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称得上遗憾的情绪轻轻在唐目不转睛的注视中闪过。
第四十五章
“……嫌疑犯人已经抓获，巨款却没有追回。关于失踪赃款的去向，警方还在调查中。此次特大集团盗窃案，本台将继续为您追踪报道。”
早间新闻千篇一律地报道着重复发生的大同小异的时事，唐无聊地换着台。
不知道他醒了没有？
他的目光望向二楼，白雯的房间里没有传来一点动静。最近他很容易疲倦，实在不想打扰他的睡眠。但是电热煲的控制开关已经由加热栏跳到保温栏，上午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
他还是走向二楼，有节奏地在白雯的房门上敲了三下。原来都是踢门进去直接掀被子的，但现在这种行为已经不适合了。真是奇妙的性别差异。
敲了许久，却不见有人回应。
睡得这么熟？算了，待会儿再叫他吧。这样考虑着，他走向楼梯。走到半腰的时候，他似乎听见一声咆哮。他怔了一下，目光瞄向电视，正在放动物世界。接着，白雯的房间里传来一些响动，他没考虑太多，又折了回去。
电视机里出现一条斑斓的蛇，张着口，开出嘶哑的声音。
“醒了吗？”唐站在门口问。
门里终于响起白雯含糊的声音，“起床了。”轻轻的，带着点抱怨。
“赶紧刷牙洗脸，下来喝粥。”
“好——”白雯特意拉长了的语调，刻意透露出的兴奋像是在讨好一般。
唐的心情指数突然提高了不少。
“以后不要来叫我起床了，我自己会醒。”
“是么？”唐一口气喝掉粥，“差点错过早餐的人没有要求的资格。”
白雯还含着米粒就鼓起了腮帮子。
“不乐意？”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让人催着起床。”
“好吧，如果你明天能在早餐时间前醒，我就不管了。”
“没问题。”白雯自信地笑了。
这根本就是一场结局注定的赌局，只要晚上睡早点，再加上闹钟，白雯就赢定了。这点唐也知道，不过是看白雯无聊，用一个赌局为生活增添点乐趣。所以，当第二天早晨热腾腾的皱在并不寒冷的季节冷却后，还没有听见白雯得意的声音的唐皱了皱眉头。
闹钟声音大得他都能听得见，没道理过去这么长时间白雯还不出现。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一想到白雯现在的身体，唐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奔到楼上。他还是克制住紧张，先敲了敲门。
房间里传出布料摩擦的声音，人应该是醒了。
“醒了吗？”
却没有人回应。
唐反复问了三遍，始终没有人回答。他刚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小文！”他用力拍了下门板，整面墙都好象振动起来，里面却是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门里门外，两人之间，诡异的静谧。
唐扳了扳扶手，从里面锁上了。他这是在防什么？
唐的脑海中直觉一闪，似乎有什么秘密就在着一门之隔的那边。
看，还是不看？
“小文！出什么事了！”他喊着连自己都觉得虚伪的借口，忍不住心底的蠢动，一脚踹开了对他来说毫无抵抗力的一层三合板。
他锐利的不容逃避的眼神投进去，里面的景象似乎没有什么特别。那个人跪坐在床上，全身裹着被子，只露出一颗顶着乱发的脑袋。面色惨白，双目紧张地看着自己，就像看着一个入侵者。
厌恶，自我厌恶在唐心底蔓延开。他狼狈地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破门而入的那一刻，他确实被自己心里的兽控制了。
然而，在他退出去的那刻，床下破碎不堪的衣服闯入了他的眼帘。
这是什么？
衣服的碎片？
脑子里的线索完全无法帮助他构建出一个合理的链条将他看见的串联起来。他只能指着地上的证据问：“这是什么？”
被子里的人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惊恐地看着他，好象要被逼入绝境的小兽。
这样恐惧的目光，苍白的脸色，他看过。记忆中，当他一步一步发现他身体的秘密时，他也是这样看过他。
难道——那个秘密还没有结束？
唐惊讶地回望白雯，后者痛苦地低下头。无法在这里站下去了，这样在无情地逼迫白雯揭开自己的秘密，太残酷了。他没有迟疑地转身离开，却在背过去时听见一声惊恐的叫声。
“不要走——”
不及他回头，腰身已经被人紧紧抱住。
“不要走。”抓住他的人轻轻重复了一遍，不是命令，更像是乞求。
唐的心顿时软得跟水一样，夹杂着愧疚、心疼、自责。
他的手臂攀在他的腰间，十指扣住他的衣服。攥在手心的被角再没有余的空间，沿着光裸的身躯滑落。
他能感觉到他鼓起的腹部压在自己的身后，这样的感受让他浑身一震，仿佛电击般。他哑着声音艰难的开口，“小文，快把衣服穿上。”
但他身后的人执拗地抓着他，越来越用力，甚至能听见他低低的呜咽。
“小文。”他的声音已经不能更温柔了，“你不要害怕，我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无论发生什么，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我早就说过的，我不会自己离开放你一个人……”他反复保证着，却没有让对方放下心。
白雯已经完全陷入唐会离开的恐惧中去了。
唐没有办法，他闭上眼睛回抱住白雯。指尖在触及细嫩的肌理事，心间一阵酥麻。他的脚交勾起地上的被子，然后裹住白雯，将他抱回床上。简单的动作，短短的路程，却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洗礼，唐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变质了。
白雯啊——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手臂更加用力地环抱住他。
“好了，别哭了。”他的拇指拭去一片潮湿，却无法阻止另一波泛滥。“我不会走的。”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
白雯抽泣着，最后力竭而昏睡过去，即使这样也没有放开抓着唐的手。一条玉藕般的手臂，连着赤裸的肩头，如此突兀地带着强大诱惑力地出现在唐眼前。
唐被蛊惑般，轻轻在那小巧单薄的肩背处落下一吻，稍触即离。
那轻得仿佛错觉的吻，发生在两人之间，却如飘落的花瓣只点乱了一个人的心湖。
第四十六章
不是一个人。
无论在梦中的陪伴，还是醒来看见的温柔眼神，都明白地告诉白雯一个事实：真的不是一个人了。
如果对象是他的话，我是愿意告诉他所有的，告诉他真实的白雯。
他虚弱却温暖地笑了。
平静的笑容，消除了一切的阴霾，纯洁无比。受到了感染般，唐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回以一笑。
只在一笑中，最后的隔阂——心中的底线似乎也能打破了。
“我不知道如何解释，根源已经无从得知。”白雯缓缓道来，淡淡的语气不像是在揭露一个惊天的秘密。“这是一个奇怪的种族，半人半兽……”
他想到小时候父母对他的启蒙教育。母亲把他抱在怀里，一句一句慢慢地让他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他现在要把模糊的记忆重新梳理一番，再告诉唐。
“在争夺主导的战斗中我失败了，不，根本算不上战斗。”他抬起自己纤细的手腕，细得没有一点力量可言，“只是我一直不甘心罢了。”
“所以，我的人类身份是男性，但是，另一个身份却是雌性。这么说，你懂了？”
好半天，唐才回答：“你说的很明白，虽然省去了很多细节。”他并没有在细节问题上做过多纠缠，或许他已经猜到了大概。
“那么，可以解释一下……”他指了指地上散落的残破衣物，“是怎么回事？”
白雯皱了皱眉，困惑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事实是，睡梦中，我无法控制地变成另一种形态了。”
“无法控制？”
“这种形态的变换，我一直无法掌控。”他回忆了一下，似乎每次都由那个人引导——他赶紧把回忆甩出大脑，接着说：“也许和年龄有关吧，我并不是在正常的年龄……”剩下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他把头埋在唐的胸前，是回避的态度。
唐稍微一想，就知道了他的难言之词。不是正常的，那就是被逼的了？之前不正常，现在是年纪到了喽？那么，他正在慢慢成熟了。
“今天早上，你敲门的时候，可吓坏我了。结果一紧张，不知怎么的，就又变回了人型。只是衣服来不及穿，你就闯进来了。”
“唔，那么，你说不要我叫你起床，也是为了这个秘密。”
白雯叹口气，“阴错阳差，再怎么防，还是被你发现了。”
唐有些心虚，心道：我可是故意的，你怎么那么好骗呢？
“老大，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突然发现，无论什么神奇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我都可以接受。”
白雯立刻感动而惊喜地看着唐。
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话已经可以算是情话了。
“啊。”唐忽而像是想起什么发出一声惊叹。
“怎么了？”
唐苦笑了一下，“我之前就已经在联系关于双性人研究方面的专家，这下派不上用场了。”
白雯轻笑一声，“老大，你怎么会想到我是……”
“请原谅我知识贫乏，只能想到这个。”唐也好笑地说，随即又皱起眉头，“这下你的情况更特殊了。”
“身体很奇怪。”白雯也担忧起来，“之前从来没发生过。”
“你们族内应该有医生吧。”唐想了想说，“不过，混迹在人类中，很难找啊。对了，你认识谁吗？”
白雯犹豫了一下说：“之前在白公馆，我见过一个医生。”
“我们去找他。”唐果断道。
白雯却为难地咬了咬唇，“我根本不认识他，怎么找？”虽然这位医生在记忆里存在了十多年，但是他根本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那么，白文霆总该知道吧。”
时隔多月，再次听见这个名字，恍若隔世。原来，我已经走得那么远了。
白雯垂下眼，睫毛因为心的震动而颤抖着。
“他知道。”白雯艰难地点下头，问：“你要告诉他吗？”
“必须啊。”
明知道结果，白雯还是不免灰心。
他知道，唐为了自己好，一定会联系白文霆。可是，唐是否知道，自己宁愿死在这个家里，也不想和白家扯上任何一点关系。
但是，这样的话他是说不出口的。唐一定会察觉这样决绝的话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恩怨，他不想把那些丑陋的事暴露在唐面前。
早就知道，这样的逃亡总有一天会结束。
早就知道，无论逃得有多远，总有一天要去面对那些往事。只希望在真正面对的时候，自己能坚强一点。
如今看来，怕是还不够坚强吧。
“什么时候走？”
“嗯？我没说要离开啊。”
白雯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直直看向唐充满理解的眼里。
“据我了解，白文霆是不会害你的。不然他也不会委托我带你去见……”唐顿了顿，绕过他想回避的那个名字。“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和他合作。放心，他会帮你的。”
“真的？”白文霆还会帮他？自己却辜负了他的信任，跟着唐逃走。甚至在最后关头，也只想到徐别非的安危，却忘记白文霆承担的风险。
“在某种意义上，他可是个好人呢。”说着难辩真假的话，唐脸上笑意连连。白雯不会知道，他却敢肯定，他们之所以能如此悠哉，白文霆一定帮了不少忙。那个人怕是以雄性的身份爱着白雯吧。
“那我们不用走了？”
“不用。”唐肯定地说，“我会联系白文霆，让他派一个医生过来。”
好象多么困难的事情在唐这里都可以两三句话轻松解决，白雯放下了心。他根本没有察觉唐的顾虑。
如果白文霆真的是那样的心态在乎白雯的话，一定会找过来。引狼入室啊，有一天我也会做出如此无奈的选择，唐心里懊恼地想。
“老大，你好象很了解他？”白雯对这两人的关系产生了好奇，“当初，你是说他委托你带我去见徐别非的吧。”
他已经可以平静地说出这个名字了，惊喜的发现后，唐苦恼于白雯的问题。于是，简而化之道：“第一次见他，是在我被一群人围攻的时候。他似乎心情很不好，抢走了我的猎——”对上白雯的打趣的眼神，唐干笑两声接着说，“这是很跌面子的事，于是我的心情也不好了。两个人就切磋了一回，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
“然后呢？”白雯很感兴趣地追问。
“后来，我们就经常在一起打架斗殴。”
白雯连连惊叹，“没想到……”
“没想到，白文霆也会和小混混一样。”唐嗤笑一声，“估计是在面上装够了，才会采用这种暴力的方式释放自我。真是个阴沉的家伙。”
“那你自己呢？”白雯睨他一眼。
“我啊，我从来就不会装模作样。”
白雯吸吸鼻子，说：“第一次看见你，我就想这人真可怕。不，不是说你的脸，而是给我的感觉。后来，发现你是很好的人，只是不习惯表达自己。”
“那现在呢？”
“现在，你是最好的老大。”
唐奖励似的摸了摸白雯的头。
不会表达吗？那你就错了，你没发现，我一直在进步吗。
第四十七章
唐遇见白文霆，是白雯被白彦彰囚禁后的某个夜晚。
唐第一次看见有人如此拿打架当发泄。那个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巨大力量驱使的人，疯狂地用暴力摧毁着身边的一切。
会出人命的！唐再无法旁观，挺身而出，对上了白文霆。结果，用“两败俱伤”来形容也不为过。
冷静下来的白文霆一看就是理智到可怕的人，什么原因促使他做出如此违背本性的行为？唐好奇了，对这个与他年纪相仿家世截然不同却出现同一处做着相同事情的人好奇了。
不知不觉中，唐，白文霆，白雯，三个人的命运已经纠缠在一起。直到白文霆委托值得信赖的唐，直到唐见到白雯，三条分支最终汇成一道主干。
“所谓缘分，就是如此吧。”唐自己评论道。
“既然你们是朋友，为什么还要帮我逃走？这样他不是很为难吗？”
恐怕不止是“为难”的程度吧，唐坏怀地想。“朋友，也算不上，不过是凑在一起玩罢了。”除了第一次见面，白文霆再也没失态过，打起架来，一拳一脚都那么利索和克制。“也许我真的很讨厌他那张脸。”所以才想看看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紧张起来。他低头看了看白雯诧异的表情。“谁让他比我帅呢。”
白雯笑，“你骗人。”
唐笑而不言。如今已经找到了那个冰山的逆鳞，不过，这软肋不止是一个人的了。
“你什么时候联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