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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洪炉下——by梦里说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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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张起灵倒也痛快,略一点头表示肯定。

吴邪心中有了计较,也不再言语,静待那番僧过来。

大约过了一炷香光景,那番僧方才在驿丁的引领下,带着两个从者施施然推门而入。但见此人五旬上下,满脸横肉,一身披挂倒是富丽堂皇,怕有不下几十斤。

吴邪心中暗想:“此人身挂诸多累赘还能走得这般轻巧,想必武功不差。”

那番僧双手合十,向吴邪躬身一礼道:“小公子有礼。”

边上驿丁倏然色变,喝道:“无礼番僧,这是西南安抚使吴大人,今番寻你来叙话,岂可唐突?”

那番僧一闻此言,脸上神情一肃,回头用吐蕃话对两名从者喊了句什么,只见从者自包袱里取出一个木匣,膝行向前递到吴邪面前打开,竟是一尊纯金佛像。

那番僧又对吴邪道:“小小礼物,且为吴大人祝寿。”

吴邪虽为官多年,却从未见过如此唐突的贿赂,只得先置之不理,对番僧微微一笑道:“上师此来中原辛苦。”

驿丁见两边已有交代,便知趣离开。

那番僧见驿丁离开,一挥手让他的两个从者又献上数件礼物,也离房而去。

见房中再无其他人等,那番僧努力一番,在脸上摆出一副悲天悯人之色道:“好叫吴大人知道,鄙人本是吐蕃大活佛国师桑吉,素来与中朝友好亲善。数年前,那万奴王化名乔装潜入吐蕃,巧言馋君,对内屠杀诸部头人,对外侵略中朝,使吐蕃生灵涂炭。贫僧几番劝阻,却被君王驱逐,不得已只能来中朝借兵,剿灭女干佞,与中朝重修甥舅之好。”

这一番话虽是粗鄙不堪,却也让吴邪颇有几分意动,便对他道:“上师慈悲令人钦佩,只是我朝三面受敌,如今能调动兵源自是不多,恐怕难助上师达成宏愿。”

那番僧却不在意:“中朝上国号称有禁军百万,纵使三边激战,贫僧近日却知东北、西南两路战事已歇,只需借贫僧天军十万,助贫僧重回吐蕃,届时贫僧登高一呼,自有百万护国僧众群起响应,讨灭女干佞只在翻手之间而已。”

吴邪心道这番僧吹得好大一张牛皮,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之时,却听门外一阵响动,胖子已推门闯了进来。

他人尚未入门,话音却是先到:“且不说你那吐蕃养不养得活我十万大军,便是如今两国交战场上,也不过六、七万吐蕃蛮夷。你若能聚起百万僧众,又何须我朝援手?”

那番僧被当面戳穿谎言却也不恼,嘿嘿一笑道:“如此便借我一万弩手,贫僧再动员起雍布拉康城中十万护法教兵,也够当为中朝消弭战火。”

胖子摇头道:“莫说有十万教兵,便有一万,也不至于被赶做丧家之犬。十年前便是西军手头上的八牛弩、神臂弓也不曾奈何得了他,万名弩手能与他接锋的一次不过十数人,又如何对付得了苦修十年的万奴王?”

那番僧面不改色:“贫僧自有佛祖庇佑。”

胖子冷笑:“便是有活佛庇佑,万奴王一掌打来,也作齑粉。”

那番僧将胖子上下打量一番,又笑道:“这位好汉面带官威,唇掌刑杀,必是中朝大将。若是不信贫僧所言,不如我们做个赌斗。贫僧既不还击也不招架,三招之内你若能伤我,或是让贫僧违诺,便将此次带来中朝的所有财物一并奉送阁下,从此再不踏足中原。”

胖子把嘴一撇,嘟囔道:“你个番邦蛮夷能有什么钱?”

吴邪强自忍笑,顺手一指匣中金佛:“此乃上师赠我的见面礼。”

胖子愣了愣,抢上一步将那尊金佛上上下下摸了一遍,顿时双眼放光:“此话当真?”

“贫僧虽在中原无甚名头,在吐蕃却也是言出法随之人,好汉只管放心。”

听他说得如此笃定,又有钱财许诺,胖子自是心动不已,当下便回房取了刀来。

四人走至驿站中庭小院,胖子横刀立定,指着那番僧道:“大和尚,这小院胖爷我一刀便可罩住,你是否要另寻个大点的地方,也好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此时那番僧却是一副宝相庄严,双手结印微笑不语。

胖子也是个急性之人,“嘿”一声道:“既如此,胖爷我便出招了。”

说罢刀未离鞘,便听那番僧口中高诵一声“唵”,身形略移。此时胖子一刀已出,竟是不曾沾到他一些儿衣角。

一击未中,胖子心知此人动在他出刀之前,必是有所古怪,也不迟疑,运气七成功力,后两刀势若奔雷,连连而作。那番僧却不慌不忙,手中再结宝印,口诵真言,将一片刀锋气浪视如和风细雨。三招对完,莫说是中招,便是汗也不曾出个星点。

胖子当局者既迷,吴邪这旁观者也不曾看得清楚,虽知此间必有古怪,却辨别不出那番僧使得何种身法,心中惊疑不定:难道这世上除了战国帛书,还真有其他妖术仙法不成?

只听胖子哈哈笑道:“看不出你这番僧还真有些门道,这局是胖爷输了,那十七尊金佛你自己留着吧。”

吴邪见那番僧身法神奇,又与万奴王有隙,若能拉拢过来不失为一个好帮手,便与张起灵对望一眼。正待开口时,张起灵抬手捏了捏他的肩膀,踏前一步道:“上师步法神奇,张某见猎心喜,且来讨教一番。”

万里河山总是愁,四境烽火事不休。欲问平生何所志,讨平诸夷安九州。大名府烽烟未竟,升龙府大战方熄,吐蕃战事胶着绵延,欲知这番僧又将为破局带来何种变化,且看下回。

43、

那番僧见张起灵主动请战,不慌不忙,微微一笑问道:“不知这位是……”

张起灵略一拱手,沉声道:“我乃万奴王义子,武功也与他同出一脉,你若想对付我义父,至少得有与我放对的本事。”

此言一出,吴邪与胖子皆是一惊。那番僧与万奴王颇有仇怨,难保不会恨屋及乌,张起灵此时自曝身份,如若激怒了他发起难来,对于他的武功路数又尚未摸清,恐会旁生枝节,惹上麻烦。

不料那番僧并未发怒,双手合十道:“这位公子说得有理,且待我们比过再说。”

于是二人在院中站定,那番僧仍是双手结印,气定神闲,静待张起灵出手。

张起灵见那番僧已有准备,也不谦让,迈步展拳直袭对方门面。此招式虽不惊人,却占足了一个“快”字。先前王胖子的刀势虽是又重又快,比之张起灵的双拳却慢了许多。

吴邪本以为这一拳快若闪电,那番僧纵使来得及应付,也定要出手格挡,无法再结手印,却不曾想于火石电光之间又被他躲了开去。

张起灵见一招失手也不气馁,下一式随即而进,也没有别的花样,只是又快了几分。这一招吴邪虽能见他出手,却已看不清去势路向。这回那番僧又是险险躲过,只是再无先前的从容,闪得颇有些狼狈。

连续两招失利,张起灵反倒停下手来不再进招,让那番僧缓了一缓方才说道:“接下来数招且仔细应付。”

那番僧闻言也不恼怒,只是一合掌道:“贫僧自有佛祖护体,公子尽管进招。”

张起灵略一点头,只见他身不摇肩不动,不见如何出手,竟如缩地一般直直出现在番僧面前,当胸一掌击出。对手终于乱了手脚,不再结印,出手格挡。

两掌一较之下,那番僧力不能及,直退数步。张起灵却也不为己胜,让开数尺,却见他两眼一闭,拉开架势,竟似要闭眼和那番僧交手。

这边胖子却先喊起来了:“张道长,你的僵尸拳虽略胜一筹,但那和尚也有几分本事,切莫托大。”

只听张起灵“嗯”了一声,头部稍侧,听音辨得番僧方向,人如之前那般倏然出现,袭向那吐蕃和尚。

这一次结果却大出吴邪二人意外,那番僧洞烛机先的本事似乎失了作用,而本身武功却好像只能勉强跻身一流,竟被张起灵一掌拿住胸口,按住穴道动惮不得,只在口中连连作声道:“贫僧服输。”

吴邪顿时又惊又喜,忙走上前去拉开张起灵,向那番僧拱手道:“以武会友,点到为止,多谢上师赐教。”

谁知那番僧却是个顺杆儿爬的性格,见吴邪主动给他台阶下,立即打蛇上棍,笑容满面地说道:“好说好说,这位公子武功着实不错,不愧为万奴王亲传。”

吴邪见他毫无愧色,仍旧一副死鸭子嘴硬的高姿态,心中不喜,便与他客套了几句,差驿丁将他送回房中,自己也拉着胖子与张起灵走回屋内。

待房门一关,胖子便忍不住问道:“小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怎样破了他的妖法?”

张起灵摇了摇头,只说了三个字:“他心通。”

有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吴邪恍然大悟道:“看那番僧形貌也不似佛法高深之人,怎能修得如此高明的佛门神通?”

“非也,”张起灵再次摇头,“我义父醉心于战国帛书,一直寻找各种天下神通奇术,对佛道二境多有涉猎,佛门所谓的六神通也曾有所研习,追根究底不过是些江湖术士的伎俩。只不过这些活佛一直在吐蕃境内以此愚民,因此使得分外高明。”

他这么一说,吴邪和胖子都来了兴趣,又拉着他细问详情。

张起灵略一思索,简单解释了几句。原来那番僧并不能如实了知他人心中所想,所谓洞烛机先,不过是通过观察对手的眼神与身体关节细微变化来揣测对方的行为,普通江湖术士只能做到十中二三,而这番僧几近百测百中,若非武学比之万奴王稀松平常,实能与之一较高下。

闻言胖子咋舌道:“如此说来,此人对我们倒是能有几分用处。若是万奴王不知这人本事,或是不知此人身在左近,有心算计之下许能抵挡一二。”

吴邪有意看了张起灵一眼,见他似乎并不在意,便也说道:“我看那番僧也与万奴王颇多仇怨,不妨去拉拢一番,若能为我所用,岂不更好?”

“这也未必,”胖子沉吟片刻,又道,“那番僧虽与万奴王有仇,但我看他外讷内诈,说不得在吐蕃也是个枭雄人物,心中打的什么主意犹未可知。不如晚些时候设一桌筵席,让胖爷先试探一番再作打算。”说完他又问张起灵,“张小哥,你意下如何?”

张起灵听罢眉心微蹙,垂首思索了片刻,却也没有反对。

吴邪心中明了,那万奴王性子极为高傲,并非念情重义之人,张起灵想凭一张嘴说服他并无几分把握,恐怕双方动武势在必行,若能得此人全力援手,也不失为一份助力。

商议既定,胖子自去吩咐驿丁安排打点不提。

且说第二天一早,吴邪与张起灵方才起床洗漱完毕,就看到胖子打着呵欠推门进来。

“那番僧忒是滑头,胖爷足足与他喝酒喝了一夜,可累死我了。”

吴邪笑道:“胖爷劳苦功高,不知这一夜可探出什么结果?”

胖子翻了个白眼,拖张凳子坐下,动手给自己沏了杯茶:“就说此人狡诈,果然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货色。胖爷与他喝酒聊天一夜,他喝得舌头都直了也不肯交底,只说若要对付万奴王他愿出手相助。依我看,咱们还是先拟定如何行事,再与他详谈不迟。”

听了这话吴邪倒有些犯难:“此事我也一直在思量,可当年首阳山上如此阵仗都奈何不得他,如今纵使你和小哥比当时围攻的几位前辈都要高上一线,也是毫无成算。”

胖子喝了口茶,抹了抹嘴道:“当日首阳山一战,万奴王比之在场众侠都要强上不少,但无论面对众人不顾生死的一击,还是军中硬弓强弩,都须躲闪拨挡,可见他虽名为神人,却还是肉体凡胎。只是他身法绝顶、轻功过人,若无意外或有人愿豁命拖延,众人连他的衣角都未必摸得到一片。再加上那日山上人手虽众,却鲜有人擅长合击之术,人到多时反而添乱,徒然给万奴王各个击破的机会。几番杀人立威下来,众人胆丧气沮,直到最后面临绝境,人人不顾生死时,那万奴王方现几分窘境。这正如军中作战,无论何等高手,一旦失了腾挪躲闪的空间,也不过是俎上之肉。若我们能找一个限制万奴王身法的地方,胜算至少能大上一半。”

吴邪眼前一亮:“依你之见,何种地形最佳?”

“普通房屋自是不成,若能找到像龙山宝库那样深埋地下的石室,再找上一两个身手不弱于我的高手,几人练习几天合击之术,再由那喇嘛和小哥牵制万奴王,方有几分胜算。”

听他说得有理,吴邪不由得连连点头。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大为不易。龙山宝库自是不能再用,仓促间又要到哪里去找一个同样隐秘的地宫?再说那与胖子身手相等的高手,等闲之间怕也难以找到,更兼与万奴王作战九死一生,一张请帖便似催命的符咒,又有几人敢担此重任呢?此事又要行得机密,思来想去,只能向几处武林圣地,高手云集的帮派、门第写信相商。好在万奴王在武林道上广有血债,仇家不计其数,总有人愿来,只是未知武功高低、路数是否相合。

吴邪将心中所想一说,胖子与张起灵俱无意见,便决定再与那番僧一谈。

到了中午时分,料想那番僧已睡醒了,吴邪便亲自前去拜访,将己方计划和盘推出。这一次那番僧倒也爽快,只求吴邪在事成之后为他引荐西北的主事官员,为重回雍布拉康打开门路。此事并不费多少功夫,又能引得吐蕃内乱,吴邪自是满口答应。

如此一来,便只剩选定埋伏之所一事。

此后数日,吴邪三人兵分两路,各行其事。由于胖子对西北地域较为熟悉,便由他去四处打探合适的埋伏地点。吴邪与张起灵则守在驿站,静候前来助拳的江湖豪侠。

约莫又过了四五日,外出的胖子还未回来,驿站里的吴邪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此人不是别个,竟是被辞官的吴二白追捕了十年之久的解连环。

乍一看到此人,吴邪心中不禁大为震惊。十年前首阳山一战,便是此人私自调动武骑军,害得吴三省遭受了数年牢狱之灾。虽说此人欲杀万奴王之意昭如天日,但他形似疯狂的做法却让吴邪无法认同。况且此人深得解九爷真传,城府极深,就算他此次前来是为了合力剿灭万奴王,吴邪也不得不保留了几分防备。

那解连环与十年前一样,仍旧是一副中年文士打扮,形体样貌并无多大改变,只是鬓边多了几缕白发,脸上的风霜之色也愈发明显,可见这些年来过得并不安稳。

见到吴邪,解连环只微微一笑,开口便道:“吴贤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听闻尊府太夫人过世,贤侄却因公务不克分身回府奔丧,这份忠君体国之心,实乃我朝之大幸。”

吴邪心里打了个突,面上却是一片淡然,站起身向他行礼道:“解叔谬赞,多年未见,不知解叔在何处云游,我家长辈与解家家主都对您甚是想念。”

解连环哈哈大笑,从怀中摸出把折扇摇了摇,连声道:“后生可畏,雨臣说你比之十年前成熟圆融不少,先前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是长大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闻言吴邪面色一变:“解叔日前曾见过雨臣?”

“非也非也,”解连环合上折扇,负手而立,一派气定神闲地说道,“这十年间若没有解家暗中相助,我又怎能逃出刑部右侍郎吴大人的手掌心?正所谓‘父子连心’,犬子虽然在这件事上有所隐瞒,但对贤侄却一直都是以诚相待,还望贤侄切勿怪罪于他。”

吴邪暗道了一声果然如此,其实他多年来一直有所疑问,凭吴二白的办案经验与雷霆手段,就算他解连环再如何狡兔三窟,也不可能十年查不出一点线索。如今看来,恐怕解雨臣自始至终都对他的下落了若指掌,每次与自己对谈时有意无意提起吴二白,也不过是在刺探吴家的反应而已。若在十年之前,亲厚如解雨臣如此骗他,吴邪必然会大受打击进而心生不满。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只是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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