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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颜——by沉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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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不怕,不怕接下来的日子里会渐渐丧失五感,不怕时日无多的我最后痛苦地死去,也不怕以我这一身罪孽下至十八层地狱苦受折磨,可是终究害怕的是若安他……不善待自己。

我混乱的思想突然间戛然而止,是若安深深吻住了我,这个吻温柔绵长,就好像许久许久前,自一场细雨开始的一个不曾醒来的梦。

……坐在寒绯池的秋千上,清风徐过,夜静空明。

千万樱花盛开在背后,承着月彩,皎皎的素月照得枝叶斑驳了眼前。

身后一暖,有人在我背后:“自己独坐?”

我往右挪挪身子,他坐下还绰绰有余。

若安穿着那件许久未见的绯衣,风卷起长长的缀玉飘带在空中飞扬,遥遥飞向月亮,双眸映着星光,闪烁温柔。

那寒绯小亭伫立月色池水中,美好得像是临江而望的少年,悠扬绵长,青衫风流。

想玉非了,那孩子跟在我身边也只能饱受非议,只好把他留在天寒,想来由姐姐照料、安子霄来扶持,今后定能成一番事业。我也实在是个不负责任的人,说好了照顾姐姐一辈子、亲手把玉非养育成人,可惜当年的这些诺言却全都没能兑现。

那天一场血战,虽然我亲在现场,却也可惜没能目睹,只知道若安抱着我周旋在各路名门高手之间,把他们屠杀殆尽,白衣却片污不染。白夜宫在原址又再次东山再起,而这次却不像以往那样遮遮掩掩,雄伟壮阔的连绵宫殿,好像玉宫主一般傲视四方,却无人敢再与之匹敌。

笑着叹了一口气,倚上身侧人的肩,那淡淡的、仿佛下个瞬间就会随风而去的香气,让我觉得莫名安心。

“容与从名门正派的掌门沦落到与我一样,成为江湖众矢之的,当真不悔?”

想一想,我们从一开始做的所有错事是为了什么?似乎都只是为了让对方活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我才说道:“别人怎么看待我,那是他们的看法,只是遗憾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家人了……姐姐、玉非……”

若安一怔,又抬头看向皓月千里,眼眸中映上了池水中的波光粼粼,幻化万千:“……临江之畔,璞石无光,千年磨砺,温润有方。”

这诗……听去竟然有几分耳熟。然而不过多时我便猛地瞪大了眼睛——这不就是多少年前捡到玉非的时候,他身上所带的那张纸条上的诗句么?

“若安!难不成……”我一时心中慌乱。

“难不成什么?”他温柔地揽过我的肩。

“你竟然早就跟女人有了孩子,还想方设法地扔给我?!你你你……究竟是何居心?”我腾地坐直了身子,秋千小幅度地晃动了一下。不断回想起当年的事情,现在竟然才觉得处处都好似有疑点——也难怪我总觉得玉非身上有着熟悉的影子。

若安不由露出了笑容,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看你,想到哪里去了……那个孩子是若谷的儿子,我的亲侄儿。”

“若谷?季若谷?”我呆呆地开口询问。

若安点头:“其实若谷当年已中蛊毒,命不久矣。我也未曾想她会亲自前来白夜宫,要求我依靠她的血来提升功力——只要照顾好她的儿子,当时,她及笄还没有两年啊……”

我心头一窒,觉得发生在季若谷身上的事绝不简单。

若安皱着眉头,在月光笼罩下显出忧伤的神情:“小时候,母亲对我冷若冰霜,‘父亲’更是对我厌恶至极,而若谷自幼聪慧乖巧,倍受宠爱,却只有她时时不曾忘了我。在若谷还不大的时候,季家就被我血洗,那夜是火光冲天,她捉住我的衣角,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迷茫地望着我的那副模样,每每忆起都让我觉得心头愧疚,只是事到如今,我还是什么都没能补偿她。”

“是我的错,你若不是为了救我便不会这样急于求成吧……”我低下了头,只顾看着地上斑驳的花影。

“并不是谁的错。若谷她当时已中了剧毒,怪也只能怪我没有保护好她。若谷此生唯一真心爱过的那个男子,野心勃勃、心怀不轨,若谷明明知道他接近她是有目的的,可当那男子被苗人用蛊毒所伤时,若谷还是不惜牺牲自己来救他……”若安说自己“血洗季家”时是轻描淡写,而说起季若谷时却总不免皱起眉头。

众所周知,用功力把他人身上的蛊虫强行转到自己身上,那噬骨般的痛楚可好比是万箭穿心,这世上根本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住。季若谷那样一个弱女子,竟然为了一个那样的男人甘愿承受千刀万剐之痛,真是让人叹惋又为她觉得不值。

“那玉非便就是季若谷与那个男子的儿子?”我似乎有些明知故问,但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若安没有回答,却叹口气道:“若谷在受尽折磨后,才发现自己已是身怀六甲,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来寻我……她当时并没有跟我说这些话,是怕那男子死于我白夜宫,真是痴心不改,却又何必呢……至于孩子,留在天寒教导也未尝不好,不要让他再成为那薄情寡义之人。”

“……嗯。”我点点头,觉得眼皮有些重,竟生了几分倦意。

若安看我迷迷糊糊的样子,将我轻轻拥入怀里,声音是难以言喻的温柔:“容与,樱花开了……”

樱花已盛,人亦归来,是不是已不负此般美景、此番盛情?

迷迷荡荡,花影几叠,隐隐闻箫声在风中飒沓,去寻,惊醒了一场旧梦——

却见一场比游梦更美的现实。

玉颜美人的绯衣飞扬,映着月光的霜白颜色,凌空飘渺,恍然似仙。他纤手抚一支玉箫,长发似墨,披散在身侧,面朝明月背对我,周身环樱,让人挪不开眼。我不由微笑,原来他的一切都使我心神荡漾。

醒来时正卧于寒绯亭的长椅上,起身后又惊叹那明月下的如织细雨。

箫声缥缈像踏遍了几世轮回、红尘沧海,引我到他身边,池边环了绯红月白的樱,散落的花瓣潋滟了池中水、水中月,烟波浩渺,恍如仙境。

那被我弃于柳曲湖的玉箫若安又是何时取回的?猜想着他是不是当年在我离开柳曲湖后,又跳进那冰冷的湖水中,去打捞起我本想随波逝去的感情?这样想着,那婉转缠绵的音律已引着那细雨纷纷落入我心里。

我向他走去,从他身后将他轻抱住,在这江湖尘世间,终是笑得无悔。

雨润白夜,松月重樱,相顾倾执念。

长歌倚楼,清风踏月,梦回挽玉颜。

番外

我是卿歌,以前是白夜宫右护法,左护法过世、宫主重伤、白夜宫毁于一旦后,我也就不好这么自称了。

离公子用了那么多血,却也终究没能挽回宫主的性命,宫主是在一个雷雨的晚上,过世的。那夜本守在外屋的我,听到了离公子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冲进门一看,宫主依旧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然而已经了无声息,离公子跌坐在一旁,两条胳膊上新伤覆旧伤,有的结了痂,有的还翻出鲜红的血肉。

经历了那么多波折,最终却是这样的结果,我望着眼前凄冷的草屋,不由簌簌落泪。

离公子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面色在道道闪电下白得可怕,他的笑容有几分诡异,连我看去都会觉得心惊胆战:“卿歌姐姐,你也不相信吧,若安……若安他怎么可能离开我?他怎么可能会……”

他挣扎了半天,还是没能把那个“死”字说出来。

“离公子,人各有命,节哀顺变。”我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出这样苍白的话。

“我要去找百凰……他一定有办法,他一定会有办法的!”说着,他就要冲出去,外面雷声大作,这间小草屋简直不堪一击,或许宫主到了这般地步,生与死早就无所谓了。

可我知道,宫主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他。

所以我在他冲出门之前,弹过去一颗小石子,击中了他的睡穴,然后把他扶到了简陋的床上。

离公子昏睡了过去,宫主自此长眠不醒,外面电闪雷鸣,我一个人站在狭小却又空荡荡的屋子里,竟有些慌了手脚。

宫主一死,白夜宫,也就彻底垮了。又有谁知道,此时在这荒山中的三个人,一个是曾叱咤风云的白夜宫宫主,一个是拥有倾城紫蝶这一虚名的白夜宫护法,还有一个是人称点冰蝶的前天寒掌门。

此时,我竟看到风雨中有一个幽灵般的黑衣人在接近,破旧的蓑衣被狂风不断侵袭,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撕裂。

凭那个人的脚步,我断定出他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内力雄浑的不凡之人,他的到来,让我不由充满了戒备。不过我已经心灰意冷,就算是仇家,我可能也已没有心思迎敌了。

然而他走到门口时,就停下脚步问道:“过路之人忽逢此大雨,姑娘行个方便可好?”

我笑了笑,说道:“公子真是说笑了,这里荒山野岭,最近的官道距此也要有几里路,谁又会在这等天气于此过路?”

那男子倒是毫不在意我拆穿了他这简单的谎言,只是自顾自地在屋檐下摘掉了挡雨的斗笠,紫色的闪电划破天空,我看清他的眼角似是燃烧着一团艳红的火焰。

“是你。”我记得他,他是玉炙宫的宫主,印象中第一个能与宫主过百十招依旧毫发无损的人——即使那个时候宫主已是外强中干,功力早就不复往日了。

“劳护法记挂,不过我对你们宫主的尸体没有兴趣,我是来接容与的。”他嘴角轻松的笑容,让我心中很是窝火。

“还没有问过离公子的意愿,你凭什么擅自带他离开?”我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情,死死地护着离容与,不让那男子进来。

“请你让开,我不想像你们宫主那样,伤及无辜。”他完全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径直向床那边走去。

而且这男人一口一个“你们宫主”地说着,更让我怒从心起。说实话,多年磨难早已让我心如止水,不知道愤怒是一种什么情绪,可能宫主的离去确实大大刺激了我。

一向不好战的我也抽出剑来,打算跟他决一生死,然而下一刻他竟就像鬼魅一般从我眼前消失,再回神,我就已经被他定在了原地。

——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尝试着冲开穴道,却发现这根本不是穴道被锁,而可能是中了缚仙之术。

我感到很惊讶,想着此人莫不是赤练宫出身,竟懂得这般秘术?先宫主重璎寻找赤练宫一辈子都未有结果,难道眼前这人已经找到了?

心间思绪万千,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企图去抱起床上的离公子。当他看到离公子伤痕累累的双臂时很是愤怒,握紧的拳头导致臂上隆起的青筋都能看得清楚。我担心他会对宫主的遗体不敬,心中只想着去阻止他,可终究还是狼狈地跌在了地上。

他并不理会我,只是帮离公子整理了一下衣服,接着抱起了他,离公子大概意识不清,抬手就搂住了那人的脖子。

看到这一幕,一种窒息的感觉在我胸腔里蔓延,宫主离世不久,他的爱人就投入了别人的怀抱。

那男子挑衅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打算不顾风雨,当即离去,可我看到离公子的身子动了一下,梦呓了一句,男子就好像被点了穴一样,半步也动不了了。

仔细地想了想,离公子说的应该是“若安,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

男子呆立许久,一时静默无言,离公子竟然在梦中啜泣了起来,每一句都含混地念着宫主的名字。

男子自嘲地笑了笑:“容与,是不是不论何时,你都不会记得身边还有一个我?”

接着,他竟然又把离公子放回了床上,走向了宫主。

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也会有那般无力的时候,只能拼了命地叫喊:“你要干什么?不许动宫主!”

他仿佛听不见一般,直站到了宫主面前。宫主过世还没多久,苍白病态的面容让他看上去不可一击,我真的很怕他会为了泄愤而……

那种血腥的场面虽然我见得很多,但是我从来不敢把宫主设想在其中。

紧张得闭上眼睛,却许久没用动静,睁开眼时,只看到那人把手掌放在宫主头顶上方,掌间发出盈盈绿光,宫主即使失去了生气,那冰雪一样的面容也还是能让人看得心慌。

“你在干什么,离宫主远一点!”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狼狈不堪地趴倒在地上,在这样的人面前抑制不住地哭泣。

“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他面色复杂,跟我说话仿佛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一般,“想必大名鼎鼎的卿歌护法一定知道《流彩》一书吧?《流彩》修炼至八重方可读心,而突破九重,便可控人心神,但你可知修炼至十重又会怎样?”

我隐隐觉得他的话中藏着某种惊天秘密:“《流彩》早已失传,江湖传闻八重已是极限……”

“《流彩》一书控制在皇室手里,我机缘巧合得到此书,用了某种捷径,在上个月突破十重。”他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而我目瞪口呆,“这也真不愧为神创之物,如今我竟然可以读取他人记忆——不论是活人、还是死人。”

“什么?!你……”我对他此时读取宫主记忆的做法感到深深不齿与强烈的愤怒,可是我不曾想,他所谓的“捷径”就是强行冲破经脉,就是说他自己也没有几天好活。

他苦笑一声:“本来只想把容与带走,控摄他的心神,让他彻底忘记若安,真真正正地爱上我。可是刚刚我才发现……太难了,容与的心里满满的都只有若安一个人,就算把他强留在身边,他也不会快乐,只会一遍遍的回忆,就像当年,即使他忘记了若安,脑海里出现的,也永远是若安的影子。所以我索性变成他,给容与编织一个梦境,让容与永远单纯地快乐着,我要兑现……我曾经为他许下的承诺。”

绿色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外面的雷雨也渐渐停息,那男子再一次抱起离公子,轻声地说着:“是不是从一开始,我们就是错的。当年哄骗你,说给你下了毒,如今,你却真的成了我无药可解的毒……只是容与,我从来都不后悔遇见你。”

说着,他就要带着离公子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回头说了一句“失礼”。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我才终于可以活动,走到门口,只看到一排孤独泥泞的脚印,不知绵延到了何方。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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