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8
其实丁曦也没法说清那种感觉，丁一池现在的样子，几乎同丁曦认识的那个他判若两人。
这边冯璃拍拍手，“好了，第一场准备。”
许多的工作人员立刻动了起来，在丁曦看来，简直一团混乱，各种打光的抗板的乱七八糟的机器收音设备都往丁一池和江炳华那边去。
丁一池把剧本之类的给了一旁的助理，他同江炳华要上戏了。
不仅仅是丁曦踮着脚看着，身旁的乔硕也顾不得其他，赶紧朝那边看去，能旁观到丁一池、江炳华这种级别的演员飙戏，即便是乔硕也是十分激动。
丁曦眼中，丁一池只是站在那里，整个人的气势逼人到无法形容，这纯粹是一种观感上的强势，丁曦曾见过不少拥有过人气势的人，但他们无一不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英雄人物，且本就是这样的人，而丁曦从来没见过平时温柔尔雅的人，一瞬间尖锐锋利成这样——
即便是那个号称千面郎的易容高手柳三也是差得太远了。
这，就是所谓的演技吗？
不仅仅是丁一池，之前同丁曦说话甚至是方才对戏的时候还慈祥亲切的江炳华，这时候唇角带着淡淡的微笑，那双眼睛只看过去就觉得心中一紧。
——深沉得好似深渊一样，叫人头皮都发麻。
这样的两个演员，甚至还没说一句台词，只是眼睛，就已经满满的都是戏。
……真的好厉害。
丁曦有些惊叹。
长到七岁，丁曦只是在电视里看过电视剧或者一些电影，原本也没觉得那些演员有多少了不起，演得糟糕的其实也挺多的，尤其是电视剧里，但是真正站在这里，他才发现优秀的演员原来和他想象中是完全不一样的。
冯璃忙了起来，林安走过来笑着对丁曦说，“小曦，阿姨带你去试妆好吗？”
丁曦点点头，跟着林安去了。
贺望岚原本想跟去的，脚步却忽然一顿蹙起眉来。
然后抬起头看向棚顶。
这个摄影棚是临时搭建起来的，虽然这部戏的投资不少，但冯璃一向不是那种在不该花钱的地方浪费的人，她宁愿将这部分钱花在道具布景和演员的服装上，所以搭的这个摄影棚在上海的郊区，相当偏僻，四周简直是荒无人烟，只有两个建了一半的工地，最近不知道怎么的正在停工中，连个工人都看不到，但冯璃就是看中了附近几个天然外景，而且在这种地方租借的成本也低。
两团黑影团在棚顶的阴影里。
贺望岚只看了一眼，就淡定地低下了头，嗯，现在是黄昏，快天黑了吧。
反正，所谓的录影棚和摄影棚，向来是……这些东西比较钟爱的地方，至于为什么，他也不清楚。
不过贺望岚对此见得多了，自然不会大惊小怪，抬起脚就往丁曦那里去了。
丁曦用的是丁一池的化妆间，很宽敞而且各种东西一应俱全，给他的戏服都是定做的，从里到外，花了剧组的服装师不少功夫，不过现在天气热，丁曦这三层衣服一上身，立刻就闷热得很。
他的头发太短，冯璃的建议却不是戴假发套，而是接发，接的最贵的那种，经过几次保养之后，已经变成相当自然的长发，现在经过发型师挽起头发，插上一根木簪子，身上黑白相间的道袍精致到连袍脚的云纹都不是机器绣的，而是纯手工。
贺望岚静静看着，他早就知道，丁曦……其实更适合偏古风的装扮，只是这样将发全部束起来，加深了眉，甚至不需要多少其他妆，他的皮肤本就白皙，一双眼睛略狭长，眼瞳很黑，瞧着就格外明亮。
丁曦的身上，有种特别清正的气质，眉目之间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疏阔明朗，很有几分同小孩子根本不搭的独特。
“陆老师，这样就可以了吗？”林安问着。
给丁曦上妆的是丁一池的专属化妆师，也算是这个圈子里相当有地位的。
“这样就可以了，小孩子的皮肤本来就好，就这样上了大荧幕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化妆师陆颖说着，他虽然名字有些女性化，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男性，“小曦的脸很适合上镜呢，上了大荧幕，会很好看。”他肯定地说。
陆颖做这一行十几年了，化妆也早就有了经验，怎样画出来上镜会显得更好看一些，做他们这行的，和普通的化妆师根本不一样，不是说你妆画得好就好的，做到他这一步，更多的是要考虑画出来之后，上镜的效果是怎样的。
所以他一眼就可以判断，丁曦这样的上镜会比现实中更加出色。
贺望岚靠在简陋的木板门门口处听着，没错，丁曦……上镜会更加好看，但是对于自己而言，不论什么样的丁曦，都几乎让他移不开眼去。
丁曦本就是气质比容貌更盛的人。
换好衣服上好妆的丁曦被林安放在化妆间里休息，这里好歹有个巨型的电风扇，但是丁曦却更想出去看丁一池他们演戏。
林安只好妥协。
正在拍的部分加入了叶卿，在他们的拍戏场景里，各种灯光、打扮还有密集的机器和工作人员，使得温度又上升了很多，他们只能拍一段歇一歇，补妆并擦掉脸上额上的汗。
再光鲜亮丽的明星，在这种时候，都是十分辛苦的，特别是夏天拍冬天戏，冬天拍夏天戏，更是一种折磨。
现在虽然入了秋，但秋老虎发威，这场戏也不算冬天戏，可是所有人的衣服都是定制的，丁一池衬衫西装裹得整齐，江炳华的长衫倒是薄很多，但他是个老派人物，发型上很下工夫，又因为天生体质特别容易出汗，也是够受罪的，唯一瞧着舒服一些的就是叶卿了。
她饰演的角色是大上海各种夜总会和高级会馆的幕后老板，年轻时候一路从舞女爬到了现在的位置，当然不是个简单人物，这时候她一身月白的旗袍，一头黑发盘得整整齐齐，披素青色的薄披肩，手上拿着一柄纯黑的蕾丝扇子，那种优雅中透出来的沧桑，使得她更加迷人。因为角色需要，她上了一层并不浓的妆，眼角的鱼尾纹和脸上些许岁月的痕迹都没有掩饰，甚至突出了颧骨的线条，只一双唇涂得鲜红，但这非但没有让她显得过于苍老，反倒看上去有种特别厚重的艳丽。
“既然老爷子这样说了，我这就走了，这种东西我可不大感兴趣。”叶卿弯着唇角说着，但是无论谁看过去，都觉得她笑得很好看，却冷冰冰的没点儿热乎劲。
丁一池这时候却也笑了起来，轻轻吸了一口手上的雪茄，烟雾缭绕间，他的笑显得格外讽刺，眼睛中更是露出几分趣味来。
江炳华不论是站是做，脊梁都挺得笔直，原本半眯着眼睛，听到叶卿的话，却是睁开眼睛，只是淡淡扫了叶卿一眼。
那一眼，却叫人心中直发寒。
丁曦瞪大眼睛看着，只是觉得眼睛里能让人看出这么多东西来，实在是太厉害，那三个人两坐一站，似乎都在笑，又偏偏那种尖锐的针锋相对几乎要逼得人窒息。
现场明明不止他们三个人的，丁一池背后站着两个黑西装青年，江炳华带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和一个三十来岁的高大汉子，跟在叶卿身后的明显是专业打手，一脸的彪悍之气。
但偏偏当看到那个场景的时候，只看得到这三个人，其余的人仿佛只是背景板一般，根本没有办法注意到。
明明江炳华身边的女子长得很漂亮，明明丁一池身后的一个青年还有一两句台词，叶卿旁的彪形汉子一个人都有她两个大了，却根本就好像不存在一样，那个地方，只有那一脸完美浅笑的女子，那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和消瘦阴沉的男人。
“卡！”冯璃一拍手，皱着眉还有哪里不满意一样，走过去与丁一池和叶卿又说了几句，“好了，这一幕再来一遍！”
丁曦：“……”
他觉得，已经很好很好了，没想到在冯璃的眼中，这一幕仍然是没过。
这个场景，远景近景特写，左边右边前前后后，大概拍了七八遍不同角度，才总算是过了。
而丁一池下来，浑身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江炳华和叶卿只是稍好一些而已。
做导演的时候，冯璃很有些威严，偏看向丁曦的时候，脸色立刻柔和下来，“小曦准备得怎么样了？我们先来试试好吗？”
“好。”丁曦点点头，说句实话，一向自信从来没有露过怯的丁大侠，看过丁一池他们演戏的样子，一下有些不确定起来。
冯璃亲自给丁曦讲戏，然后左右看了看，“那几个呢，佟永瑞、周沙明和乔什么——”她看了一眼手上的本子，“乔硕！”
结果，三人之中，只有乔硕已经换好了戏服，乖乖站在她跟前，冯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搞什么鬼！早和他们说了是八点上戏的，现在都几点了？八点一刻了好吗？人呢！”
看到冯璃发飙，现场几乎所有人都低头沉默缩脖子，一个都不敢吭声。
佟永瑞是华源娱乐的当家小生，可以说是正当红，之前主演的一部爱情电影票房还算不错，赶上情人节上映小爆了一把，这一次才能把他推上了冯璃的大制作电影，虽然只是勉强算是个男三男四，好歹也是个主要人物，这位对演戏是有些天赋的，可惜就是有些傲。
比起佟永瑞，周沙明就是标准的偶像派了，选秀出身，主演了几部偶像剧之后，上了央视的主旋律电视剧，这次是赶上巧，也是第一次进电影的圈子，可以说是他的电影处女作，虽然不是主角，但这种级别的处女作，说出去也足够有面子了，如果不是这位有点儿背景，还真轮不上他。
谁都知道，冯璃最厌恶演员迟到，谁到她跟前耍大牌耍脾气，就准备好了被喷个狗血淋头！
这边她正气着，那边匆匆跑进来一个身影，格子衬衫，雪花牛仔裤，黑靴子，再看去那做得相当帅气的发型，脸上带妆，黑墨镜一架，好一副天王巨星的架势，跑进来的时候外面甚至传来了几个少女的尖叫声。
周沙明来了。
冯璃冷笑一声，看了看表，“好了，不用等了，林安，替我打个电话给华源娱乐，他们的当家小生这样大牌我可用不起，给我换了！另外把电话给我。”
她多的是人可以叫来好吗？随随便便一个电话，人家同样是这一代的演技派小生，立刻承诺一个小时后就到片场。
冯璃才不管这人是坐飞机还是赶飞车，她要的只是效率。
这边刚挂电话，贺望岚就立刻拉了丁曦一把，“小心！”
“砰！”
摄影棚内一个支架落了下来，一旁的周沙明“嗷”地一声叫，显然被那支架挂了一下，在光裸的手臂上拉出一道不算深的口子，鲜血立刻溢了出来。
冯璃一惊，然后蹙眉，嘀咕道：“……怎么回事，最近几次拍戏，第一天总要出点大大小小的事儿……”
贺望岚却平静的抬头看向上方旁人根本没注意的黑影。
——天黑了，它们也开始了。
既然冯阿姨这样说了，这事，恐怕还真不是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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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真正九岁的贺望岚，虽然也会看到这个东西，却仍是一头雾水不大明白，现在自然是不一样的，他本身太特殊了，游走于灰色地带的时候，见过的此类玩意儿也太多。
有人说，鬼这种东西，事实上只是人残留在这个世间的执念，贺望岚觉得还挺对的，反正他是没见过黑白无常死神勾魂这种事，但是这一团团的黑影，倒是真不少，不过正常人大多看不到他们，即便是它们从你的背后飘过，你也只是觉得有点儿凉而已。
当然，也是有厉鬼的，但是人撞上厉鬼的概率，大概和中彩票差不多，每年吧，总有那些个人能种彩票，不过放心，大多数时候，那压根儿就轮不到你。
而且，形成厉鬼的原因说句实话，大部分时候和人有关系，人心比什么所谓的厉鬼要可怕多了。
这两个，应当是半成品，还没形成的厉鬼，但是吸收的负面情绪以及血气瞧着已经不少了，再给它们一段时间，大概就要成气候。
丁曦看向贺望岚，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里有什么？”他肯定地说，以他的敏感程度，刚刚那支架落下来的时候，他感到一阵寒意，不是那种落下时带出的劲风，这一点他还是可以分辨的。
贺望岚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恐怕冯阿姨得罪了人。”
“……看她的脾气，不得罪人才比较奇怪好吗？”丁曦无奈地说。
冯璃实在不是个脾气好的人，尤其在工作中的时候，化身女暴龙的时候太多了，演员一个不顺心说换就换，特别不给一些人面子，比如今天换掉了佟永瑞，对于剧组的人而言，也不是多令人惊讶的事，她曾经还换过大牌呢，佟永瑞这种只是刚起来的小生，她哪里会注意那么多。
贺望岚想了想，丁曦说得还真有道理……冯璃她有不得罪人的时候吗？
那边已经有人帮周沙明粗略包扎了一下，幸好伤得不重，只是擦破点皮，也不需要上医院，只是刚进组就发生这样的事，到底有点儿不吉利，颇有点儿血光之灾的感觉。
这年头拍戏的唱歌的，就少有不迷信的人，连为了事业改名字的都多的是。
贺望岚看了一会儿那两个黑影，转身去给丁曦倒了些水，只是加了一点儿东西进去，“喝这个。”
丁曦也不犹豫，当下就喝下去了，仍然是清水而已，却透着些许很难形容的甜味儿，很淡，滚过舌尖的时候不注意甚至都不太容易察觉。
喝了之后再抬头，丁曦也如同贺望岚一样，看到了那两团黑幽幽的影子。
“给我喝的这个是？”
“花蜜而已，”贺望岚抬着头，“长期喝的话对你有好处。”他说着。
丁曦挑了挑眉，没说什么，所谓的好处……是能看到这种东西吗？
这当然不是普通的花蜜，贺望岚的身体事实上基本上可以说是人类，但他也拥有天堂鸟的特性，花，当然是有花蜜的，只是他同普通的花妖不一样，要将他的血液转化成这种无论对人对妖都大补的花蜜，一滴而已，就足以让他脱力好一会儿，事实上，还是他现在年纪太小，还太弱的原因。
刚刚他将杯子递给丁曦的时候，那两团黑影几乎想也不想就要扑过来，这种东西，人类闻不到，它们却能嗅到那种几乎让它们神魂颠倒的香气。
但是贺望岚身上的气息，又让它们不敢过于接近。
丁曦喝下去自后，它们才迅速回到了棚顶。
“这要怎么办？”趁着那边开始收拾的时间，丁曦问贺望岚。
贺望岚伸出两根手指，认真说：“两种办法，一是直接把这两个给灭了，这样虽然还会招来鬼气，但是再养到这个程度还是要花挺长时间的，而且那个作乱的人也会受到一定的反噬，不过治标不治本，二是找到干这事的人，把招鬼的玩意儿给烧了，自然就解决了。”
丁曦：“……”
他没想到跟着来演个戏，还要兼职抓鬼，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他只是个七岁的小孩子好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放任这东西下去，会怎样？”
贺望岚一直是那副冰山模样，“会越来越危险，一开始只是麻烦，这次见了血光，慢慢慢慢下去，养得更久一些之后，会夺命。”
丁曦：“……”
说句实话，这“鬼”和想象中不大一样，甚至瞧着不像是“人”，丁曦原本以为，那些个鬼应当是人模样的，然后有一张恐怖的脸，或者是没有脚之类的，那些个电视里不是都这么放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