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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下——by水仙已上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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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下青衣河环绕长安汇入灞水。波光粼粼水影绰约,他二人相对而立恍若站立瑶池玉境之中。

崔灵襄清冷说道:“多谢殿前侯挂念。此间夜深露重。请殿前侯早日回宫。本官觉得有些冷,先行告退,就此分别。”

鱼之乐唯唯诺诺不敢拒绝。花灯之下,他看着崔大人清俊身影缓步下桥,眼神逐渐带有一丝落寞与伤感,他站在桥上轻声说道:“今晚亦是我生辰。——若有来生,我却希望,能陪着的人,是你。”

第五十四章:峙对

殿前侯宛若酒醉一波三折赶回崇文馆。他心中翻滚情潮感慨萧瑟,竟然没有发觉崇文馆灯火辉煌灯火通明,北殿侍卫与云羽卫持刀分列寝宫两侧,八扇朱漆殿门正中打开,现出大殿之上,端坐着的温王。

今夜原本皇帝大宴群臣,气氛浓郁热烈。温王代天子主持筵席,穿着装扮更是明艳夺目。森重红色锦服艳丽无俦,长发束在嵌宝冰纹白玉冠,越发显得鼻若悬梁,目若秋波,深邃寒冽如深夜下的大海。

鱼之乐立刻清醒。他浑身冷汗跑过——走过——挪过庭院,一俟跨入寝殿中,身后殿门立即轰然关闭,放眼四周再无一个人——有,崇文馆掌殿宦官秦无庸正躬身站在温王身侧,眼角余光微微一动,似是告诉他大事不妙好自为之。

擅离职守,偷跑出宫,与温王在歌坊女支肆狭路相逢,可不是一句“好自为之”能够解决的。

李元雍端坐大殿不言不动,看着明晃晃的松明烛火,良久说道:“我听闻令狐丞相讲典故,曾与我说了一个有趣的故事。说是有一教书先生坐船,艄公与其攀谈起年庚,就问教书先生属相,教书先生回答说属狗,又问月份,答说正月,艄公于是感慨道:我也属狗,但是是十二月的。先生是狗头,所以叫(教)一辈子,我是狗尾,所以摇一辈子。”

鱼之乐额头汗水淙淙而落。他听他声音平稳如常,心中却揪的越来越紧。他知道自己私自出宫犯了大忌,惹了这位太岁的虎须,今夜怕是不能善了了!

鱼之乐抬头看他一眼。李元雍目光悠远不知望向何处,他轻轻笑道:“未知殿前侯,是做了谁的狗尾,又打算为谁摇一辈子呢?”

此话欺人太甚!放在平时他若不伶牙俐齿与他争辩一番,简直对不起整个北疆军士。但鱼之乐心虚的紧,恰如同盗窃财物的小偷被人赃并获一般,牙关一咬,——生生忍了。

李元雍脸色白嫩带着淡淡绯红,些微酒意渲染暖香环绕殿中,熊熊火炉噼啪燃烧,气氛一时沉寂。

然而他看着鱼之乐垂首站在堂下以沉默对抗,瞳孔却微微收缩,有寒气丝丝散发浸透。空气如被冰封不能流动,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个快,一个慢。

鱼之乐支着耳朵等了半晌再没听到他说话,于是悄悄抬头偷看。他眼睛一抬就被李元雍琉璃瞳孔猛然擒住,再不能离开半瞬。

鱼之乐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嗵嗵嗵不停跳动,耳中有轰鸣声响响彻脑海,他想躲闪却无处躲闪,这般对视,就已经让殿前侯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今夜或许皮鞭,或许廷杖,无论刀山火海,都只能伏低做小,任他施为了。谁让自己对不起他——鱼之乐微微诧异:我怎会有这般想法,我做错了何事,又为何对不起他?明明是他派人暗中跟随,还跟裴嫣——那无耻之事!

李元雍怎的看不透鱼之乐心中所思所想。他浅笑开口:“宗正寺卿与胡不归微服走动,正巧看见殿前侯与崔灵襄崔大人把臂交游相谈甚欢。殿前侯身上的衣袍披在了崔大人身上。不知何时鱼侯爷竟与崔大人推心置腹,成为了金石之交么?”

鱼之乐暗道:来了!

他双手抱拳回答道:“殿下,末将——”

李元雍言辞如刀怎容他有一丝一毫狡辩:“殿前侯不必多心。官员情同莫逆共扶朝纲是件好事。本王不会有那闲心横加干涉,管他们是色授魂与,还是如胶似漆。”

鱼之乐皱眉听他声音虽然清晰如斯但话语逻辑颇为混乱。什么叫做神魂颠倒?什么叫如胶似漆?

秦无庸手捧茶盘心中也暗自揣测:今夜宫中赏宴,温王为陛下钦点代天子敬酒,席间诸大人无不逢迎小心。虽说暂离席中亲自去抓殿前侯而未得,但仍然很开心,还特意嘱咐小厨房为殿前侯准备夜宵,俟他回宫便与殿前侯一起赏灯。

却怎的听说了殿前侯安陆坊“偶遇”崔尚书,便一个人在殿中喝了多半个时辰的闷酒,沉默不语,又严令北殿侍卫大开宫门?

莫非是——吃醋?怎的可能。温王是储君之选,龙章凤姿天潢贵胄,鱼之乐不过是那龙章凤姿“照鱼鸟”的一尾小“鱼”,怎会在目空一切的温王眼中?

这般机锋打的,也不知道行伍出身的鱼侯爷能否听懂。起码他就没有听懂那个典故是什么意思。

狗头狗尾是何意?比周岁生日大小,好论序齿长幼么?

一定是喝醉了!一定!

他低头恭敬站立一旁心中闪过无数杂念,却不如鱼之乐心中狂呼海啸来的更为猛烈:李南瑾!胡不归!这两个女干诈小人女干佞之徒,一个是为了宫变之日装死而不得,一个是为了那只匪鸟,原来一直暗中尾随我,简直比那细作还要令人不齿,这是在狭私报复!

小人!混蛋!我鱼之乐从不吃暗亏,你们等着!

等我被打完这一顿,要让你两家上下二百八十口不得安宁!

鱼之乐道:“殿下。是我私自出宫贪看热闹,却不料遇到崔大人承宴回府。结交外臣是大不妥,是我行事不谨慎。请殿下责罚。末将心甘情愿绝无不服。”

李元雍端过茶碗慢慢喝了一杯热茶,觉得那滚烫的茶水也无法缓解心中冰凉。他温声说道:“殿前侯不必惧怕。你与崔大人情投意合是你的事,本王不会多加斥责,也不会被人挑拨行那不智之举。”

鱼之乐心头一松却听到李元雍淡淡说道:“只是本王近日寤寐思服,精神有些不振。想殿前侯奉归本职,就在本王的帐前,踏实做一回值守中夜的职责吧。”

鱼之乐明明感觉大斧头亮锃锃凉飕飕就高举在后颈,听他轻轻发落如同瞬间超脱地狱拔升天堂,不由大喜过望,唯恐反应慢了惹他恼恨生是非,连忙抱拳道:“臣职责所在,为殿下守夜乃分内之事,但凭殿下吩咐。”

他一向睡在寝宫长石阶,或者高墙屋檐,这番能登堂入室已是庆幸,岂料还能在床前守夜——这简直就是美差!

莫非温王知晓他心事所以抛开那冷烈性情,主动曲意奉承,这是在向他示好?还是借此机会可以如此这般那般?……

温王沐浴过后披着长发,肤色暖如羊脂美玉,偏偏透着淡淡红晕,换了一件深绿右衽窄袖绫衣,赤着双脚踩过寝宫大殿。

那五彩暖玉声音清脆叮咚作响,瞬间勾走了殿前侯的魂魄。

他几乎看到了自己的那缕魂魄荡荡悠悠缠住了他的脚踝,慢慢沿着向上……

鱼之乐站在纱帐一侧,装睡也睡不着,想看又不敢看,心中色字当头恨不得都要化身成狼扑过去将他衣衫撕碎,抬起了他的腿,将他腰身弯叠,逼他睁着眼看着自己被操弄的场面,要他的眼睛里都是恐慌求饶,就着那下压之力狠狠的埋进去前后抽插……

鱼之乐虚不受补挪不开眼睛,两行鼻血快要流淌下来。

若是相思可成狂,他便是大唐开国第一人了。

温王手捧书卷倚在床侧看了一会,又轻轻敲了床侧紫金铃,吩咐道:“传人侍寝。”

鱼之乐眼睛几乎咣当摔落在他脚下。

侍寝之人低眉敛目蹑步而行,跪倒床侧与李元雍擦净黑发。

鱼之乐皱眉掠起纱帐,偏头粗略打量那人几眼。是个清秀小厮,不知是不是太监。或许青楼教坊中买来的,李元雍一向爱洁。这小厮眉眼清爽干净,透着一股谨慎的机灵,行事看颜色知分寸,也是那人偏好的性格。

大概常常作对气他个半死的,就是自己了。

他还未想完,就见李元雍抬手放下帐幕,与那小男孩遮身在帷帐之后。

鱼之乐蓦地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他手掌握紧成拳骨骼有咔咔的响动。

他身体僵直眼中有些刺痛,他微微张口无声的喘息——方才那一幕化作利刃寸寸刺穿他的胸膛。每一寸理智,每一寸肌肤,好像都被这利刃割裂,血肉暴露在外,无法挣扎生不如死。他的沉痛都被自己的喘息带动了一般,越发的清晰起来。

床榻之间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李元雍低沉长长呼吸,气息不稳。

鱼之乐微微闭了闭眼。觉得胸口那莫名的疼痛向四肢百骸迅即蔓延,他只要一想李元雍身上衣衫被人解开,光滑肌肤晶莹裸露,便觉得自己一小块心被挖出来,每挖一次,心脏便又剧痛一次,仿佛这种痛苦伴着他的低沉呼吸将一直延续,无法停止。

鱼之乐十分了解李元雍动情之际的举止反应,他甚至知晓若他兴之所致会有怎样的笑容。

那般耀眼,那般销魂,令旁人看见了,便沉溺其中奋不顾身只为他能够展颜一笑。

鱼之乐霍然转身。

李元雍情思恍惚转眸看着帐侧身影。鱼之乐一直背对着他不言不动可谓忠贞为主。

他看着他背影心海中划过万千幻影。身下之人唇中调戏他的要害。唇舌吞吐都经过严格言周教,每一次的套弄都击中他的快感之源。而那个背影更能激发波涛汹涌将他没顶吞噬。

鱼之乐霍然转身,惊动了情欲中随波逐流的温王。他的眼睛几乎刺透重重帷幕看到了他裸露的肌肤。

昏黄灯光下那两人的身影映在纱帐之上,氵壬靡异常。

鱼之乐心中血性尽数激发,他性格跳脱不受胁迫,亲身站在帐侧看着李元雍与他人欢好,这般狠辣的折辱怎能咽得下去。

鱼之乐后退一步,转身大步离开。

李元雍倏然坐起,他推开身上之人披衣起床,轻轻喝道:“站住。”

鱼之乐双手握拳眼睛血红。他站在殿门处咬紧牙关却不回头。

李元雍赤足走过殿堂,声音低沉说道:“本王召人侍寝,例有条规房中须有服侍之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鱼之乐几乎冷笑出声。他不屑说道:“本侯生长北疆,为人粗鄙,不堪大用。殿下若是以为鱼之乐好欺侮,有什么手段,尽可以施展开来。刀山火海,鱼某陪你走一遭就是,不必如此费尽心机,令人生厌。”

李元雍冷淡说道:“你被天子钦封三等伯爵,是本王帐下将军。说如此话,视同大逆不道犯上作乱。”

鱼之乐冷笑摇头,眼中几乎笑出泪花。他说道:“鱼某奉旨进京述职,是折冲府大将军凌朝暮麾下。便不做了这个侯爷,本将也是北疆武臣中郎将。若你说这是犯上作乱,”他轻轻回头,说道,“那本将今天,就大逆不道一回,也要领教领教殿下凌迟三千,剥皮见骨的手段!”

李元雍拧眉喝道:“你是什么意思?”

鱼之乐反唇相讥:“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李元雍喝道:“你怎么敢这样跟我说话?”

鱼之乐毫不畏惧:“你怎么敢这样侮辱我?”

李元雍气的目瞪口呆,他未曾料到鱼之乐口舌狡猾,一句句都嚣张跋扈的敢当面顶撞。他心中怒气难以忍耐,说道:“好!你有种!你踏出一步试试!本王定当禀明圣上,你鱼之乐——”

鱼之乐推开殿门向外走去。

李元雍狼狈站在寝宫之中气的浑身颤抖。他咬牙切齿说道:“鱼之乐!你好大的胆子!你敢欺君罔上!你这个混账!你——”

鱼之乐充耳不闻甩门而去。

李元雍转身走向床榻,听到那沉重关殿门之声异常刺耳。他呆呆站了片刻,将书卷瓷器乒乒乓乓扫到地上,见到床榻之上还呆呆跪着的侍寝之人,心中怒极又有隐痛,暴喝一声:“滚!都给我滚!滚!”

第五十五章:报复

鱼之乐摔门而去,怒冲冲一径直走到丹凤楼下。此时各处宫门严锁下钥,六合晦明,大明宫千万贝阙楼台并无一个人影晃动。

青石板砖红瓦高墙太过安静,反显得他的脚步声异常空荡冰冷,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人。一地青灰犹如满盛青荇的河流缓缓飘弋直通远方,他浑身浸在这条河流中竟是好似窒息一般游不到彼岸。

鱼之乐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望向上阳宫之侧的崇文馆。

满天星光下连黉宫殿沉进黑暗鸦雀无声。云楣雕梁溶于夜色并无往常刀劈斧砍般的凌厉轮廓。

他脑海中却还栩栩浮现那人脸上凌厉神色,夹杂明媚春情与漫不经心的冷淡冷冷看向他。

在李元雍抬手放下帷帐的那一刻,他的整颗心被利箭倏然穿透,全身都跟着痛的颤抖起来。

鱼之乐长呼一口气,无法再想下去,一脚踏入丹凤楼下偏殿耳房中。

董之武正率守值侍卫整治鹰犬,套了猞猁,预备皇亲宗戚春猎。

鱼之乐见了他倒愣怔片刻,这才想起自鞠成安受罚贬去洛阳修葺城墙,董之武便被编入神策军轮戍城防,与自己的数百亲兵成了校队。

想想这二人,一个狠似狼,一个毒如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董之武见了脸色郁卒又添悲摧的殿前侯,指了指四足温酒炉上架着的酒壶,说道:“喝一杯驱驱寒。”

鱼之乐伸手捞过酒壶,猛灌了一大口。

董之武皱眉说道:“你就没觉得……烫?”

鱼之乐长呼了一口滚烫的酒气,也皱眉说道:“还真没觉得烫。”

他倏然察觉到手中酒瓶灼热似要烫熟了手掌,忙不迭重重放在一旁,拧眉说道:“这什么酒?”

董之武手下不停,说道:“市肆上买的最劣的烧酒。混在糠菜团子中,专门醉翻那些贪吃村蠢的貉子猞猁。”

鱼之乐似是没有察觉他的讥讽之意。他抄起酒瓶,又狠狠灌了一口。

董之武少见他这等吃瘪表情。心中暗暗解恨,又道:“鱼之乐你是县侯,按律薪俸当有十二石。平时温王也有不少赏赐,怎么穷到这种地步。见到这样的酒也一副馋鬼的模样。”

鱼之乐被勾动新愁旧恨,冷冷嗤道:“别笑话我。薪俸我哪里见过一分?赏赐的那一堆破烂都盖着他的名讳,谁敢卖?就这兜里的五百文,还是从你那里偷来的。”

董之武双手猛力一挣,差点就将腿中间的猞猁猫勒的翻了白眼。

他咬牙道:“你这厮太混账,为何每次只偷我一人?你这厮别以为在京城天高皇帝远我就管不了你。你在这一举一动我都写在信中禀告了大将军,等咱们回北疆定严惩不饶,看你小子怎么逃脱……”

正有侍卫举着一只猫伸到了鱼之乐鼻尖,粗声粗气道:“鱼将军,看这毛团机敏善捕,拿一只去耍?”

鱼之乐揪着猞猁后颈,看那猫四爪胡乱扑腾十分凶悍。他忽然一笑,道:“一只怎够,借你二十只。片刻便归还。”

董之武急急喊道:“你又要去哪里?”

鱼之乐顺手牵过一辆装饰典雅的厌翟车,将二十余只绑缚了四条腿的猞猁塞入车中,头也不回说道:“拜访一下咱们的邻居!谢他路见不平两肋插刀!”

董之武不敢高声喧哗,跟在他身后一溜小跑,攀着车辕说道:“站住!别去闯祸!你这混蛋,你又要干什么……”

此时天色晦暗宫门大开,鱼之乐驱马驾车狂奔而出。董之武颇想跳脚大骂又不敢触犯宫规,憋得一张脸涨如猪肝,无计可施只得气咻咻反身回了丹凤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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