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上网页，点开了李大伟的网拍卖场。
他现在没了加油站的工作，Henna的工具又通通放在家，安全帽跟修改的衣服也没有带走，卖场这里总要有个交代吧？
只要他有上线回留言，就算查到的IP位置是在网咖，都是一条找人的线索。
他现在手边没有素材，绝对不可能一次就把订单处理好。
谁知道一点进卖场首页，背景全黑，斗大的「全面退款」四个字形如血书，惨红地占了大半版面，唐仕泽怔忡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全面退款？
他将页面下拉，仔细地看李大伟最新发布的内容。他表示卖家遭逢意外，即日起不再接单，已下单者以原售价加一成退款，查看评价，最近一笔收到退款的留言是在五天前。
五天，会有多少变化？
唐仕泽火速查出李大伟最近一次登入的IP位置，缩小网页，迟疑了一会儿，才点开「台东行」的资料夹，想打印李大伟的照片找人。
满满的照片，百来张，唐仕泽从第一张开始看起，翻了十几张，越看越不对劲。
他看不到李大伟的照片，满满的都是他，李大伟眼中的他。
如果不是李大伟，他真不知道原来自己如此上相……
他究竟倾注了多少感情在看他？唐仕泽默默地点阅照片，眼眶逐渐发热。
连他都能清楚感受到照片中的自己眼神越来越防备疏离，更何况是掌镜的李大伟？当时的他是用何种心情故作不知，甚至维持笑容的？
「David……」他吃疼地轻喊出声，真的害怕再也没有人会回应他的呼喊。
整组照片看下来，唯一一张有李大伟的照片，就是桌布上的合照。
他应该接过相机帮李大伟拍几张的，虽然他自称不爱照相，一张独照都没有也说不过去吧。
没想到只有这张合照。
两个男人靠太近自拍，总是会引来多余的注意，李大伟应该是避嫌，又怕他猜出什么，拍了一张就不敢再动作。
仔细想想，李大伟其实把他的感情藏的很深，如果不是他前任吃醋，故意说话激他，这件事，会不会到死都是秘密？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你在一起！
难道他这次走了，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唐仕泽拍桌而起，抓着衣服跟警员证出门。他刚才查到李大伟的IP，就是离他住所大约三条街外的网咖……
他没有把两人的合照印下来，毕竟他是要用警察的身份来问人的，如此亲密的照片并不适合拿出来。
如果他跟李大伟在一起，他不介意别人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但是他们没有必要遭受不相干的人白眼或猜忌。
是朋友，那就还是朋友，只是彼此之间的距离或许会再远一点，然而这些都无所谓，最要紧的是他要能为李大伟撑起一片天。
到了网咖，他直接询问店员。
「上周二晚上是你值班吗？」见店员点头，他继续询问。「你有见到一名高度大约在我下巴，头发留到耳下，背着很像登山用的大背包，手里还提着一件行李，模样很瘦，年龄大约在二十五左右的男子吗？」
「好像……有印象，是不是穿着黑衣服，然后是只血腥的泰迪熊？」
回想了下当日李大伟的穿着，上衣图案确实就是只缺眼咧嘴笑，咬着断指的泰迪熊。
「他这几天还有来过吗？」
店员想了下，摇了摇头。「没有看到耶。」
唐仕泽脸色沉了下来。「你把当天的事，记得的都说给我听，琐碎的事也没关系，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越仔细越好。」
「嗯……其实也没有什么，他就跟普通客人一样，进来要了台计算机。晚上生意不错，他还等了一下才有位子。我对他有印象也是因为他衣服满特别的，人也长得不错——」店员顿了下，弱弱地看了眼突然不悦的唐仕泽。
「你继续。」听到店员夸奖李大伟长得不错，彷佛自己的东西受到觊觎，不是很开心，不过碰上同样喜欢同性的男人，机率应该没有高到隔几条街就一个的程度。
店员缩瑟了下，老实说也忘了刚才说到哪，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特别组织了。
「他跟别人不一样，来这里不是玩游戏、聊天或是赶报告，我看到他好像在看网拍，可是界面又不太一样，好像是后台吧。我记得他好像有下载绘图软件在画什么图，也没有待很久，大夜班的来之前他就走了。」店员看着天花板思考当天情况，眉头都快打结了。「他看起来很累，眼睛很红，结帐的时候我好像有问他是不是要搭夜车去玩，他回答什么呀……他有回答吗？」
唐仕泽紧张地等着他的答案，一来是怕李大伟的回答，二来是怕店员想不起来。
「啊！」店员拍了下手，恍然大悟。「他说他刚去玩回来啦。」
唐仕泽心里一滞，说这句话时，李大伟有多口是心非？
「你还记得他坐哪一台计算机吗？」
「应该是三十二号吧。不过店里有灌复原系统，重开机就会把暂存资料洗掉，除了固定的游戏外，应该没有留什么东西下来啦。」店员搔了搔头。「如果你要看也可以呀，现在有空台，我可以请三十二号的客人移过去。」
「这就不用了。」他大抵知道李大伟做了些什么。「麻烦你帮我多留意一下，要是他有过来，就打电话给我。」
他把手机跟所里的电话都留给店员，包括他的名字。
离开网咖，坐进车子里的唐仕泽突然不知该何去何从，他不想回去空无一人的房子，他好想李大伟。
他拿出李大伟帮他画的口罩，看着神似自己的Q版人物，当初看他戴上口罩的李大伟有多开心，他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
一点点小事就无比快乐，明明受了伤还要故作坚强，他却做出了超出李大伟底线的事，惹得他彻底爆发，一走了之。
他这个笨蛋。
唐仕泽戴起口罩，拨了李大伟的电话，一样进入语音信箱。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发动车子，漫无目地的闲晃，幻想能在街道上看见李大伟的身影。
最后，他提着两个便当，到天桥下找游民老陈，递了一个给他。
「唐警官怎么想到要请我吃便当？」老陈没有接过，反而疑惑又带着惧意地看他。
「之前不是有个男孩子，常常来找你吃便当吗？」唐仕泽蹲到老陈旁边，把便当放到他面前。「你这几天有看见他吗？」
「喔，你说那个小伙子喔？」老陈禁不得便当香气，就算是阎王老子给的，他也放胆吃了。他边拆便当边说：「他几天前才来一次。」
「是吗？」唐仕泽掩住激动，故作镇定地打开便当，一口一口不识滋味地吃着。「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我看他提着大包小包的，看起来又没地方住了，就问他是不是绳子被收回去了。」老陈囫囵地塞了几口饭，讲话变得不清不楚。
「你说什么绳子？」
老陈把饭吞下去后，就把李大伟曾经提过的绳子说粗略地讲了一遍。「这孩子也可怜，老是被人赶出来，比我待的地方还不固定。不过这世界本来就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眼前能拿的，拿一拿最重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拿够了才走的。」
后面的话，唐仕泽听不清了。原来李大伟如此旁徨不安，不敢要又舍不得。
李大伟在他面前，永远是笑容满意，精力十足，谁知道他心里的煎熬如同水火，他带了黄建宏回来，自作聪明地想暗示他，无疑是把他往悬崖底下推，让他不得不面对最糟糕，但也早就做好准备的结果。
他会不会以为自己不配得到幸福，不该有个归宿？无论他遇到什么人，最终都是同样的下场。
就是这条无止尽的道路上，始终只有他一人。
他会不会找不回李大伟了？就算人回来了，心也不在了？
唐仕泽遍体生寒。
不要在他下定决心，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已经没有人等他了。
17、人生本来就不公平
叩叩——
敲门声响了几回，赖在床上的李大伟不得不起身，揉着眼睛，赤脚前去开门。
「老板，是你呀。有什么事吗？」一见是旅馆老板，李大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逼出来了。
睡太久，头有点痛。
「那个……李先生，你还好吧？」旅馆老板是六十几岁人，见李大伟脸白有些惨白，气色看起来比他这老头子差多了，忍不住关心一下。
担心李大伟的状态有，担心他在自家旅馆里出事也有。
「还好，就是睡多了。」李大伟甩甩头，脑袋浑沌，不太能思考，就倚在门边静候老板下一步动作。
「喔，没事就好。」旅馆老板捏了捏虎口。「你之前说要周租，现在一个礼拜过了，你还要续住吗？」
「一个礼拜过了？」李大伟如梦如醒。「今天几号？」
旅馆老板说了个时间，李大伟头更痛了。
没想到睡睡醒醒，一个礼拜过去了，光阴虚晃，一事无成。
「我知道了，我还要续住，等下出去领钱给你。」李大伟顿了下。「不好意思，现在几点？」
他房间窗帘从未拉开，这家旅馆便宜但老旧，周遭多的是比这家旅馆高出好几楼的建筑，光线几乎都被挡光了。
老板看了下表。「快两点了。」
「好，我整理一下就出去领钱。」李大伟抹了把脸，送走旅馆老板后，又回到床上躺了一会儿，才起身走进浴室里梳洗。
一见到镜子里的他，不禁自嘲地笑了出声。
「什么鬼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难为旅馆老板那颗老心脏了。
又不是没失恋过，这死样子给谁看？
李大伟开了水，狠狠地往脸上泼了几把，衣领都湿了，发梢水滴更是落个不停。他撑在洗脸台上，大口地喘着气。
一想到唐仕泽，他就恨不得滚回床上蒙着棉被再大睡三天三夜，也不想承受这种被嫌弃的痛苦。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走上这条路，找个软萌女友，稳稳地交往几年后结婚，生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组个好字，爸爸妈妈还能含贻弄孙，多美好的画面。
偏偏他办不到，还要被暗恋的人嫌弃，真是狗屁人生。
不过他不能再倒回床上装死，过着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颓废日子。
他户头里是有点钱，坐吃山空总不是办法，而且吃半年也就差不多了，毕竟他现在是无业游民，连个固定的落脚处都没有。
伤春悲秋，口袋里也要有点钱……
李大伟简单地整理了下，刮了胡子，头发最长的部份已经碰到肩膀，发腊抓不起来，只抓蓬后再束成小马尾，看起来还满有型的。
套上血腥泰迪熊上衣，这是他最满意的作品，当初会画下这图案，就是心情郁卒到想把看得见的东西通通破坏掉的程度。
还好他还有绘画可以寄情，失去再多东西，他至少还有一项技能跑不掉，别人也偷不走。
除非他右手受伤……
右手对男人很重要，对他更是重要再重要。李大伟摸着自己的右手，像哄孩子一样。「你可以要好好的，千万不能出事呀。」
太好了，他还能苦中作乐。
李大伟从行囊里翻出帆布袋，把钱包、存折扔进去，摸到手机，看着漆黑一片的营幕，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开机。
「这年头，谁会找我？」他嗤笑了声，把手机扔回床铺上。
他其实是怕开机了，唐仕泽连封消息都没有；有，他也很困扰。
此刻的他还很脆弱，连小小的打击都禁不起，会倒的，他要把仅存的力气拿来生活，再慢慢地蓄满能量。
还有爱人的勇气。
人是脱离不了爱的，就算他受了两次重击，内心深处还是渴望爱情。
无法否认他缺爱，不然也不会明知唐仕泽是个大坑还跌进去，只是他现在不敢爱，也没有勇气爱。
走出旅馆，他随意找了家面店坐下，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进食的他，胃里忽然进了油腥，让他有点想吐。
一碗面吃没几口，他就不动筷子了。身体不舒服，一个人吃饭也没什么滋味，不过后者要快点习惯，他要嘛不是一个人一辈子，就是一个人好一阵子。
悲哀。
李大伟叹口气，结帐后来到邮局，领了生活费跟住宿费，刷了下存簿，上面显示的余额让他眉毛抖了一下。
没有收入不行呀，这两周花的钱都超过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了，果然住在唐仕泽家过太爽。
李大伟胸口闷闷的，揉了几下才觉得舒服些。
他默默地算起接下来的用度，一阵天旋地转。
首先，他要找个地方落脚，如果他要继续经营网拍，雅房空间是不够的，一定要套房，押金加第一个月租金算两万好了，他还要买计算机，如果房东没有附网络，也是一笔开销。
他还要进货，买原料，再过阵子也要买车……
糟糕，他有点后悔把东西留在唐仕泽家里了，装什么帅啊？他又不是吸空气就会饱的人，以他的体格再瘦下去就要送医了好吗？
眼下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先租屋，然后找份收入稳定的工作，再慢慢拓展副业，有先前经验辅助，重新出发应该事半功倍，只是加油站站长跟员工因为他的性向所投射过来的眼光，让他有点不太敢面对人群。
同性恋又不是过街老鼠，还是带鼠疫的那种，滥交是看人，又不是看性向，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些不公？
算了，人生本来就不公平。
李大伟吁了口浊气。他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可以看房子，如果要摆夜市的话，他还不能住太远。
以前摆的夜市他不敢去了，怕前任，也怕唐仕泽，更怕他自己有所期待。
以唐仕泽的个性，可怜他的机率很高，偏偏他不要他的可怜。
往哪里去好呢？
李大伟边走边思考，经过网咖门口，又折了回来。
上网查查好了，顺便看一下卖场，很久没打理了，不晓得上面有没有事。
「禁烟区还有计算机吗？」他询问店员，对方却盯着他看了很久，看的他浑身发毛。「你在看什么？」
好像在看通缉犯一样，要不要拿悬赏单出来对呀！
「没有啦，我看你衣服很特别，哪里买的？」店员讪笑地回道。
「喔，这我自己画的。」
「这么厉害？」店员惊讶了下，见李大伟但笑不语，也没有多问什么，就帮他开了台计算机。「一样三十二号。」
一样？
李大伟顿了下，但没有多想，找到计算机后，就先登入卖场看后台情况。
店员见他专心一意，短时间应该不会看向柜台，就翻出唐仕泽留给他的电话，拨通号码。
「喂，唐警官吗？」店员讲话非常小声，其实网咖里声音吵杂，他根本不需要压低声音。「我是胜利网咖的店员，你上次要我留意的那个人，穿血腥泰迪熊衣服的，他又过来了。」
「真的？」店员讲话的声音太小，背景又很吵，唐仕泽听得很辛苦，不过关键字没有遗漏，一听到有李大伟的消息，他整个人振奋了。「你帮我把人留住，我马上过去。」
总算有李大伟的消息了！
唐仕泽紧握手机，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
18、我们谈谈好吗？
李大伟的基因里有隐性滥好人，多拜托他两次就会动摇了。
本来预计要用一周时间找房子再找工作的计划，因为临时接了个彩绘的案子而延宕下来。
他原先看的地方离他投宿的旅馆，搭公交车单程就得花近一小时的距离，他花了两天联络房东想看房子，不知为何是他太倒霉还是网络讯息没更新，问到的都是房子租出去了，只好在附近的电线杆、布告栏发掘其他租屋讯息。
看来看去，都没有满意的，不是太贵，就是太巷子底，对于现在靠公交车跟双腿交通的他来说，赶上班跟摆摊绝对是硬仗跟酷刑。
一无所获，他只好认命回来彩绘安全帽，快点完工交件，他好全心全意奔向前程。
按照讨论的内容画好安全帽，照相留底后，李大伟拨了通电话给赖小姐，联络取件。
没有计算机，他无法事先传照片给对方看，以往都会先出草图，给客人确认过后再下笔，免得事后纠纷说这不是他想要的东西，只希望他这次的作品有达到对方的基本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