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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事 上——by二十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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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人烟偏僻处,贺林平几声暗哨,唤出暗羽卫吩咐几句,暗羽卫领了命令便去了。

次日早朝,又说起平叛之事。大军已在整顿,带兵的将领也已经选好,曹将军虽有伤在身,可还是被选为主将。副将的人选一个来自贺右相的推荐,一个来自新上任的曲阁老的推荐,虽都不如曹将军戎马多年,可朝中实在无良将,便也只好如此。周陆晨,原周右相旁系的侄儿,家道中落,入秋时满了十八,也被送进了军中;还有其他各派人士,有的为保家卫国,有的为混个军功,也都入了行伍。

“臣有事启奏。”贺江谦出列,躬身说着,“臣子贺林平也愿入伍,他同微臣说就算是做个马夫也好,只是碍着自己是个读书人,怕圣上不允,求了微臣来开口。”

贺林平听得眉头微蹙,自己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他低着头,感受到左右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不敢妄动,也不能辩驳父亲的欺君之言。

“哦?”皇上音色暗哑的就像一把上了铁锈的胡琴被劣质的马尾摩擦着,“贺林平,你是如此想的?”

贺林平匍匐跪下,也不言语,嗡嗡的小声议论响起,整个大殿竟如蜂房一般。

“臣有言。”嘉王爷竟在此刻出列,“臣觉得贺侍读若是愿意入伍,便准他去了也好。他在臣府中也说起过此事,望陛下还是准了此事吧。”

一向不理朝事的嘉王爷竟然开口与贺林平求情,各个见风使舵的臣子也开口说,望圣上恩准。

皇上扫了一眼仍趴跪在地的贺林平,问:“贺林平,你可是愿意?”

“微臣愿意。”贺林平压抑了心中的翻腾的万千思绪和无名怒火,声音颤抖而微弱的说,“微臣愿意。”

“那且去吧,赐个参领,二日后随大军出征。”皇上觉的头又有些疼了,近来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一阵疲惫感袭来,皇上困倦的很,“无事便退朝。”

嘉王府的书房中,只有嘉王爷同贺林平二人。

“嘉王爷为何要在早朝演那样一出?可是有什么事要林平在军中办了?”贺林平问得很是客气。

“送你入伍罢了,这是本王同你父亲商议好的。”嘉王爷连眼都未抬的答,“你照着做就可以了。”

“王爷若是不明示,林平如此愚笨,怕是办不好事情了。”贺林平又说,态度仍是恭敬。

“本王交待你办过的几件事,有一件你的确办的不太好。”嘉王爷撇了一眼垂首立着的贺林平,“若是你能好好办事,你爷爷在东山恐怕也不会急的病倒了吧。”

“王爷究竟想要做什么?”贺林平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咄咄逼人,嘉王爷竟然对爷爷动手了!

“本王想要的,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么?”嘉王爷一手抬起贺林平的下巴,逼着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你想要的,本王也知道。你若是有差错,你想保住的人恐怕就保不住了。”

“请王爷明示,我一介质子,到底能做何事惹到了王爷。”贺林平盯着嘉王爷的眸子,毫无惧意。

见嘉王爷不答,贺林平掩饰了自己的怒意,又问:“王爷不将我留在府中看管,若我要是跑了,该当如何。”

“你不会跑的。你若是苟且偷生了,你爷爷恐怕就得被五马分尸了。”嘉王爷盯着贺林平的目光变得凶狠,“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心思用在本王的儿子身上怕是打错了算盘!你且给本王滚远远的,待到本王成事,还能留贺家性命。”

“你是这段时日过得太清闲,忘了你进王府究竟为何了吧!”嘉王爷捏着贺林平的下巴狠狠一摔,贺林平一个蹴咧就跌坐在地。

“王爷如此欺君谋逆,若是被郡王知晓了……”贺林平语气冰硬得像雪地里的石头,话未说完便被嘉王爷打断。

“你去试试看,看本王的儿子是信你还是信本王!”嘉王爷冷哼一声,继续说,“再多说一句,本王有千万种方法让你再也开不了口。”

嘉王爷做了个请的姿势,贺林平愤然出了书房。

坐回自己屋中,贺林平细想着现下局势。

自大皇子死后,其门下一部分人归隐,一部分势力被三皇子接管,剩下的左右摇摆,仍无定性。薛家倒了,左相之位便一直从缺,皇上也没有个要提拔谁人的意思,恐怕皇上还在暗中观察,挑个不在这几家势力范围的新人来扶植,好抗衡贺家的日益壮大。黄阁老告老还乡,接替他的是黄阁老的门生曲炼。看起来,朝中格局是阁老派与贺右相对峙的局面,贺林平心中是知晓的,这贺家仅是嘉王爷的傀儡,而阁老派自黄阁老去了便势力大不如前,这朝中局势恐怕还是嘉王爷一手掌控。

朝中武将在秋狩前后伤了不少,明面上都是意外,可贺林平很是怀疑这就是嘉王爷动的手脚。除却曹将军为皇上心腹,余下的身体健全的武将怕是都心中有鬼。

仅仅只是半年多的时间,朝中格局就已大变,嘉王爷的手在其后操控了这一切,也许用不了多久,这大熙就要变天了。

这王位上坐的究竟是何人,贺林平丝毫不在乎,管他是姓徐还是其他,与自己有何干系。

只是,已然被卷入了这场纷争,爷爷上了嘉王爷的船,便不能眼看着这条船沉没了,自己便只能任人摆布了。

贺林平漠然立与屋中,眼眸由暗及明,眼中的火光一点一点燃了起来。

借口!全是借口!贺林平心中大喊,猛得掀翻了桌子,鲜果碎瓷顿时撒了一地。

若是自己能强大些,若是自己能中用些,又何能让爷爷与自己受制他人!

这半年来,自己又做了些什么!无非找无数借口告诉自己,让爷爷同自己沦落到如此境地是迫不得已。一次又一次的忍受退让,换来的不过是嘉王爷的得寸进尺。而自己可曾做过些什么!

若是自己能够再强些,又怎会让一切如此!

贺林平从未如此恨过自己的无能。他咬紧了唇,双手捂脸蹲下,狼狈极了,不仅是模样上的狼狈,更是心上的。

“这是如何了?!”徐康策猛的推门而入,入眼的就是斜倒的桌椅和蹲在地上的贺林平。他方才正准备敲门时,就听见屋内巨响,情急之下,便冲了进来徐康策走到贺林平近侧,悄声又问:“怎么了?”

见是徐康策,贺林平略一愣神,抬眼看他,那人背着光,暖融融的日光烘在他身上,仿若天神一般。

嘉王爷为何能有个如此纯粹善良的儿子呢?贺林平想,也难怪嘉王爷将所有的事都瞒住了他。污浊的阴谋诡谲近不了他的身,世间肮脏的勾心斗角也离得他很远,眼前之人,所思所为一切不过出自本心,就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素莲。

自己同他相处多久了?算算也不过半年有余。瞒了他多少事?恐怕已经数不清了。他待自己如何?自然是好得让人心疼。那自己待他呢?除却谎言还能剩下些什么?

这些时日,实在是仿若梦一般,让自己都快忘了自己不过是贺家的质子,而他,是嘉王爷的宁安郡王。

贺林平呆呆的,竟看得有些痴了,直到徐康策再次问了,他才回过神来。

“无妨,只是摔了一跤而已。”贺林平心中纵有万千心思,却如何能开口。难道要告诉他自己不过一个质子?难道要告诉他自己最初不过想利用他的善意?这些怎么能道于他。

“疼么?”徐康策蹲下身来,伸手去揉贺林平的膝盖。

很疼,贺林平想说,心脏很疼,脑仁很疼,周身每一寸都很疼。

可贺林平最终只是摇摇头,说:“不疼。”欺瞒,恐怕是自己对他最多的行为。

徐康策扶贺林平坐起,说:“今日听说你也要从军,我便来看看你。”

“也?”贺林平转头看徐康策,“你去参军?嘉王爷怕是不允的吧。”

“嘘。”徐康策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说,“父亲是不允许的,但我要去,我自有我的办法。”

“刀剑无言,你以为打仗是儿戏么!”贺林平急了,他切切实实不愿徐康策涉险。

“你去得,我如何就去不得了?”徐康策反问,贺林平哑口无言。

“我自幼在父母庇护下,如今也应当做些事情了。好男儿怎可看山河零碎而无动于衷。”徐康策说,“出于一人之私欲而黎民血流成河,我一定会阻了它。”

二日后,京城南门,五万大军列阵城外,皇上和大臣立于城门之上。皇上念着祷词,声音嘶哑,像一口枯井,头发枯槁,眼下青灰,让人想起乱葬岗旁的老松,不时的咳嗽声听起来让人心惊,完全不复年初春宴时的姿态。

待皇上念完祷词,忽听的城门下一声高喝:“圣上,康策要参军!”众人将目光投过去,见徐康策一身劲装跪在城门下,他说:“康策愿为国尽忠!”

皇上看看徐康策,又看看身侧脸色如常的嘉王爷,说:“那就准了吧。领宣威将军,随军历练去吧。”嘉王爷略微皱眉,拢在袖子里的手攥得更紧。

徐康策列入军中,镇军大将军开始全军训话。不多时,便拔军向南而行。

贺林平骑在马上,向前望去,将士银甲,寒光一片,蜿蜒前路,竟不知尽头何处。

第26章

隆冬行军,本就苦寒,再加上需快马加鞭,就更是苦不堪言,贺林平咬咬牙硬挺了下来,才过五日,腿部内侧就伤了一片。

贺林平与徐康策不在同一营帐,行军时也是一前一后,每每徐康策想寻贺林平时,都会被副将拉去商议军情,竟是五日内一句话都没有说上。

周陆晨倒是在这五日内常与贺林平搭话,他俩行军时车马同行,但时常是周陆晨讲了十句,贺林平也答不出一句,饶是这样,周陆晨也总缠着贺林平聊东聊西,大约是这行军太过枯燥,总的想些法子消磨了。

行军第六日,大军进入了梁济府。

周陆晨又如往日一般来找贺林平讲话,却见贺林平面色青白,便问:“你脸色怎的如此不好?”

贺林平此刻是浑身酸痛,腿又被这马匹磨得厉害,本就懒怠搭理人,只冲周陆晨嗯了一声。周陆晨极是个不会察言观色的,见贺林平回应他了,便想继续聊下去。

“这走马也有五日了,便是我这样的从小习武的也有些难受了,你是个读书人,必然是更受累些的,你也不必气馁。”周陆晨似乎在安慰贺林平,“这次回去了,你的骑术必然会精进一大截,现下你就多忍耐些。”

贺林平左耳听着,右耳就出了,却也是冲周陆晨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那你接着这个!”周陆晨在怀中摸索一阵,掏出个什么就朝贺林平扔过去,贺林平手比心快,还没回过神来,一手就接住了周陆晨丢过来的东西。

“喏,这个抹腿,伤了第二天骑马也就不那么疼了。”周陆晨解释说,“跌打损伤,这个好用!”

跌打损伤,这个好用。贺林平听了这句话,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徐康策也同他说过这句话,他那时的模样还带着些羞讷,极是好玩的,那像这几日,自己隔老远瞧他,铁着个面孔,很是严厉的感觉。

“你不用同我客气的。”周陆晨又将贺林平飘远的思绪扯了回来,“我父亲交代了,贺家同周家是极其要好的,我同你在这军中自然要相互照应。”

贺林平只得道了谢又点头称是,心中想着,这周陆晨还真是个藏不住事的,心中想什么,口中就说了出来。

“再同我讲讲你二弟是个如何的人吧。”周陆晨的每日必问又来了。

“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同你讲的了。”贺林平耐着性子答。

“那你三弟呢?”周陆晨又问,“还有你叔伯的儿子呢?”

“都差不多。”贺林平家中同辈男子这几日被周陆晨盘问得一个不剩,“你问这些究竟为什么?”

“还以为你不会提问题呢。”周陆晨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自然是有用的,你再问一句我就告诉你。”

“爱说不说。”贺林平不接茬,抓紧了马缰,竟有先走一步的趋势,周陆晨这才驱马快了一步,并上贺林平。

“别恼,我说!”周陆晨忙说,“我那本家小妹明年不就出阁了么,皇上早就将她许给了贺家,却又不知是那一位,我与她自幼亲厚,当然想多关心关心,毕竟,毕竟这是她以后的婆家,若是她相公人品样貌俱佳,那自然是好的,若是她相公……”

周陆晨的话语声越来越小,说到后来竟然哑了声音,面上也露出了一丝愁色,末了,贺林平竟然听到了周陆晨的一声轻叹,像是极其无可奈何一般,听得贺林平心中一颤,这般乐天儿郎也有忧虑之态“若是怎样?”贺林平忍不住想问,可这次周陆晨却不接话了,只是摇摇头,一副无计可施的表情,就像那霜打了的秋花,蔫得蜷成一团。

两人一时无话,不多时便到了扎营地,周陆晨还是那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也不知心中究竟在盘算什么。贺林平见他呆呆愣愣,便替他打好了饭菜,两人坐到一处,埋头吃饭。

周陆晨与贺林平闷声吃饭,一人端着食盒,一屁股坐到了贺林平身侧,俩人转头去看,竟是徐康策。

三人并排坐着吃饭,也都没有言语,徐康策从自己碗中挑了几块精肉,夹到贺林平碗中。周陆晨斜眼瞧见了,忙起身,对贺林平说:“既然你相公来了,那我就走了啊。”

贺林平一口饭哽在喉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呛到气管中,猛烈的咳嗽起来,脸颊一下子憋的通红。徐康策放了碗筷,一边替贺林平抚背,一面对周陆晨点了个头,说:“嗯,你走吧。”

咳了好一阵,贺林平才缓过劲儿来,可脸上那片红晕仍是没有消散。

“还吃么?”徐康策指着贺林平没剩几口饭菜的食盒问,见贺林平摇摇头,便将那剩的饭食扒到自己碗中,和着自己碗中的饭菜三两口吃了个干净,将碗筷叠在一起,摸了摸肚子,又去拿了个烧饼,回到贺林平身侧坐好,啃完了一张饼,抹抹嘴擦擦手,问贺林平:“刚才那人是谁?”

“周陆晨,你认识么?”贺林平答。

“周家的小子,认识。”徐康策说,“你这几天总同他一起讲话吃饭。”

“认识你还问。”贺林平低声嘀咕着。

“你腿是伤着么?我昨儿看你走路姿势奇奇怪怪的,正想问你,就被拉走了。”徐康策说着,就伸手去摸贺林平的腿,“我给你揉揉。”

贺林平左右瞄了瞄,见无人注意此处,就放任徐康策给他捏着腿,他还记得秋狩那会儿,也是腿疼,徐康策给揉了片刻,竟好了大半。

“嘉王爷没想把你弄回去?”贺林平低声问。

“想。”徐康策答,“但他也没有办法,出来容易回去难。若是他能同意就好了,我也十分不愿逆着他的意思办事。为民除害,本是好事一桩,我知父亲是怕我伤了性命,可我终归是要做些事情的,便只能违拗他了。”

见徐康策神色恹恹,贺林平心知徐康策不愿再讲这个话题,便也没有再问下去。

“对了,把那边的水递我。”徐康策像是想到什么似得,松了贺林平的腿,朝贺林平身侧的水壶点了一下,又从怀中掏出个小药盒子。

贺林平将水壶递给他,见他从那小药盒子中倒出个褐色药丸,含在口中,又饮水送服,忙将那药盒子夺了过来,放在鼻下嗅了嗅,问:“你怎的了?这是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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