找他爹去,总算消停了,坐回沙发继续边嗑瓜子边看弱智动画片,纵容孩子们把他当游乐园,爬上爬下,又是滑梯又是木马。

对于他的这种反常,老太太已经可以泰然处之,当初听说他喜欢同性的时候真是被刺激到了,那感觉真跟天塌了似的,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家里老头子是个犟脾气,生的儿女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年一年硬拖下去的想不明白也渐渐地学会了想不通就不再去想。其实为人父母者所求的不过是儿女过得好,既然安简不肯妥协那就做父母的来妥协吧,只要他自己觉得过得挺不错就行。

本来都已经绝望了,最近这短时间好像又看到一点点希望,老太太不敢太声张,怕打草惊蛇。但是又按耐不住,偷偷地托安简的大姐和二哥帮弟弟物色着。

老太太一生就这么一桩遗憾,不亲手把小儿子交给一个放心的人她恐怕到死都不能安然闭眼。

曾钊果然说到做到,真的拎了野山椒和新鲜猪肚上门,招呼方云深给他帮手,结果野山椒一下锅,那股呛辣的味道就把方云深给熏跑了,没一会儿曾钊也顶着一对兔子眼睛出来了。

两个人躲在门外花坛边上抽烟,方云深幸灾乐祸:“砸招牌了吧?还说露一手,结果变成漏一手了吧?”

曾钊低头皱着眉头暗自做自我检讨。

方云深拿胳膊肘蹭蹭他,问:“原来你不会做这道菜啊?”

曾钊点点头。

“那你干嘛把话说得那么满,非要表现不可?”

“我练练手不行啊?”

原来是他那心头肉小傅喜欢吃,老曾这儿憋着想挣表现呢。这么一句九曲十八弯的话居然让方云深给听懂了,他都快佩服死自己了。

“我说你那是什么表情?”曾钊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啊?我没有啊。——那什么,赶紧回去吧,弄砸了就扔给人家保姆阿姨,你缺德不缺德。”方云深想可不能让曾钊看出什么来,各自那点儿见不得光的小心事还是各自藏着吧。

年初三才见上面,一起看了电影,吃了饭,安简倚着车门问:“今天还回家吗?”

方云深绕过他去另一边,拉卡车门坐进去,自顾自地系好安全带。从头到尾没说过一个字。

安简笑笑,告诫自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时间如同流水一般的过去,一晃安简和方云深认识整三个年头了。两个人都没什么太大变化,就好像昨天刚认识一样,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新鲜的,从不觉得腻烦。

唯一的不足就是方云深越来越忙,临床医学专业的课业重,他还有那么多课外活动,又是个好管闲事的性子,分身乏术,自顾不暇,有时候连着好几个星期不搭理安简,见不上面也没有电话没有短信,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好不容易面对面了,说不上三句话就开始打哈欠,喊饿喊累,吃饱了就拿安简当人肉靠垫,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弄得安简哭笑不得,只能搂着他尽量让他睡得舒服一点。但是只要手机一响,不管是闹铃还是电话还是短信,那双眼睛一下就睁开了,风风火火地又瞎忙活开了。

有一次安简很认真很严肃的问:“方云深,在你的心目中我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什么位置?”

当时方云深正在喝着一碗八宝粥,眼睛盯着电视专注地收看财经新闻,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听他的问题立即就被呛到了,咬着碗沿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清亮,粗细适中浓淡相宜的眉毛轻轻蹙起,大概是在盘算是应该认真回答呢还是蒙混过关。

不管是当年孤身一人踏上异国的土地,还是放弃一切黯然回国,安简从来都没有这么紧张过,说实话,这个问题一问出来他就后悔了,感觉好像变成了一个深闺怨妇,于是不等方云深作出回答,抢先转开了话题。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安简隐约察觉到方云深松了一口气,这让他的心登时凉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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