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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洪炉下——by梦里说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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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视一笑,心中都有了计较。

回到营寨中,吴邪即刻令人至后方密林中砍伐树木,又从骡马之中挑选了十余匹较为羸弱的骡子,当场宰杀将皮剥下。于是这日晚间军士碗里便添了一道肉食,有人问起,只说是明日便要与叛军交锋,先以肉食犒飨诸军。

到得第二天午间,吴邪将几位首领叫至江边,将这大半日的成果展示给他们看。但见江面之上漂着两个巨大的竹筏,两侧各有一条渡船拖拽,每个竹筏四周还绑缚着数个皮囊。

吴邪指着这两个大竹筏说道:“这两个浮台皆由十数个竹筏结缚而成,周遭绑有骡子皮制成的气囊增加浮力,再由两条渡船脱拽。速度虽不如直接使用渡船来得快,胜在载量足够。水性较好的士兵可以坐在浮台外侧,轮番下水,倚靠气囊浮力泅水而过,如此一来更为辎重马匹省出些许空间。照估算看来,一个浮台连着两艘渡船,一趟能运送三百人连带战具,算上马匹,两部浮台一夜之间走上两趟应是绰绰有余。如今先麻烦王老大和手下的兄弟少载些士兵物资,尝试一番,好掌握水性。待得天色昏冥,便抓紧渡河,力求一战而定。”

那王老大应了声“是”,马上安排手下兄弟及一众军士携少量下水,因是白天不敢太过深入,只在北岸附近尝试一番,确保浮台安全无虞便退了回来,静候时机。

这一日过得风平浪静,对岸似乎并未发觉这里的动向。

吴邪与金校尉忙了半日,点齐人马,备好辎重,不等天黑便将队伍拉至江边整装待发。一旦夕阳西下,天色开始昏暗起来,第一批人马即刻登上浮台,由洞庭二十四坞几名好手驾船,悄无声息地往对岸渡去。

夜幕降临,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星月,四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隐隐能听到江面上传来的水声。岸边众人屏息凝神静静等待,生怕错漏了任何一丝动静。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已有几个军中统领难掩心中焦虑,开始不安地踱来踱去。吴邪只目不转睛看着前方,并不予理会。

又过了片刻,只见一道火光快速在对岸划过,吴邪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可算是到了。”他此刻心情正好,见周遭人等一片茫然,便开口解释道,“两岸相距甚远,消息难以递达,我怕中间出什么差错,故而特地和王老大约定了信号。将一只火把置入只有一面开口的匣中,一旦成功渡江便将匣口对着这边举火示意,我们便知第一批渡江已经成功。现下赶紧准备起来吧,差不多两个时辰后,王老大便会带着两个浮台回到这边,到时莫要手忙脚乱,耽误了时辰。”

众人得了号令,各自散开去做准备。

又过了两个时辰,水声渐渐大了起来,几个眼尖的将官望着江面说道:“有船,他们回来了。”

却有几个武林侠士面色一变,惊叫:“不好,若是我们能看到船影,渡江之时对岸恐也能看到,对面的将士怕是有危险!”

吴邪轻声笑道:“不妨,升龙府乃是边鄙穷荒之地,国中士兵一日能吃得两餐已属不易,更何况肉食,诸洞僚人更是不堪。人若无肉食则夜间不能视物,便是我这军中皆属精锐,夜间不能视物者也不在少数,更别说他们。”

说话之间,那边船只已然靠岸,众人无暇再议论,纷纷抢上船去,指望挣得早点渡过大江,好多些时间准备。

吴邪虽心忧战局,但毕竟是一军首脑,身边众人也不肯放他过去,只得留在江左,望着天色焦急徘徊。

本以为渡过江去的人马总要到天亮时方才动手,却不曾想这边还在算计何时能够编整出战,那边已隐约传来兵马厮杀之声。只是之前就有安排,为防敌人发出警讯皆不得举火,故而只听得对岸刀剑相击、马嘶人喊声声入耳,却不知战况究竟如何。

吴邪等人在黑暗中约莫听了两刻钟,厮杀打斗之声渐不可闻,心中甚为焦急。

倒是胖子宽慰他道:“吴大使莫急,依我看当是胜了。”

吴邪瞪了他一眼:“你说的倒是轻巧,怎知一定是赢了?”

胖子答道:“你想,我们这边趁夜突袭敌军,敌人只要能抽得空来必然点火示警,待到此时硝烟既熄,却不曾见到狼烟烽火,不出意外定是我军已大获全胜,且安心等着消息吧。”

听他这么一说,吴邪也觉得有理,便暂且按下性子。又见边上诸多士兵及江湖侠士惴惴不安,故意打了个呵欠,对胖子说道:“怎生如此之慢?王副使且在此处替本官犒赏胜归来的将士,本官自去帐中歇息一会儿。”

众人见吴邪如此淡定,心下便安定了不少,也有些说笑的心思了,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前方战事来。

果不其然,还未到天明,吴邪帐中便有兵丁来报,说是金校尉领军大获全胜,已然派人回来报功了。

吴邪心中一宽,也顾不得故作姿态,连忙出账迎接,正看到江边上一众将校围拢在报信的士兵身边。见胜局已定,吴邪遣随身侍卫将那名士兵召至帐中,一番询问之后,得知对方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弱些,竟没有能逃出渡口的,四队骑兵也没有派上用场。

得知这等好消息,吴邪便与胖子等人商议,立时拔营准备,只等船只一来便要渡江。

于是这一日从天明至日落,留守北岸的一千两百余人分批登船,尽数渡过大江。没了敌军滋扰,吴邪也放心步出船舱,站在甲板上四处眺望,但见滔滔江水急速奔流,内中更有暗礁浅滩无数,两岸群峰阵列,草木葱茏。正所谓长江天险不可突破,若非已方有王老大这等熟识水性的老手,只怕这一仗未必能胜得如此轻易。

待到最后一批军士渡完,大军与先前打头阵的队伍汇合,吴邪便将金校尉召至跟前,向他询问详情。

只听那金校尉说道:“敌方虽有六七百人,但看上去并非百战精锐,我军仅突袭一次,敌方竟一触即溃。若是只有这等战力,邕州城应不该失守才对。”

吴邪点了点头,正思索间,却听胖子问道:“你们可有派出侦骑四处查看?”

金校尉答道:“看过了,方圆五十里内再无敌军踪迹。”

“渡口寨中共有多少船只?”

“寨中仅有十数条小船,上下游我也派人查看过,并无战船停泊。”

“那就奇了,对方若有心北上,这船只数量未免太少。”胖子摸了摸下巴,微微皱起眉,又问,“敌人最近的城寨可有临江的?”

“以往是没有的。”

胖子“啧”了一声,转头去看吴邪:“此事大有蹊跷,若非我还有什么尚未琢磨透彻的,便是叛军另有图谋。咱们还是暂缓进军,且在此处召集众人参详一番再作打算。”

吴邪见他说得慎重,便点头吩咐身边侍卫前去召集众将。

不多时,军中各位统领及武林侠士中几个领头的便聚集到吴邪帐中。众人听得此事,大多都有几分惊疑,纵是其中有几个不以为然,但见众人都是这般态度,也只得把心思放在肚中。吴邪既见众人再无异议,也不多做客气,当下要求大家群策群力,想出一个妥帖的行军路线,好一探究竟。

众人静默了片刻,一个年轻的小校率先说道:“既然敌方并无挥兵北上的打算,我们或可前往邕州周边探查,也好为日后收复失地打个前哨。”

“恐怕不妥,”金校尉接口道,“虽则此处渡口和江面上船只数量不足,但焉知敌人是否另有诡计。咱们此行乃是为后续大军开道,首要目的是找出大军到来时可安营立寨之处,此外便是竭尽可能探明敌方动向,若非万不得已,则尽量避战。”

此言一出,众将官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又听潘子说道:“只是……现如今咱们深入敌境,外无援军、内乏粮秣,如何才能避实就虚、探明情报?”

他这话一说,一种武林侠士也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有说该留守此处派出侦骑探明虚实的,有说既然敌方兵力空虚就该趁机调动大军直接反攻的,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吴邪心知这些人不乏勇气武艺和报国之心,但论起行军布阵、运筹帷幄却是一窍不通,若由着他们说下去,便是说上一天一夜也未必会有结果,于是当机立断喝止众人,转而向胖子问道:“王副使有何想法?”

胖子摇头道:“线索太少,不好判断,不如我们再走一日。”

“好,传令下去,今日就地休整,明日一早开拔。”

提兵跨天堑,立马长江畔。愿为西南风,拨云现青天。这一群或是真心胸怀天下、或是指望高官厚禄的豪侠,此时并不知道,在那西南瘴疠之地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场多年未醒的噩梦。

33、

大军渡过长江,又往南行进了一日,便到了荆南府。

这荆南府与荆州隔江相望,东联汉沪,西接巴蜀,南控湘粤,北通陕豫,有“七省孔道”之称,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大军在府城郊外寻了一处密林藏身,当日便派出哨探前往近处探查敌情,为防万一,同时又派出数名细作,伺机进入城中一探虚实。

吴邪与胖子本以为如此险要之地必然防卫森严,不成想派出的哨探均回报说城外并未见到敌军踪影,就连那些细作也未曾受到严密盘查,轻轻松松便混入城中。城内更是没有多少防备,攻城时造成的多处破损亦只有看得见的几处稍加修缮。只是此城牢牢把住了一切北上的通道,不许各色人等向北而行,至于城中百姓则任其听天由命,也不见想任何收拢人心的举动。

吴邪挥退了前来报信的探子,转向胖子说道:“看来此处叛军也是兵力不足,荆南府这等要地尚且如此,若非升龙府国中突然出了什么变故,便是另有所谋,只是现下咱们哪有足够的时间人手探听明白?”

胖子沉吟片刻,答道:“这也不难办,分作两路便是了。若是升龙府有事,必要南下才能探得底细,更好判断我等是否能从中取利;若是另有图谋,道其究竟也不过是侵吞中原土地,既是如此,再往东出了荆州防线你我也不好插手,只得派人前去知会提醒。若不往东,那就只有向西,如此我们便分作两路,一向南打探,一沿江向西探查。”

吴邪颔首道:“也只能如此,你带一队人马向西,我带人往南。为防意外,咱们就以半月为限,届时不管探得几分消息,也不拘路线,只在荆州府城相见,纵是千难万险,也要以知会消息为首要。”

胖子听罢连连摇头:“小吴你的心意胖爷心领了,但往私交上说,我这当哥哥的怎能让兄弟涉险,更别说吴家这一代只有你一根独苗,到现在连个子嗣都无,若你有个三长两短,莫说你家长辈,便是老胡也要戳断我的脊梁骨。从公义上说,你是这湖北路的主心骨,我不过是一副将,荆州军政方有些起色,我一个副将便是没了也掀不起多大波澜,换做是你,恐怕荆州又是一日三惊,要再想恢复今日这般无疑如痴人说梦,必为叛贼所趁。何况我武功较你还高,在军前效力也久,比起你来更狠得下心肠,到必要之时舍了这一路人马,孤身杀回来也不是不可能,如你这般婆婆妈妈妇人心肠,便是有一线生机也抢不到手中。”

闻言吴邪只有苦笑:“你不过就是想抢我的差事,何必又拉拉杂杂说出这么一车话来?大家都是患难兄弟,我死了你无法向胡大哥交代,那么你死了又叫我如何心安?不过此事终究还是得我们兄弟来做,你若要往南我不拦你,只有一样你要记得,纵不得消息,只按胡大哥所说步步为营,迟早能把这路叛贼赶回升龙府打落南海中喂鱼虾,此行不过是想少折损些天朝男儿,锦上添花而已。就算半点消息不得,只要完好回来便是大好之事。”

胖子摆手道:“我自理会得,莫多赘言,且看如何分兵吧。”

二人当即召集众将,将分兵之事告知。除了洞庭二十四坞的王老大之外,其他通善水性的军士和武林侠客尽数跟了吴邪,而胖子这一路则由精悍的马军为主,只带了几个武功较好、轻功过人的侠士权作耳目,便是一众马匹也都给了胖子,吴邪这边只留下骡子作为驼队使用。至于食物与一应器具,特别是弓弩及箭矢,胖子也带去了一多半。

九州剑盟几人虽则武功不错,轻功也差强人意,却因都是荆蜀交野之地出身,长江以南地形一点不知,过江之后有几个不济的还略微有些水土不服,故而被胖子视为累赘,一个都没带走,倒是成了吴邪这边唯一一队不曾被分散的。

且说大军就要开拔,为防两边物资分配不均滋生不满,吴邪又将一众将校及各门派大小头目召集至一处,亲口分说安抚,好歹将其中缘由讲了个通透。正待和管理辎重及马匹的军官前去分理物资,将将走出帐外,却见那张秃鬼鬼祟祟凑上前来,低声说了一句话。

“小三爷,此行凶险比之先前更甚,能否让我再去烧些纸钱,以备不时之需?”

吴邪此时心中全是如何调配物资之事,根本没有心思与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只摆了摆手让他早去早回。

张秃也不多言,道了声谢便一个人往僻静处去了。

待一切准备停当,胖子自领着半数人马欲向南行,骑在马上向吴邪拱手道:“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吴大使,咱们荆州见了。”

吴邪亲自上前相送,朗声说道:“如今在这西南之地,王副使乃是骁勇第一的猛将,此行还要擅自宝爱,你若有失,被那叛军拿来威慑西南,恐怕三军动摇,我等也难以自保。”

胖子哈哈一笑,再次拱了拱手,高喝一声:“儿郎们,我们走。”便一马当先往南方去了。

吴邪见此也不多做停留,扬鞭一指,领着这八、九百名军士及江湖豪杰溯江西行。

初冬的长江南岸气候阴寒,天空中隐隐有雪花飘落,刺骨的寒风夹带着江中水汽吹打在人身上,便是骨头里也要渗出几分寒意来。

距离江岸边不远的树林深处,一支千余人的队伍正在泥泞中挣扎前行,不时有呼喝叫骂声及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传来。这队人马行进速度缓慢,大多是衣不蔽体的男性汉人,每五人成一列,右掌皆被绳索贯穿串在一起,背上捆扎着大小相近的包袱,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这冰天雪地里麻木地走着。负责驱赶他们的是一队升龙府的兵丁,大约有四五百人,每当看到其中有人脚步稍缓,便会抢上前去劈头盖脸一顿抽打,直到他们再次跟上队伍为止。每天都会有人倒下,由于被绳索串在一起,只要有一人跌倒,其余四人便也会同时被带倒,那些升龙府的兵丁也不问缘由,只管呵斥打骂,若是确定跌倒的人已然死去,便砍断死者右手,再将其背上的包袱分解,由另外四人背负着继续前进。

那些汉人男子俱是被强掳来做苦力的民夫,人人目光黯淡,神情呆滞,了无生趣。除了每日早晚用饭时有片刻喘息,可说是一刻不停地在赶路。莫说是他们,就是吴邪跟在后方看了这三四日,也觉得心如刀绞,身心俱疲。

自从荆南府与胖子分兵之后,吴邪带领众人沿江西行,不出一日便遇上了这队人马,看他们的情状倒像是要为敌军运送辎重。身为汉臣,吴邪一见这些民夫的惨状便红了眼,当时就想要上前打散敌军,救下这些落难的百姓,还是金校尉将他拦了下来。

依金校尉所言,动用上千民夫运送的绝不仅仅是粮秣,定然还有军械一类,可见前方必有敌方军队,至少也得是数百人,更何况不知这样的运送队伍究竟有几支,说不准敌方重兵就在前方。与其意气用事打草惊蛇,不如尾随其后,待他们送到了地方,辨明敌情之后再作打算。

因此吴邪虽然心中百般不忍,也只得咬紧牙关耐下性子,一路跟着这支队伍,到今日已是第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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