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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难为 上——by浮生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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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谬赞了,臣实在是惶恐。”

李承勋笑了笑,却道:“刘相为相多年,能将朝内朝外之事处理的井井有条,这是常人所不能的,怎能说是谬赞?我年纪小,见识浅薄,如今只想多向刘相学些,希望刘相能抛弃以往的恩怨,愿意收下我这个徒弟。”李承勋说着,手便放到刘毅手上,异常诚恳的看着刘毅。“承勋想效法太宗皇帝与郑国公,不知刘相可有意?”

郑国公方徵当初是隐太子的东宫僚属,隐太子与太宗皇帝争帝位时,多次劝谏隐太子先发制人,后来太宗皇帝夺了皇位,非但没有怪罪于他,而且还把他任为谏官之职,并经常引入内廷,询问政事得失。方徵喜逢知己之主,竭诚辅佐,终是成就了太宗皇帝的贞观之治。

李承勋这话说的并不隐晦,意思是自己已经不计前嫌,不会再怪罪当初刘毅陷害自己的事,希望刘毅能尽力辅佐自己。

刘毅虽然没有表态,心里却是更加踏实。

永宁六年十二月,郑贵妃在洛阳为皇帝诞下第八个儿子。皇帝子嗣不多,老来得子自然是十分欢喜,册封为彭王。

彭王出世后,郑氏一族便开始加快谋夺东宫的步伐,只是如今郑氏一族的人多不在长安,便只好寄希望于刘毅,催促他趁着太子羽翼未丰,尽快动手。

刘毅此时却犹豫了。刘毅虽然是靠依附郑氏有了今天的地位,却并不想永远做郑氏的鹰犬。若是李承勋被废,彭王成了太子,到时候自己于郑氏就没有多少用处,免不了兔死狗烹的命运。吏部尚书郑元忠是郑贵妃的堂兄,也是善于钻营之徒,郑家势力壮大,郑元忠必然会威胁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而反观李承勋这边,虽然当年立李承勋为太子是皇帝平衡萧杨两家的权宜之计,可是皇帝若突然驾崩,必然还是得李承勋承继帝位。上次皇帝突然昏厥也让刘毅更加明白,权谋之路不但要人和地利也需天时,若是天时不对出了什么意外就是满盘皆输。李承勋生母早亡,力量薄弱,所有的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东宫之位。但正因为如此,若是能辅佐他登基,李承勋必然会感激自己,况且李承勋没有母族势力,到时候朝堂之上自然是自己只手遮天。

再者那日李承勋的一番话也着实让刘毅有些动心,刘毅虽然是个排斥异己的女干臣,但并不想遗臭万年,在史书遭人唾骂。李承勋为人勤勉谦逊刘毅看在眼里,若是能与他共同开创一个盛世,将来能名留青史,子孙万代荫福,要比做郑氏的鹰犬风光的多。

念及此处,刘毅犹疑不定了,便对郑家的催促视而不见,一拖再拖。

就这样,永宁六年不算平静的结束了,李承勋迎来了自己动荡不安的十六岁。

章十二

等到了开春,李承勋的身体也有了好转,但身体一向硬朗的刘毅却突然病倒了。

刘毅今年四十五岁,突然的病倒让朝臣有些措手不及。李承勋趁机提拔了几个年轻的官员到中书省,门下省,这些年轻人并没有身居要职,只是处置些平常事,倒也没有人反对。

渐渐的,朝臣发现没有刘毅朝堂也可以照常运作,李承勋的批复也不再是简单的“依奏”两字,开始驳回朝臣的奏章,或者写些自己的看法交由朝臣讨论。

刘毅病倒一个多月后,李承勋出宫去他府上探视。

刘毅的府邸很大,往日是门庭若市,但是近些日子却是门可罗雀。李承勋进去时,刘毅的宠妾正在侍奉他服药,李承勋道:“我来吧!”便把刘毅的宠妾差遣下去了。

只是一个多月,刘毅却已经虚弱的皮包骨头,见李承勋要喂自己药,忙坐起来道:“臣当不起。”

李承勋笑道:“刘相这些日子悉心教导我,当得起。”

刘毅推拒不得,只得将药喝下。待喝完药,李承勋将空碗交给马怀仁,站起身,看着刘毅,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是我第一次服侍刘相用药,却也是最后一次。”

刘毅听了李承勋的话,双目大睁,想开口说话,却发觉发不出声音。尝试了几次都不行,只得一手支撑着,一手指着李承勋。

却听李承勋接着说道:“父皇将你留在长安,你就该料到这一天。不过我那日说的是实话,你为相四载,虽然迫害忠良,任用藩将,作恶多端。但却有绝代的权术得以控制天下枭雄,就连杜预都忌惮你。我是真心向你学这些。”

“非科举入仕,文才不佳,并不能否认刘相在朝堂上的才华,刘相的过人之处我已经看到了。只是,刘相却不是我的方徵。”李承勋顿了顿,“我不能留一个容不得贤才的臣子在身边。能与我共成大业的臣子不仅要有才能,更要有德行。更何况,张相和武卿家他们不能枉死。”

“刘相做的那些事,待你死后就算终结了。不会累及你的家人”

刘毅仍指着李承勋,想抓住他,却偏偏碰不到。

“我知道,你死后,便没人能控制的了杜预,他必定会造反,河东节度使李敢言是杜预提拔的藩将,应该会与杜预一同叛乱。但是杜预的反心,不会因为时间而磨灭,越拖下去,只会让藩镇的势力壮大,朝廷越来越贫弱,所以我不能等了,只能先发制人逼他叛乱。”

“河南河北军力不足,却能拖些时日。到时再调西北军入关勤王,便能平定那两人的叛乱。”

听完李承勋这番话,刘毅的手放了下来,不再挣扎。

李承勋便坐了下来,接着道:“杜预一旦叛乱,郑家失势也就不远。与郑家为敌有点冒险,但总要一博。郑家倒了,朝廷才能革新除弊,上下一心,共成大业。刘相,你说,承勋说的对吗?”

刘毅听完了李承勋一番话,忽然咳出了几口血,这时便觉得喉间顺畅了,似乎可以说话了。只是他并没有说,而是笑了起来。他活了大半辈子,从一个无品无阶的小吏一路摸爬滚打到了今天的位置,三朝元老也好,边疆大吏也罢,要么败在自己手中,要么不得不巴结奉承自己。这几年的一帆风顺让自己生出了已经掌控整个大唐的错觉,却不料最后,竟然败在了一个孩子手中。

可是偏偏此时,却觉得输的心服口服。眼前眉目清秀的少年一如平常一样,脸上苍白的没有血色,面无表情,就算有着一层太子的身份,也并不出彩,更没有天子身上该有的王霸之气。不过一旦仔细打量,就会察觉他身上天然有一种温润柔和的气质,由内而外,让人生不出敌意,忍不住想亲近。这样的人,或许真的能成就一个与以往不一样的盛世。

刘毅笑了一会儿,慢慢的说道:“臣到是真想亲眼看看,看看陛下您的千秋大业……”

话音未落,便没了气息。

最后一句,不是殿下,却是陛下。

李承勋叹了口气,站起身,对马怀仁说道:“回宫吧!”

刘毅死后,李承勋命人秘不发丧,隐瞒了刘毅的死讯。之后趁着机会,处置了十几个平日里依附刘毅最深的朝臣。这些人平日里多行不义,寻些罪名到是容易。

吉温因贪污七千匹及抢夺百姓马匹等事被罢官,交付大理寺审问,之后被处以杖刑和三千里加役流。只是这一次,他亦是因杖刑被活活打死。

吉温死后,李承勋重新调整了御史台的其他人员,只是御史大夫,御史中丞故意空出来。

诸事布置妥当后,李承勋才命人宣布刘毅的死讯,之后命人到洛阳,告知了皇帝。

刘毅的暴卒让郑氏有些慌了手脚,皇帝不久就安置了新的右相,不出众人所料,是郑贵妃的堂兄郑元忠。

郑元忠原本随皇帝巡幸东都,如今听说刘毅暴卒,朝中诸事又生了变局,刚得了皇帝的诏书,就风尘仆仆的洛阳赶回长安。

回到长安,却见朝中那些主位空缺,李承勋没有安插什么人在要职之上,郑元忠到是放了心。

稍作整顿,郑元忠便去东宫拜见又病倒的李承勋。如今已是初夏,李承勋却穿的很厚,坐在屋中,屋中还引的骊山上的汤泉取暖。

郑元忠未坐多久便热的满头大汗,想走却偏偏走不了。

李承勋耐心的从皇帝的身体问起,问完后又问候贵妃,接着问候彭王,到是把郑家能叫的上名字的都问候了一遍。之后又提到了刘毅,李承勋不免感伤的说道:“我这身体,拖累了刘相。如今看来已是难任监国一职了。”

郑元忠听了,更是不明白李承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在洛阳听人密报说刘毅是被李承勋害死的,就有些疑惑,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无权无势足不出户,怎么能害死刘毅。如今看到李承勋的样子,在这么热的屋子里,依旧是瑟瑟发抖,脸色苍白,看来病不是装的。又听他说要辞去监国一职,就愈发的糊涂不知该相信谁了。

郑元忠离开后,李承勋缓缓站起身,将怀中抱着的冰砖扔到地上。厚重的裘衣和锦袍都已经被浸湿,稍稍没有站稳,便要倒下,却被不知从哪冒出的江陵王扶住。

江陵王帮李承勋把衣服换上,扶他到榻上躺着。握着李承勋冰冷的手,江陵王不解的问道:“我不明白,二哥为何不像杀刘毅一样,直接杀了郑元忠。”

“杀了一个郑元忠,郑家还有无数个郑元忠。郑家一日不倒,我杀再多的人也没用。”

“那郑家何时才能倒,张相撞柱于紫宸殿,郑贵妃含着土块就把这事给过去了。如今她又有了皇子……”

“所以,只有父皇倒了,郑家才能倒。”李承勋慢慢的低声说道,接着抬头看着一脸震惊的江陵王,“无论下棋还是朝堂之争,总是有孤注一掷的时候,我知道此步凶险,却已是别无他法。”

“那……若是败了呢?”江陵王问。

“若是我败了,还有你。”李承勋笑了笑,“不过,二哥却不想让你受我这份罪。况且也是在把你推到不忠不孝的境地。”

九岁的江陵王揉了揉眼睛,恢复了常色,认真的对李承勋说道:“在这宫里,我只有二哥。”

三天之后,皇帝的诏书到了长安,免去了李承勋监国之位,让他安心养病。正当郑元忠以为朝堂之上只剩自己一人独大时,皇帝又一道诏书到了长安,调任雍州长史梁宏任门下侍中,即左相之位。

外官内调本已经罕见,从一州长史内调为左相更是从未有过之事。皇帝这一手让刚高兴没多久的郑元忠彻底懵了。这位新任的左相不比前任的张相,不但脾气好,还是个厚道老实之人。历任秦州都督,并州长史,雍州长史,在地方上勤勉爱民。在任并州长史时,曾遇并州大旱。当时并州官仓有官米几十万斛,梁宏准备用来救济灾民,掾吏不敢奉行,扣头请求梁宏等候皇帝的旨意。梁宏却说道:“人不吃饭就会死,哪里有时间上禀?如果牺牲我一人,能够救活数千人的姓名那就太好了。”于是打开州仓放粮救济,皇帝知道这事后自然没有怪罪,反而优诏嘉许他。再后来有人告梁宏收受贿赂,皇帝派人查证发现并没有此事,便要追究诬告人的过错,梁宏得知却反过来替诬告之人求情。

梁宏一直在外为官,皇帝曾诏他入朝,被他上书推拒,一来二往皇帝便也不勉强他,让他在地方,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不知皇帝是如何又想起这位老好人,而梁宏竟然一反常态来了长安,郑元忠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要说这梁宏到任左相一职却是本本分分,郑元忠此时已经身兼四十余职,独断专行,任官用人皆出自私心,梁宏却是从不与他起争执,见了面还总是笑眯眯的,派人监视了些时日也未见什么端倪。

郑元忠是纨绔无赖出身,目光短浅,弄权索贿比刘毅一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偏偏他的弄权只是在朝堂之上陷害忠良,却不能如刘毅一样控制藩将。杜预对无赖出身的郑元忠也是不服,在范阳出言不逊,不知如何传到了郑元忠耳中。郑元忠任宰相前曾有意讨好过杜预,如今见杜预对自己不服,大为恼火,便多次进言皇帝,削杜预的军权。皇帝刚开始偏袒杜预,可是之后因为郑家与杜预彻底撕破脸,少了郑贵妃在皇帝枕边为自己吹耳边风,皇帝对杜预也有些疏离。再后来郑元忠又多次上报皇帝说杜预要谋反,这话传到杜预耳中,到更是激起了他的反心。便暗地里招兵买马,做好准备。

今年的端阳,皇帝诏杜预来洛阳。此时杜预在朝中的同党已经被郑元忠捕杀殆尽,哪里敢来?

端阳次日凌晨,杜预出蓟城南,检阅了军队,并举行誓师,以讨郑元忠为名,并于军中张榜:“有异议扇动军人者,斩及三族!”

时任河东节度使的李敢言是杜预的旧部,亦与杜预一同叛乱,三镇号称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挥师南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唐的五刑是笞杖徒流死,没有凌迟刺配之类……乱写刑罚的都要拖出去打死,凌迟源于五代,南宋成为正式的刑罚,大清现行刑律废除,对待吉温最过分的正当手段就是活活打死……摊手……我大唐很文明的喵……

章十三

盖天下承平岁久,百姓不识兵革。杜预起兵后,河北州县望风瓦解,守令或逃或降,或被擒杀。大军一路上所向披靡,进兵迅速,等到皇帝在洛阳接到叛乱的消息时,叛军已经渡过了黄河,进入了河南道境内。

皇帝仓皇逃回长安,命大将白益鸿留守洛阳,开府库募兵,旬日即募得五万人。永宁七年六月初七,杜预的大军攻克河南道治所陈留,河南节度使高平宛被杀。六月初九,叛军攻陷荥阳,荥阳太守崔贺被杀。杜预留其部将安思远守荥阳,命邵全忠,孙季良,田恒志为前锋,进袭洛阳。途中与白益鸿部战于武牢。白益鸿所率皆为没有经过训练的新兵,而叛军却是训练有素的劲旅,尤其邵全忠,孙季良的军队,多是骁勇善战的骑兵。唐军刚刚列好阵势,就被叛军铁骑所冲垮,大败西逃。白益鸿收集余众拒战于洛阳城东的葵园,又遭惨败。再收兵与叛军战于洛阳上东门内,又败。

六月十二日,杜预攻馅东都洛阳,叛军自四门入城,纵兵烧杀抢掠。白益鸿率残部与杜预战于都亭驿,再败。退守宣阳门,又败。最后只好率领败兵,自苑西破墙西走,退往陕郡。河南尹宋珣投降叛军,东京留守卢知几拒不投降,惨遭杀害。

白益鸿退至陕郡后,又往西退守潼关,弘农、临汝、濮阳、济阳和云中等郡又相继陷于叛军之手。

杜预自五月初六从范阳起兵,到六月十二占领洛阳,仅用三十六天。河北大部分郡县被已被叛军控制,河南部分郡县也望风归降。

洛阳失陷的消息传到长安,朝野上下震动。刚刚安顿好的皇帝下诏,准备亲征,令朔方节度使云炜之,河西节度使莫翟,陇右节度使令狐邑率兵勤王。

皇帝要御驾亲征,最为恐惧的便是郑家人。要知皇帝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身体又一直不好,如今太子稳坐东宫之位,皇帝没有废长立幼的意思,若是此去出了什么差错,那么太子便会顺势继位,到时郑家必然失势。

皇帝刚与诸大臣商议完平乱事宜,出了殿便见郑贵妃一身素衣,不施粉黛,不带珠钗,抱着刚刚七个月的彭王跪在麟德殿外,泪流满面。

“柔儿,你这是做什么?”皇帝看到郑贵妃这样,忙要扶她起来。

却见郑贵妃一动不动跪着,哭道:“三郎要御驾东征,留我们母子在这。奎儿未满周岁,三郎你这一去,我们母子……”郑贵妃话未说完,又哭了出来。

皇帝听了这话,不免双眉紧锁。“柔儿是什么意思?”

“皇上这一走,臣妾在宫中,还能指望谁?怕是到时候要被人……”

眼看郑贵妃要出言不逊,郑元忠在一旁忙开口道:“皇上,贵妃娘娘这是舍不得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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