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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洪炉下——by梦里说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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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上回书说到:张起灵被菩提子洞穿心肺,命灯飘摇如同风中之烛。吴邪和胖子见他气息全无,只当此人已然魂归天际,不由得双双泪洒当场。

二人正自伤怀,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个黑衣人不知何时走进破庙,无声无息站到他们身边,居高临下俯视着张起灵,口中说道:“不是吧?真的死了?这下麻烦可大了。”

胖子悚然一惊,“噌”地一声窜了起来,挥起一拳便向那人面门打去。

那黑衣人反应极快,侧身躲过他虎虎生风的拳头,顺势滑开一步:“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若是不想救张起灵,只管打死我完事。”

吴邪一听他说张起灵还有救,立刻起身拦住胖子,转向那人问道:“你有办法救他?”

胖子怒道:“小吴你不要天真了,这人鬼鬼祟祟的,谁知道是什么来路,万一他要害小哥怎么办?”

黑衣人嘿嘿一笑,月光下只见他戴了个黑乎乎的面具,堪堪遮住了大半张脸,配上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怎么看都透着诡异。只听他笑道:“这位壮士也忒多心了,就他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用人害,只要放着不管,再过一时半刻,只怕大罗金仙也救不活。”

吴邪对胖子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再动手,自己脱下外袍垫在供桌上,又小心翼翼把张起灵抱了上去:“不管你是谁,只要能救得了他,吴邪日后定会予以重谢。”

胖子张嘴还欲再说什么,吴邪轻轻摇头道:“事已至此,只能让他暂且一试,说不好小哥吉人天相,真的能够化险为夷。”

胖子叹了口气,心知如今已是不能再坏,也就退至一旁不再阻拦。

那黑衣人走上前去,先是伸手到张起灵颈侧探了探他的脉息,随后封住他胸前几处要穴,又从袖中摸出两颗丸药,捏开张起灵的下颚塞进他嘴里,最后往喉头一抚让他将丸药咽下,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行了,他暂且死不了。”

吴邪上前一看,见张起灵伤口处的血虽已止住,但胸腹之间仍是不见起伏,手指往鼻下一探也感觉不到呼吸,不禁心生疑惑:“死不了?那为什么还是没有气息?”

黑衣人咋舌道:“不要着急,且再等等。”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吴邪终于看到张起灵有了动静。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似是极轻极慢地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虽说脸色还是不见血色的苍白,但确乎是有了气息。吴邪摈住呼吸,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在他颈侧摸了一下,指尖所及之处有着极为微弱的起搏,那是属于活人的脉动。

一刹那间,之前压抑得他几近崩溃的复杂情绪迅速退潮,失而复得的惊喜和劫后余生的安宁充盈心中。吴邪倒退了一步,双腿发软,眼前一黑几乎晕倒。

那黑衣人托了他一把,咋咋呼呼地叫道:“哎呦呦,他没死,你怎么一副要死的样子?”

吴邪定了定神,回身向他抱拳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不知先生怎么称呼,与小哥可是旧识?”

黑衣人拱手还礼,盈盈笑道:“不敢不敢,贱名不足挂齿,公子就叫我‘黑瞎子’即可。我受人之托要带点东西给张小哥,在平凉府等了他十多日都不见人影,这才沿途寻来。所幸苍天有眼,不曾误了大事。”

吴邪想了一想,心中了然:“原来阁下就是为小哥送药之人。”

黑瞎子神情古怪地看了看他,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嗯,这也没错。”

此时胖子也凑了过来,正盯着供桌上的张起灵细瞧,口中啧啧称奇:“这可真是奇了,他虽然气息匀净平稳,但一呼一吸之间足有一炷香那么长,这又是什么道理?”

黑瞎子摸了摸下巴,双眼在吴邪和胖子之间转了一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们还真以为是我救了他啊?其实方才我只是帮他止血而已,那两颗丹药是为抑制他体内阴毒的。张起灵自幼修习龟息术,一旦身负重伤就会进入假死状态,以自身先天真力修复伤处。就算我不喂他吃药,最多明日便能醒来。”

听他这么说,吴邪却是半分怒意也无,只想着此人对张起灵所知甚深,定然是友非敌,心里不禁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那黑瞎子精通医道,随身也带着些伤药,看张起灵已然脱险便转头去给胖子和吴邪包扎医治。吴邪身上仅有几处皮外伤,并不碍事,但胖子被陈皮阿四的菩提子射中肩膀,拖得久了只怕有断肢之虞。黑瞎子也不含糊,撕下他的中衣充当伤布,将胖子一只手臂捆扎得结结实实,活像半截冻硬的猪腿。

那胖子也真硬气,不管黑瞎子怎么鼓捣他的伤口都面不改色,嘴里还絮絮叨叨说着:“张道长还真是好命,又是缩骨功又是龟息术,练的可都是传说中的功夫,胖爷怎么就遇不上那么高明的师父……哎哟,你轻点。”

黑瞎子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又道:“先前伏击你们的人怕是还在山里没走,我看二位也没有再和他们交手的意思,不如咱们先行下山,找个地方给张起灵养伤为要。”

胖子马上点头称是,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臂就要去背张起灵。

吴邪刚刚给张起灵穿好衣服,一看胖子整条手臂都被裹得密不透风,赶紧拦了下来:“你肩上有伤,这次我来背小哥就好。”

三人跟了黑瞎子连夜赶路,为防陈皮阿四追赶也不敢再返回华亭县城,而是向北进入泾川。黑瞎子似是对此地地形极为熟悉,一路带着他们翻山越岭,天色微明便到了一处名叫杜家山的小村子。

按照张起灵的说法,黑瞎子是他师父派来给他送药的,论理应是他的同门师兄弟。胖子早就对张起灵一身武功出处好奇不已,难得碰上个不那么寡言又知根知底的,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因此这一路上都不停地跟他没话找话。那黑瞎子倒也配合,他问什么便答什么,只不过此人油嘴滑舌,说起话来真假难辨,十句里倒有八句是在顾左右而言他,还时不时笑得莫名其妙。胖子费尽口舌套了他大半夜的话,竟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到了杜家山,黑瞎子随便找了一户看上去家境殷实的人家敲开了门,只对那户主说他们是途径此地的行商,因被响马打劫丢了货,还有人受了重伤,不得已来此借宿。他一张利嘴巧舌如簧,直说了个天花乱坠,唬得那户主当了真,忙腾出一间屋子让他们住下,还连声问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待送走了户主,吴邪回头一看,见这屋里只有一张土炕通铺,烧得十分暖和,上面被褥齐全,看上去也颇为干净整洁。

三人赶了一夜的路,早就累得东倒西歪。尤其吴邪一直背着张起灵,就算那人身材清瘦,好歹是个昂藏七尺的汉子,一夜走下来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一双手也是又酸又胀,看见床铺就恨不得一头栽倒在上面睡他个昏天黑地。

好在那土炕极宽,四个大男人躺在上面也不嫌局促。吴邪想着张起灵身上阴寒奇症未解,便把中间最暖和的地方留给他,自己挨着他躺下,悄悄握住那人一只手,感受着他渐渐回暖的体温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话。到第二日午间,张起灵终于醒了。

吴邪自一睁开眼睛便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就连吃食也是胖子送进来的。此时见张起灵悠悠醒转,他鼻头一酸,两行热泪已是夺眶而出。

“小哥,你醒了……”

张起灵半睁着眼,过了好一会儿眼神方从茫然转为清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吴邪,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尖轻抚过他的脸颊:“你……哭什么?”

吴邪惊觉失态,忙转过身抹去泪珠,破涕为笑道:“没有哭,是沙子迷了眼。你等着,我叫黑瞎子进来看看。”说完便转身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黑瞎子进来,给张起灵把了把脉,又掀开被子看了看他的伤处:“好了,醒来就没事了。只是你这次伤的地方实在不妙,需卧床静养一段时日,体内阴毒虽以药丸压制住了,可到底拖得太久,恐怕一时半会还无法行动自如,须得好好滋补一番才成。”

吴邪在一旁专心听着,暗暗将他的话都记在心上,又问:“依先生的意思,要给小哥服用什么补药才是?”

黑瞎子把手一摊,“这穷乡僻壤的,恐怕你也寻不到什么好东西,还是先以饮食调养着吧。”

吴邪连连点头,起身帮张起灵掖好被角,从桌上端来一盏温热的茶水,一点一点喂他喝下,并不住用衣袖擦去他唇边的水渍,端得是细致体贴。

黑瞎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忙前忙后,脸上的笑容格外意味深长。

大约是重伤未愈体力不支,张起灵只醒了不到半日便又沉沉睡去,只是这一次他呼吸的节奏恢复了正常,看上去更像个活人而不是一具尸体。

他醒来的这半日黑瞎子和胖子已轮番过来探视了一次,吴邪更是恨不能一双眼睛都粘在他身上,好似生怕眨眼的功夫他就会消失了一样。不过这闷油瓶子当真是天赋异禀,平常人受了这样重的伤哪里还会有命在?他不但能够大难不死,且只睡了一日夜就能醒来,这让吴邪在庆幸之余又不由得暗自纳罕,觉得此人越发深不可测。

岂料张起灵这一睡便又是数日,期间黑瞎子再三向吴邪说明他只是功体特殊,长久的睡眠乃是为了避免损耗体力,并非就要长眠不醒,言之凿凿地就差赌咒发愿。但吴邪哪里肯放心,整日里除了洗漱和出恭就没离开过那间屋子,黑瞎子对他这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也颇感无奈,只能由着他去了。

与吴邪的焦虑不安比较起来,胖子倒是悠哉多了。

他们借宿的这家户主叫做阿贵,妻子早亡,只留下两个女儿,大女儿已出嫁不在家中,平日里就与小女儿相依为命。那小女儿名叫云彩,年方二八,人如其名就像是清晨的云霞一般明艳动人。胖子第一眼看见她就被迷了个神魂颠倒,也顾不得自己手臂带伤,每日里帮她砍柴挑水、煮饭喂鸡,极尽讨好殷勤之能事。

那黑瞎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除了每日清晨为张起灵把一次脉之外,好似对他的伤势并不上心,反而没事就与吴邪闲扯。一下子问他怎么和张起灵相识,一下子问他们认识多久了,一下子又问他们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里。吴邪整颗心都系在张起灵身上,对他的问题兴味索然,问十句答不到五句,可那人却也不恼,仍旧言笑晏晏地缠着他不放。

这日晚间入睡前,黑瞎子忽然向他问起数月前在扬州新月楼拍卖文书一事,并问他们是否听说过龙山宝库中的一场血战。

胖子本已经躺下,听到这话又坐了起来,嗤笑道:“怎么?瞎子兄弟也对汪藏海老儿的宝藏有兴趣?”

“非也非也,只是前些日子江湖中出了件大事,不知你们听说了没有?”

“哈,江湖上哪一天没有事,就不知你说的是哪一桩‘大事’?”

黑瞎子微微一笑:“上个月在湖北荆州也有一处宝库开启,就因为龙山之事闹得太厉害,这次特意请了少林寺高僧坐镇,各大派门也都派了老成晓事的人前来。众人齐心协力开了宝库取出藏物,倒也不曾伤了和气。后来更是摆下擂台以武夺宝,那些得到宝物之人也都大方得很,各自取出一些分与众人,因此并未像上次一般弄得个腥风血雨。如此一来,天下间怕是无人不知汪藏海的后人藏宝之事。更有传言说,来年开春在秦岭首阳山上,还有汪藏海本人的绝学将要现世,恐怕到时又免不了一番龙争虎斗了。”

吴邪与胖子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惊。当日那份文书在新月楼被人夺走,他们已打定了主意再不参与此事,然而时隔不过数月竟又有一处宝库现世,且影响力更甚从前。回想当初胖子从太原将军府寻得第一处宝藏开始,所谓“汪藏海后人的宝库”便接二连三重现尘寰,起初只有胖子等游侠儿明争暗抢,现在竟连少林寺这样德高望重的玄门大派都惊动了。如此兴师动众,在背后操纵此事的阴谋家到底所图为何呢?

黑瞎子见他们两个面色古怪,沉默不语,又笑道:“我琢磨着,前前后后四个传人、四处藏址,不到一年间一齐现世,这事怎么看都既新鲜又有趣。现在又出现了一个汪藏海遗宝,就更新鲜更有趣了。自万奴王之后,数十年来江湖上就没有什么比这事更热闹的,二位要不也去凑个热闹?”

胖子听罢又躺了回去,哈哈笑道:“若是那万奴王死而复生,胖爷我倒有心去凑这个热闹。只是‘黄金不富英雄汉’,财宝秘笈我这一路也见了不少,如今实在没这个兴致。”

黑瞎子抚掌道:“好个‘黄金不富英雄汉’,胖爷这等胸襟,那些名门正派多有不如,在下好生佩服。”

他这话说得诚意十足,也听不出真假,胖子拱了拱手,翻过身去不再说话。

吴邪看了看沉睡中的张起灵,心里想的是管他汪藏海的遗宝是在秦岭还是在南海,自己只要这人平平安安,再莫要被什么奇症困扰就好。等他伤好了便和他一起去查张家灭门之事,若张大佛爷当真是他亲爹,定要让他认祖归宗,届时再带他回临安,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于是这一夜三人各怀心事,和衣而睡。

这杜家山是个小村子,村里不过几十户人家,平日里都靠力田养家,一年也不见得能出去几次。吴邪看张起灵久睡不醒,担心他多日不进食恐怕体力不支,便想着寻些滋补元气的药材来,可在这村子里是万万寻不到的。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将张起灵暂且托付给黑瞎子照顾,自己去泾川县城跑一趟,或许还能有所收获。

那黑瞎子一听说他要进城寻药,整个人笑成了一朵花:“吴小公子尽管安心去吧,我自会照顾好他。”

尽管他这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不放心,但比起胖子的粗枝大叶,吴邪也实在无人可托付,只得又叮嘱了几句,向阿贵问明方向,自己进城去了。

他们从张家楼的风穴中出来时,随身之物已丢得七七八八,身上早就没有什么余钱。幸而吴邪有一块自小不离身的古玉,乃是当年祖父亲传,据说价值连城。他在泾川县城奔走了两日,终于在一家药铺里找到一棵百年老山参,便用那块古玉换了来,欢欢喜喜揣在怀里回去了。

回到阿贵家一看,胖子和黑瞎子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在屋子里看顾张起灵的却是云彩。

吴邪进门时,那姑娘正拿着一块手巾小心翼翼给张起灵擦拭脸颊,一看见他就面泛红霞:“吴公子,你回来了。”

吴邪“嗯”了一声,有些愣神,一时也不知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云彩看他站在门口不动,走过来将手巾塞给他:“王大爷帮我砍柴去了,那位戴面具的大爷一大早就不知去了哪里。我……我是怕你们的朋友无人照应,这才……”

“多谢姑娘费心。”

云彩笑了笑,回头又看了炕上的张起灵一眼,低垂着头走出去了。

吴邪拿了手巾坐回床边继续给张起灵擦脸,不由得有些窝火,那王胖子色令智昏且不去说他,这黑瞎子与张起灵份属同门,竟然也这般没心没肺,抛下个昏睡不醒的伤患跑得踪影不见,也不知到底在忙些什么。他们的师父不晓得该是怎样一位奇人,竟能教出这样两个截然不同又同样奇葩的徒弟,一个冷若冰霜一个玩世不恭,一个把所有的话都憋在肚子里,一个无论说什么的都说一半藏一半,总之就是没一个好相与的。

给他擦完脸,吴邪又从被子里摸出他的双手继续擦拭,手指有意无意地拂过脉门,触摸到规律而渐渐有力的脉息。这一行为已经成为这些日子以来吴邪每日的必修课,他必须籍由这样近乎痴傻的举止来稳定自己的内心,否则就会被种种不好的猜疑搅得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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