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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我驯养——by肚皮三层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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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所未有的焦躁感从头顶顺着脊柱向下,他烦躁地收起纸笔,向前走去。

与此同时,宁飞也划掉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

狙击步枪已经架好在窗前,ChayTecM240标准型,.433口径的子弹。瞄准镜没有镜片,不会引起任何反光。他把自起床以来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全放下,一心一意进入工作状态。下巴搁在托腮架上,找到近四千米外的目标,慢慢地、小心地调整弹道。M240是他的老友,多年以来一向配合默契。

目标是白鹏,五十岁的中年人,在台前慷慨陈词,讲到激烈之处手舞足蹈。宁飞眯起眼的时候,甚至能清清楚楚看到他脸上细微的皱纹和肌肉的抖动。

是时候了。

手指扣在扳机上,按下,又松开。后座力震得他跌坐在地上,宁飞爬起来,回到原先半蹲半跪的姿势,透过瞄准镜朝远处望,以便随时补枪。

目标已死。

第一个任务总是最简单的。他们没有任何防备,也不会专门向工会申请哨兵保镖。他们总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子弹贯穿,一枪爆头。

尖叫声和警笛声远远传来,宁飞放松心情,准备收拾东西撤离现场。他脱下沾满硝烟味的衣服,换上另一件白衬衫,扣子扣到一半,突然嗅到了微弱而独特的青草的气息。

他动作顿时停住了,站在窗边向下看。成扬正在广场边,举着望远镜也看着他。安静,又遥远,清晰得就像散落他在沙发上的照片。

成扬是被刺骨的杀意惊动的。

作为一个向导,他曾经在其他场合反反复复体会过这种感觉, 像一泼冰水当头淋下。随之而来的是不好的事情,比如人质的死,撕心裂肺的哭号,当头掷来的沉重谴责,以及悔恨。

在这片区域的哪个角落,一定出了什么意外。

他冲到卖玩具的摊贩前,扔下一声“抱歉”就拿起望远镜,循着杀意的来源追寻。高楼从上到下数第三层,左边第二间房,半开的窗户,枪。

宁飞站在狙击步枪的左侧,压低下巴与他对视。手放在第四颗扣子上,半敞着胸口。

成扬的手滑到腰间的佩枪上,眼睛丈量着宁飞心脏的位置。他没有任何证据,在了解事态之前也不能贸然采取任何非法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宁飞将扣子从下往上继续扣好,移动的手臂时不时遮住要害。成扬目光也一寸寸向上滑过,途经微微凸起的喉结,最后落在眉心。

他也没错过对方嘴唇的小动作。宁飞不出声地,对他做了两个字的口型。

那两个字让他的指尖从枪套上滑落。

腰上的对讲机响起来,他的同事们大喊——

“紧急事件!云浮区发生枪击案,白鹏遇刺身亡!”

“我听到子弹轨迹,凶手在东南方。”

“东南方各区巡守人员注意分辨硝烟味。”

夜鹰侧身隐入窗帘后,顿时无影无踪。

成扬放下望远镜,迟疑了片刻,按住按钮报告:“凶手在四季酒店九十六层,逃得太快,看不清脸。你们联系酒店工作人员,我上去尝试追捕他。”

9.

九十多层的高楼,自然不能用爬的。成扬跑进大堂,朝服务人员亮出向导证,边冲到电梯门前边大喊:“有命案,请配合!”

两个小姑娘几乎要吓晕在前台,电梯边的管理人员也被他吼得一愣。成扬瞄了一眼,看到他插在胸前口袋里的钥匙门卡,当机立断把此人拽入电梯,按下九十六楼的按钮。

电梯的速度虽然比跑楼梯快,但毕竟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上去。成扬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成为一只自由飞翔的鸟人,直接揪住宁飞问个清楚。只怕自己动作太慢,让宁飞连话都没说明白,就已逃之夭夭。

对讲机里,同事的声音传出来:“已接通四季酒店监控网络。”

成扬回复:“我正在六十五楼处,大约还需要一分钟才能进入现场。”

对面安静了半秒,才有声音:“你在电梯里还是楼梯里?”

“电梯。”

此时成扬已到九十六楼,凭着良好的方向感找到对应房间,用信息素指使工作人员开门。

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持枪,小心谨慎地贴墙走进去。入门处是一小段走廊,右转浴室,里头空无一人。他回身往客房走,看到窗帘被风吹得高高飘起。这边也是空的,只剩一座枪架在窗前,一个黑箱子大开着放在桌上,还有一件穿过的衣服被扔在床头。

“人不见了。”他对对讲机说。

对讲机那头的人已经换了一个,是他的导师纪永丰:“酒店的监控画面已经被替换,凶手肯定还有同伙。你先回来吧,剩下的事情交给警方。”

回到公会之后,是姚景行为他做的笔录。他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到凶手的正脸,也没看到开枪的瞬间。只是感觉到杀意,并且目击到凶手站在枪的旁边。

姚景行纠正他的说法:“这种情况,只能说那人有很大嫌疑。”他的好友关掉录音装置,把整理出的受害者资料推到他面前。

死者白鹏,五十一岁,华青高层,也算是公会的老熟人了。他的履历表夸张得很,三十岁前,多次因打架斗殴出入监狱;三十岁后时来运转,拉起一群狐朋狗友创立华青,还勾搭上好几位议员,成为海河市的黑道霸主。二十年来共三次被控贩毒,五次拐卖妇女儿童——全因证据不足,最后无罪释放。直到最近,三合会洗白,联合警方处处施压,才勉强将华青的气焰打下去。

姚景行问他:“亲眼看到杀死白鹏的人,有什么感觉?”

成扬反问:“这个问题会被记录下来吗?”

“不会。”

“会被纪老师发现吗?”

姚景行做了个将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我保证听完回答就忘掉。”

成扬笑了:“干得漂亮。”

他虽然不齿宁飞之前的言行,但那毕竟只是个人恩怨。白鹏不一样。基本上,公会里所有哨兵和向导都追查过与他有关的事件,所有收集的证据都都在他的御用律师的辩解下成为一堆废纸。听到死的人是白鹏,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成扬反正出了心头一口气,连带着对宁飞的恶感也少了几分。

“我懂你!”姚景行也笑着拍桌子,“喜闻乐见,他早该死了。要不是公会有规定,我以前就想一枪崩了他。”

这样的气氛让成扬轻松了一些,之前压在心头的事情也暂时放下。等姚景行笑完,他追问:“嫌疑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姚景行说,“总之他虽然换了衣服,但还是留下了轻微的硝烟味作为线索。我们的人追查到江边,味道突然断了。”

“跳江了?”

“也许。现在好多人被留在岸上吹风,观察是不是有人游泳——虽然我觉得嫌疑人经验老道,恐怕不太可能被抓到了。就算万一被抓到,请个好律师,也未必能定罪。目前的证据太少,没法形成证据链,而你的证词又不是那么硬……”

是的,不那么硬。

而且他是故意要隐瞒的。

因为宁飞对他说了一个名字:谢彤。

谢彤,是海河市哨向工会最高机构里管理哨兵的总负责人。当时他与宇晴的任务在最高机构内部转了一圈,最终是由她出面,转交给导师纪永丰,再由纪永丰发布给他们。

她也是知情人。

而根据宁飞的意思,莫非她就是内鬼?

成扬不得不沮丧地承认,他完全摸不清宁飞出牌的套路。羞辱了他一番,不欢而散之后,却突然又凑上来,透漏出一星半点口风,显得好像还有那么点继续合作的意向似的。

还是说,这只是宁飞顺手设下的套,先把他钓过去,再对他的尊严发起第二轮攻击?

可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再去见宁飞,这看上去是一条线索。何况他和宁飞也勉强能算是曾经同窗——虽然他不太记得这个人,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开罪过他。但只要宁飞别再对他说那么过分的话,能出手帮他调查宇晴的事,他愿意诚心诚意地道歉,做任何事情来补偿。

要是宇晴还在,一定又会笑。笑他前一天生气成那样,一觉醒来随便塞一颗糖,情绪能恢复八成,随便哄哄就和好如初,特别好欺负。

虽然事实上,宁飞塞给他的并不是糖。

而他也没打算被宁飞欺负。

10.

宁飞等了很久。

事情结束的当天,警笛隔着两条街呼啸而过。来来往往的噪音喧哗,有人跑上跑下,又嘭嘭嘭地砸开每一扇门,大声问是否看到可疑的人在这附近出没。

来询问的一共有三波,分别是这片废城区的小混混、公会的哨兵、和华青的人。宁飞装作普普通通的住客,露出茫然而局促的神色,答道:“没有。”

他已经在处理好所有作案用的衣物,在别处彻彻底底洗了个澡,将一切可能成为线索的味道全都冲刷干净。他不能被抓到,也不会被抓到——目标名单上还有两个名字,而他的雇主也会用尽一切方法掩护他。

但是每次有新脚步在周边响起,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凝神去倾听,分辨着来人的体味,生怕错过一丁点青草的气息。废城周边因白鹏遇刺而一片混乱,要分清不同的声音和气味和人变得格外艰难,就像无数根绳子在头脑里互相角力,最后将脑神经拧成一根麻花。

宁飞知道自己将五感用得过度,已接近感官神游症的边缘。他似乎听到成扬来敲门,又似乎用一根探针将成扬扎爆,像戳破一个泡泡一样谋杀了那个幻觉。过了几个日夜的轮转,他才在剧烈的头疼里发现,被探针戳着的只是自己的腺体,而成扬从未来过。

成扬为什么会不来?

他以为手里握着的名字已经成了足够的砝码,可成扬一直没有出现——是成扬在其他地方得到了更确切的线索吗?

那根针将大脑搅翻成一团浆糊,让他完全没办法思考。宁飞靠在门后喘息,一边等待,一边想努力将资料读进去。一事无成。一无所获。在焦躁与疼痛的双重作用下,他把资料摔在一边,用发抖的手拿起写著名单的纸。

第二个名字被涂黑抹掉,旁边写了另一个人名——谢彤。

他恶狠狠瞪着谢彤两字,想,既然成扬不来,我就去找他。

成扬发现自己出不了公会的大门。

他走到门边,就被门口的小哨兵拦住。他们向他宣告:“对不起,纪老师说了,在他回来之前,不能让你出门。”

就连一向站在他这边的姚景行也拒绝帮忙:“真不好意思,纪老师交代我一定要看好你,他说一回来就要问你话。这几天公会上上下下也兵荒马乱的,你就等一等吧,事情过去之后我一定帮你。”

纪永丰在协助追击刺杀白鹏的凶手,整整三天,一直没有回来。

成扬在屋子里呆得气闷,于是在公会里随便逛逛,顺便整理一下目前的思路。说是思路,其实也没有思路。谢彤算是公会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哨兵,除了敏锐的五感之外,她还有超凡的记忆力——就算是大街上一眼扫过的路人,或者耳边一转而逝的声音,第二次遇见的时候,她也绝对能认出来。

正因为这种能力,她在公会的仕途一帆风顺,不到四十岁就坐上了现在的位置。

成扬不能理解这样一个人会成为叛徒。

他在偏僻的小道上慢慢走着,叹了口气。

小道两边种着郁郁葱葱的七里香,后头是一排缅栀花树,淡黄的花被夜里的暴雨打落,带着露水零落七里香枝头。小路通往哨向历史纪念馆。那是一栋灰白色的欧式建筑,里面摆满了公会设立以来的所有哨向历史资料。虽然属于公会对外开放的一部分,但除了学生之外,鲜有游客踏足。

在反应过来之前, 成扬发现自己已经顺着内部通道到了纪念馆二楼,站在烈士遗物展览厅前。

宇晴生前用过的桃木梳静静躺在右下的角落。

手机电话铃突然响了一声,成扬忙按下接听,压低声音说:“喂?”

纪永丰的训话劈头砸来:“成扬,我这几天很忙,你最好让我省点心。”

“纪老师?”

“本来想忙完再跟你当面说的,但实在没空。”纪永丰说,“现在有点休息时间,我们就在电话里说清楚吧。你私自外出找佣兵的事情,我已经帮你压下来了,上面不会再追究。为了自己好,你最好还是别再动歪脑经,安安心心在公会里等调查结果。”

他去找夜鹰的事情果然还是被发现了。成扬一惊,被冤枉的委屈又浮了上来。他辩解道:“但是,纪老师,公会的调查进度从没这么慢过。都一个多月了,还没有任何进度通知。我不想一直背着这个害死宇晴的嫌疑。我们——我和宇晴——都需要一个交代。”

纪永丰说:“如果没做错事,公会决不会冤枉你。”

“纪老师,连你也不相信我吗?”

对面没有回答,纪永丰似乎捂住话筒,向身边的人说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

远远有上楼的脚步声传来,公会里到处都是听觉发达的哨兵,也许接下来的对话会被听得一干二净。但成扬已经管不着了。他靠在墙上,低着头问:“我想明白了,联络猎豹不准他们接我委托的人,也是老师你吧?”

“是我。”

“我不可能害死宇晴。”

大概一秒后,对面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还有别的什么要说的吗?我很忙,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成扬想说的有很多。关于谢彤,关于纪永丰自己。他想说,是你不让我出公会大门调查事情,是你制止自由佣兵接我的委托,是你把任务交给我,我可以反过来怀疑你吗?

“没有。”他最后说。

电话挂断了。

脚步声在他三米外的地方停住,仿佛主人正在不出声地看着他。

成扬抬起头,愕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宁飞打扮成普通游客的模样,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单反相机,站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盯着他。

成扬一边猜想宁飞是如何混进来的,一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作为招呼。

“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宁飞说话的时候,嘴角神经质地弯起,露出一个像哭一样难看的笑。他憔悴得很,看上去有好几天没合过眼,但神态却流露出一种不自然的亢奋。

成扬为他指了个方向,他朝成扬走来。擦肩而过的时候,手与手撞在一起,一张纸带着被汗浸透的湿感被塞入成扬掌心。

等宁飞消失在视线尽头,成扬转身,用脊背挡住摄像头的视线,低头展开那张纸。

纸上只有三个字:“跟我来。”

他将这张纸揉成一团,捏在指缝间藏好,朝洗手间走去。

11.

成扬推开洗手间的门。

宁飞正撑着胳臂倚在窗前,专注地向下看。听到声音,转过脸,挑衅一般凝视着他。

成扬并不想与他像斗鸡一样对视,谨慎地偏移开视线,让眼神聚焦在宁飞的相机上。对方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他只好先开个头:“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嗯?”

“全公会都在追捕你。”成扬说,“你这么过来,不怕被抓?”

“是你们放我进来的。”

成扬才发现宁飞的声音也异常嘶哑,仿佛刚大病过一场,每个字都格外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但这与他无关。他点点头,又换了个话题:“为什么要杀白鹏?”

“一个委托。”宁飞顿了顿,又反问,“怎么?除了你的委托,我不能接其他人的?”

成扬温和地说:“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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