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幸福的童年。
孤僻的少年。
进入警校。
毕业入职,他发现自己还算是喜欢这项工作。
他努力工作,升职,并因救助他人而感到快乐。
但他不满足。
他被调进十字宫,当看到那个穿三件套的大魔王从文件堆后面站起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仿佛一脚踩空,坠入另一个空间。
仿佛砰地一声砸在彩虹球海里,四周溅起亮晶晶的泡沫,迎着阳光飞远。
一双有毒的蓝眼睛。永恒的平淡语调。规规矩矩的三件套。还有那根诡艳惊人的血珀柄仙女棒。
雨后草原的味道。静谧针叶林的味道。冰雪的味道。接骨木花的味道。
托马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微笑。
还有那次丢人现眼的探戈。
卧槽。
他嘿嘿地笑出声,挣开眼睛,用手电照照屏幕。
呃……还剩不到1分钟。
他叹口气。
这里潮湿冰冷,并不适合做长眠之地。
但是,死路都他妈是自己走出来的。
还剩30秒。
好吧,好吧。托马斯叹着气,就这样吧。
这个操蛋的美好的世界,再见。
他拿起小刀,深吸一口气,锋利的刀刃仔细抵住那根红线。
三,二,一。他默念。
G先生。
Chapter 40
马库斯¥唐¥柯里昂先生已经不是第一次进警 察局了。
但却是最令人懊恼的一次。
被普通警员抓和被国际刑警抓的感觉有很大不同。
虽然警局的大蒜披萨和速溶咖啡熏人欲呕,但起码他们不会把他关在一间小审问室里长达六个小时。
他水米未进,又累又饿。
况且外面还在下雨。
见鬼的秋天的冷雨。
他蜷在一把扶手椅上,领带西装发型都被揉得皱巴巴。
他本来乘一架喷气式飞机,从新西兰直飞卢旺达,飞机上塞了几亿美金的AK47和便携式火箭弹。结果在塞拉利昂大草原上空被一架战机截停了。他非常机灵,飞机降落后,他马不停蹄地用上面的军火、饮用水和食物武装了周围三个村落。
什么都白送。
当晚,欣喜若狂的土着们拉家带口扶老携幼地搬空了飞机,拆光了铁皮,卸掉了架子,最后举着各自的战利品,跳舞唱歌,开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篝火嘉年华。
当国际刑警小组赶到时,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一个闲闲地抽着烟游荡的柯里昂先生。他们只能懊恼地用黑洞洞的枪口冲他比划,并粗暴地把他拷走。
他尖叫痛骂求饶皆无果,最终还是被拖上飞机,载回布列班特。
那名尖下巴的国际刑警都锲而不舍地追了他好几年了,别误会,就是字面意思,他时刻像条蛇盯着田鼠似的盯着他,只等他一着不慎,他就一击毙命。
不过,他能成功吗?
唐¥柯里昂先生显然不像刑警先生这么乐观,他有恃无恐地威胁对方:“你觉得你抓住我了?你觉得你大功告成了?你觉得你从此就能把我送进监狱?你觉得你能以此平步青云?——真是错得离谱,大错特错!”
他暗戳戳地兴奋,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特情局局长附体。
可惜,他失望地发现,对方似乎并不买账。
国际刑警先生不相信。
可现实由不得他不信。
很快,这位勇武的国际刑警接到了上司的电话,他先是受到表扬,进而是一堆寒暄闲话,最后,重点终于来了,他被要求无条件释放马库斯¥唐¥柯里昂先生。
他感到惊讶又愤怒,刚准备辩解两句,上司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压制住他,稍作安抚,随即挂掉电话。
已经有一位穿黑色套裙,留黑长直发的美貌高挑女秘书踩着高跟鞋走来。
纤细的鞋跟稳稳立住,光洁如镜的地板反着光,映出修长笔直的小腿。
她挂着程式化的标准微笑,向他点点头,并将一份文件双手递交给他。
他接过,打开,是关于唐¥柯里昂先生的移交文件。
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女秘书推开房门,向那个恶贯满盈的军火商微笑点头。
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
国际刑警扑到走廊的窗子上往下看,透过窗户,看到有一个打黑伞穿大衣的男人站在乳白色的花岗岩门斗外面抽烟。
柯里昂和那名女秘书走近那个男人。男人掐灭烟头,和柯里昂握手,并从女秘书手里接过一个黑色的小手提箱,递给柯里昂。
一辆黑车驶来,停在高大的门廊下面。
柯里昂打开车门,向那一男一女点头致谢,坐进车内。
那个男人按住车门,又说了一句什么,才推上车门。
黑色轿车徐徐开走。
一道道水迹将玻璃割得支离破碎,还有站在后面的,那名国际刑警的面容。
“秋天雨水太多了。”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他身边,打着伞抽烟。
“你们越来越相像,这对我而言,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对方轻笑一声,将烟蒂扔在地上踩灭。
“趁着你的老板不在这里,我要给你看样东西……啊,虽然我们国家不承认同性婚姻,但我还是必须要说,恭喜。”
对方和气地微笑:“多谢。”
“至于……至于你们那天在那条小隧道里,躲在一堆导线和雷管深处吻得如火如荼难解难分——请原谅我的措辞,这是艾德娜的原话——正好被赶来增援的大批警察撞个正着……我想,作为你们两人的上司,我还是非常有必要提醒一句——在公共场合,最好保持克制。”
“是的,我很抱歉,我们一定会注意。我们对哈德逊小姐非常感激,多亏了她发现手机信号消失,及时联系增援。”
约翰爵士满意地点头:“当然。——尤其是《首都先锋报》,我的天哪,他们简直连后脑勺上都装着相机……看看这个,四个多月前的照片,他们竟然打算用这个做一档关于你们两人关系的专题,上帝保佑,我简直能想象得出来,这样的新闻恐怕比起库克出柜也不遑多让了。”
对方接过约翰爵士手里的照片。
照片里,两个黑衣男人正在一前一后从议会大厦外面的灰石台阶走下。前面的男人一边打电话一边伸着胳膊套风衣;后面的男人高举着一把黄竹手柄黑伞,伞面向前微倾,遮住斜飞的雨丝,却不顾自己的肩膀被打湿,他瞪着一双翡翠似的猫眼儿,专注地看着身前的男人,显得机灵又沉稳。
他捏着手里的照片看了看,装进兜里,对约翰爵士说:“I owe you one.”
约翰爵士笑着摇头:“你还要感谢我另一件事。”
他微笑不语。
约翰爵士又打开随身的黑色公文包,拿出一个封着火漆的铁灰色文件袋。
是大十字宫专用的那种。
他接过文件袋,拆开火漆。这东西实在颇有古风,他想。
将袋口向下一抖,一张照片轻飘飘落在掌心,他愣了一下,拿着照片,神色专注地凝视着上面的青年。
这是一个如阿多尼斯般美貌的青年,身着质地细腻的深沉如夜色的大晚礼服,戴着白领结,小巧的硬领子尖尖地翻出来。他的面容轮廓精致,一双碧绿的眼睛,嘴唇红润如花瓣,下巴上一道小沟。
仿佛是被人叫了一声,他转身回头望过来,手里拈着一朵火焰般热烈绽放的蔷薇。他的神色和缓,眼神中带着七分无聊两分惊讶,还有一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的背后,是灯火通明,是金光万丈,是五光十色的名利场。
但他却如此夺目绚烂,如那颗打磨精致,光华四射的非洲之星。
只有无上荣耀的权力之地才是他的终身归宿。
他拿着这张照片,翻过来看了下。
上面一行小字,看墨水的光泽度,应该是…… Edelstein Ink的玛瑙黑?
字迹潦草随意,每一笔都稍稍向上勾,寥寥几个字母都欢乐得要飞起来。
“A to G.”
约翰爵士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的神色。
他将照片放回袋中,向约翰爵士温和地微笑:“谢谢您。”
约翰耸耸肩:“不谢。”他撑开那把总是随身携带的Fox Umbrella黄竹柄黑伞,迈下台阶,走进雨幕中。约翰一手抄兜,一手举伞,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转身向他一笑:“期待我们的共事。”
他站在廊下高高的台阶上,后面是黑黢黢的门斗与长廊。
他微微低头欠身:“彼此。”
在约翰爵士的身影完全消失后,他又将那两张照片拿出来,仔细端详片刻,又装回袋子里。
然后,他将袋子折了两折,掏出一只小巧的银制火机。
火苗呲地一声窜出来,映亮这阴暗昏晦的世界一角,小小一团,在风雨中摇曳不定。
微弱的火光映着他面无表情的脸。
精致,冷漠,带着令人心惊的残酷流丽的线条。
火苗靠近,他将袋子点燃。
纸张燃烧得很快,十几秒的时间,就化成一片片散落在地的灰白余烬。
起风了,雨陡然大起来,水在台阶下的石板道路上聚集成流淌的小河。斜飞的水柱泼洒在台阶上,很快将灰烬冲刷得一丝不剩。
G打着伞走上台阶。
“柯里昂先生……?”他站在最高的台阶上,任由雨水打湿鞋面。
“完满结束。”G收起伞,向他微笑了下。
他回之以微笑,伸手接过对方的伞,语调轻松:“走吧,我们这就和总警督见一面,天哪,真禁不住要感慨,我只是离开了几个月,却发现,这好像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他们转身走回长廊深处,并肩而行,黑暗渐渐吞没他们的身影。
轻声交谈的话语模糊地回荡在白石长廊中,依稀传来,随即被雨声覆盖。
——正文完——
番外一
我的伴侣,希望你能在我之前死去,因为如果我恨你,这可以作我原谅你的借口;如果我爱你,我希望这巨大痛苦由我一人承受。
托马斯总是被G骗来骗去,其实也不差这一次。
他本以为上司会安安稳稳呆到自己继任,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死了。
这是托马斯第二次发现自己的生命中充满了不确定性。
第一次是他在完全不知情的时候,成为特情局的局长助理。
G曾经对他保证,他绝对不会死,起码不会这么快就死。
但他食言了。
由于他拒绝尸检,所以,直到很多年后,托马斯都不太清楚,G到底是怎么死的。就像风吹拂大地,像蒲公英绽放飞翔,像种子生根发芽,像图灵吃掉那个苹果,仿佛是自然界再平常不过的事,G死了。
不过较之FBI的埃德加¥胡佛与克莱德¥托尔森,他们已经幸运太多。
起码G先生不用赤身裸体地僵直地躺在床边的地板上,死后八九个小时才被女仆发现。
G死去的前一晚,他们过得非常平静,和任何一个普通的夜晚没有任何区别。
昨天,他们加班到很晚,中间到餐厅共用晚餐,然后回到办公室继续。
艾德娜那天要到市区一趟,她和自己的裁缝约好,准备做几件新大衣。她早早下班,连招呼都打得匆匆忙忙。
空荡荡的办公室寂寥宁谧,托马斯坐在外间的办公桌上整理当天的文件,门开着,G在里面正在打电话,他正在和约翰爵士讨论下个月的工作部署。
新任首相即将访俄,却选在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敏、感时刻,显然不合适。不说造成的国际影响,单就安保而言,也给他们带来不小的压力。虽然十字宫不同于特勤局,也不是外交部,但一旦发生不测,他们谁也无法推卸责任。
况且前两天,布列班特外交部门刚刚就俄乌问题表态。
很显然,约翰爵士也不赞同新任首相的决定。
但他并未及时阻止首相。
G的发丝落了几缕在额前,柔软纤细。他垂着头,没穿外套,衬衣袖子挽在手肘上。他显得有点不耐烦,叹着气,站起来踱了两步,一手托着话机,一手握着听筒,靠在办公桌上,双腿交叠。
托马斯抬头瞟了他一眼。
他一边说话,一边看托马斯,然后对托马斯比了个手势,示意通话马上就要结束了。
托马斯对他摇头,用口型告诉他:我并不着急。
G点点头,又埋下头接着说话。
托马斯盯着电脑屏幕,竖起耳朵听G的声音。他喜欢听他说话。虽然他们独处的时候,他的话不多。
整通电话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G放下听筒,长长地叹了口气,显出一点疲惫的脸色来。
托马斯看看时间,已经接近午夜。
他们快速处理完手头余下的工作,一起回到公寓。
托马斯在G的房间中洗了澡,他出来的时候,发现上司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真难得,对于一个习惯性失眠的人来说。
他怕他睡得难受,小心翼翼地帮他解扣子,换睡衣,不时地观察他的反应,生怕吵醒他。
手法温柔,就像触摸春天初生的娇嫩花瓣。
托马斯知道上司无法入睡的痛苦。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托马斯夜半辗转醒来,看见G躺在身边,洁白月色透过玻璃窗照进来,他的睫毛轻轻颤动。
他一夜一夜睡不着,又怕吵醒身边人,于是就只这么躺着。托马斯看他,他也睁开眼,转过身回望过来,夜色中的一双眼睛带着熟悉的温柔笑意,灼灼生辉光。
几乎每一次,托马斯忍不住都要吻他。
那天晚上,他们依旧并肩而卧,月色也一如往昔。
托马斯心中平静安定,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虽然这几天他们忙了点,不过十字宫不忙的时候的确太少——去年圣诞节,金融大街的莉莉玛莲咖啡馆遭遇人质劫持,他们忙了整整三十六个小时,最终还是回天乏术。
劫匪被当场击毙,但人质两死数伤。
约翰爵士将这归咎于十字宫的疏漏,对他们大发雷霆。
托马斯知道,G也准备借此机会,着手离职事宜。
他们比以前更忙了,尤其是托马斯,他不得不在短短的时间里学会顶住各方压力,做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这对他而言颇有挑战。
他的世界里,领导者永远是他的上司,那个穿三件套,提手杖,神色冷淡,面容苍白,心思阴沉又爱作弄人的魔鬼。G先生将他带进这个世界,给了他对于一名伴侣最为奢侈的幻想,并将幻想变为现实。在托马斯的世界,是G先生带着他一步步走向未知,他始终走在对方给予并引领的道路上。
而G却在托马斯最慌乱的时刻,给了他猝不及防的一击。
那晚,托马斯半夜醒了一次,G还在睡。他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厨房喝水。
当他回来的时候,G醒了,他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温柔的黑暗笼罩,托马斯亲了亲他的睫毛。
G微笑了下,他握住托马斯的手,轻声说:“我做了一个梦。”
托马斯望着他的眼睛,低声问:“关于什么?”
G没有回答,他翻了个身,叹着气:“我真是……这两天累得要死。”
托马斯笑出声,他刚想说什么,却发现G呼吸平稳。
他又睡着了。
托马斯似醒非醒的时候,总是闭着眼睛,习惯性地在身边摸摸摸。
有时候G先起床,总爱在这时候,恶作剧地将湿哒哒的冰凉毛巾塞进他怀里,然后满脸坏笑地欣赏对方一头乱毛恼羞成怒坐在床上发脾气的样子。
托马斯不止一次听对方称赞他那时候非常……可爱。
……这真是……什么诡异癖好。
这天清晨,托马斯依旧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一边慢条斯理蹭枕头,一边伸手在身边摸索。
……啊,拽住睡衣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