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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难为 上——by浮生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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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身体这些年每况愈下,若不尽快立嫡,怕是朝堂与后宫皆是不稳固,但是两人之间该怎样抉择,却让皇帝更加头疼。近几次宫中的宴饮游乐,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已经开始暗中较劲,无论是投壶,行酒令,博弈,马球,两人都要一较高下,可又却偏偏分不出个胜负,都是十分优秀的孩子。后宫之中暗潮涌动,而朝堂之上也为此事争得不可开交,以晋鲁两地的朝臣为首分成了齐王与相王两派,一边不断劝谏皇帝立储,一边为自己这边增势。

说起大唐的士家大族,最为显赫的便是裴,云,崔,桓,萧,谢,王,杨,八家。王谢两家的势力在江南,崔桓两家只不过因为是百年旧贵族,在朝中并无多少势力;而裴云两家,自裴后与云贵妃接连失势后,也开始渐渐没落。只有萧杨两家,如今在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不容小觑。

正因为如此,如何平衡朝中各方的势力,又如何选定一个满意的继承人,这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皇帝为立嫡之事心烦良久,也不知该找谁说说话,宫中除却杨萧二妃,其余的妃嫔都年纪尚轻,虽说是貌美伶俐,却难得圣心,皇帝有什么也不想与他们多说。

今日皇帝在大明宫中待腻了,便去西内苑散心,皇帝在杏园之中坐了一会儿,看着南边只有一墙之隔的东宫,重重的叹了口气。到是又想起了昭文太子,想着昭文太子若是尚在,就快到加冠之年,朝中诸事,恐怕早已不必让皇帝费心,又哪里会有立嫡这些事情。

想到太子便不觉想到裴后。皇帝对这位发妻已经无太多印像。只记得是个极其骄傲的女子,当年被先帝钦点为太子妃,嫁入东宫,洞房之夜却是不苟言笑,半句讨好的话也不会说。大抵男人喜欢的都是善解人意又温柔娴静的女人,而裴后这冰冷孤傲的样子,让那时皇帝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而当年裴后遭人陷害,皇帝问她可有什么要辩解,她却从头至尾只是一句冷冰冰的“臣妾没有做。”这副态度到真是把皇帝惹怒了,借此废了她的后位,打入了冷宫,即便如此却仍不见她求饶,安定的在冷宫一住便是十年。

“裴后现在在什么地方。”皇帝问身边的内侍。

“回皇上,还住在太极宫的临湖殿中。”

皇帝还未到临湖殿,便在北海边见到了裴后。

正值初秋,北海的青莲已经凋谢了,水面上只剩下些许莲叶。湖岸边桃花已经谢了,但桂花却开的正浓,香气袭人。裴后和李承勋正在北海边的水榭中下棋。虽说已经学了三年,李承勋的棋艺越来越有长进,却仍不是裴后的对手。偏偏每次对弈,裴后都不会让他,三年之间,李承勋连半子都不曾赢过。

今日这一局,裴后与李承勋已经下了一个时辰了,李承勋食指与中指夹着白子,停在棋盘之上,犹豫多时,仍不知该如何落子。

裴后剥着手中的石榴,之后将一把石榴粒递到李承勋嘴边,李承勋一口吃了下去,朝裴后笑了笑,便又开始沉思。

自上元节那一夜之后,两人之间的感情便越来越情同母子,裴后执意让李承勋称自己母后,说这是宫中的规矩,李承勋便听从她的话,改了口。

皇帝是从李承勋身后走进水榭的,裴后最初也没注意到,等皇帝走近了,先是一愣,而后正想起身行礼,却被皇帝一个手势制止了。

看着棋盘,皇帝抬手指着其中一处,说道:“落子在这儿。”

李承勋头也不抬的接道:“落在那里就真是入了母后的圈套了。”

皇帝细看了一下,果然那一点乍看可以快连成一气,可是黑子若是再落到右上角,白子中的十几颗便会立刻成了无气之子,本来势均力敌的棋阵便会被打破。

李承勋又想了一会儿,将白子落下,而后抬头,得意的向裴后笑了笑。这一步竟然寻到了裴后隐藏极深的一路棋,生生的将棋路给切断了。

裴后似是对李承勋的这一步很满意,从容的落下一子,没有丝毫的停顿。

裴后曾经师从大唐第一国手顾怀卿,棋艺高超,未入宫前在国手之中便小有名气。最后,李承勋还是输了,不过这次李承勋活了十七子,较之以往被杀的一子不剩要好许多。等数完了棋李承勋松了口气,便拿起桌角半个石榴准备接着吃,这时才忽然想到,刚刚在一旁开口说话的人是谁?一转身,却见皇帝正站在自己身后,皱着双眉研究刚刚的棋局。

李承勋忙站起身,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此时裴后也站起了身,行了礼。

因为李承勋这一声,到把皇帝的沉思给打断了。皇帝点点头,便坐到了李承勋的位子上,并示意皇后坐下。

大唐自高祖皇帝以来,历代皇帝都有下围棋的爱好,朝廷专门设了“棋待诏”的职位,一为陪皇帝下棋,二为着书立说弘扬棋道。睿宗皇帝刚刚看了半局棋,最初惊叹李承勋小小年纪已有如此棋艺,但还未看看清棋局,李承勋便已经铩羽而归,被杀的只剩十几子。如今细看这盘棋,才觉的黑子果然是布局精秒,恐怕是翰林院的那些棋博士,也难有几个赢得了裴后。

“朕未曾料到,皇后与二郎的感情如此之好。”皇帝看着皇后,意味深长的说道。

皇后恭敬的答道:“臣妾与二殿下住的近,便因此常来北海切磋棋艺。”

皇帝轻轻的笑了笑,转过头看着站在一旁的李承勋,此刻李承勋正低着头,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只是手中还紧紧拿着那半块石榴,小心谨慎的样子到与皇帝印象中的没有什么差别。

皇帝又与裴后闲聊了几句,不知为何竟不觉得裴后性格冷淡孤傲。相反却觉得她的行为举止,皆是大家风范,言谈之间便能觉察到她的渊博,到真是当得起长安第一才女的称号。

皇帝并未坐多久,便离开了北海。待皇帝离开后,李承勋便如往常一样,送裴后回临湖殿。

行至殿前,裴后忽然停下来,看着殿外那颗正飘着落叶的梧桐树,沉声说道:“阿勋啊,宫中的天要变了。”

章五

睿宗永宁三年的秋天,皇帝下诏,立皇二子李承勋为太子。

这便是齐王与相王立嫡之争的结局,令朝中内外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有人进言皇帝,谈及李承勋生母出身低微,皇帝却说道:“自古无嫡则立长,朕立老二有何不妥?”

这一句话,便堵了悠悠众口。

无论齐王与相王母妃的出身如何高贵,但嫁到皇家,终究也不过如民间的一个妾室。裴后虽不受宠,但正宫之位却稳稳的坐着。

没了嫡子,改立如今的长子,确实是再合适不过。

册立大典是在太极宫的外朝举行,依旧是正殿太极殿。李承勋第一次来这里时,是昭文太子的葬礼,第二次,却是自己被立为太子的大典,心里有一种五味杂全的感觉。

因为东宫尚未修缮完毕,皇帝便命李承勋搬到了大明宫去住,同时搬过去的,还有裴后。裴后住宣徽殿,李承勋住延英殿,两人的住处都在大明宫东北角,比临湖殿与承庆殿之间的距离还要近一些。

离开太极宫的前一晚,李承勋与裴后最后一次在北海边下棋。

摈退了众人,湖边的水榭里,灯火随着夜风轻轻的摇晃。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棋子落下的声音。

结局依旧是李承勋落败,到是已经习惯了,没见他有什么其他的情绪。

母子两人起身,走到湖边,夜晚的湖水黑的深沉,裴后问道:“你可知皇上为何要立你为太子?”

“父皇还在相王与齐王之间犹豫,立我为太子,一则为父皇考察齐王与相王提供更多的时间,二则看似平息了这场争斗,算是解决了见烦心事。我生母出身低微,身后没有任何势力,将来待父皇决定立谁了,只需随便找个借口将我废了。”李承勋苦笑一下,“恐怕那时根本不会有人为我求情半句。”

“那为何要我去大明宫?”皇后又问。

“父皇虽决定从齐王相王中选一位储君,但却不能容忍外戚的势力过大。让母后您入大明宫,便是要开始扶持裴氏,分散萧杨两家的势力。父皇今后不但会扶持裴氏,还有新兴的武氏,令狐氏,杜氏,毕竟帝王之道便是御臣之道,让他们互相牵制,才能保权永固。”

皇后转过头,看着这个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些的男孩,李承勋单手负后,看着远处幽幽的灯火面无表情。三年的时间并不长,却足以让当初那个胆小内向的孩子改变许多。

正如李承勋所言,皇帝并没有对这个新太子表现出太多的重视。

李承勋换了一位新的老师,太傅陆九龄,今年五十四岁,在崇文馆中已经修书二十多年。忽然被提为太傅,也是让人有些诧异。除此之外,便不见再有什么其他。

当年昭文太子十二岁时,皇帝便为他设了太傅,太师,太保各一人,又从岐山请来当时举世闻名的四贤人为宾客。又设詹事府,三寺,十率府掌兵数千人。

再看如今的李承勋,众人似乎也有些明白皇帝的用意,知道这是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只不过是皇帝给朝臣一个暂时的交待罢了。

在大明宫中的生活依旧是乐得清闲,皇帝无心让李承勋参政,李承勋每日只是在自己的殿中习字,看书。陆九龄似乎对太傅之职并不尽心,每日板着脸来上课,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本书便让李承勋看了写策论。李承勋到是一直没什么脾气,陆九龄让做什么便做。他一直练的是楷书,一笔一划,写字很慢。等把作业交上去时,一般已经到了傍晚,陆九龄只是扫一眼,便拿笔勾出几句话,冷冰冰的说道:“殿下这些,写的不对。”

“请教太傅,该如何改?”

“请殿下自己斟酌,臣告辞。”

这样,一天便是结束了,甚是无礼。

贴身伺候的老宫人马怀仁今年五十多岁,入宫已有四十多年,刚开始伺候时,见了这光景,以为李承勋一定会大怒,却见李承勋只是轻轻的笑笑,礼貌的送陆九龄出门,送至上阳门才会回来。

一晃三个多月过去,陆九龄依旧是无礼和敷衍,李承勋却是依旧雷打不动的送他出宫,每日谦和有礼,不见什么脾气。

马怀仁在宫中见多了世面,开始觉得这个太子一点儿也不简单。别说是十二岁,就是二十岁的人也难有李承勋这脾性。

一日清晨李承勋如平常一样将修改好的文章交给陆九龄,陆九龄扫了一眼,叹了口气道:“殿下想学些什么?”

李承勋笑着回道:“太傅教什么,我便学什么。”

自那日起,陆九龄开始闭门为李承勋讲学。讲的不是别的,就是李承勋曾写过的那一篇篇策论。哪里不足,哪里有新意,哪里修的好,哪里狗尾续貂;一边逐字逐句的评判,一边引经据典的论述。

水滴石穿,终是将这块顽石收复了。

章六

宫中宴请很多,从前李承勋在太极宫中只有偶尔被人想起时才会去参加,如今到了大明宫,身份又是太子,几乎每一场宴会都少不了他。

每年春天宫中都会举行射礼,这是自周朝便传下的习俗。往往都是在开阔的东内苑中举行。来参加的不仅有宗亲皇族,还有朝中以及各地的官员。

李承勋射箭的技艺平平,只是幼时在东宫跟云阳学过一些。昭文太子出事后,李承勋就再也没有机会去学了。到大明宫之后,虽然延英殿有专门的靶场,皇帝却没有为他安排专门的老师教习骑射。无论多有天分的人,不勤加练习也会荒废,更何况李承勋这种没有多少天赋的。

射礼将近,李承勋每日清晨都会早起到延英殿后的靶场练习,今日不小心忘了时间,不记得吃早饭不说,等到陆九龄来了,竟然找不到李承勋的人。陆九龄本来就性情古怪,上了年纪愈发的坏脾气,不满的到了后殿。看到李承勋箭箭难以命中靶心,便拿起一旁闲置的弓箭,从李承勋身边射了出去,第一箭便命中红心,第二箭竟又将李承勋射在靶上的箭射穿。

“太傅。”

陆九龄冷哼一声,答道:“殿下若是想学,臣教你便是。只是就算赢了春射,于殿下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李承勋无奈地说道:“到不是想赢,只是不想输的太难看。”

陆九龄听了,面色微动,之后不悦的指导了些时日,到了春射那日,李承勋依旧是成绩平平,不过如他所愿,没有输的太难看已经满意了。

齐王如往年一样夺了头筹,得了皇帝的赏赐后,从李承勋的座次前经过,向他冷哼一声,满脸的不屑。李承勋笑了笑,并没有计较齐王的无礼。可齐王却被他这反应惹怒了,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却又不好发作。

待射礼结束后,李承勋送皇后回宣徽殿。自从搬进大明宫之后,母子二人到没有机会天天见面。隔个两三天李承勋才能去问安一次,皇后也不能留他太久,只是问一下日常的生活,考察一下他的功课。在这宫中,若不能事事谨小慎微,恐怕等不到皇帝来发难,便自己走投无路了。

等回了殿,却听到宫人来报,说陆九龄送给自己的那把弓被齐王半路夺去了,还说要想要自己去取。

李承勋听了随口说道:“小孩脾性,送给他便是。”

等陆九龄来了,李承勋说与他听,怪老头也是一句:“那弓平日也是扔在库房,送于殿下了,就不用与臣说如何处置。”

齐王发难不成,到是又被气着了。

春天太液池边的柳条生的极好看,李承勋送陆九龄出宫后,便沿着太液池看风景,未走多久,却见湖边一棵柳树下,一个小孩正抱着一个什么坐在地上。

等走近了看,才发现原来是五岁的江陵王李承澜,他正抱着一只个头与自己差不多大的猞猁,头埋在猞猁身体里,小声的啜泣。

那猞猁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李承勋走进时江陵王并未察觉,他将手放到猞猁的身上,这头猞猁身上已经僵硬冰冷,看来已经死去不短的时间。

“五郎?”

江陵王抬起头,两眼通红的看着李承勋,忽然,抬起手狠狠的打了李承勋的手一下:“不准碰弥央!”

李承勋忙把手拿开,“抱歉。”

江陵王哭的很小心,见李承勋来了,连啜泣声也没了,就是抱着那只死去的猞猁,身体发颤。

“五郎,你在这坐了多久了?”

“三个时辰。”江陵王小声答道。

“三个时辰啊……已经够了,我想弥央他现在一定不希望你这么伤心。”

江陵王抿着嘴,不吭声,却把那猞猁搂的更紧。

李承勋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都说入土为安,我们把弥央埋了,好吗?”

江陵王摇摇头,不说话。

李承勋接着说道,“可你一直抱着它,也终究不是办法。”

江陵王还是不吭声,不点头也不摇头。

“就埋在你的殿后,种上柳树,你只要推开窗子,就能随时看到。好吗?”

江陵王抬起头,两眼发红的看着李承勋,抿了抿嘴,点点头。

李承勋便要叫远处候命的宫人过来抬这只猞猁,可是刚开口却被江陵王拦住:“不要他们碰!就是他们害死了弥央!我自己把弥央带回去!”江陵王吼道。

“你抱不动的,让二哥抱回去行不行?”

江陵王看着李承勋,答应下来。

一头猞猁五六十斤,李承勋抱起来挺吃力,走一会儿便要放下来歇一歇。等到了江陵王的少阳殿,胳膊已经又累又酸了。

特意命人挖了一个大坑,江陵王把弥央平日睡的垫子铺在土上,又拿来一个毯子给弥央裹住,才让李承勋把它放进去。

宫人刚埋下一把土,却又被江陵王拦住。

“二哥,我再看一会儿弥央好不好?”江陵王看着李承勋说。

李承勋点点头,摈退了其余的宫人,后院中只剩下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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