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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下——by水仙已上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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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平王陡然沉默。似是抑住心底伤痛。他冷道:“本王为何要坐以待毙,等着他取我项上人头?不错。你是说本王心地歹毒。本王诏令与我做对的将领袭击北殿军令他们自寻死路。本王将所有心怀不轨的官员招至府中饮酒作乐,令他们百口莫辩死在刑部大堂的诏狱中!不仅如此,本王还将亲信锁在神宫殿中,安插至京城各处,萧卷!他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能奈我何?”

萧卷反手狠狠抽了他一耳光。

萧卷道:“你会有报应的。”

广平王眼神阴森。猛然握着他冰冷手腕,抬腕便是狠狠一掌。萧卷体弱神虚,被他猛然掌掴白皙面庞便即留下道道青痕。

广平王起身倒一杯温水端到他唇边,道:“昔日太傅教导你我读书,曾说你气性刚烈。人不可无刚,无刚则不能自立。亦不可无柔,无柔则不可近。情不可极,刚则易折。这个道理,像你这等聪明人,当比我更明白。”

萧卷道:“求你看在你府中七百二十条人命的份上,放过我罢。”

广平王心中犹如针刺。他看着萧卷满脸哀求。此人口舌便捷最喜欢揣摩他人心中思想。他默然片刻,心平气和道:“如今本王家破人亡,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况且遭天下通缉状如过街老鼠,有温王旧人在身旁可保性命。为何要放过你。”

萧卷抿唇,接过茶杯泼了他一脸水。

广平王抹了一把脸,不在意说道:“茶水甚凉,再给你倒一杯罢。不如你带我进宫面圣,之后无论生死,我都不会再打扰你。”

萧卷道:“你杀了我所有侍卫。若进宫我一定向陛下首告,将你车裂腰斩。”

广平王自顾自倒了酒,道:“如此甚好。我便与团儿一道作伴,黄泉之下,也不孤单。”

团儿为他幼子,未出襁褓即被皇帝鸩杀。

萧卷默然。

广平王扔了酒杯,坐在他面前。目光灼烈,粗糙手指拂过他脸庞直至下颌。

广平王道:“疼不疼?你从前也是这样,老是与我作对。”

他单手托着他的后脑。嘴唇轻轻吻过他的面庞,吻住了他的双唇。他的唇薄而性感,冰冷口腔裹着淡淡酒水味道。

萧卷闭眸抿唇死咬着牙关,脸上铺满红晕转瞬更加苍白。手脚僵硬没有任何反应。

广平王轻吻着他唇瓣。低低道:“你的唇……像是一把刀。”

他将他双手反剪,以衣带绑在床侧。不依不饶单手伸进他衣内。

他单手卡住他下颌,舌头霸道探入他的口腔,在里面肆意游走。一双手也肆意上下抚摸,握住了他的致命之处。

萧卷原本体虚病弱。心中冷寂蔓延,双眼赤色面上呈现一片灰白,紧抿着像刀一般锋利的嘴唇。

他视线直直穿过头顶纱帐,落向不知名的黑暗的虚空。广平王仿佛看到了他逐渐散乱的瞳孔,如同一扇慢慢展开的大门暴露一个无限蔓延的黑洞,从那里,可以一直望进地狱的深处。

像是毫无生气的,任人摆弄的木偶。

广平王被他空洞的瞳孔生生逼得停了动作。道:“莫要不识抬举。”

萧卷喘了片刻回复一丝生气。冷冷道:“士可杀不可辱。”声音如同地府回音,空荡阴冷。

广平王熄灭灯火,道:“本王不舍得杀你。从前如此,以后亦是如此。萧卷,本王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也不怕告诉你,本王也要让你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就这样,陪着我罢。”

中夜如水萧卷夜不成寐。他手中铁链一端扣在广平王手上。钥匙便在枕下。他放心大胆亦不怕他逃走。萧卷药不离口受不得车马劳顿,说不得逃出生天便真的有可能升天。

他坐在榻上将鱼之乐五封书信反复细看。他与殿前侯并无太多交情。虽同在崇文馆但文臣武将泾渭分明,与他不过是点头之交。

这人书信倒是写的十分殷勤,嘘寒问暖天干风燥亦能写上许多。

萧卷将书信重叠,长叹一口气摁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心思太过聪慧透彻,思虑过重便伤了根骨,药石罔治。

他睁眸时眉心霍然一跳。信纸薄透朱砂一点极难为人发现。每一张背后都有一点,映着灯光才能蒙蒙看出。他洁白手指重又推开信函,见五张信纸朱砂字迹一线滑下,逐渐成五个字:裴嫣已叛。杀。

殿前侯奉命业已回归北疆。他察知裴嫣意存不轨,却为何自己不动手除掉他,而是大费周章写信给自己?

他这等书信便是要提醒他不动声色下手。忌讳的是温王颜面。这人粗中有细,不似个浪荡兵痞。

萧卷缓缓叠起书信。躺倒床铺重又阖目而睡。

身侧那人立即霸道的搂过他,还将他向自己怀里塞了塞。身躯滚热呼吸扫过耳际。萧卷侧首看他。眸中冷清寂寥。

那人睡梦中亦是皱着眉头,摸索着将被角掖藏他肩下。

萧卷无法翻身,只得愣愣看着帐顶。

广平王声音困倦料是睡得神魂颠倒。道:“十多年了,你还是这般习性。心事太重睡不着觉,需要诏御医给你开几副安神的药才好。”

萧卷道:“前日我家中有书信来。你可否给我看看。”

广平王手臂蓦然一僵。已有几分清明,道:“无甚要紧事,不看也罢。”

萧卷冰冷手指搭在他上臂,缓缓起身。黑发倾泻单衣。他认真看着广平王,垂首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

广平王心中长叹。萧卷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赌上自身亦无所谓。

他的唇是刀锋,他的吻……则是刀锋上的糖。纵使伤的撕心裂肺,也甘之如饴罢。

广平王声音低沉弥漫黑暗。说道:“刑部官员手持温王手谕,开了你父亲的棺椁,取走了玉玺。”

萧卷愕然道:“玉玺?”

广平王疲惫不堪又怒气隐忍,冷道:“不错。”

萧卷沉思片刻,蓦然惊道:“玉玺!”

广平王伸臂将他锢进怀中。益发遏制不住面上笑意。夜里也看不仔细,他眼中是真的笑意,还是险恶的笑意。道:“不错。正是如你所想的那般。长安如此繁华,若是不去凑这个热闹,岂不是浪费这等好机会。”

萧卷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广平王以为他已睡着。才道:“不错。错过了岂不是可惜。”

第七十七章:蜂聚

日暮时分,长安正门明德门即由直监将军奉旨下钥。

此时承天门街鼓重槌响起,声荡长空。长安数百城门次第阖闭,朱雀大街坊市歇夜,灯火遍燃炊烟袅袅。

城门郎官正站立高耸城门脚下,掌管来往通衢,查验关文门籍。

为首将领连日赶路风尘仆仆。递过将印与中书省官文勘符,并门牒一片。边疆将领与流外官员每年需绘面容身量图,呈交兵部以作备案。

城门郎官手持形绘图覆查门牒,仔细比对官爵、年纪、面容、样貌。他仔细看来不敢有半点疏忽。问道:“这位将军,图上下颌点有一颗痣,为何将军面上没有?”

将领神色疲惫,英挺双眉微微皱起。他铠甲沉重,顶一顶软甲帽盔,答道:“却不是黑痣。当日国舅胡不归曾任兵部侍郎,奉旨绘画六品武将图像。与节度使多喝了几杯,下笔时曾有勘误。末将上峰更被泼了一脸墨汁,尝被陛下当做麻子。此事在凤翔军镇无人不知。”

夜幕四合。城门郎官又看了看门牒,说道:“将军贵姓。”

将领道:“末将乃凤翔节度使麾下,杜光嗣。今奉陛下、节度使之命轮调京城,驻守大明宫。”

城门郎官核对完毕,道:“杜将军,长安城酉时即关闭城门,此乃陛下亲笔谕定。街鼓已响过四百槌,坊内开始宵禁,再无行人。左右金吾卫业已巡查六街。文武百官不得犯夜。末将身担重任不能肆意纵放将军入城。还望将军见谅。”

杜光嗣抱拳客气道:“末将岂敢违背陛下命令。便在城外将息一晚。明日一早入城再不迟。”

他率领亲兵散于城外,幕天席地,自去安歇。

城门郎官极目远眺。看见黑楠辎軿车马萧车粼,其后由侍卫护卫左右,沉沉碾过官道,逶迤而来。

马车雕梁画栋,金饰丝帛。紫色旗帜招摇风中,藩屏车帘四垂,密密围住车厢。正是崇文馆温王车驾。

城门郎官笑道:“杜将军好运气。今番有贵人要入城。末将不妨与将军一个方便,等候中书省御注,便放你们一同入内城。”

杜光嗣站在一侧,随着他目光看向车驾,说道:“多谢。”

马车行到近前,驾车侍卫自怀中掏出一枚玉牒扔给郎官。

郎官道:“是崇文馆门牒无疑。恕末将无礼,敢问车中是哪位大人?”

萧卷掀起车帘,温声道:“本官是温王侍读,萧卷。”

郎官站于火把下看了萧卷一眼。抱拳道:“是萧大人。末将得罪。萧大人请入城。”

萧卷颔首,道:“多谢。”

杜光嗣与城门郎官颔首致谢,牵了马匹缀在末尾。

萧卷忽然又掀起车帘,说道:“这位将军,你腰中弯刀饰以澐雁,似乎是草原民族惯用之物。”

杜光嗣怔了一怔,道:“大人好眼力。昔日末将曾与铁勒九姓战于蒙古娑陵水。此刀为薛延陀部汗王沙莫塔所配。”

萧卷声音儒雅,听来分外柔和。他笑道:“常读战书,提起过此刀削铁如泥,将军可否借我看一看。”

杜光嗣解下佩刀,双手横搭,捧给萧卷。

萧卷伸手来接,身上佩戴饰物似是极为琐重,举止之间金铁相撞,叮当作响。

杜光嗣与他指尖相触。惟觉掌心一凉。

萧卷一压机括,见刀锋如泓,雪亮宽刃闪过霜冷厉芒,端的是非凡名器。

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刀剑任侠,自有豪迈气概。

萧卷说道:“多谢将军。”将宝刀归鞘,递还杜光嗣。

车驾粼粼,缓缓驶入城中。

杜光嗣翻身上马,忽然回头问道:“这位将军,杜某无礼,还未曾请教将军高姓大名。”

城门郎官笑眯眯道:“好说。在下慕容。”

杜光嗣道:“慕容将军,杜某承你人情。多谢相帮。”

城门郎官依旧笑眯眯道:“却不是慕容将军。鄙姓慕,单名一个容字。”

杜光嗣点点头,缓辔而去。

朱雀大街灯烛荧荧,唯有马蹄声空旷回荡。

杜光嗣目光如炬,见车后迅疾有人影一闪而没。他定神在望,前方只有浓重黑影,并无一人似是错觉。

杜光嗣反射般伸手拔刀,突道:“不好!”

亲兵上前立于马侧,道:“将军,出了何事?”

杜光嗣不答言,伸出右手。

灯火重重之下,他的右掌外缘满是粘稠干涸鲜血。

亲兵惶急道:“是方才那位大人!他可能有危难,将军,咱们立即去追!”

杜光嗣握住马缰,沉声道:“切勿轻举妄动。你我奉命调守皇城。除此之外其他事都与己无干。京城水深,莫要将自己折了进去。咱们立刻前往兵部覆职。”

亲兵应是。一行人转换方向,向东奔去。

马车驶进内城一路北向,单调声音回荡空旷黑夜。四围建筑灯火逐渐熄灭。长安全城渐次陷入黑暗。

广平王撕下内衣,为萧卷包扎伤口。道:“你便是当场自杀,这位从节度军镇调来的将军,也未必敢掀开车帘多看一眼。”

萧卷抿唇不语。车内帷幕遮挡,微弱光芒下绝望气息弥漫四周。

广平王见他伤口不再渗血,不屑道:“书生意气。”

萧卷声音金石玉振,掩不住一腔恨意,冷道:“萧某便是奋裾首倡,弃身锋刃,也强过被女干贼侮辱。”

广平王漫不经心扯一扯铁链,萧卷腕上青紫瘀痕肿胀,顿时有血迹流下手腕。

广平王待要伸手去摸,忽然道:“停车。”

马车一顿。广平王低声道:“——车底有人。”

四周侍卫刀已出鞘,利刃在车底铮铮交错。相交砍斫声分外刺耳。

侍卫低声禀道:“大人,车底空无一物。”

广平王面色沉重,道:“辎軿车本王坐过无数次。车身斤两即使有轻微偏差,本王也能感知清楚。方才车底一轻,定是有人趁机攀附,借机潜进城内。是本王方才分心未加注意。你们多加小心。”

侍卫应是。

萧卷忽然道:“去刑部。”

广平王嘲道:“怎么,你想将本王绳之以法,锁拿归案,成全你的一世功名?”

萧卷难忍手腕疼痛,整条左臂都在颤抖。道:“前方是宗正寺卿府邸,不足为虑。过宗正寺则是皇宫。方才那人若果真从此处现身,定是因为此地距离刑部最近。崔灵襄为人谨慎规矩极大。然戌时三刻刑部侍卫轮岗换防,却是历代尚书相沿的习俗。唯有此时潜入刑部大堂,才能轻而易举。”

广平王眼中赞赏光芒一闪而没。笑道:“萧卷,若你肯助我一臂之力,则问鼎之事早已成矣。”

萧卷大汗淋漓。瘫软车厢一侧。

广平王伸手将他搂抱入怀,轻轻拭去他额上汗水。低叹道:“得卿如此,夫复何求。”

萧卷低声道:“我头很疼。丹药在我左袖中。帮我取几粒。”

广平王道:“这丹药是谁给你配的。一路上不过缓解痛楚,却根本无法治愈痼疾。”

萧卷沉默半晌,方说道:“裴嫣。”

广平王冷哼一声,取出红色药丸,喂给萧卷。

他掌心有意无意抚摸他柔软嘴唇。萧卷身躯一震却未抗拒,反而勉力抬手搂住他后颈,吻住他坚硬双唇,舌尖一推,将一枚药丸哺给了广平王。

广平王料不到萧卷竟然主动迎合。欣喜若狂纠缠他舌尖吻到他几乎窒息。笑意沉沉道:“很甜。”

刑部侍卫早已认出崇文馆车驾。迎上前禀道:“大人,刑部正值轮守换岗,殷大人封锁左近街道,等闲不得靠近。请大人在此稍等片刻。”

萧卷靠着车厢,颤声道:“无妨。”

片刻只听数百侍卫列队而入。刑部左侍郎殷商站于门外与换防侍卫首领低声交谈几句,随即衣袂轻扬,闪身进了刑部后堂。

第七十八章:暗杀

殷商脚步匆匆一路急行至大牢。见崔灵襄孤单站立门前,微微仰首看向夜空树梢。不知是在想什么。

殷商道:“大人……”

崔灵襄道:“有人来了。”

殷商沉声道:“不错。西南暗哨已有密报,适才有黑衣人借换岗之机,潜入了刑部前殿。”

崔灵襄朱衣素革,司法进贤冠以象牙簪导,朝服俨然,纹丝不乱。

他公服按例为雁衔翟尾,袖口却刺绣一圈上古獬豸纹。象征刑官之首理当辨是非曲直,识善恶忠女干,揭发女干邪罪佞。

他权掌一国律法,他代表的,就是一国律令。

皇帝赏识百官敬畏,敬的是他严谨缜密,怕的是他傲慢强横。他身周自然凝聚令人肃穆屏息的刑官威严,是站在不胜寒的高处,冷冷俯视世间蝼蚁辛苦奔波操劳逐命的疏离之感。

斯文有礼心黑手辣八个字,在朝中官员与刑部大堂之间,生生的割开一道天堑。

崔灵襄沉吟不语,手指顺着古拙纹路一路无意识摩挲下去。

殷商跃跃欲试,道:“大人,咱们等了三日才有蛛丝马迹。正可一举拿下,完了这通天大案,从此高枕无忧。”

崔灵襄道:“令司隶、侍卫、狱卒全部撤下,十步之内,不得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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