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牛人的话让允德心中刺疼。
这个王朝到底是因为谁才会变成如此？
家仇国恨，连一个个小小的养牛人都已然放弃了这个王朝，老佛爷的作为岂不是早就寒了人心。
人们，早就对这个国家绝望……
还有谁站在原地等着老佛爷回来。还有谁在相信着这个国破山河在的王朝。
养牛人说的话，何错之有？
炎丑轻声一笑：“你一个养牛人，怎么会不知这牛不可以这样圈起饲养。瞧这牛栏里面，倒是故意不打扫的。再看看，这栏圈，不大，十几头牛挤在一起。不怪这牛得了牛百叶干和脱毛病。”
养牛人听到炎丑的话脸上闪过一抹惊慌：“我不知你在说什么，你们两个和那些大夫一样是庸医。昨天有个庸医被人打残了丢出去，难不成你们也想被人打残了丢出去不成？”
养牛人的异常让允德恍然大悟：“你是故意的！”
养牛人惊怒交加：“胡说什么！滚！”
允德冷笑：“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如果你不想让那些教徒们知道你在陷害他们，那么，咱们做个交易吧。”
“你们！”被戳破自身的养牛人大惊失色。而允德步步紧逼道：“由不得你选择！”
炎丑看戏似得说道：“我要是把你故意养病牛的把戏揭穿了，今日，可就是你的死期。”
养牛人知道瞒不下去了，他阴霾着脸说道：“你们想怎么样。”
允德冷笑道：“我要你在牛奶中动手脚，让教会的牛奶将俄国公使夫人毒死。让教会和俄国人起冲突！然后你想办法把这批奶牛送出去！”
炎丑轻声笑看这少年逼迫养牛人。
“你想要置我于死地。”养牛人阴沉着脸。
允德冷酷道：“我不知你与教会有何恩怨。但你敢在教会里养病牛就没想过要活着出去。”
养牛人冷哼一声。
“如何！”
被逼迫的养牛人凶恶地说道：“我可以想办法把这些牛送出去，但事成之后我要你替我杀了威尔神父！”
允德：“好！”
炎丑轻笑：“咱们走吧，这牛。不用治了。”
养牛人脸色阴狠地看着允德和烟抽离开的背影。
第六章：霍承儒
当天晚上。
允德在回廊坐着看天上的月色。这些时日，噩梦及身上沉重的负担压得他日夜难眠。
失去皇朝庇护，皇孙子弟有几个能在这样的世道中活得好。在老佛爷逃离北京城之后，皇朝在那些皇孙子弟的内心之中渐渐崩塌。他们绝望，他们逃离……
背负着十几个人生存的允德何尝不绝望，但若是他绝望，他还能带着他们活下去？
允德抿着嘴：“我要活下去……”
“允德。”一道声音打断了允德忧思。
是霍承儒。霍承儒看到回廊下的少年，这少年身边游漫着一股哀伤的气息。经过几日的相处，霍承儒知道少年身上所背负着的是无比沉重的东西。
活在当下，是少年的不幸。
身为皇族之人，更是一件悲哀的事。
若是没有遇见这少年，他和柳青阳会一直在京城之中躲躲藏藏，直到铁路恢复便离开。少年收留他和青阳，若是他能安然离开京城，来日，若是少年需要他的帮助，他会不予余力地帮助他。
“睡不着么。”霍承儒走到允德身边坐下。
允德露出一抹笑容：“睡不着。”
霍承儒看少年勉强温和的笑容便温和地说道：“我看你小小年纪在这乱世之中带着大家活下来。要不是你，这府上恐怕没人能活得下来。”
残酷的世道将人的身心刮得血淋漓。
允德露出苦涩的笑容：“我，还是太弱了。”
霍承儒安慰说道：“你并不是一个人。如果允德只有一个人，就不会留在京城安身立命不是么。”
允德完全可以依靠其他留在京城中的皇族，也可以凭着自己的身份离开北京城，但他没有，就凭着允德收了这十几个宫女和公公便知道允德是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能在这样的乱世做到这样，令人钦佩。
允德露出一丝疲惫：“或许吧。每一天过去，我庆幸自己又活了下来。这样的乱世，随时都会死去，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轮到自己被杀死呢？”
每天都紧绷着过，不敢在人前露出一丝的软弱。他怕死，每一天过去，他又庆幸自己再次活了下来。允德心中的苦，如何能发泄。
听了允德的话，霍承儒只为这少年感到怜惜：“那你怕死么？”
“怕。很怕。”允德的话让霍承儒露出笑容：“那就行了。”
“嗯？”允德露出不解的表情。
霍承儒笑道：“只有怕死的人才能真正的活下去。”
听了霍承儒的话允德失笑自嘲地说道：“是啊。只有怕死的人才会更惜命。我怕死，我要是死了，他们怎么办？我还想带着他们活下去，还想看着那些洋鬼子滚出京城。”
允德不知道自己等不等得到那一天……
“如果是允德，一定可以的。”霍承儒的话让允德那撕裂的内心得到一丝慰籍。
“借霍老板吉言。”
霍承儒欣赏这少年，只要是力所能及，霍承儒一定会帮助他，算是报答他的收留之恩：“叫我霍老板生分了，如果允德不嫌弃叫叫我霍大哥如何。”
“霍大哥。”
霍承儒微笑道：“这就对了，京城不太平，接下来你要做何打算。”
允德露出坚定的表情：“我要将亲王府武装起来，直到北京战乱结束。”
直到北京战乱结束……何年何月才会结束……老佛爷还会不会回来……
允德不去想，他不敢去想……
人只要有了一丝的期待，便会义无反顾地去扑上去……
允德所表现出来的让霍承儒意外，第一次见他时，少年还是个杀了人而双手颤抖的人。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少年已被迫坚强起来。
世道造人。
如果畏畏缩缩，只会死得更快吧……
“允德已经有自己的的计划了？”霍承儒问道。
允德闪过一抹冷笑：“乱世多的是亡命之徒，这些人只要你给他们一碗饭，他们就会效忠你。”
北京城多少百姓挣扎在生死线之中。自从八国联军攻破北京之后，多少百姓为了生存而杀人抢劫。
唯一庆幸的是，城内还没有食人之景……
这些为了生存的下去的人，只要给他们一点施舍，他们就会为你卖命。
呵呵，这世道，连命都变得轻贱起来。
而人心，也是如此容易煽动和收买。
“北京战乱一日不停息，我就一日没法离开这里，要不是你将我和青阳收留，我们在外面到处躲藏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如果允德信任我，我帮你如何。”本可以置身事外的霍承儒这一刻不知自己为何要帮助允德。
可说出来的话，他并没有后悔。
“这……”
霍承儒阻止允德要开口拒绝自己的话：“这里，咱们可都是一条船上的，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其他人还能活？我和青阳又得重回东躲西藏的日子。这样，还不如和你拼一把。这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和青阳。”
霍承儒说着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
允德心中一阵激荡，自己这条船一不小心就会丧命。霍承儒选择和自己站在一起，如果将自己的命和自己绑在一起，他心中感激又愧疚：“我只是怕霍大哥会卷进战乱之中。”
霍承儒微微一笑：“说什么傻话，咱们可是荣辱与共。”
荣辱与共么？霍大哥，就当是允德欠你的。允德有生之年，一定回报答您的恩情。
允德露出复杂的表情，霍承儒只道：“如果不走，也可能会死。何不去走一趟呢。”
允德苦笑：“霍大哥，我又欠了你一次。”
“既然你喊我一声霍大哥，就没有谁欠谁。”霍承儒并不希望允德心中承了自己的负担。
“好了。看今晚的月亮，已经快到中秋佳节了。允德早点歇息，明日，咱们再详谈。”霍承儒说道。
允德道：“过两天便是中秋佳节了，霍大哥也早点歇息。”
两人回去休息。
失眠多夜的允德在今夜难得沉睡。
一九零零年的中秋，俄国公使夫人喝了英国基督教会送来的牛奶之后死亡。教会与俄国人起了冲突并曝出教会的奶牛得了牛瘟，惶恐之下的神父让养牛人将所有的牛处理掉。
此事之后，那个替基督教会养牛的养牛人按照与允德之间的约定将几头牛一一送到了王府。允德请炎丑给看了一下并保证能将这些牛治好。那养牛人凶神恶煞地对着允德说道：“牛，我已经给你带来了。”
允德冷冽地回到：“我说过的话我自然会记得。”
养牛人冷哼一声：“哼！你要是没能杀了威尔神父！我就将你算计俄国人和教会的事情昭告北京城。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养牛人敢在牛奶中动手脚就不怕和允德拼命。
现在，他活着就是为了——复仇！
仇恨支撑着他活着，他告诉过自己一定要将杀了他家人的人送进地狱。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些占满血腥的教徒，这些披着圣衣虚伪的教徒里面肮脏不堪。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地被允德胁迫，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杀掉威尔神父！
这么做最终让他最终难逃一死，可他活着不就是为了复仇么。在自己最爱的女人被强暴和杀害之后，能让他活下去的勇气只有仇恨。
这个悲哀的世道和他没有关系，即使他是这悲哀世道的一员。
与这个少年之间的交易，如果少年达不到他的愿望，他不仅仅会亲自去复仇也会将这个少年杀掉。
对这个如地狱般的世道，他早已生无可恋。
养牛人的话对允德来说不痛不痒，他回道：“你一个亡命之徒不怕生死，我给你一条路看你走，还是不走。”
养牛人：“除了生路和死路，还有什么路。”
少年允德周身散出一股气势：“你心中有仇，我就买下你心中的仇。你心中有恨我便买下你心中的恨！这乱世之中你不惧生死，为我所用，我可以给你想要的。”
听了允德的话，养牛人冷哼了一声：“哼！我就信你一次！”
允德不知道养牛人和教会之间存在什么恩怨，但他看得出来养牛人对教会深痛恶觉。
这样的人，早已将生死置身事外。如果能好好利用养牛人，在这乱世之中一定能成为自己的助力之一。
养牛人离开之后，允德转身到大厅。允德计划霍承儒参入之后，柳青阳和炎丑便知道。此时他们在大厅上讨论此事。
“想要武装亲王府，我们需要武器。利用招揽的那些亡命之徒，暗杀联军取得武器，只是这危险和代价太大。”霍承儒说道。
“有得有失。昨天有个德国人差点闯入亲王府，如果亲王府被破，大家都会有生命危险。如今只能放手一搏。”允德进到大厅接着霍承儒的话便坐下。
霍承儒皱着眉头：“但如果联军无缘无故的失踪，他们一定会彻查。有什么办法能不知不觉地将联军杀死而不被怀疑？”
柳青阳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让联军与流民起冲突制造霍乱。”
第七章：霍乱
柳青阳的话一出口，炎丑便轻声笑道：“青阳说得对，用流民做掩护，死几十个联军也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身上。”
世道不安稳，被压迫的流民，为了一口饭而随时会失控暴动的流民，利用这些暴动来掩护他们的行动计划简直再好不过了。
“为今之计，也只能这么做了。”允德道。
霍承儒思索了一下道：“这是个好办法。只是我不放心允德一个人去收服那些亡命之徒。我想请两位到京城散播谣言，让联军和流民发生冲突。”
炎丑吸了一口烟呼出，轻笑：“我们？你想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允德冷声道：“你，想要什么。”
炎丑懒洋洋地说道：“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要的时候，我找你收，如何。”
允德回道：“好。”
计划好之后，次日他们便分开行动。柳青阳和炎丑在北京城中散播谣言，而霍承儒和允德借此机会将那些亡命之徒收入。
允德不会再等下去，这段时间，经常有想攻破王府的联军。这是他在京城的最后栖身之地。要是这王府被攻破，不仅他会沦落在京城中躲躲藏藏。那小王子，岂能活下去？而李公公和那些小宫女和小公公又怎么活下去。
为了自己，为了身边的人，允德只能放手去做。
炎丑带着烟杆子骑着小毛驴和柳青阳到了京城去。看着这破败的皇城。炎丑眯起了眼睛。
“叮铃铃——”
“叮铃铃——”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吧。”
铃医药箱子上的手摇串铃响起，那些催死挣扎的人向柳青阳伸出了手。柳青阳脸上闪过一抹悲伤却未停下脚步。
“真是悲哀的世道。”坐在小毛驴身上的炎丑说道。
“活着，本就悲哀。”柳青阳回道。
“怎么，心疼这世道之人。”炎丑带着冷漠的笑意问道。路边看到他屁股下的毛驴绿了眼睛。
“这世间，因人而恶。但也因人而美。”柳青阳目光悠远疏离。
每个王朝的末年，无非就是民不聊生、官员腐败导致民众造反王朝更迭。清王朝的寿命不再长，可现在不是秦汉、也不是宋辽。现在，这个即将倒下的王朝周边是一群会吃肉喝血虎视眈眈的洋人。
王朝一旦坍塌，这皇族之人远比这百姓更加悲戚，为国为民想保住这个国度和王朝的官员更多的是死不瞑目。
历史的转轮不会改变，千万年来，每一次的革新与进化都会付出代价，只是这些代价堪比地狱罢了。
“你是济世大夫，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为疾病和伤痛所折磨却不救他们。这样的你，空有铃医之名。”炎丑的话柳青阳不为所动。
“不如，你随着我去做兽响如何？你看看，这天下之大，你一个云游大夫又如何能将所有人就起？这人，剥开了，可是一群妖魔精怪，一旦伺机而动可是会吃人的。和牲畜比起来，这人可是让人防不胜防。”
“叮铃铃——”
“确实。只是行走人间，怎能舍‘人’而去。”柳青阳拒绝了炎丑成为兽响的建议。看着那些对他露出祈求表情的人，柳青阳变得面无表情。
“这日后，你会后悔的。与人之间只会形成羁绊，像你这样的生命，一旦与人有了羁绊，便会和人一样有了七情六欲，有了痛苦和绝望。”炎丑道。
炎丑的预言，让柳青阳在一九三三年的上海滩破碎了整个灵魂。
“如果真是如此，这也是命运。”
“你我相遇也是命运。这未来，长久。一个人，不怕么？”炎丑问道。
“那你呢？怕么？”
炎丑诡笑：“怕。”
在这漫长的生命里。我怕的，是一个人看这个国破山河的王朝，怕的是一个热看这即将变成地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