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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难为 上——by浮生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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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后听了,也是捂住嘴,低头浅笑。

正说笑着,门外忽然有人通禀,说义城公主来了。

皇帝有些疑惑的看着裴后,裴后想了想,道:“义城仁孝,怕是担心皇上。”

义城公主李丽姜是睿宗皇帝最年长的女儿,今年已经三十多岁,十几年前便嫁给了薛家的嫡子薛元晦。出嫁之后,一直常来宫中问候皇上,直到近些年郑氏得宠,义城公主不敢与他们相争,便渐渐来的少了。

义城公主入宫,还带来了自己的儿子,今年才七岁的小男孩,唇红齿白,满脸稚气,甚是讨人喜欢,刚开始还恭恭敬敬的喊着皇上,不一会儿就撒起娇,扯着皇帝的袖子喊“外祖父”。

义城忙严厉斥责他,皇帝却不生气,笑道:“小孩子,没有关系。”然后又问那孩子,“你大名叫这么啊?”

“我叫薛知古,字鉴今。”薛知古有模有样的说道。

“知古?知古鉴今,是个好名字。”

“这名字,还是母后赐的呢?”义城忍不住开口道。

皇帝听了,又问薛知古:“你可知道‘知古鉴今’的意思?”

薛知古答道:“‘知古’是让我要多了解古人的事情,‘鉴今’就是让我以古人的事情为鉴,时时警醒自己。”

“说的不错,平日一定读了不少书吧!”

“是,”薛知古答道。

皇帝笑了笑,对裴后说道:“这孩子名是你给起得,你来考考这孩子,看可当得起你起得这个名字?”

裴后略微思索片刻,指着棋局对薛知古道:“你就以围棋为题,作一首‘方圆动静’的诗吧!”

薛知古听了,有些略微的迟疑。

裴后见他年纪小,便又道:“我先来说一个,‘方如棋盘,圆如棋子,动如棋生,静如棋死。’,诗就是这种作法,要扣住方圆动静之义,而不是以物咏物。”

薛知古有模有样的拖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道:“方如行义,圆如用智,动若聘才,静若得意。”

裴后听了,赞许的看着眼前的孩子,忍不住点了点头。

“好!”皇帝抬手去摸薛知古的头,对义城公主说道:“义城啊,你这个儿子教养的好啊!”

“父皇您别夸他,一夸他就会骄傲。”

义城公主与薛知古没有待多久就告辞了,等两人走后,皇帝问裴后:“朕怎么记得,义城生的是个女儿呢?”

裴后回道:“义城确实还有个女儿,如今已经十三岁了……”

“哦……还以为朕记差了。”皇帝想了想,又道“朕不是个好父亲啊!竟连自己女儿的事也记不清。到是皇后你,对义城的事记得到是清楚。”

皇帝虽然是随口这么一说,裴后却是沉默了,顿了顿,才道:“义城生母早亡,幼时是长在臣妾膝下的,于她,臣妾一直视若己出。”

皇帝听了,微微怔住,而后道:“是啊,朕都忘了这事,难怪义城让你给她的孩子起名子。”皇帝接着又道:“朕这么多孩子,要说最恭敬孝顺的,就要数义城,昭文,和太子,想一想,这三个孩子竟都是由你教养的。当年先帝赞你贤德,说你担得起母仪天下的尊号,果然是如此。”

“圣上谬赞了。”裴后听了,忙跪倒了地上。

皇帝忙上去扶起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快起来……”

等到裴后站起来,却见她脸上两道泪痕,双眼通红,看了眼皇帝又忙低下头。

皇帝何时见过一向高傲冷静的裴后这般样子,忙问道:“皇后是怎么了?”

裴后摇摇头,却不答话。

“可是又想起了昭文和太子?”

裴后僵在那里,不吭声。

“是朕的错,不该提起,让你伤心了。这些年你心中的苦,是要比谁都要多啊!”

裴后捂着嘴,摇摇头,看着地上的棋盘,声音带着哭腔说道:“臣妾喜爱下棋,义城不喜欢,昭文却喜欢。他那时年纪小,却是有模有样,说以后要做大唐第一的国手……”

裴后不再说了,皇帝知道,后来裴后遭人陷害,被打入冷宫,年仅六岁的昭文太子被送到了德妃处扶养。等裴后再从冷宫出来,母子二人却是阴阳两隔。

“昭文葬礼那日,臣妾在北海边遇到了阿勋,那时我心如死灰,那孩子却突然折了枝桃花送给我……”裴后说道此处,轻轻的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当时我想着,刚没了儿子,却又遇到这么温柔的孩子,定是上天可怜我……”

皇后捂着嘴,隐忍的哭着,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满脸泪痕的看着皇帝:“可是现在,臣妾的第二个儿子,也没有了……”

章二十一

绛州的战事刚刚平定,逃难的百姓也开始陆陆续续的回到城中。到了年底,城中自然少不了过年的气氛,虽然几经丧乱,这日子还是要过的。

今日是腊月二十六,李承勋的身体好了许多,总闷在屋子里也不好,云阳就带着他出去巡城,巡着巡着两人就溜达到了城里的市集上。

虽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采买年货的人却还有不少。

李承勋长到十六岁,除去八岁那年的上元节,在长安城的大街上与云阳看过一次花灯外,就再没有体会过这种布衣之乐。绛城虽比不上长安城繁华,但市集之中,目之所及的一切也足以让李承勋眼花缭乱,好奇不已。

街角边一个摊子卖着送傩的面具,李承勋停下来拿起一个好奇的打量,然后问道:“这个是做什么的?”

摊主在一旁说道:“到了除夕夜,街上有跳傩舞的,郎君要想凑这个热闹,可一定得买一个。”

“傩舞?”李承勋转头看着身边的云阳,“这个也可以自己去跳吗?”

长安的除夕夜,大明宫的紫宸殿前也会举行送傩仪式,这个仪式由太常寺主持,年末最后一日,几百人浩浩荡荡,从长乐门,永安门进,表演结束后又从顺天门出,之后分诣到各个城门,李承勋从来都是在紫宸殿中看着,并不知道宫外是如何。

“民间的送傩仪式简单,只有傩翁傩母在前面唱着小戏,其余的人就可以跟在后面。”云阳解释道。

“哦……”李承勋点点头。

送傩的面具种类繁多,青面獠牙的恶鬼,黑面怒目的凶神,送傩护僮侲子,李承勋拿起一个护僮侲子的面具戴上,又拿起一个红色四目鬼面具给云阳戴上,问道:“你带上这个,到了那天晚上我是不是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打你了?”

轻轻的笑声从面具后面传来,云阳点点头,然后就把钱给付了。

买好了面具两个人继续往前走,李承勋拿着两个木质的面具放在一起打量,边走边对身边的云阳说道:“总得有个理由打你吧,不然我怕除夕晚上我下不去手。”

云阳抬手轻轻的弹了一下李承勋的前额,笑着说道:“现在有理由吧?”

李承勋抿抿嘴,低下头,也轻轻的笑了。

又走了一会儿,路过一处酒坊,酒旗高挂,门前围着一大帮人。

李承勋就扯着云阳过去凑热闹,原来都是为了过年来店家这里打些酒。一坛一坛酒打满后装上马车牛车,李承勋慢慢挤到前面去看。

店主看李承勋好奇的样子,用酒斗舀起一斗酒倒到白瓷大碗里,递给李承勋:“这位郎君来尝一尝,新酿的黄醅酒。”

李承勋接过白瓷碗,只见那酒是浅浅的琥珀色,不过却清透见底,慢慢的喝下一小口,酒味不浓,还有着丝丝的甜味。

李承勋把酒递给云阳,云阳也喝了一口,两人还未说话,只听那店家又说道:“我这家店啊是十几年的老字号,您放心喝。”

黄醅酒,竹叶青之类都是平头百姓喝的酒,李承勋在宫中未喝过,就想买来尝尝,盯着云阳还未等开口,云阳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对店家说道:“麻烦来两坛。”

……

两人又买了桃木,准备回去自己动手刻桃符,又买了些李承勋没吃过的食物,之后便回到太守府。开始准备过年的事宜。

此时的大明宫却是丝毫没有过年的氛围。

皇帝被软禁的大明宫,自那日义城公主来过之后,就不见有什么儿女探望。虽然这些日子有皇后作陪,心中的郁结之气能稍稍纾解,但是毕竟是治标不治本,一想到如今的局势,又眉头紧锁。

今日,义城公主又带着薛知古来了麟德殿。皇帝与她说了些家常后,便问到了朝中的时局。

义城公主答道:“朝中变动了不少人,都是,杨家的……”

杨家便是齐王母妃杨惠妃的家族。

皇帝道:“朕已经料到。”

“三郎还以父皇的名义,升杨彦为中书令。”义城公主顿了顿,接着道:“儿臣所知的就这些了……”

皇帝叹了口气道:“杨彦是齐王的舅父,恐怕杨彦说什么齐王就得听什么……”

义城犹豫了一下,道:“恕儿臣多言,三郎确实是对政事一窍不通。全权撒手给了杨彦,萧家又与杨家不服,杨彦也镇不住场,如今朝堂上下,真是一团糟。”

“一团糟?”皇帝苦笑了一下,道:“可朕又能怎样,如今被软禁于此,连出也出不去,就是有心,也是无力回天。”

皇帝说完后,义城便不再说话。到是一旁正在玩着九连环的薛知古忽然道:“外祖父怎么能这么说?您还是皇帝,是大唐的天子,怎么能说是无力回天呢?”

“知古!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义城公主训斥道。

薛知古却顶嘴道:“‘挟泰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这世间许多事,多是不为,而是不能,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皇帝问薛知古:“这话又是谁教你的?”

“是夫子昨日刚教我的。”薛知古顿了顿,“凡事不尽力一试,怎能就知道无力回天呢?”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朕幼时也学过这句话,只是如今,却忘记初心了!”

义城与薛知古陪皇帝用完午膳才离开,皇帝躺在榻上,看着正在一旁调琴的裴后,问道:“皇后你智谋过人,可有什么法子能解如今的局势。”

裴后低着头,犹豫了一下,答道:“军国大事,臣妾不敢妄言。要解局,还要圣上您来。”

“朕这身体,又被软禁于此……”皇帝说道此处,便不再说了。

裴后抬头道:“义城今日能再来,一则能看出齐王还是挂念圣上的;二则齐王对圣上也已经放心了。刚刚我差婢女回我殿中取这把琴,稍稍给守卫贿赂,就将琴取来,所以皇上,如今还不是无力回天的地步。”

“皇后你有什么良策,就直说吧!”

“良策算不上,恐怕还有些冒险。”裴后顿了顿,“如今宫中的金吾卫都听命于齐王,其余禁军被抽调大半出征,而且离得远又无法调动。要说离得最近的,又能与金吾卫相抗横的,就是东宫的十率府。”

“十率府?”皇帝想了想,“东宫,确实是离得近。只是这十率府该如何调动?朕记得十率府的军符一直在太子手上。”

“陛下您是大唐的天子,十率府是陛下赐给太子,归根结底还是陛下的十率府。太子调动需要兵符,是因为太子不是十率府真正的主人,而陛下您要调动,只需一道谕令即可。”

“玉玺在齐王手上,朕如何能有谕令?”

“所以臣妾才说,此事有风险。”裴后道:“如今只能依陛下手书,差人秘密传到东宫。东宫诸事现今都由谢眺谢詹事主持,不知他见到陛下的手书,会不会相信,即便是相信了,也不知能不能成事。”

“谢眺?朕对这个人到是没多少印象。你与太子亲近,对这个人可有所了解?”

“臣妾只听太子提过一次,说他有魏晋风骨,其余就不知道了。”

“魏晋风骨?”皇帝想了想,道:“试一试吧……总不能什么也不做,看着这朝局继续乱下去。”

章二十二

齐王自软禁皇帝,屠没郑氏之后,就控制了朝中的大局。只是他毕竟年轻,对朝堂之事没有多少了解,虽然表面上掌控朝局,实则大权已经旁落到自己的母妃杨氏一族的手中。

齐王的舅舅杨彦在郑元忠死后就从礼部侍郎升任为中书令,而后如郑氏一样,提拔自己的亲信,排斥异己。

只是杨氏毕竟比不了郑家,名不正言不顺,朝中重臣不免有些怨言。其中最为不满的就是以相王母妃萧氏一族为首的人。

晋鲁两地的党争由来已久,因郑氏得势曾平静过一阵子,如今郑氏一倒,两边的人又开始窝里反。

朝堂上一片大乱,齐王也不懂,就全交给杨彦。杨彦虽然胡来,但也不敢动作太大。

所以现如今,莫说是平乱了,就是三省六部好好商议个元日朝会的事都商议不了。

同时,朔方,陇右,河西和桓家的大军自接到宫变的消息后,便在原地按兵不动,不再平乱,静候时局。这到给了杜预喘息的机会。

唐军和叛军就这样僵持着。

齐王毕竟气盛,急于平定叛乱,增加自己这边的砝码。可是李承勋留下的将印如今在潼关,没有将印与皇帝的诏书,天下兵马根本无法调动。

半个月下来,转眼就要到了元日,朝中和朝外的局势都在那僵着,杨彦和齐王的命令根本施号不出去。于是齐王虽然看似掌握了朝局,实则也只是大明宫一隅之地。

齐王身边的幕僚便开始给齐王出主意,其中一人提议,在元日朝会上继位,尊皇帝为太上皇。

但又有人说若这样做,恐怕天下不服。

争议来争议去,最终想了个缓兵之计。

由杨彦为首推举齐王监国。

元日那日的朝会十分简单,杜预占据河南,南边各地的官吏无法到长安述职,西北诸军又在河北平乱,各国的使臣也没有来齐,说是元日朝会,实则和平常没有什么差别。

元日朝会是在丹凤门内大明宫第一殿含元殿中举行。

由门下侍中梁宏和中书令杨彦为首的百官,在宫门刚开始就在含元殿两侧的翔鸾、栖凤二阁内等候。等到了时间,便从两边的龙尾道整齐有序的进入含元殿中。

含元殿的主位空悬,皇帝当然没有来。

等齐王带着金吾卫到了之后,杨彦掂量着时机,示意身边的中书侍郎。

那中书侍郎站出来说道:“如此元日大朝,竟成了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其余人听了,都缄默不语。

又听杨彦的另一心腹说道:“如今叛乱未平,皇上已经半个月未上朝,这朝中总得有人主持大局吧!”

话音刚落,又一人说道:“梁相向来德高望重,这朝中大局由梁相主持再合适不过。”

门下侍中梁宏就是他们口中的梁相,大唐不可多得的老好人,将明哲保身一词可谓是演绎的淋漓尽致,听了这话,忙说道:“哎呦……这话可不能乱说……”

一边说一边擦了擦额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前面面无表情的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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