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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事 上——by二十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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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道理我都知道,你尽管放心,我知道该当如何。”太子没有再同蔡炳将这件事讨论下去,而是指了指窗外的桃树说,“再浇些水吧,那桃树叶子都不太光亮了。”

蔡炳知道太子不想再议事,便退了出来。他抬头看天,西边已经染上了晚霞,像燃烧的火焰,映着这禁城的红砖黄瓦,让人想到了淋淋的鲜血。天上云很少,平静的就像深海,可是蔡炳却了然,越是平静的表面越是暗流涌动,一个不小心,就会翻了船。

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窗边的太子,那双眉眼的形状像极了皇上,却不似皇上那般锋利,总是有着悲悯众生的颜色,像不着烟火的菩萨,这样的人若能坐上皇位,于苍生恐怕是幸也恐怕是不幸,但不论怎样,自己总是要拼了一身力气让这个人身披黄袍。

夜幕已经深沉,嘉王府各处的灯盏陆陆续续的都已点上,王府里伺候的人不多,就算灯火通明的,诺大的府邸也显得有些冷清。宁安郡王徐康策独自坐在堂厅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火烛,火光忽暗忽亮的,映着他的影子在屏风上闪闪烁烁。

“郡王,王爷回府了,从前门进来的,往后院书房去了。”一个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五的小厮小跑着进来,也未请安,喘着气就开始说事。

徐康策听闻,对小厮点点头,便快步往书房去。这几日徐康策已听到诸多传闻,他不敢轻举妄动,想同父亲商议,可偏偏嘉王爷这几日都歇在军营,他不能擅往。本打算若是今日父亲还不回府,他便夜潜军营,但万幸今儿等了半夜,父亲终是回来了。

还未歇口气的小厮追着徐康策的步子跟在他后面,徐康策转头对他吩咐:“宝棋啊,不用跟着了,你早些歇着罢,今儿你也累着了。”宝棋诶的答应了一声,欢欢喜喜的便回了堂厅。

后院书房中,嘉王爷同管家方茗低声商议着,徐康策哐哐地敲着门,喊了一声:“父亲,孩儿有事找父亲。”说完,他便候在门边。

“进来吧。”嘉王爷声音有些沉,似是有些疲倦,但语气仍是柔和的。

“父亲好,方叔好。”徐康策行过礼,也等管家回过礼,便坐在下首位置上,“父亲和方叔可听到传闻,说我拼死要娶贺林平,我派人探了探消息来源,却摸不着头绪,因而不敢妄动,想问父亲是何打算。”

嘉王爷方逾四十,身形依旧强健,但眼角额头却已有了深深皱纹,脸上的皮肤也有些粗糙,大概是年轻时征战北疆留下的抹不去的痕迹。军营里的将士传说,嘉王爷率军踏平北疆时,他的眼睛就像是草原上最凶横和骄傲的狼。而此刻的他方方正正的坐在首端的乌木椅上,看着孩子的眼神是温柔而平静的,他微微启唇,似乎犹豫着如何开口。

“你探得的消息来源是何处?”语气就像是校检着孩子功课的家长,嘉王爷向徐康策如此提问。

“是宝斋阁最先放出的风声。”徐康策注视着父亲的眼睛回答道,“是我们自己最先传出的消息,后来又有别家参入混淆视线。”

徐康策微微皱眉,他的眼睛很像嘉王爷,几乎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可脸型轮廓却没有父亲那么凌厉,随了他母亲,就算是皱眉,看着也不似嘉王爷那般让人生畏,反倒是让人忍不住想上前询问他为何时忧愁。他说:“孩儿不懂这是为何。”

“的确是我放出的消息,至于原因么。”嘉王爷语气变的有些玩味,对着探着耳朵想知道原委的儿子大笑两声,看着儿子眼中的疑惑更盛,方道,“自然是贺家那小子喜欢你,非你不嫁,不然就要寻死,贺家着急了,找上我,我就想,左右养个闲人而已,就答应了。”

“父亲!”徐康策心中盘算了千万想法,却是万万没有料到此处,他有些不信,“莫要调笑了,到底是何原因,再不正经说孩儿不理你了。”徐康策话里虽带着怒意,望向父亲的双眸却是清清亮亮的。

“贺家那孩子要嫁你是真,兴许他是喜欢你的吧,为父也已经答应了,虽有些不合礼法,但皇上说要为你们做主,自然也是无碍的。这不是什么大事,娶了他就当是救他性命吧。”嘉王爷收敛了玩笑的眼神,继续说,“这是贺家求着咱办的事,但他们脸皮薄,毕竟是读书人,嫁了儿子还倒贴的事儿实在是不好看,便放出是你喜欢人家的消息。”

方茗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偏头给嘉王爷递了个疑惑的眼神。

徐康策没有注意到方茗的神色,只是转转眼珠,问:“真是如此?”。

“的确如此。你按我安排行事就好,就照着那些传闻演给旁人看。贺林平到时候放在你身边,你若喜欢,就亲近些,不喜欢的话,也别让他伤着磕碰着,你好生看着就可。其余的事,父亲相信你有分寸,不要让贺家捉拿住咱们什么就好。”嘉王爷的语气中已经没有任何调侃的意味,而是小心的对儿子吩咐着。

“孩儿全凭父亲吩咐。”徐康策听着父亲语气严肃,自然是毫不含糊的应下,他略想了一下,又问,“此时同贺家牵连上恐怕不是一件好事吧,救下了贺林平的性命,皇上那处父亲要如何应对?”

“不用担心。”嘉王爷见儿子对自己如此关怀,脸上流露出一丝暖意,说,“这也是为何放出消息是你爱慕于他的缘故。如此皇上以为嘉王府强抢,必会使两家交恶,就不会阻拦了。若是贺家上赶着求着把儿子送给咱们,皇上必然是不允的。”

“还是父亲思虑周全。”徐康策撇了一下嘴,说,“父亲,您也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吧,不要总是为了救他人让自己陷入困局,这件那件的,都多少次了,您就是太心软了,上次北静王小女儿的事也是,人家求您几次您就答应了,知不知道做儿子的多担心您!”

徐康策见嘉王爷脸色稍异,忙说:“北静王小女儿的事孩儿守口如瓶,只是提醒您说说罢了。”说完,还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孩儿就是担心您让自己涉险。”

“谁给你胆子教训起你父亲来了!”嘉王爷一丝怒气也无,反倒是仰头大笑了起来,“你赶紧的给我下去!”

“诶,那孩儿睡觉去了,父亲也早些歇息。”徐康策嘿嘿赔笑两声,蹭的一下就窜出了书房。

夜风很凉,飕飕的扑在人脸上。徐康策小步跑着,却觉得身上很暖。

贺林平,自从前两天听到这个传闻开始,徐康策就已经把这个名字在心中咂摸了千百遍,他想起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和春宴上那个青袍身影,不自觉脸上带出了一抹笑意。

徐康策想起了幼时递给自己梅花枝的那只奶馒头一样的手,握在那只手里的梅花红红艳艳的,他至今没有看见过比那更好看的梅花,那个人就是贺林平。他又想起前几日春宴之上,一个青年着翠绿长袍,像挺拔的青松,他吟诗的声音就像山间的清泉,这样谪仙似的人也是贺林平那样的人物,竟然想要嫁到自己府上,徐康策感觉自己轻飘飘得都要羽化成仙了。

第3章

看着郡王已经离开,方茗才向嘉王爷问出心中困惑:“王爷为何不对郡王道出实情,那贺林平仅是质子,如何成了爱慕郡王,难道所有的事要一直瞒着郡王?”

“本王只不过没有对他说完而已。再者,也不打算瞒着他,时间久了,他自己也会知道的,只是现下不能全告诉他了。现下若他知晓了,以他的性子,必然是反对的。等事情定局了再道于他,他也就不能改变什么了。”嘉王爷的神色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柔和,他的眼色很深,深的就像暴风雨前墨色的天空。

嘉王爷低头轻笑一声,“何况在他心目中,本王是一个如何善良的人,他若是知晓本王所作所为,呵,本王这个父亲,不知他还认不认了。”

方茗想开解几句,嘉王爷摆摆手止住了他的言语。

“你去休息吧,北静王小女儿手上那东西的事还要辛苦你,慢慢来,不要让人察觉了。”嘉王爷站起身,送方茗离开,走到门边的时候又说,“前院那儿明早上就把消息放了。昨儿新来的三皇子的探子还是跟先前一样处理了。”

“那个探子已经安排去前堂洒扫了,绝进不了后院,得的消息也是王爷放出的。”看着嘉王爷眼窝下的青色,方茗语气担忧,终是忍不住劝了几句,“王爷操劳了几日,请务必好好歇息,保重身子。”

嘉王爷嗯了一声算是答应,方茗再行一礼,也退了出去。

坐回灯下,嘉王爷看了几页书信,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闭眼休息了一会儿。

他从脖颈上掏出一个贴身的挂坠,放在灯下细细摩挲着。挂坠样式很是简单,仅是一根银链上缀着一颗绯色通亮的石子,细细看来,银链上密密的刻着一些文字似的纹样,却非大熙国的文字。

“妍儿……”嘉王爷出神的盯着那块石子,眼里就像注了四月的春水,他喃喃自语着,像夜里梦呓的孩子,“你为我养了个如此好的孩子,我……”

更鼓又敲过一重,沉闷而悠远的声响似乎拉回了嘉王爷的思绪,他收起挂坠,像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依旧神情严肃的读起书信。

徐康策回到自己的卧房,宝棋坐在脚榻那儿撑着脑袋打瞌睡,听见徐康策的故意弄出来的脚步声,忙慌着起身去伺候着。

“别睡这儿,开着大门迎着风的,不着凉才怪了。”徐康策冲宝棋挥挥手,“下去歇着吧,我自己收拾,你也去睡了吧。”

“这使不得呀。”宝棋几步跨到徐康策眼前,说,“还是让小的来吧。”

徐康策瞪了他一眼,又伸手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一掌,说:“我说话是不管用么,别在我耳边吵嚷了,歇着去。”

宝棋摸摸脑袋,冲着徐康策嘿嘿傻笑,替他关好了门窗便下去了。

收拾停当,徐康策躺着床上,并没有睡意。跟父亲谈过之后,他才稍稍有些安心,父亲虽然一向心软,可却一点也不糊涂。

这几年父亲虽很少对朝堂之事置喙,却是密切的关注着的,外姓王一直都是皇上的心患,特别是年前北静王一事后,本应对外姓王敬而远之,可父亲仍是应下了贺家这个有些古怪的请求。

父亲自有他的道理,而父亲的道理总是没错的,在徐康策心目中,父亲可是他最为崇拜的人,既然父亲都答应了这件事,必然就没有大问题了。

徐康策翻了个身,决定不去再探究父亲的想法,他转而去想贺家的事。贺家竟然允了将儿子嫁与他,这本就有些蹊跷,更何况嫁的还是嫡长孙,这就更加蹊跷了,这个贺林平如此恣意妄为,而贺家竟然还帮着他乱来,实在是让人不知该如何评论了。

真看不出来,这个贺林平还是个如此任性之人!徐康策嘴里小声嘀咕着,嘴角却不自觉扬了起来。

贺林平,这个名字又蹦进了徐康策的思绪,他拥紧了被子,盯着从窗缝中漏进来的一两束月光,细细地回想贺林平的容貌。

前几年一回京城,徐康策就开始暗暗打探贺林平此人,为得不过是幼时的一面之缘,好奇那个送给自己梅花枝的孩子如今是何模样。当他远远见到那人时,心中只有一句,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出落得就像寒川寺里的兰花一样,那气质,站在人群中,旁人全都失了颜色。

可怜徐康策一直有心结交他,却摸不着门路。据徐康策得到的消息,贺林平也没有什么特别交好的友人,除却翰林院的事务,也不常出门听曲游湖,最喜的恐怕仅是去云来楼喝茶,日常生活很是寡淡。

其实说到底,很多场合他们都有碰面的机会,只是徐康策不敢冒冒失失的就上前搭话,仅仅一直在暗地里悄悄看着,常常就是越看心中越是欢喜。

这样好的人物,为什么想要嫁给自己,徐康策想着这个,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不得安稳,隐隐传来几声更鼓声,催促着他赶紧入梦。

在这个夜晚转辗反侧的人并不独有徐康策一个,贺府里的贺林平也没有熟睡。

贺林平双手枕在脑后,睁大着眼盯着月牙色的纱帐,脑海里思索着近来发生的一切。

因着北静王的事被嘉王爷抓住把柄,不得不依附于嘉王爷是爷爷早就告诉过他的事,嘉王爷索要质子,也是贺家早就允了的条件,如何让皇帝以为两家心生嫌隙,也是早就议定了的,如今一切都在按爷爷的布局有条不紊,除了那个质子的人选由二弟贺树仁变成了自己。

今早接到爷爷八百里加急的来信,贺林平看出了爷爷对父亲止不住的怒气,并表示会上书皇上尽快上京。

午后父亲从宫中回来,找他长谈了一次,父亲的语气仍是往日一般平淡,言辞小心的规劝他为了家族不计小节。待父亲讲完,贺林平只说了一句,全凭父亲的意思。他知道的,所有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无法改变,他注定要成为贺家此局中的弃子,否则爷爷也不会在来信中生气至极。

坊间皆传贺江谦对发妻用情至深,至今不再续弦,而发妻的独子,也就是贺林平,更是其掌上明珠。这传闻到了贺林平耳中,他也只是淡淡一笑。

贺林平是随着爷爷长到该读书的年纪才被送到父亲身边,父亲对他,一直都是礼貌而又疏远,没有苛待,却也没有像对待其他孩子一样亲热。连带的,父亲的姬妾,府里的仆从,他的弟妹,也无人对他亲热。

他幼时曾想努力讨得父亲欢心,他认真温习了功课去向父亲展示,父亲却连他功课学到何处都不记得。他自暴自弃在学堂撒野,父亲并没有像呵斥二弟那般对他,只对教书先生说让他好好管教。一次又一次,他也终是明白父亲并不会在自己的事上分心半点。

经历种种让他一度怀疑是否是因为自己的出生带来了母亲的死亡,因而父亲对他有所怀恨。年岁渐长后,他便不再想这些,也不再奢求所谓父亲的温情。

父亲对贺林平坦诚是他在同嘉王爷议事时将质子由二弟换成了他,贺林平也没有多问缘由,只是点点头,思索起下一步应当如何。

宁安郡王徐康策是个怎样的人,贺林平知之甚少。而暗羽卫能为他探的消息也不太多,他只知道宁安郡王幼时在宫中遭逢变故,后随父亲游历南北,近几年才返回京城,在京城中也不问朝事,只是与豪侠交游,徘徊市井之中,关于徐康策的传闻颇多,却也难辨真假。

贺林平坐起身来,一个呼哨,唤出藏在暗处的暗羽卫。

“我要同宁安郡王见一面,去探探他这两天行踪。”贺林平低声吩咐了。

“主子终于打算去见那人一次了?”暗羽卫问。

“小夜,你知不知道你们六个就数你最为话多?”贺林平不答反问。

“额,就算是我话多吧。”暗羽卫的表情掩在面具下,看不清他的神态,但声音听起来却是有些跳跃的,“主子若是见了他的面,就得装作喜欢他,主子知道怎么装作喜欢一个男人么?”

“小夜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让大夜一直在东山跟着爷爷。”贺林平冷冷的甩下这句话,那个被称为小夜的暗羽卫果然没了声音,自行掩了身影。

前几日,嘉王爷传来消息,要贺家对宁安郡王瞒住所有消息,而可能与宁安郡王有密切接触的贺林平,自然是被狠狠敲打了,不仅要瞒住计划,还得哄着安宁郡王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喜欢他才发生的。

为了爷爷,贺林平虽是勉强,可还是应承了下来。但要如何装作喜欢宁安郡王,贺林平犯难了,若是个女人反倒轻松些,宁安郡王这个大男人的,自己可是如何是好。如今被这暗羽卫一提,贺林平心下更是无解。

“主子是打算想法子让那人真喜欢上您么?”暗羽卫幽幽的从阴影处冒出一句话,那个小夜终是憋不住的想要发问,“主子这么好看,他看见了肯定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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