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去救你上一世的灵魂时，就已经乱了因果，让你因我不得自由，合该负责任的。”顾远亭缓声说道，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
不过是一世而已。
殷宁再次一愣之后，牵着顾远亭飞快地向另一侧的楼梯走去。楼上最里面的一间房，是殷宁的办公室，虽然从来没在这里过过夜，浴室卧室却一应俱全。
他因为着急打开门的动作有些颤抖，拖着顾远亭走进来后，却没有忘记反手搭上门锁。虽然顾远亭承诺给他的跟他想要的还有差别，但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他需要的只有时间。
他靠在门廊旁边的柜子上，双手揪住顾远亭的衣领拉过来，想要吻他，想要一颗颗解开他的纽扣，想要让他填满自己空虚十年的内心，他已经想到快要入魔。
而这时候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顾远亭刚回到这里不久，电话自然是打给殷宁的。
殷宁并不打算接这个电话，任何事情都没有顾远亭来得重要。他腾出一只手摸向裤兜，想要按掉手机，手却突然被顾远亭抓住。
顾远亭低头，凑在他耳边哑着嗓子说，“说不定有正经事，你先看看吧。”然后兀然抽身，站在与殷宁一步之遥的地方，在等他接电话的时候渐渐冷静下来。
决定留下来以后又出现另外的问题，殷宁可不是跟他单纯做好朋友的关系。这一世他是人，却在地狱深处找回了属于原身的法力和记忆，于是他便不再是为人的顾远亭。有着出家人的身份，违反戒律的事情到底还是不做的好。
殷宁见这次机会稍纵即逝，颇有些遗憾地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面的名字时明显顿了一下。他一边接通说着开场的客套话，一边招待顾远亭坐在客厅里，自己拿着手机走到窗边。
顾远亭原本不想过问太多了，可是看到他这般神情，到底还是留意了一下那通电话的内容。
电话那边的人说话的语调有些奇怪，顾远亭只觉得熟悉，他又用神识看了看手机屏幕，通话对象的名字是两个字，金鑫，似乎也同样是他认识的人。
“店里上新了，特意给你先看看。”
“都有什么类型的？”
“求财的，求人缘的，灵力强大的各种类型都有。”
“有没有助感情发展的？”
“有啊。”
“你先看看图片，有缘的话不妨面谈。”
顾远亭终于从愕然中缓过神来，走过去握住殷宁的手腕，拉起他的手，让那只手机的屏幕正对着两人，屏幕上的图片竟然是一枚佛牌。
“你可以解释一下么？”
殷宁心知瞒不过他，此刻被发现了也没有太慌张，抬头解释道，“你知道我空有前任首富的姓氏，却没有一点人脉基础，被逐出家门以后除了你以外根本就没有愿意帮忙的人，这些年过得其实也很不容易。但你托付给我的事业，我却给你经营地风生水起无往不利，你以为原因是什么？”
顾远亭愣了几秒钟，才轻声问道，“所以你就借助这种超自然的力量吗？你知道你将要付出的是什么吗？”
殷宁又对他笑了笑，“我当然知道，原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你从另一个时空里弄回来，付出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顾远亭哑然，有些不自然地开口问道，“那个金鑫，是在我失踪前，我们遇到过的那个人吗？”
“是啊，他现在是很有名的牌商了。”
事情变得果然和想象不一样了，顾远亭心念一动，看向殷宁严肃认真地问他，“你请回来的佛牌，都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明明这辈子过完就可以正常入轮回了，殷宁这一举动不知道给自己添加了多少因果。
殷宁想了想，拉着顾远亭的手继续往卧室走去，“你进来我告诉你。”
他走进去，放开顾远亭，径自来到衣柜前打开，里面一件衣服都没有，被打磨成木板搁架的样式，而那上面密密麻麻地挂起了佛牌，比任何一间寺庙任何一个牌商手里的还要多。
那些佛牌里面的鬼，也并非都是冤死善良的鬼，只不过碍于顾远亭的威慑不敢擅自行动而已。
“我想你终于给我找到事情做了。”顾远亭看了看殷宁，目光变得意外的复杂。
殷宁想让他先别管了，有更加要紧的事情做，可是顾远亭还是走到了那些佛牌面前，诵经超度时，昙香四溢。
他闭着眼睛想起很多事情，想到他们的相识和相恋，想到如今相对如熟悉的陌生人。如果真的可以借助鬼神之力来换回原来的顾远亭，殷宁想，他真的愿意付出一切。
可是当他再转过身时，却发现顾远亭再次消失在他的眼前。
第85章：九华
殷宁的脸色一白，伸手去探，却只能抓到一片虚空。
顾远亭大概是生自己的气了，他想。可是会生气也是好事，总比对自己不闻不问不理睬的好。
他是养了许多鬼，也从它们那里得到了许多助力，可他也会为它们做功德回向，算是等价交换欠货两讫的关系。或许得来的佛牌有一些来路不明的，但是他从来没有正面接触过那些灵体，也并不觉得是多罪不可赦的事情。
然而这样做毕竟会牵扯太多的因果，殷宁是不在意，顾远亭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他下意识地一步跨入鬼道，以佛法度化那些受桎梏的灵魂，同时也在消除他们与殷宁之间的因果。
小孩子不懂事，别跟他计较。顾远亭心中默念。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顾远亭暂时不想再回去面对殷宁。他还是不忍见曾经他喜欢过的少年抱着这样深的执念不放手，情深不寿，这样的殷宁让人很是担心。与此同时，顾远亭自己对着殷宁那张脸时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想给双方都留出时间空间来静一静，便没有马上现身，而是隐匿法身入了幻境。
顾远亭说消失就消失，即便是为了他好，却让殷宁清醒地认识到他们两人中间的主动权从来不在自己手里。虽然因为这一点感到不安，可是这一次的殷宁总不是那个十九岁的少年，顾远亭的消失也不像上次那样无迹可寻。
殷宁回头拨通陶园的电话，吩咐下去搜寻每一间有供奉地藏的寺庙，以他个人的名义捐赠许愿。派去做捐赠的公司员工表达的方式五花八门，在佛前许下的愿望却是大同小异，他们公司的老总想小情人想到魔障啦，希望喜欢的人回到身边云云。这些愿望一条条堆积起来，总有让顾远亭不堪其扰的时候。
即便回到他的身边徒增伤感，殷宁也一定要留住顾远亭的这一化身，偏执到这个地步是顾远亭未曾预料到的。他原本以为放下执念那个人才能活得开心，但目前看来，殷宁似乎永远都不会真正意义上地开心了。顾远亭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可是如果让他再做一次选择，他还是会注意到殷宁的灵魂，这一切都好像是命中注定的。
顾远亭终于放弃了挣扎，心中似有他尚未察觉到的坦然和欣喜。他找到冥界驻人间的办公室，先要了个合法身份，国内一家颇具盛名的慈善机构的负责人之一。今后与殷宁在一起，可以以这种方式与他的公司合作，尽量不被人诟病。顾远亭已经在筹划把所有的事情铺垫好，然后再以正当的身份去找殷宁，而在他完成这一切之前，殷宁已经等不及了。
殷宁找遍了全国的寺庙，一直不见顾远亭的回应后，他找到了另一个契机。
他办公桌上摊开的资料夹里有一份详尽的说明，“安忍如大地，静虑可秘藏，故名地藏。《地藏本愿功德经》解释，地藏菩萨是释迦既灭以后、弥勒未生以前众生赖以救苦的大愿菩萨。他自誓必度尽所谓六道众生，始愿成佛，于是现身人、天、地狱之中，以救苦难。”
殷宁想，前世的事情虽然不记得了，但这辈子自己确实是因为顾远亭而得到新的人生，这样说来，他倒也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地方。顾远亭只是完成一项任务罢了，却被任务纠缠着不得脱身，这样想想是自己对不起他。可即便如此，殷宁也是不打算放手的。
他翻开资料本的下一页，大段的文字介绍是关于九华山。“崛起于长江之东，方圆一百多公里内，群峰罗列，九座主峰高耸入云，如莲华削成，作为地藏菩萨道场而闻名于世。”
“地藏王的又一化身俗姓金，为外族渡海来到中国，幽栖九华山中，孤坐石室，以白土和小米为食。古时有人为其苦修的德行所感动，建化城寺，其后僧徒日众，纷纷来九华相从。九十九岁圆寂，示寂时山鸣石陨，寺中扣钟，无声堕地，堂椽三坏，肉身趺坐函中。三年后，僧徒开缸，见颜状如活时，舁动骨节，如撼金锁。僧徒们确认他是地藏菩萨的化身，并建造肉身墓塔供奉。从此，九华山就成为地藏菩萨的应化之地。”
“每年七月三十日为地藏菩萨诞辰日，相传是九华山僧地藏圆寂、成道日。历年九华山僧众都要在这一天举行隆重的庆祝活动，称地藏法会。节日期间，僧众要诵《地藏菩萨本愿经》。守金地藏肉身塔。法会一般历时七天，圆满之日设斋供众，广结善缘。法会期间，朝山进香的信徒比比皆是。”
这样看来，地藏王的这一化身苦修历练是为众生，而顾远亭来到这滚滚红尘，却只为了他一人。
殷宁合卷沉思良久，见时间来得及，便叫陶园定了机票。
陶园很久之前就觉得这位老板不正常了，现在一看，不正常的趋势还越来越明显，她忍不住担心地问，“你这是又找寺庙又参加法会的，是打算出家了么？你出家了不打紧，反正你们家老太太住疗养院，公司如今也是蒸蒸日上，只是不久前你找到那个伴儿要怎么办？”
殷宁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只是说，“你等我好消息。”
陶园这么多年从一个老板的身边换到另一个，是对公司有真感情的人，殷宁想就算自己出了什么意外，那边也有人接手，总算对得起顾远亭当年的善意嘱托。
这次法会因为算是佛门盛宴，来的闲杂人不多，认识的更是寥寥无几。殷宁从山下一路上山，抿着嘴跟在后面。沿途树木苍翠，流水潺潺，寺旁岩石下泉水清澈照人，水横流寺前，一路只看着山寺风景，他只感觉心灵都仿佛被净化了一样。
但如果不能得偿所愿，他的心里却永远得不到宁静，这并非求神拜佛能够解脱的了。
殷宁继续往前走去，过往生堂，进延生堂，生死阴阳一线相隔。他想起顾远亭过往的千百年便是这样过来的，大殿后面有莲花池，放眼望去，只有白茫茫一片。殷宁心中怅然，这毕竟是顾远亭的地盘，自己与他总算有缘，应该是能见得到他的吧？即便见不到，也要逼他现身才行。
爬过八十一级台阶，殷宁终于站在月身宝殿前。月身殿是九华山地藏道场的正殿，规模宏大，大殿中有金地藏的肉身宝塔，塔四面各有地藏菩萨造像，历来香火鼎盛。殷宁虔诚参拜，心中却想，你还是不肯见我么？
他怔忡良久，转身再下九十九级台阶，看到巍峨的山门，上书地藏禅寺。这座寺院规模极为宏大，有两进大殿，飞檐斗拱，雾气弥漫中更显庄严。
殷宁早知道顾远亭与自己的距离，在这莲花佛国他再次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这一点。他们中间隔着的不仅是千万年的岁月，还有天下所有信徒凝聚的愿力，隔着地藏王的无边法门。他站在那人面前，简直比蝼蚁还要轻微。
山雾渐大，殷宁看着远去的人群和石阶两旁几点青松，知道自己掉了队，却绝对不会说自己是故意掉队。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登山，石阶并不好走，每一步都像是一种修行。间歇时殷宁抬起头，远望见天台峰在云雾中时隐时现，回头四顾，唯此一石阶在脚下，其它的景物都朦胧难辨，给他凄然的心情再添一份空茫。
然而从殷宁十八岁那年起，顾远亭已与他的人生密不可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踏上天台峰最后一级台阶，天台正顶上有天台寺，绕过天台寺，后边有一道突出的山脊。殷宁走上去，一路抓着铁链连成的扶手向前挪，山风吹过锁链都在不住晃动。路的尽头有一块大石头，背后白茫茫一片是万丈悬崖，也是殷宁此行的终点。
“顾远亭……”他喃喃唤道，“你说你我是在地狱里相识，因我的呼唤，引你的回眸。既然是做鬼相识，你救了我一世，我还你一世运道，这样也算公平。从此你我概不相欠，是否就能真心爱我了？”
他望着脚下云雾缭绕看不清有多高的悬崖，心里也并没有多少恐惧。他想，在经历十年前爱人凭空消失在眼前那一幕以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感到恐惧了。
他闭上眼，纵身跃下。
这一刻，耳边只剩下凛冽的风声和刺骨的寒冷。如果真的让他一个人抱着怀念过完这一世，殷宁对这尘世也没什么留恋的，若能逼得顾远亭不忍，他便是守得云开，如果不能，也还对方一个清净，从此碧落黄泉不相见，来去再无牵挂。
殷宁这才记起，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妥协，无论是命运，还是感情。遇到这样任性的他，顾远亭其实也很为难吧？但这一跳无论结果如何，他总算无愧于心。
这时，殷宁的耳边终于传来一声低微的叹息。
“阿宁，你这又是何苦？”
第86章：承诺
殷宁像是被一片云彩托着，突然间减缓了下坠速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站起来，然后包裹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睁开眼睛，周围的云雾挡住了重重山峦，只有面前熟悉的人影格外清晰。
殷宁抬头看着那人，看得出心情很好。刚刚跳崖时的绝望终化为得意，他牵起唇角，微微笑起来。
“就这么怕我一去不回？”顾远亭抬起手，用手指轻抚着他的唇线，目光深沉如这无边无际的云海。
殷宁心底一颤，开口时的声音就带了些许委屈，“你不再爱我，我硬要留你，自然怕你一去不回。”
顾远亭轻叹一声，却说，“并非不爱。”
那些年他为殷宁所做的一切，同样清清楚楚地印在记忆里。只是他的心太宽广，殷宁的人生却太短。
“这一世，我愿与你一起度过，”顾远亭一字一句地许下承诺，“阿宁，你可愿意？”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的爱情对于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可是顾远亭不是寻常人，自己的一世对他来说或许只如黄粱一梦，这样想着殷宁又有些不甘心。他没有更好的办法，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殷宁想，这样的结局也不算不错，自己求仁得仁，他应该知足了。
他用力反握顾远亭的手，没有出声。
顾远亭低头看他的脸，两世岁月竟然没有在那上面留下多少痕迹，说不出的光洁美好。殷宁当然不再是当初天真无知的那个少年，可他在顾远亭面前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样子，单纯直接，无可阻挡。
这样单纯直接的感情显然打动了顾远亭，他低下头，一如曾经很多次那样，准确地捕捉到对方的嘴唇。
双唇相接的那一刻，山谷中似有云雾翻腾，花朵在一瞬间依次绽开，溪水流淌出欢快的节奏，像是庆贺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又像是惋惜一场盛大典礼的落幕。
这一次，顾远亭没有让殷宁等太久。
那一团白雾在山涧翻转滚腾，衣裳落地便融入其中，身体倒下时由云雾支撑，比床更温软，比水更轻柔。
殷宁的手搭在顾远亭脖颈上，触摸得到脉搏强而有力的跳动，也感受得出自己手下皮肤渐渐升起的温度，他想，幸好顾远亭还保留着人的身体，或许也还保留着为人时的感情。这样的想法让他遵循身体本能的同时情绪有些飘忽不定，看起来就像是在走神。
一个那样爱自己的人，在做有爱的事情的时候竟然会走神，顾远亭发现自己的七情六欲又多了一种。一开始的触动是显而易见的，后来看到他为情所困心生怜惜，再后来因为他乱引因果感到愤怒，而此刻却是明明白白的想要占有，想在他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想看到他意乱情迷的样子。顾远亭知道，此刻自己的感受并不仅仅是这一世化身的心情，而这种感情与他成佛的心简直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