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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想到早晨贾政的黯然神伤,不自觉就道:“哪儿啊,二爷一直帮我劝着婆婆呢,说都是他的错,是他、缠着我……反正不关我的事,就是我那婆婆,不管二爷怎么说,都一心认定一切都是我的错。娘,你得帮我,这事一定得摆平了,不然她以后肯定要拿这事拿捏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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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夫人叹气:“你啊,怪道说儿女是前世的债,我真生生欠你的。”变了颜色,正色道,“甭管那老太太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绝不会让你吃亏的。这种事,都是男女双方的,我就不信了,姑爷一个大男人,他不愿意,谁还能逼着他了?”只是最后,又迟疑问道,“那天,是你主动的,还是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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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母女,有些话题说起来终归有些不好意思,王氏脸上飞红,躲躲闪闪不肯看王老夫人,跟蚊子般的细微声音道:“是、是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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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夫人这才一颗心落了地:“这便好,这便好!”贾史氏这个老太婆,想归咎她女儿,也看她答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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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王老夫人这句话,王氏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这才注意到王老夫人出离难看的脸色,微一细想也知道,王老夫人这次对她怕也是生气的,只是她是她女儿,这才罢了,不过对贾政,贾母,她怕没那么容易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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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王氏不在乎,可是贾政……王氏难过得拿着帕子抹了泪,哭道:“只可怜了我的孩子,连出生看一眼这世界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舍弃了。今儿早上起来,我看见二爷的眼睛都红了,偷偷在抹眼泪,我这心里,我这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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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夫人吃了一惊:“果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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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嗔怪地看着她:“娘,我还能骗你不成?你来的时候就没看到他眼眶下的青黑?照顾了我一晚上都没睡,他心里也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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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夫人听说贾政对自己女儿这般好,心头的怒气才算是稍稍缓解了些,不过还是冷哼道:“那也是他该做的。要不是因为他,你能这样?你肚子里的孩子可也是他的骨血!”看着王氏的肚子,王老夫人垮下了肩,叹息着把手覆了上去,“我可怜的孩子,这都两个多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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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含着眼泪:“是啊,都成型了。也不知道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像我还是像他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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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夫人生怕勾起了她的心思,忙忙收起了伤感,肃颜劝她:“你可别犯糊涂,这孩子是绝不能要的,留下来,那就是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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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心里还有不舍:“可这毕竟是我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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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说完,王老夫人彻底黑了脸:“这会儿你还敢说这话?真真是不懂事。轻重缓急我看你是全忘到天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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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在她锐利的眼神下,动动唇,一下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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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与王老夫人的会面充满了火药味,两个疼爱孩子的母亲为了各自的孩子,都死命都把责任往对方头上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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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显然对王氏很有几分不满意:“身为老二的媳妇,不但不规劝着老二不要做糊涂事,还跟着一起,最后捅下这么大娄子,亲家母,我也老了,难道他们这么大人了,还要我事事盯着照看着?我也没这许多精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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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夫人则是说道:“我这女儿随我,没读多少书,心思也简单,那是一心一意只顾着丈夫的。她一个疼惜丈夫的女人,一个弱女子,怎么对抗得了一个大男人?都是夫妻,姑爷坚持,她又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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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争执许久,谁也说服不了谁,而大家又都不愿意撕破脸去,毕竟贾政以后还得求着王家,而王氏以后显然还要在荣国府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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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不管谁对谁错,这总是小两口自己闹下来的事。”贾母最后还是为儿子先退了一步,“老二许久不见他媳妇了,犯糊涂了也有。我们这些长辈,有时候又能怎么办?事情既然发生了,再说以前也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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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夫人也道:“可不就是如此说的。唉,好在现在两方分家了,把这事圆满处置了,大家日后好好过日子,时间久了,大家自然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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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很是赞同:“这话说的是,过个三五年,这事怕就少有人记起了。两孩子也能好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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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夫人便道:“说来最近我家老二子腾在军里又升了一阶,过个几年,怕也能爬上来了,到时候姑爷应该出孝进工部当差了吧?两舅婿正好亲香亲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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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要的可不就是这句承诺,当即笑起来:“可不就是,都是一家人,是该好好亲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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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的时候,厨房里熬了一碗浓浓的汤药过来,王氏颤抖着接过药碗,屏气凝神喝了大半,反手便把那药碗砸到了墙上,碎渣子溅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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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药效上来,王氏捧着肚子满床打滚,鲜血浸湿了裤子,直道太阳西下,她才排出了一个小肉团来,依稀可辨的身形,混在一滩血水里,显得那么小、那么小的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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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双手揪着被子,嚎得撕心裂肺:“我的孩子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贾赦要求贾政的过程并不容易。事实上,贾赦开口要求贾政一家三口搬出荣国府的时候,贾母一下失控了,冲上来就想掐住他的脖子——不得不说,那会儿她手脚灵便地真不像是有了这般大岁数的老人家。
不过显然,她不可能敌过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更不要说掐住对方的要害,事实上,贾赦很轻而易举地就制住贾母那张牙舞爪的胳膊,要不是顾忌着贾母是他生母,他绝对不会一时心软只制住她而没有把她甩到一边去,让她有机会往他脸上唾了一脸的口水。
慢慢用衣袖擦掉贾母吐在他脸上的唾沫,贾赦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这个他的生身之母,阴翳道:“母亲收到我的消息了,看你心情也不好,儿子就不多呆了,后街收拾出来的宅子房契就在这里,二弟收好了,行李什么的不着急,弟妹还小月着,我这做大哥的也没那么狠心她小月了还赶人出门,你们完全可以住到弟妹可以起床为止。”说着轻蔑地瞟了眼贾政,把那装着房契的匣子扔给了他。
贾政根本没伸手接,任由着那匣子掉落在地上,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他真没想到,已经在财产上占了那么大便宜的贾赦,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得寸进尺也不外如是,他竟要把他扫地出门?!想到这里,贾政虽一贯都是自己保持沉默,由着贾母在前为他争取利益,自己维持着清高的姿态,此刻也不由气得直跳脚道:“父亲三年孝期还未过去,你凭什么就把我赶出荣国府?你我都是嫡子,你已经在财产上占了大头,为何还要这般逼我!”
贾母更是对着贾赦怒目而视。
贾赦冷笑连连:“我逼你?父亲才去的时候,我可有曾这般逼你?你在质问我之前,是不是该想想你们自己做了什么?我倒是喜爱那个兄友弟恭呢,你们给我这机会了吗?”
贾母贾政想到那次张氏装病之事,眼神闪了闪。贾母勉强维持着姿态,瞪着贾赦道:“我可是你母亲,怎么着,你现在还准备不孝不成?!”
贾赦意味不明地瞧着她,嗤笑道:“母亲在我面前这般理直气壮的,不就是吃定了我不敢对你不孝?您放心,我啊,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日后你还是荣国府里的老封君,老太太,谁都要尊敬您,这是绝对不会改的。”贾母还来不及喜悦,贾赦已经如寒冬腊月般冰冷地盯着贾政,嘲讽道,“可二弟,咱们都已经分家了,难道你还准备赖在我府里,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回来在来暗算我?你是当我三岁孩子吗?”拉下脸,“分家了,大家就各过各的,你一个从六品小官,住在着荣国府里,你也好意思!”
贾政被他话里的轻蔑鄙弃气得胸口都疼了,他什么意思,他这是在看不起他吗?从六品小官?哈,要不是他在年岁上吃了亏,败在了这长幼有序的教条下,他贾赦能有机会说出这句话吗?满京城谁不知道他荣国府大老爷贾赦最是个好吃好玩的纨绔子弟?!他怎么敢,怎么敢来看不起自己!
贾母也是受不了贾赦这般口气说贾政,扑过来要打贾赦。贾赦灵活地一闪身躲开了,暗赞自己果然有先见之明,前头把下人全都遣退了出去,不然在外人面前,他可不好公然跟贾母对着干,最少,贾母要打他,他都不好躲,贾母生气起来,他也不好回嘴的。
果然,贾母一记落空,看着他闪身躲开,根本不理自己,更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颤抖着双手指着他:“你竟然还敢躲?”
贾赦懒洋洋地回答:“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母亲,您可是我亲生母亲,总也不希望我在你手下受伤吧?您这般气势汹汹的,我自然要跑了,否则不但我重伤,最后心疼的不还是你?还得陷您于不慈不义之地,人人都说您心狠手辣,虎毒尚不食子,您却把我打成这样……母亲,儿子可是为您好呢。”转头看着贾政,嘴角扯着一抹恶意的笑容,“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二弟读圣贤书,这句话总不陌生吧?”
贾政咬着牙道:“大哥果然是要多读些论语,好好探究其意。小受大走虽则不错,母亲多大力道,怎么能称上大杖?大哥合该好生受着才是。”
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出自《孔子家语·六本》,意思是轻打就忍受,重打就逃跑。儒家认为这是孝子受父母责罚时应抱的态度。贾赦这般大惊小怪的,外人还当贾母怎么他了呢。
贾赦拉下脸,收起了笑:“受着?哼,就母亲如今心疼你的样子,怕是没力气也得拿出力气来吧,我可不知道,母亲会不会乘机往我身上打多少下。”视线移到贾母身上,“我可比不得二弟从来没有挨过母亲一手指头,从小被打了那么多次,我可记得次次是疼进了骨头里,如今我还有妻儿照顾,可不能再带着伤了,他们要知道,得心疼死。我总不能叫他们为我伤心难过吧?”说的贾母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看着他的眼神就跟看着杀父仇人似的。
贾赦突然觉得没意思起来,收起了嘲讽的嘴脸,干脆利落地通知贾政:“让你搬家的事我已经知会族里了,否则后街那里也挤不出那么一间宅子给你。都是贾氏一族居住的地方,那房子已经是数一数二的,我对你够可以了,否则就你做的那点事,我都能直接让你滚出内城去!别再跟我争,分了家,咱们就是两家人,别逼着我再提起你身上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
贾政瞬间白了脸,捏紧了拳头不说话了。贾母惊叫:“你当初发过誓绝不会说出去的。”
贾赦不耐道:“我当初还说是等分家完了之后。如今他还住在这府里,算什么分家!”
贾母瞪了贾赦好久,贾赦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冷静给贾政下最后通牒:“那里家具装修什么的都还行,你要看不过就自己去修,等着弟妹小月过了,你们全给我搬过去!”
贾政失魂落魄地走了,看都没看地上那装着房契的匣子一眼。贾赦过去捡起来交给贾母:“母亲帮二弟收着吧,京城房贵,好地儿难求,后街那里正适合二弟。母亲过后再交给他吧。”
贾母一把夺过那匣子,冷笑着做了个送人的手势:“我这里容不下你高贵的身份,没事儿的话就赶紧走。”
“怎么会没事呢?”贾赦笑眯眯道,“如今我已经袭爵了,就是这荣国府的新主子,母亲,这荣禧堂,你是不是也该搬出去交给我来住了?”
这一次,贾母直接一巴掌甩了过去,贾赦没反应及时,被打了个正着,脸全都黑了。心里还存着满肚子怒火呢,就听贾母尖锐地喊道:“你个逆子,你还要赶我出荣禧堂?”
贾赦拉着脸:“母亲可别搞错了,如今我才是这荣国府的主子,住荣禧堂那是天经地义的事,难道母亲你还打算一辈子住在这里不成?!”
贾母跟疯了一样的尖叫道:“我就是死,也死在荣禧堂里!你休想让我把这屋子让出来!”
贾赦凉凉看了她一眼:“母亲既这般说,那我也无话可说。”断然就走了。贾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怔怔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然后,下午贾敬就过来了,当着她的面,很不客气地板着脸。贾母被他的态度气得一肚子火,最终却不得不让步,答应收拾好了屋子,便搬出去。
贾敬并不想很逼她,只是在走之前劝她:“婶娘也想清楚,世间再没有老夫人占着正屋主院的道理,说到族里朝里,都不会有人帮你。恩候也是你长子,日后会孝顺你的,日后您还要和他一起生活,有些事,不要做得太绝了。”
贾母冷着脸送走了他,回头就把屋子里摆设的瓶瓶罐罐全摔了个粉碎。
什么长子,什么要生活在一起,她才不稀罕!
贾母死都忘不掉,当年贾政还没出生的时候,自己巴巴一直一直惦记这个养在婆婆身边的长子,每天早起着去给婆婆请安,接受婆婆的刁难,都是为了这个没良心的。可是那时候他才多大啊,就知道仗着她婆婆的款儿欺负她。
贾母还记得那一天,正是寒冬腊月,一年最冷的时候,她到老国公夫人那里去请安,正好看到贾赦趴在地上玩,满头大汗的,她深怕他着凉了,忙把他抱起来,呵斥奶娘不经心,谁知道他这个白眼狼竟就一巴掌挥过来,手上尖尖的指甲划过她的下巴,拉出了老长一道疤,还哭喊着:“黑心肝的毒妇,走开,走开!”
贾母不知道那话是谁教他说的,可她在他心中,竟连个奶娘都不如!从那时候起贾母就知道,只有养在身边的,才是最贴心的的。离得远了,便是血脉骨肉,都不能指望!
“本来还要占住了荣禧堂给老二谋划,现在是不成了。”贾母喃喃着,却怎么都不死心,“不过没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就不信,老二一辈子翻不了身!”
只要她还住在这荣国府里,她就一定能抓到机会的!别以为把她赶出了荣禧堂就完了!这个孽子!她绝不会看着他一辈子压着老二!
二十天后,贾政搬家,贾赦出去送,站在门口看着贾政一行人车马渐渐远去,贾赦心中不是不伤感,但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
贾母瞧着他,冷笑:“你爹在九泉下看到今天,看到你这么对你弟弟,怕是死都难以瞑目!”
贾赦淡淡回了一句:“父亲前交代您和弟弟什么?难道不是要兄弟和睦共处,让您公正对待我和弟弟?不是你先动手,我也不会这么做。罪魁祸首是谁,父亲地下自然知道!”
两母子在大门口针尖对麦芒,各自瞪视了对方一眼,哼了一声,转身背道离开……
贾瑚和张氏虽没有亲眼看到那情景,回来报信的金妈妈那绘声绘色的描述,却也真实为他们重现了当时的景象。
“……二太太走得时候那一路都是乘的软轿,就门口上马车的时候下来过,那脸上、啧啧,真是半点肉都没有了,坐了二十几天的小月,就养成这幅德行?”金妈妈撇撇嘴,又是不屑又是幸灾乐祸道,“二爷自出现起到离开,脸上就没有一点笑容,活跟别人欠了他一眼。也就是咱们老爷心善,他这幅德行还跟上去说让他以后常来府里,虽是分家了,也是姓贾,常来常往做做客,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