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宥昂心底连连冷笑,可不是简陋?不过简单几匹素绢,普普通通几样奠仪,价值不高,东西平常,一看便是没放在心上,唐宾这不仅是没把唐家嫡支放眼里,没把他母亲放眼里,连恪王府,他也没放眼里呢!
“心意到了就行,家里什么都不缺,只要你真心实意,我们就很高兴了。你家中喜事连连,我这里就先恭喜了。”徒宥昂笑着说道,“说开了就好,先头看你人没来,我们还当你还记着那个下人的事。其实你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个下人做错事,其实要早知道你对他这么重视,我们忍忍也就算了。”不等唐宾回答,偏头看着贾瑚,“这就是贾大人了吧?不知道那小厮如今可还好?我记得是个眉清目秀很伶俐的一个孩子,怪道唐表弟放在心上含在口里,要是身子还没好,回头我让府里送两株老山参来,也给他补补身子。”
徒宥昂夸着洗砚,好像真的对他观感很好,很希望他尽早康复一般,只是旁人听着那眉清目秀,捧在心上,再看唐宾长身玉立的模样,却是心思直往外散开来。
如今这年头,契兄弟小倌之类的并不少见,年少风流,大家也都理解。只是这到底不是正道,偶尔穿个风流韵事也便罢了,为了家养的这么个玩物东西,顶撞族中长辈,把两家关系都闹僵了,还叫这矛盾传的满城风雨,那可就不是一般的不懂事了,难不成,一个玩物般的小厮,唐宾还上心了不成?好事者登时想起他才定下来的亲事,心里暗想,若这位状元公当真是个好龙阳更多些的,孔家小姐可是倒了大霉了。
翰林院自来是文士汇集之地,孔端大学士声名极佳,翰林院学士没几个不佩服的,想到此处,俱都沉下了心,只等着唐宾怎么解释。
唐宾心里也是一肚子火气没出发,怎么也没想到徒宥昂能这般无耻,竟歪曲事实,抹黑他的人品,脸上扭曲一阵,却化为了伤悲:“世子爷误会了,倒不是那小厮有何特别之处,我护着他,不过也是我为人子的一片心意而已。我生母早逝,此子乃她生前特意为我挑选的,也在她身边呆过两年,亡母自来疼爱他,后来她去世,我们便常一起坐着聊起当年……见到他,我就能想到母亲当年为我的一片慈心,就为这个,也不能看着他死。不过做错事就该罚,世子爷您罚他,那是该当的,我如何会在意?”唐宾一脸正气,理直气壮毫不心虚,“这些年,我留他在身边,到底是糊涂了,竟没发现他手脚这般粗苯,一时不慎,顶撞了宁堂兄和世子爷,打断腿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了,我倒恨不得打死他了事,好给堂兄世子爷赔不是。只是想起亡母,这才留他一命。世子爷千万别误会,我可从来没说您处罚个下人还错了。就如您说的,咱们是亲戚,我的小斯不就是您的小斯,要打要罚,没什么客气的。”
话说的委婉,话中的意思却着实不客气。说穿了,唐宾和徒宥昂之间,那是一表三千里的关系,唐宾又不是恪王妃的嫡亲侄子,不过族侄,人家住在你家里,你倒真是不客气,说打人罚人就把客人身边的小厮腿打断了,恪亲王府,好大的派头!唐宾还不说人家做错,一再赔不是,就是看在人家是亡母选出来伺候的份上,才饶一条命,做的实在已经仁至义尽。倒是恪亲王府,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怎么处罚人之前,都不知道人家是谁挑选过来的吗?长辈身边的阿猫阿狗都要更精贵些,别说还是去世了的母亲给挑的,犯了什么错事,你恪亲王府这么越俎代庖,把人腿都打断了?
徒宥昂连饭吃瘪,笑容再挂不住,冷冷看着唐宾:“表弟好口才,这一说,我这一遭来,倒是来错了?不该来了?”
唐宾还是挂着笑,说道:“瞧您说的,您来看我,这是我的荣幸,怎么是白来呢?您若不嫌弃,一会儿等我下衙了,我陪您喝杯清茶?”徒宥昂还守孝呢,喝不得酒……话说回来,热孝的人,好像连应酬、出门会客也是不该的。他今儿巴巴过来翰林院找自己麻烦,这一来,正是来错了!
徒宥昂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心情查到了极点,皮笑肉不笑道:“清茶就不必了,我一会儿便走,不打扰表弟办差了。”回头却看了贾瑚,“开始不知道那小厮还是唐家婶婶生前留给表弟的,让他吃了苦头,亏得贾大人心善,断了腿的下人都留在身边好好调养,这份善心,定然会有‘回报’的。”
贾瑚只当没听出他加重了声音的回报两字,淡淡道:“也没什么,不过一时兴起,看那小厮能书会写的,刚好来给我打杂……世子爷若不喜欢,回头我便把人赶出去。”
当着众人的面,徒宥昂能说不喜欢吗?冷笑着:“贾大人既然要留着那就留着好了,我喜不喜欢有什么打紧。”要赶人,前头那么许久时间,你都做什么去了?徒宥昂暗下眼睛,还要说话,门口一阵骚动,转身看去,却是徒宥昊走了进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徒宥昊走进门来,立在人群中最显眼的那几个,可不就是徒宥昂唐宾贾瑚几个,他眼眸一沉,怒气磅礴。
徒宥昂他什么意思?他跟贾瑚要好,满京城人谁不知道,他这会儿还来翰林院堵人,感情自己在他眼里,还真是跟脚底下的泥一样,什么都不是了?!
看着贾瑚若无其事的模样,熟悉他的徒宥昂却能从他那下撇的嘴角、磨搓着的手指这些细节发现,贾瑚已经很不耐烦了。子方向来性子温和,一定是徒宥昂做错说错了什么,否则不会激怒了子方。徒宥昊一想到贾瑚被徒宥昂刁难了,一股火气冲上来,直恨不能弄死了徒宥昂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才好。
从来都是欺软怕硬,攀高踩低,对着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就死命巴结,对着自己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就冷冷淡淡,这些徒宥昊都能忍,但欺负到贾瑚头上?徒宥昂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了下来,看着徒宥昂见到他后一瞬间的惊讶转而又变得无所谓,眼底幽色更深,扯着嘴角,对着贾瑚道:“我好难得有空出来,想着好久没聚过了,一会儿一起喝茶?”
贾瑚点点头,微笑:“行,最近你事忙,我也抽不出空,是好久没一起了,就是韩昹那小子不在。”
徒宥昊笑起来:“聚一起还能少了那小子?在我后头呢,半路在琉璃厂看到了个喜欢的物件,在那里老半天挪不动脚,我不耐烦等他,就先过来你这里坐坐,你这也快下衙了吧?”
贾瑚示意地回头看了看屋里的书桌,笑道:“差事早办完了,就是还要写些东西,随时可以走。”
徒宥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很自然道:“既这般,那你收拾收拾,咱们走吧,酒楼都订好了,回头我还得赶着宫门下钥之前回去,时间不多。”
贾瑚听罢,还真就要回头去收拾东西,一边跟唐宾说:“你看,我今儿有事,就不和你一起了。”一行一动,两人竟是完全没把旁人放在眼里。
唐宾怔愣过后,脸上笑意遮都遮不住,大笑起来:“没问题,你和四殿下去喝茶就好,不用管我,你桌上那点东西资料,我帮你收好,你不用管了。”
贾瑚还真客气给他道谢:“那就麻烦你了!”
徒宥昂脸都绿了。
“四殿下好清闲,怎么今儿没差事吗?”徒宥昂自矜身份,徒宥昊既然来了,而且摆明车马是来给贾瑚撑腰的,他就直接找他说话,不好明着跟他针尖对麦芒,可徒宥昂自恃如今自己一家投靠了皇后一派,区区徒宥昊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他还不看在眼里,心里不痛快,嘴上冷嘲热讽地就说道,“四殿下不是已经开始听政了?三皇子殿下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我前儿与大皇子聊天时,还听着人提起,三皇子殿下已经好些天都没时间好好休息了,怎么四殿下如今看着,倒是悠闲自在得紧?”
两个皇子一同开始听政,一个忙得脚不沾地,一个没事干大把时间只能来找人喝茶。徒宥昂斜视着徒宥昊的眼神里,都透着不屑。
徒宥昊还没说话,贾瑚已然拉下了脸,眼中怒气氤氲,正要开口,徒宥昊忙截过话茬,收起了和颜悦色,板着脸道:“堂兄也在?刚才却是没注意,满屋子人,见了我谁都没反应,我还当屋子里都没人呢。”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翰林院一干人等尽皆行礼赔罪:“见过四皇子殿下。”开始看热闹,徒宥昊又直奔着贾瑚说话去了,谁都没给徒宥昊行礼问安,徒宥昊不在意自然罢了,他都提出来了,谁都不敢装傻。倒不是怕徒宥昊回头告状,法不责众,徒宥昊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还没这等能力为此小事刁难他们,只是君臣有别,这等基本礼节,他们翰林院满院士子,怎能出错?
而且大家心里都明白,徒宥昊这番话,针对的可不是他们。
徒宥昂憋红了脸,直勾勾盯了徒宥昊好久,徒宥昊只淡淡看着他,徒宥昂气得脖子都粗了,好半响,才低下头,不甘不愿地给徒宥昊做了个揖:“四殿下。”
徒宥昊这方淡淡笑道:“堂兄何必如此客气,你我都是一家人。我就是过来转转,倒不想遇到你,恪老王爷才出殡吧,堂兄不在家守孝安慰郡王郡王妃,怎么倒出来了?还是来翰林院?”你一个守孝的人,不好好在家呆着,还到处乱跑什么?
徒宥昂被他刺得怒火中烧,可经过徒宥昊方才一提醒,他倒还记得眼前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哪怕不受宠,也是皇子,他一个宗室郡王世子,还得罪不起。暗自深吸口气,徒宥昂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好歹找回了些神智,双眉紧锁,唉声叹气道:“我又何尝不想在家好好为祖父守孝,实在是我母亲近来身子越发不好,日夜难免,脸色一天比一天差,为着母亲,我也得来找唐大人说说话,能在这里遇到四殿下,我也没想到。”说穿了徒宥昂心底还是有所不甘的,哪怕知道跟徒宥昊闹僵了没好处,可自小天之骄子养出来的傲气,让他还是没忍住,在最后还小小刺了徒宥昊一下。我是跑出来了,可那是有目的来的,哪像你,闲着没事只能来这里找人喝茶。
徒宥昊却浑不在意,淡然说道:“听政了这么许久,父皇意思,不日给我委派个差事上手练练,这些日子倒闲下来了,在这里遇见,也没什么。倒是王妃身子不好?前头我也去过恪王府,不是看着还行吗?倒不想才这么短短几日,王妃身子就差下来了,老王爷想来定是欣慰,能有王妃这般孝顺贤淑的儿媳,为着他的丧礼,王妃辛劳了。”轻轻松松几句,把徒宥昂意有所指说的王妃身子不好的原因,全都归结到了缅怀去世的老王爷,为丧礼操劳过度的原因上。
徒宥昊这么做可不是给唐宾解围,只是当着贾瑚的面,他不想他难做人,而且徒宥昂显然是把贾瑚唐宾扯一起了,这会儿让徒宥昂刁难了唐宾,贾瑚得跟着一块儿没脸。徒宥昊是帮贾瑚,他对唐宾,这会儿还满心偏见呢。
唐宾不知这一节,闻言眉头一挑,便作了叹惋状:“王妃当真贤良淑德,乃世间女子之楷模,只可惜我身上有喜事,不好这时候上门冲撞了贵府的白事,也不能亲自去看王妃,还请王妃一定保重身子,逝者已矣,节哀顺变。”
徒宥昂今儿一天就没在这里讨得便宜,先头还能靠着身份压人,如今却来了个徒宥昊,说话夹枪带棍的,什么都敢说,当着他的面揣着明白当糊涂,满京城都知道唐家和恪王府之间的恩怨,他还说什么,王妃是为了老王爷去世的事累坏的?徒宥昂碍着身份不能反驳徒宥昊,对着唐宾可没那么客气:“我母亲自是慈和宽厚,满京里谁人不知?只是就有那狼心狗肺之人,得着我母亲的荫蔽好处,回头还要来反咬一口。养条狗都知道忠心护主,如此这般不知感恩的畜生,早知道,一开始就该乱棍打死了才好。”
话音落地,唐宾双拳紧握,眼里喷着火,差点没发作起来。贾瑚忙上前一步拦住,微笑道:“世子爷说得有理,这般狼心狗肺之人,合该打死了事,王妃这般心善的人,吃斋念佛,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竟还有人对她不敬?当真没了天理了。这世上,这口蜜腹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最惹人厌,这忘恩负义之人最该诛,老天有眼,善恶有报,世子爷放心,谁做了亏心事,老天爷看得明白!”所谓贤良淑德的恪王妃,他虽没见过,可瞧着徒宥昂这个当儿子这样攀高踩低,对着徒宥昊都冷嘲热讽的态度,再联想外界评价他温和多礼,就可想而知,恪王府这两面三刀的,怕不止一个!
徒宥昂双眸一沉,盯紧了贾瑚,贾瑚下巴微抬,不闪不避,直直对上他的视线。徒宥昂冷笑起来:“贾大人好口才。”
贾瑚皮笑肉不笑:“世子爷夸奖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徒宥昊几步上前,走至贾瑚边上,对这徒宥昂道:“时间不早,我们也该走了,堂兄还有事吗?”
徒宥昂看了眼唐宾:“既然唐大人身上有喜事不能来我府里,那便罢了,只当我今儿没来过,就是可惜,唐家舅舅也来了,就住在府里,唐大人要想见,得费上一番周折了。”你唐宾既然不肯来,唐氏宗族对你,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唐宾淡然无畏:“伯父要想见我,自然有办法,世子爷多虑了。”他虽是旁支,却还没到对着嫡支卑躬屈膝的地步,嫡支要实在容不下他,大不了不来往就是,他还真不怕威胁!
气氛凝重住了,徒宥昂看着几人的眼里,淬着浓浓的怨毒,可徒宥昊贾瑚几个,谁也每当他回事儿,平静地站在那里。
再呆下去也没有必要了,徒宥昂给徒宥昊作个揖,先走了,门口看见韩昹一路欢笑着进来,打个招呼,徒宥昂站在原地回头,韩昹大笑着冲着贾瑚徒宥昊跑了过去,京里一直在传,四皇子徒宥昊跟荣国府贾瑚,锦乡侯府韩昹好的同穿一条裤子,如今看来,倒也没错。
可不管如何,今日之受的屈辱,一定要讨回来不可!贾瑚、徒宥昊……
送走了人,贾瑚几个都是心头大块,韩昹不明所以,只疑惑问着徒宥昊道:“不是说要去酒楼?怎么还不走?”
贾瑚徒宥昊都笑起来:“行,马上就去。”贾瑚一回头,正看到唐宾回身要走,想也没想,喊道,“立均,你也一起去吧?”
徒宥昊心情一下差了起来,看着唐宾的眼神里带上了不善,唐宾皱眉,他怎么觉得,四皇子对他,很有敌意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
赶走了徒宥昂,徒宥昊韩昹贾瑚几个自去酒楼喝茶,临走之前,贾瑚笑问唐宾可要一起去,一边给徒宥昊介绍:“你怕还不认识他吧?我一直想找机会给让你认识,一直没合适的机会,要不,今儿一起去喝茶?”
徒宥昊冷冰冰的眼神直盯着唐宾,嘴上却很客气:“唐大人的名声我也听过,今届状元公,年少风流,才华横溢,京中谁人不知?幸会。”
唐宾忙行礼道不敢:“当不得真四殿下夸赞,不过是外人夸大,微臣只是个普通人罢了,真要说到文采风流,子方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翩翩君子。”
唐宾不是蠢人,能考到状元公,他绝不仅仅只是文章做得好,虽然不知道徒宥昊为什么对他似乎充满了敌意,可是他肯定,徒宥昊一定是不喜欢他的,既然这样,他也不会没眼见地去打扰贾瑚徒宥昊三个好友间的聚会,随便扯了个理由,说道:“能有机会与殿下共聚喝茶,乃是微臣荣幸,不过今日这里……”
见他面有难色,贾瑚当即笑道:“你既有事,那就下次吧。”看了徒宥昊,徒宥昊倒是心情好了些,嘴角弧度勾起,注意到贾瑚的视线,很给面子地微笑道:“唐大人有事便不打扰,你既是子方朋友,也就是我朋友,下回有空,一起出来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