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若忍不住要和季桓说在新元国的事情,他时而兴奋时而又有些失落,季桓现在才能把事情连贯起来,叹道:“你真是命大。”
齐云若道:“我的确遇到了很多危险,一次一次的却都安然无恙,我觉得也许真的有神灵在庇护我也说不定。”
季桓道:“不过真的是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在王宫地下一闹,我也想不起来新元国那些探子,后来我们与成思劼约定条款,他在半年之内把探子收回去,那些在关内被抓住的我们也放回去。”
齐云若皱眉道:“可是他会这么老实把人都收回去么?”
“当然不会,不过少一个也是少了。”
齐云若点点头,又道:“那日我离开新元国的时候,如果不是你们的车架来了,那些官差要让路,我真的有可能被当场扣住了。”
季桓也回忆起了那日的场景,笑道:“反正我就在后头不远,你被抓住我也能看见,我带你回来也好。”季桓在新元国,立下一条最重要的条款,就是日后新元国往羌族卖粮食,都要递交朝廷,朝廷许可后才能卖出。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前面的丫鬟来叫了多次,齐云若才不得不跟着季桓去赴宴。
季桓道:“今日父亲请的大多是他的故交,有兵部的官员,父亲的同年或是故友,夫人那边文大学士这个人威严得很,他那边人一向清高,咱们不必与他们说话。”
齐云若点点头,季桓道:“还有我那两个兄弟,”他压低了声,“酒囊饭袋,不足为虑。”
齐云若笑了起来,“他们没有季哥哥你这么聪明么?”
季桓自负一笑,“他们不是不聪明,而是蠢得厉害。”
如果自己两个嫡子不是那么蠢,季寒松意识到季家极有可能会断送在自己下一代,才把希望又转回到了季桓的身上。
前院摆宴,季桓直接把齐云若带到自己身边坐下,反正淳王府的官员地位超然,放在与他同等级别的六品官那边也是不妥,文大学士轻咳一声,道:“这位是?”
齐云若看季桓,季桓淡淡道:“外祖父,这位是淳王府长史大人,也是桓之挚友齐玉泽。”
齐玉泽站起来拱手道:“见过文大学士。”
文大学士皱眉道:“这就是当初淳王出兵,带在身边那个人?”
第60章:庭院
季寒松道:“岳父大人,齐大人曾在出征时,助淳王殿下良多。”
文大学士不悦地一甩袖子,目光中满是嫌恶,与他同行几人亦是如此,一时主桌上气氛尴尬,季寒松不敢得罪淳王府的人,却劝不动恩师兼岳父,只能为难地看着长子道:“不如在花房给季大人另开一桌。”
“不行!”季桓道。
齐云若看着文大学士,道:“文大人是对下官有什么不满?”若是真的去了花厅,自己岂不是怕了这个糟老头子,王爷和王府的面子又往哪里搁?齐云若皱眉道:“敢问在下又是哪里得罪您了?
文大学士冷哼一声道:“所谓道不同不与为谋,敢问这位大人是哪年晋身?是举人是进士,还是庶吉士?”
季桓脸色铁青,却碍着一个孝道,不能开口,齐云若在桌下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季桓脸色稍缓,齐云若道:“若下官没有记错,文大人前几个月曾参奏淳王。”
文大学士面容傲然道:“纵淳王与老夫女婿家有姻亲,老夫也不能坐视淳王坏了纲常,”他看着齐云若道,“老夫参的是淳王,起因却是在你,若是没有你这女干佞,淳王所立功劳必然更大。”
已经被归为“女干佞”,齐云若心里倒也没起什么波澜,他环视四周,见人或是像文大学士一般看他如仇雠,或是惧怕淳王府威视不敢与他对视,淡淡道:“这些,是文大人亲眼所见?”
文大学士一愣,道:“世人皆知……”
齐云若冷冷道:“若是如此,文大人也不过是个人云亦云、沐猴而冠之辈,您既然没有亲眼所见,却只盯着淳王被攻讦之窄处落井下石。下官不说淳王功绩,单说下官自己,下官曾亲赴敌营,西北雁落谷、云河之险,下官于其中斩杀了羌人两名,其中一个就是西枭夜叉,后下官在新元国破成国主阴谋,之后辗转羌族王都,亲见长平公主……依大人看,这些是多少功绩?”
季桓低下头轻笑,文大学士气得胡子都在抖,过了好一会儿,他道:“这些……这些……这些!你有什么证据?”
齐云若道:“你攻击王爷的话,又有什么证据?”
说罢,齐云若施施然站起来,“您不屑与我为伍,可巧,下官也不愿与文大人之流坐在一处,季大人,您不是要在花厅给下官摆一桌么?请带路吧。”被莫名其妙赶走和打赢了仗离开自然是不同的,看文大人现在一句话脸色通红,被堵得难受偏偏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齐云若毫无愧色,又傲慢地看了他一眼。
季桓站起来,恭敬地向文大学士行礼道:“季家家风严谨,也没有叫客人单独去吃的道理,外祖父莫怪,就由孙儿去陪齐大人吧。”
季寒松万念俱灰地摆手叫下人带他们出去,只想,完了,以自己岳丈的脾气别第二天继续上书参淳王就好。
文大学士狠狠地一拍桌子,狠狠道:“女干佞当道,女干佞当道啊!”
其实方才,许多人虽然没有帮腔,也觉得齐云若一个精致少年,说话却有底气,并且有理有据,倒是文大学士不依不饶的,他的一个弟子劝道:“老师,今日咱们是来是小季大人贺喜的,莫不要为了这些小事坏了心境。”
文大学士勉强点点头,心里却狠狠记了齐云若一笔,还有自己那好外孙,果然是贱婢养的,对自己毫无孝敬之心,这样的人,竟然能在翰林院备受追捧,屡屡升迁,真是……真是……文大学士心想,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翰林院可不是这等人能胡来的地方。
季桓和齐云若走在去花厅的路上,季桓一边笑一边道:“你不知道我那个外祖父,记仇的很,你今日惹了他,说不得以后你有什么错处,他纠结一班文人去参奏你。”
齐云若仰起头,浑不在意道:“让他来就是了,”齐云若看周围安静无人,轻声说,“季哥哥,若是王爷登基了,我才不怕他,若是王爷暂时还不能被封太子,我就躲在王府里,他也找不到我。”
季桓点点头,悠闲地长叹一声,“我也烦了那些人,在花厅只有我们两个也好。”
“哎?”齐云若想起自己破坏了外面气氛,有些惭愧道:“对不起,季哥哥,那些人都是来庆贺你出使归来,又升了官的。”
季桓道:“算了,他们在我父亲前露个面也就够了,我父亲现在是二品大员,堂堂‘大司马’,我才是五品官,以后有得熬呢,他们来是看我父亲和文大学士的面子,不是为我。”
齐云若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季桓好奇地看着他,齐云若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前几日看《庄子》,‘沐甚雨,栉疾风’这几个字不大懂,就去问王爷,王爷与我说了,又顺着讲了‘沐’和‘栉’,说成语‘沐猴而冠’的典故,想不到今日我就想起这个词来了。”
季桓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才想起小齐读书不多,方才却能侃侃而谈,原来是最近补了学问,他把齐云若按在了花厅的凳子上,他想起王爷给小齐讲书的场景,又忍不住笑,齐云若被他笑得愈发脸红了,忙道:“季哥哥,不说这个了,咱们说别的。”
季桓好不容易才忍不住不笑了,下人们把饭菜摆上,季桓叫他们退下去,季桓道:“现在,你和王爷……”
齐云若别过头去,不说话。
花厅这里桌子不大,季桓把他的脑袋拧回来,直视他的眼睛,齐云若这才道:“王爷对我很好,我也不想离开王爷。”
“嗯。”
齐云若说起王爷现在和自己已经不同了,齐云若轻叹道:“也许很多人会觉得我身份配不上王爷,可是我还是想试一试,我不想一辈子躲在他的身后,当他遇到难题的时候,我也会站到他的前面。”
季桓柔声道:“你自己想通了就好。”
两人一起用了午饭,喝了小酒,下午齐云若就要告辞回去了,季桓起身送他,沿着一条小路,两个人慢慢地走,春日午后,时日悠闲,季桓像大哥哥一样牵着齐云若,季桓知道幼时只有母亲陪伴的男孩儿长大后多少会有些恋兄,他对齐云若更加温和细致,在他心里,如果自己是有亲弟弟的,也许就是小齐这个样子。
季桓心里正舒适地想着,两个不受欢迎的弟弟忽然不知从哪处冒了出来,个个锦衣玉服,一个抱着胳膊仰头斜着齐云若道:“大哥,这是谁啊?”
齐云若喝多了酒,第一反应就是想,啊,酒囊饭袋来了。
李琛从景王府出来,漫无目的向南走去,司德案宫中大约也有了定论,不过结局也许只是揭过不提而已,自己也许会等来什么赏赐,以宽解补偿。皇上不会发作景王的,李琛心里明白,把这件事掀出来后,京中争夺太子位的战争就要彻底拉开帷幕了,这不是皇上愿意见到的。
半月后景王府侧室刘氏暴病而逝,景王府举哀时,李琛沉默很久,送去一份丧仪,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齐云若看着对面两个华服公子,季桓皱眉道:“你们来做什么?”
季桓的三弟道:“怎么,大哥做了官,就看不起我们这些兄弟了?你的客人就是我们季府的客人,我们兄弟是主人,什么时候主人连客人的事情都不能过问了?”
另一个道:“就是,就是,我们问问怎么了?”
齐云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季桓冷漠道:“在前院你们不是看见了么?现在又来问,记性这么不好?”
“我们当然看见了,这个人对外祖父不敬。”
齐云若拿帕子擦了擦眼泪,道:“你们还对我不敬呢。”
季二弟眯着眼睛打量他,横道:“我知道你是谁,我们姐姐整日被你欺负,你还把我姐姐的孩子抱走了。”
齐云若懒得说,拽了拽季桓,示意快些走,季桓点了点头,可是季家两个嫡出少爷却拦在他们前面,“识相的,抓紧把孩子还给我们姐姐。”
齐云若道:“这个你们跟王爷去说啊。”
“外祖父说得对,你就是个女干佞,引诱了王爷,还抢走我姐的孩子……”季三弟冷哼一声,“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官了,小爷可不怕你。”
齐云若又打了个哈欠,季桓拉起他,绕过两个蠢货,离开了。
季二弟还想去追,三弟拉住他道:“咱们去告诉娘,娘明日不是要去王府见大姐么?”
“好,咱们去告诉娘,姐姐是王府侧妃,从二品的诰命,还治不了他?!”
齐云若和季桓告别,在轿中就睡着了,连什么时候回王府的也不知道,等他有意识的时候,只觉身上一轻,有人把他抱了起来。
齐云若睁开眼睛,惊喜道:“王爷!”
李琛把齐云若甩到背上,齐云若惊叫一声,紧紧攀住了他的身体,李琛背起他回墨莲院,齐云若敏感地察觉到王爷情绪低沉,齐云若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将近墨莲院的时候,李琛道:“今日吃的好么?”
齐云若低声道:“我今天可能给您惹祸了。”
李琛浑不在意道:“怎么了?”
齐云若说起今天受到文大学士刁难的事情,一边说一边偷偷看李琛的脸色,齐云若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几乎是义愤填膺了,“那个老头子实在太可恶了,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大学士呢?”
李琛笑了笑。
齐云若犹豫道:“王爷,你说这个人以后再来参您怎么办呢?”
“叫他来吧。”
齐云若立刻不担心了,却又打了个酒嗝,他捂着嘴跑到了一边,李琛笑着看着他,心中愁绪一扫而空。
第二日,李琛接到圣旨,司德一案确实无疑,司德叛国在前,陷害他在后,把生前封赏夺回,他家中无子女,散去家奴,司府就不复存在了。
李琛沉默地接受了封赏,把去西北的人召了回来,他对齐云若道:“你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东西,拣出来吧。”
齐云若去看了看皇上的赏赐,摇了摇头。
李琛挥手,示意宿葛登记入库,过了一会儿他想起王妃的事情,对齐云若道:
“我们去后面看看。”
齐云若点点头。
霜秋院现在是季妃独居,中午她留了母亲用饭,韦妃搬到了玉兰院,与庶妃们住的落霞院临近,李庶妃闲来无事,常去找韦妃说话,她见韦妃有孩子在身边,愈发思念女儿,以前王妃没有孩子的时候,对嫣儿还算不错,王爷去的时候也时常叫嫣儿见到父亲,可是后来王妃自己就生了两个女儿,两个都封了公主,嫣儿在冬梅院愈发尴尬了。
李庶妃是皇后赏的人,样貌姣好,也受过宠,只是往外传消息的时候被王爷发现了,李庶妃当时觉得皇后娘娘是王爷的亲娘,娘要知道儿子的近况这不是很正常么?等到事情被发现她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不过却也晚了。
她想要回孩子,却不敢跟王妃开口,她要怎么说?当年是为了给孩子出路才投靠过去,现在王妃脾气不好,自己说了,王妃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想投靠韦妃了?王妃会不会知道怀疑自己偷窥冬梅院?
李庶妃心乱如麻,就显在了脸上,韦妃昨日见了,就问起了,李庶妃也无所隐瞒地说了。
“这有什么?”韦妃看着小床上的儿子,那目光叫李庶妃觉得愈发地刺眼,韦妃道:“你是大小姐的亲生母亲,王妃也不能拦着你见孩子。”
李庶妃忧心忡忡道:“你是不知道,嫣儿在王妃院里受欺负,这才是我顶担心的!”
“哦?”韦妃一抬眼。
李庶妃忧愁道:“二小姐和三小姐都是公主,太常寺派下来多少嬷嬷、丫鬟服侍,管衣裳的,管礼仪的,管饭食的,王妃派过去伺候两位小姐的人本也不少,两位公主前簇后拥,锦衣玉食,可是嫣儿是庶女,也无身份,身边只有几个人伺候,还都不尽心,一个一个巴不得能去伺候公主或是王妃,现在冬梅院连有头脸的丫鬟都看不起她……”李庶妃眸中开始湿润气来,“一次我去给王妃请安,看见我的嫣儿在角落里望着我哭!”李庶妃再也忍不住,扑在榻上嚎啕起来,韦妃皱眉,怕她惊扰了儿子安睡,示意小乔把沐儿抱出去,小乔小心带着沐儿出去后,韦妃才笑着过去拍拍她,“哭什么?依我看,这也没有什么难的。”
李庶妃哭声一停,抬起头来擦泪,期待地看着她,她知道韦妃素有主意,韦妃读过很多书,在闺中就有才女之名。嫣儿知道自己就是她的生母,可是母女相见不敢相认,受委屈也不敢跟自己说,李庶妃不知道多难受,恨不得韦妃立刻给自己出个好主意,叫女儿能回到自己身边。
韦妃淡淡道:“嫣儿是王爷的亲女,还是王爷头一个女儿,就算二小姐和三小姐身份再高贵,在父亲眼中也都一样,你只要想办法,叫王爷知道大小姐受了委屈,最好还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