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才发觉自己冒犯了，忙道：“皇上，您怎么会在这里？”
龙泱走上前低声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不必拘礼。”接着他看了我一眼道：“我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你。”
等不得我说话他就抢先道：“南蛮的动乱是不是你搞的鬼？”
见他平静的神色中带着丝丝激动兴奋，我便知道事情已经朝着预计的方向发展了。
我微微一笑道：“现在是谁搞的鬼还重要么？你应该已经派了最合适的人选去镇压了吧。”
39.一世为臣
闻言龙泱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转身端起茶抿了一口，躬身坐在红木圆桌边。
我疑惑道：“怎么了，现在这样的状况你不满意么？”
龙泱没有说话，倒是黎丞相先开口道：“墨染，如今调走齐云飞的确是削弱了花天佑在朝中的势力，此刻若我上书弹劾花天佑陛下定可以无所顾忌地治他的罪，只是……”
“只是什么？”
黎丞相面露愁云，半晌才道：“只是花天佑还有许多拥护他的朝臣，恐怕仅凭我一人之力也是以卵击石，等到齐云飞回来恐怕事情就更难办了。”
我自然明白黎丞相的意思，他们也一定知道花天佑最终是想发动政变以谋权篡位，若是如今惹怒了他又不能完全瓦解他的势力，等齐云飞一回来怕是会加速他们计划的实施。如今一役，着实有风险。但若是失去这个机会，以后也不一定有更加周祥的计划对付花天佑。
我想了想道：“爹爹，在其他朝臣方面我已经有了相关筹划，除了几个誓死追随花天佑的高品阶大臣，其他的人在多番威逼利诱下定可以动摇他们的心思，我已经暗中安排了，您大可放心。”
黎丞相摸着胡须赞同地点头道：“如此甚好，无论品阶大小只要有一半朝臣站在我这一边，在朝堂上定可以治他的罪。”
见黎丞相同意了我的想法，我便转而看向龙泱，只见龙泱仍旧眉头紧锁，我忍不住道：“皇上，是舍不得动您的外公么？”
“墨染，不可无礼！”黎丞相立刻开口训斥道。
龙泱微微沉思了一下才缓缓起身，踱步到我的床前淡淡道：“黎相，您先回房休息吧，我想和墨染单独说几句。”
黎丞相微微一颔首，便退了出去。
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并不想和龙泱单独相处，担心他又说出什么令我难以回答的话来。
龙泱轻轻坐到床边伸出手欲摸我的脸颊，我扭头，漠然躲过。他的手滞在半空中一瞬间不知该放在哪里。
此刻，我们似乎能感受到时间从指尖流走，身体的血液一丝丝被抽空，只剩下一具空壳，冰冷地面对着彼此视线中的面孔，而灵魂高高地飘起来俯视房间里两个人静默着。
龙泱忽然低头一笑，继而收回手站起来负手背对着我，也不知道他此刻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无奈还是悲伤。
“你放心，这一次定会瓦解花天佑的势力，让你夺回实权。”
“说什么你都不肯回来么？”
“扳倒花天佑，花繁太后即便再干政也只是一介居于后宫的女流罢了，何况你是他儿子，不会太为难你的。”
“到底要怎样你才能回到我身边。”
“如此一来你便可坐稳龙家江山。”
“……”
我们自说自话，互不回应。
“最好明天就上书弹劾……”
“墨染！”龙泱猛地回过身来，一双深邃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我，愤怒与苦涩的火焰交织其中。
我愣了愣，随即苦笑一声，“你最爱的不就是你的江山么？它很快就完全属于你……”我顿了顿接着道：“所以，我在不在你身边已经不重要了……”
龙泱依旧紧紧地盯着我，过了一会儿他垂下眼眸低声道：“你替我夺来的龙家江山我定然会守住……”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接着朝我走过来俯身伸出双手捧住我的脸忽然就吻住了我，这个吻没有深入缠绵，没有口舌相交，只是轻轻覆上，柔软冰冷的触感仿佛他整个人被冰霜包裹。
随后他慢慢离开，深深地看着我，目光温柔而坚定，良久，他开口一字一顿道：“但是，我绝对不会再放你走！”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快步走出房间，偌大的房间只剩我一人，我不自觉地望向门口怔怔出神。
傍晚时分，仆从照顾我吃过晚饭，正兀自坐在床上神思飘忽，楼云舒忽然回来，见他一脸神神秘秘的样子就知道一定发现了什么。
“有发现？”
他端起满满一杯茶仰头饮尽，走过来道：“何止有发现，简直是重大发现。”
我抬了抬眼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楼云舒道：“我去事发地点查过了，果然不出所料，几乎所有痕迹都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我顿时气结，急道：“到底发现了什么？”
楼云舒狡黠一笑道：“城郊的风雪楼据点虽然被烧，但我仍旧发现一股非常淡的气味，具体来说应该是一种香气。”
听到香气我立刻有所顿悟，道：“是那日望江阁中飘散的香气？”
楼云舒点点头，“不错，我天生对气味敏感，那日去望江阁救你闻到那股奇异的香气我便记下了，那气味和风雪楼中残留的气味一模一样。”
我若有所思道：“果然是千玄奕用药使诈所为么？可是都过去那么久了，还被大火烧过，气味这种东西怎么还会存在？”
楼云舒神秘地笑笑道：“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我后来去调查过这种香气，发现是一种叫做芪芷的植物叶子晒干碾碎后粉末焚烧散发出的味道，但是这种粉末遇水后会溶解……”
我忽然明白过来，“前几天下过一场雪，大火将雪融化成水把芪芷残渣溶解渗入泥土中了。”
“不错，我就是在翻出来的泥土中发现这种气味的。”
我暗自心惊，楼云舒这个小子的确不凡，处事圆滑直觉敏锐且心思细腻，难怪当初百里冥彦会看上他。
“既然能够确定此事是千玄奕所为，那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对付他了，也对楼中其他人有个交代。”
楼云舒点点道：“恩。我已经吩咐暗雾盯着雪海了，还有，暗雾传来消息说师傅和师娘已经带着其余各楼中多半门徒赶往京城，估计三天后就可以到。”
利用神冥令，让百里冥彦可以重新调用七殇楼门徒也是不得已之举，如今看来这个决定还是正确的，只要百里冥彦、千羽寒一来，千玄奕定然会畏首畏尾，就算他再调用武林同盟的人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我与楼云舒一直密谈到深夜，如今对付千玄奕已经水到渠成，我们合计了一番，准备等花天佑一获罪我们就动手。
就当楼云舒要离开我的房间回房休息的时候门口忽然闪过一个黑影，楼云舒不假思索立刻追上去。
片刻之后，听得窗外人群哄嚷，时不时有人高呼：“有刺客。”我的一颗心提在嗓子眼儿一直到楼云舒再次返回。
“究竟是……”
我还没问出口，楼云舒便一脸焦急道：“有人要刺杀相爷。”
“什么！我爹他怎么样？”
楼云舒眉头紧皱，随后缓缓摇了摇头：“相爷情况很不好，虽然我即使赶到阻止了刺客下杀手但相爷还是被打伤了……”
“我要去看看……”说着便要挣扎着下床。
楼云舒连忙过来将我重新按在床上道：“你不能正常活动，去了能干什么，况且南陵王已经过去看了。”顿了顿他接着道：“至于明天能不能上朝，就要看天意了……”楼云舒的声音低下去。若是黎丞相明天不能于朝堂之上弹劾花天佑，那么还有谁可以……
一想到此，我狠命地砸了一下床，是我大意了！居然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环。
一夜无眠，天色微亮的时候，楼云舒猛地推开门喜道：“黎丞相好起来了，这会儿已经上朝去了。”
我僵着的脸色骤然一松，长出一口气。“我爹没事儿就好。”
可惜我错了，望见随着楼云舒步子踏入我房间萧翎晖，我顿时心底一凉。此刻萧翎晖的眸子里没有丝毫喜悦，竟是被满满的惭愧与悲痛所占据。
接近午时，宫中传来黎丞相辞世的消息。
接到消息的一刹那，我的心一空，第一次在这个世上感受到了亲情破碎的心痛。
后来龙泱告诉我，黎丞相支撑着重伤的身体在朝堂上与花天佑及其党羽激烈对抗，咬紧牙关一一指证花天佑的罪证，令其巧舌难辩，最终无话可说。
我从前也许不懂古时候的君臣之道，也许不明白一个人可以为了自己拥护的君主付出多少，这一世，我在黎丞相的身上看到了那抹无色的光辉。
40.再续前缘
分明是日晒三竿的时刻天空却被一层厚重的铅色阴云遮盖，看不到一丝日光。外面可以听到络绎不绝的脚步声和人们低低的交谈声，气氛沉重得仿佛要凝固。晓枫帮我穿好丧服扶我走出门外。
虽然内力还未恢复，但今天我已经可以在别人的扶持下下床走动。推开门就看到整座相府被黑白色的纱布包裹，全府上下都沉浸在灰暗的气氛当中。
巨大的黑色棺木安静地躺在灵堂之中，空气里弥漫着香火燃烧的气味，我抬起脚缓缓踏入灵堂，在晓枫的扶持下走到棺木前跪下点燃一炷香，随后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头挨着冰冷坚硬的地板寒气顺着额头的肌肤侵蚀到心脏，却久久不想直起身子面对那具承载着黎丞相尸身的黑色棺木，那棺木就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上，沉重的、令人无法呼吸。
感觉到一个人影走到我身边，接着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说：“起来吧，爹爹如今也算安息了，你不必太过自责。”
“这个世上的所有人都有其价值，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才有价值而是人生来就有其价值，只是等待着人们去正视自己，然后发现自己的价值，这样自己的价值才会被别人发现然后认可。可惜人类一直无法直面自己，但是爹爹他做到了，我相信爹爹是一生无憾的。”
墨玉用力扶起我，随后神色淡然地看着我怔怔道：“墨染，你是不是也该正视自己了呢？”
随即他的目光飘向我身后，我愣愣地转身，看到龙泱一袭黑衣站在门外，他的神情庄严肃穆，望着棺木的目光里闪现着崇敬之情。
他见我转身，便将目光转向我，四目相对之时已不再是当初的强烈炙热而是一股宁静舒适的气息，宛如山间一股温暖的泉水将我包裹。
他顿了顿将我走来，从黎墨玉手中接过我的手柔声道：“黎丞相他一身鞠躬尽瘁，为国为民，实现了他的宏图伟志，他会安息的。”
我回过神，将手抽回来别过目光道：“皇上前来亲自为爹爹吊唁，他会安息的。”
龙泱一怔，随即释然一笑道：“我们可以谈谈么？”
“皇上有什么事要谈，在这里说就好了。”
龙泱没有说话，反倒是黎墨玉走过来道：“你先和龙儿一起出去吧，这里有我照看着就行，况且朝堂上的事情还没有彻底安定下来，你们好好商量一下。”
我道：“既然是朝堂上的事，那就该在朝堂上谈……”
下一秒龙泱忽然抓住我的手将我拖了出去，因为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一路上踉踉跄跄硬是被拖到了后院。
“你到底想怎样？”
没想到龙泱忽然转身紧紧盯着我眸子里竟然闪烁着怒意，“是你到底想怎样！”
我有些发懵，前一秒还沉浸温柔的气息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又没有力气逃开只能默然扭头躲开他凌冽的目光。
“黎墨染，我也是耐心的，你到底想让我怎样才能回来？”
见我不做声，他又接着道：“要我跪下求你你才愿意么？还是要我抛弃龙家江山？！”
听他如此说我心中忽然一动，自嘲般地笑笑，“如果我让你放弃江山，你会愿意么？”
闻言，他登时呆住不说话了。
一时的犹豫已经让我看透了所有，我甩开他的手冷笑道：“舍不得吧，好不容易坐上那个宝座怎么会在此刻放弃，更何况曾经为了它已经欺骗过我一次，如今又怎么可能因为我而放弃它。也就是我痴人说梦罢了……”
龙泱往前走了两步道：“墨染，如今我已贵为天子，没有人可以左右我可以掌控我，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可以满足你……”
我笑道：“天子是不自由的，因为他被天下人束缚着。如今你我身份悬殊，你觉得朝臣会同意一个江湖组织头目进入后宫？你以为花繁太后会同意一个富可敌国的商贾成为她儿子的终身伴侣？就算他们都同意了，你以为可以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无恶不作无财不贪的杀手组织头目，这样的我能成为万人敬仰的后宫之主么？”
看着龙泱哑口无言的样子，我自觉好笑，低头轻笑了两声，错开他的肩膀准备离开，这样的场景我似乎在多年前也见过。
这一次错过，我们便要天涯海角，相忘于江湖了吧……
“我愿意。”
忽然听到身后寂寞淡然的声音。
我愣了愣猛然停住脚步，一回头就看到龙泱坚定的向我走来，然后他张开宽阔的肩膀轻轻拥住我，在我耳边道：“我愿意和你一起离开京城。”顿了顿他接着道：“我愿意放弃皇位。”
“你疯了吧！”我猛地推开他，脱口而出。
“对，我就是疯了，疯了才会日思夜想你整整五年，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三年不娶忤逆母后，疯了才会从京城千里迢迢跑到辽沂就为了一个可能见到你的机会，才会从花天佑手里夺回小央，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小央是你和萧翎晖的孩子……我就是疯了……”说道最后龙泱神色黯然，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如果你要为了当初的事请惩罚我，这么多的事情已经足够了吧！”
其实在听见他说‘愿意’的一瞬间我的心理防线就已经崩溃了，到最后只是越来越多的痛心与酸楚而已。
我正想要说什么就看见一个宫人模样的人急急匆匆跑过来，似乎是要对龙泱说些什么，看见我又急忙住了口。
龙泱顿了顿随即有些不满道：“什么事。”
宫人看了看我，表现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龙泱道：“你直说吧，无碍。”
宫人迟疑了一下凑到龙泱身边低声道：“启禀陛下，有探子来报，齐将军忽然出现在辽沂，如今已经从辽沂启程回京了。”
听完，龙泱脸色一僵，半晌没有说话，直到宫人连叫了几声陛下，龙泱才回神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齐云飞此刻出现在辽沂无疑是最令人意外也是最不利的情况，昨天花天佑才获罪，今天就收到齐云飞要回京的消息，说明齐云飞根本就没有去南蛮，到辽沂后收到京中消息便不顾皇命私自回京，显然是仗着兵权忤逆皇上。现在一切都没有安定下来，如果这个时候齐云飞回京必然为花天佑获罪的事情上书替他脱罪，齐云飞在朝中的影响不容小觑又手握兵权，最要命的是黎丞相逝世无人与其对抗……这些都是最好的设想，坏一点，恐怕会直接带兵逼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