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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难为 上——by浮生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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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勋接着道:“现在,本宫可以进去了吗?”

见那人不答话,小高会意,拿出随身所带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帅印,示以众人:“殿下微服而来,这等事如今谁有空诓你!”

守门之人也是有些见识,假冒太子的灭族的大族,没人敢冒这个险。再看李承勋的衣着打扮和身后随从,却也不凡。便半信半疑的让李承勋进去。

带着李承勋来此处的人听了李承勋的一番话,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始打量李承勋。

李承勋转头看着他,问道:“云升将军的棺椁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是。”

棺木被打开,云升躺在里面,身上的盔甲满是血迹,骨瘦嶙峋,脸上颧骨高耸,与李承勋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云家三公子大相径庭。

那年的上元节,在长安的云府,云升从乾和带来了葡萄酒,好说歹说把李承勋拉扯到身边哄着他喝下。李承勋第一次喝酒,被呛得满脸通红,喝了一口酒不愿再喝。云升却还故意逗弄他。

一幕一幕,恍如昨日。

“盖上吧!”李承勋说道,之后看向旁边一口棺材:“这里可是张县令?”

“这是云升将军的夫人,城破之日,随云升将军殉城了。张县令的棺椁在这边。”

“既是内眷,我不便打扰。”李承勋走到张巡棺椁前:“麻烦开馆,让我看看张县令。”

“是。”

棺内躺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血渍,面向儒雅,并不像武人,脸上还有几道结痂的伤痕。

“张舍人,长安一别,谁料,竟成永诀。”

一个王朝,一旦面临灭顶之灾,大厦将倾之际,总有一些忠臣站出来先下地狱。

河南道辖有一府、二十九州,共一百二十六县。杜预叛军来时,降者十有八九。只有这些人,以一腔热血,去力抗弥漫的烽火,守一城,扞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遏其势,

然而力抗到底的人,惨死此处。而当初投降叛军的人,如今只需再献城投降,便可免于一死。

叛国投降,其罪当诛,可是却不能杀他们。因为要顾全大局,若是将他们都杀了,其余已经投降的人必然奋死抵抗,那么河南河北道何时才能收复?所以就算再恨,也不能杀。

所谓忠君护国,在那些人眼中不过一个笑话,他们只要明哲保身就好,法不责众,投降又如何?难道能杀尽河南河北所有投降的人吗?

历史总是很奇怪,勇敢正直的人往往最容易遭到杀身之祸,而唯唯诺诺的懦夫和顺民则可以顺顺利利的活下去。从改朝换代到异族入侵,大多人甘做顺民,不肯有所作为,以至于天长日久,自百姓到官员,都养成了这样一副性格。

一个好的时代,应该做好事易,做坏事难;好人得好报与恶人得恶报的概率高。如此则人心向善,正义公平得以发扬,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然而这个国家的历史,却总是在恶有善终,善有恶果的圈子里,一遍又一遍奇怪的循环。

作者有话要说:

1、谯郡,今安徽亳州。邢州,今河北邢台。魏州,今河北大名东北。

2、睢阳之战却有其事,除了云升之外其他都是真人真名,因为想让大家记着这些人一下。

3、睢阳之战其实更惨,据说吃了三万人。但我感觉是扯,三千人吃三万人,太扯,不知道谁以讹传讹,这里不采信。

4、题外话,根据统计,中国是唯一一个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伪军数量超过侵略军队数量的国家。换句话就是罕见的汉女干和鬼子约1:1调和的队伍祸害自己的国家。

5、最后张巡的话送给大家“男儿死尔,不可为不义屈。”男子汉一死而已,不能向不义之人屈服!女儿死尔,亦不可为不义屈,与君共勉。睢阳在河南商丘,那里还有张巡祠,离得近的孩子有空去拜祭一下吧~~

章四十五

因为天气炎热尸体容易腐烂,再加上棺木实在破旧的不成体统,李承勋便自作主张让人将这四十多座棺木都运往洛阳安葬。

他手上有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帅印,守城之人不得不听从。便抽掉了两百来号人护送这批棺椁离开。

虽然小高劝了多次,李承勋还是决定暂时住下,等云阳回来。他挑了一间没有毁坏太多的屋子,仔细查看一番才知道是张巡曾经的住处。

李承勋给裴后写信,告知她如今河南道的情况,希望裴后可以尽快遣人来河南道救灾。他一路从洛阳走来,所见是灾民遍野,百姓衣不遮体,以纸为衣。等到了睢阳,又见城中如此惨状,更觉愧疚痛心。

入夜之后,李承勋便独自一人在房中歇息。

酷暑难耐,再加上心中抑郁,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转过身面对着墙,隐隐看到破旧的床帐内隐隐有些字。站起身将床帐掀开,点起床边的两盏灯,借着幽暗的灯火,见上面写着:

“接战春来苦,孤城日渐危。

合围侔月晕,分守若鱼丽。

屡厌黄尘起,时将白羽挥。

裹疮犹出阵,饮血更登陴。

忠信应难敌,坚贞谅不移。

无人报天子,心计欲何施?”

李承勋认得,这是张巡的字。

张巡寒门出身,三十多岁便中了进士,才智过人,看书不过三遍,便终身不忘,写文章不打草稿,一气呵成。永宁三年以太子通事舍人出任清河县令。待三年任期满后,正值李承勋任监国。刘毅病重后,李承勋掌控朝中大权。见张巡任内治绩优良,便将他召回长安。张巡初回长安之时,先以东宫僚属的身份在李承勋身边谋事,因此与李承勋有所交集。

不久郑元忠专权,李承勋为了免生事端,便又将他调去真源县。约定三年任期满后,长安再见。

“无人报天子,心计欲何施?”李承勋只觉眼角微微湿润,自昭文太子故去这八九年间,睿宗皇帝惰政,朝局纷乱,女干佞当道。再到郑氏为祸,杜预叛乱,从太宗皇帝到晋阳公主辛苦经营的治世化作烟云。不知天下还有多少张巡这样的读书人,报国无门,抑郁终身。

正想着,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阿勋,还没有睡吗?”

是云阳。

李承勋坐起身,穿着中衣下了床,走到门边把门打开。

云阳站在门外,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样子,看样子刚刚到。

抬头看着云阳,眼前的人形容有些狼狈,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却没有笑意,似乎是在掩盖自己的情绪。

云升是云阳一母同胞的哥哥,年长云阳九岁。云阳从读书到武艺,都是云升教的,关系自幼亲密。

李承勋知道云阳此时心情必然低落,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略微想了想,便走近两步,搂住云阳的腰,将他抱紧。

云阳被李承勋突如其来的举动下了一跳,但是很快平静下来,抬手轻轻揉了揉李承勋的脑袋。

“云阳……”李承勋的头枕在云阳肩上,安静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睢阳破败,我已经让人把三哥他们的棺木送去洛阳了。”

“你做的很好。”云阳回道。

“我自得知睢阳陷落,就一直想着再见你该说些什么。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偶尔,我也想照顾你一下。”李承勋顿了顿,“可是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安慰人的话,千篇一律,想必云阳早已经听烂了。所以不知该说什么好,说节哀顺便,说逝者如斯,说……云阳比自己年长,他懂得道理比自己要多的多,所以更不知如何开口。

云阳抬手搂住李承勋的腰,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让我抱一会儿……”

夏风从门外吹进来,屋内没有太闷热了,反而多出几分凉意。

李承勋感受着从云阳身上传来的微微热意,缓缓闭上眼睛。一直想的都是如何安慰云阳,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是十分难过,如今被云阳搂住,便觉得心中似乎好了些。在这样一座城的一间屋外,安慰人的人,被安慰的人,其实不过是相互慰藉罢了。但是这样相互依靠一辈子,也未尝不好。

……

清晨李承勋先醒来,转过头看到身边的云阳睡得正熟。想来是征战多日,一路奔波,未曾好好休息,便没有打扰,自己先起身,穿衣出去。

昨晚李承勋和云阳在门边搂了一会儿,便一起进到屋内睡下。只是搂在一起休息,什么也没做,当时未做细想,等醒来后,李承勋才觉心乱如麻。

他明白云阳于自己是特殊的,既非兄弟之情,亦非朋友之情。若自己不是太子,恐怕早已经答应了他。可是如今,自己是太子,他是将军,这一层一层的身份束缚,身份之后的家族宗庙锁链,要想一一逃脱掉,谈何容易?

李承勋喝了些粥,便到了书房隔壁去看各地军情。还特意交待了云阳身上有些伤,饭菜要做的清淡些。

等快到了正午,云阳才起床,梳洗干净,换了身衣服,便来找李承勋。

李承勋想事情想得出神,再加上云阳进来时未曾通报,直到他坐到李承勋对面,李承勋才觉察到。

“身体好些了吗?”云阳先问道。

“你请来的苗疆巫医说我身上的蛊毒已解,母后在长安也没有从御医和韩国夫人口中审问出什么,就让我去徐州找弘济上人。”

“徐州附近的叛贼已经清剿的差不多,去徐州的话,不会有危险。”

李承勋点点头,又问道:“你在睢阳要待多久?”

“约略五日。虽然有父亲为先锋追击,莫将军和令狐将军在半路拦截,但河北道与范阳平卢是杜预的巢穴,不能大意。”

李承勋拿起手边的一封已经拆开的信函,交给云阳:“我刚刚得到的消息,高句丽率兵进攻平卢,兵压营州。”

云阳展开信,看罢道:“这是半年前的事。”

李承勋冷笑道:“大唐内乱,四方蛮夷都恨不能分一杯羹。平卢虽在叛军手中,但毕竟是我大唐领土。”

“新罗本该出兵扼制高句丽,如今竟然整备军队,作壁上观,恐怕也是想坐收渔翁之利。”云阳道。

“所以,我想等杜预叛乱平定后,你和桓洐自海路奇袭高句丽与新罗。”李承勋顿了顿,“东北的契丹等部,虽然暂时归顺于我大唐,但一直狼子野心,蠢蠢欲动,所以要杀鸡儆猴。”

“灭了高句丽?”

李承勋点点头指着案上的地图,“我要大唐的国境延至此处,平壤府”

云阳抬头看向李承勋问道:“那新罗国王要如何处置?”

“明年杜预之乱平定,父皇必定会庆贺一番。所以,想请新罗国王来参加元日朝会。”

“我明白了。”

李承勋安静了一会儿,而后忽然说道:“我明日就起程去徐州。”

“治病事重,确实不能拖延。”云阳无所谓的笑道。

李承勋看着云阳,犹豫了片刻,才下定决心的问道:“云阳,若我答应与你在一起。往后,你会怎么做?”

“终身不娶,相伴到老。”没有丝毫的迟疑,云阳将这八个字脱口而出。

“那如何与你父母交代?”李承勋又问道。

“与你在一起,是我们二人的事。”

云阳的眼神认真又坚定,李承勋转头躲过他的注视:“等你回来,我给你答案。”

章四十六

暂时的分别其实最容易看清对一个人的心意,李承勋与云阳暂时分开半个多月,便已经认清了自己对云阳这份感情。

“相伴到老。”这四个字到真是让人动心,李承勋想着若干年以后,两人年过古稀,还能执手走在长安的朱雀大街上,看着上元夜绵延不绝的灯火,那必然,是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可是偏偏,他做不到云阳这般果决。

太子之位于李承勋而言无所谓,但他不能扔下裴后一个人在宫里。

“我没了儿子,你没有母亲,以后你我二人,便在这宫中相依为命罢!”

李承勋一直记得那晚裴后搂着自己说的这句话,宫中相依为命八年,八年的母子情分,不可能说断就断,说舍弃就舍弃。即便没有半分血缘,在李承勋心里,裴后就是他唯一的母亲。

裴后聪明又有手腕,身后还有裴家的支持,只要她喜欢,随时都可以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是,越是看似强大的人,在她的身后越是有不为人知的脆弱。

裴后会看着殿外的梧桐树忽然落泪,常年在殿中点着熏香麻痹自己的情绪,在病中搂住一旁侍疾的李承勋啜泣……

那是压抑许久的苦楚,李承勋即便不知道其中缘由,也能觉察的到。

云阳的父母夫妻情深,又有儿孙子女绕膝陪伴,所以他可以任性而为。

但李承勋与裴后却不一样。弘济上人给李承勋驱除蛊毒的那晚,他昏昏欲睡,实在撑不住时,觉察到裴后死死搂着自己,哭着说:“阿勋啊,我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你了……”。

是啊,裴后在宫里只有李承勋一个孩子,在宫里也只有李承勋一个亲人了。

皇城这么大,从大明宫到太极宫,自东内苑到西内苑,却也不过是一殿殿冷冷冰冰的玉陛金阶;人心太冷,从婢女宫监到宠姬乐师再至皇子公主,其中最多的便是争宠献媚,阴谋夺权。

无论多少财富,多大的权势,如果没有感情上的依托,一个人在宫里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所以即使李承勋知道裴后扶持自己的目的并不单纯,也不会丢下裴后。

因为一个人,实在是太寂寞……

李承勋在两日后到达了徐州治所彭城,因为是微服,所以徐州太守只是在府外迎接。

徐州太守韦由之是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留着几缕山羊胡子,面相白净,眼角微微上翘,给人一种满腹算计的感觉。

他一直在河南道淮南道的各州任职,是张相提拔上来的人。与裴后似乎有些交情,裴后在给李承勋的信中再三叮嘱要小心这个人,说他“善使诡诈。”

见李承勋下马,立刻上前拱手拜道:“二公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烦请恕罪。”

一番话的妥当有礼,有没有泄露李承勋的身份,确实不简单。

李承勋笑道:“韦太守多礼了。”便将韦由之扶了起来。

等进了正堂,李承勋上座之后,韦由之便走到大堂正中,准备行大礼,李承勋忙示意左右将韦由之扶起来。

李承勋这次来徐州,没有带上小高,而是让他跟着云阳一同去历练。随行的虽然都不是熟悉的人,但也伺候的妥当。

待韦由之坐下之后,李承勋先是问了些徐州的各地的现状,韦由之小心翼翼的应答,神色恭敬。

待公事说完之后,李承勋又道:“其实我这次来,还是为接一下霓裳。”

云升的独女云霓裳,在睢阳围战时被云升的部下拼死送到了徐州。因为云升与韦由之有些交情,所以霓裳一直住在太守府中。

云升战死后,云家的其余人都以为云霓裳也在睢阳遇难。直到云阳退回宋州修养,才得知霓裳在徐州的事,刚好李承勋要来徐州治病,便顺路接霓裳回洛阳。

韦由之听了云霓裳的名字,脸色微变,犹疑片刻回道:“殿下,霓裳确实在我府上。只是,只是微臣还未敢告诉她云三郎的事。”

“嗯?”

“殿下有所不知,霓裳的性子实在是太……太……臣实在不敢告诉她。”

李承勋听后,微微叹了口气道:“那,我来跟她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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