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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洪炉上——by梦里说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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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和张起灵将马栓在草地旁,也坐了下来,一面喝水,一面取出干粮充饥。因着前两日的不愉快,吴邪特意与张起灵隔开一段距离,见那人还是惯常冷淡的样子,心中更是大大地不痛快。

三人歇了片刻,待那热得能将人烤焦的暑气略略褪下去一点儿,胖子又一骨碌爬起来跑向不远处一片水洼,口中嘟囔道:“早上粥喝多了,待胖爷去放个水。”

吴邪笑骂了他几句,只觉得明晃晃的太阳从大树的枝桠里透过来,晒得人昏昏欲睡,便依靠着树干闭上眼,想要趁机打个盹。还不等他酝酿出足够的睡意,忽见胖子急急忙忙又跑了回来,一手一个拽了他们就往那片水洼走去。

二人糊里糊涂跟他走过去,就看到胖子往草丛里一指,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吴邪探头一瞧,只见面前横着一丛灌木,再往前则是一片草地,正想问胖子这是抽的哪门子疯,却猛然看见那草丛中插着一截手指粗细的空心秸秆。江南多湿地,如果这一根金黄的秸秆生长在水洼中,那不必说定是芦苇杆子,但此处距离最近的水洼尚有一段距离,这么一根东西戳在草丛中间,虽说还算不上多么显眼,但仔细看去却不难发现。

吴邪心念一动,想到了什么,正打算开口询问,却见胖子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不怀好意地笑道:“小吴,你觉不觉得今天早上咱们喝的粥太薄了点儿?”一面说,一面坏笑着开始解裤带。

吴邪立刻心领神会,连忙附和道:“正是正是,实在是太薄了。”

胖子见他会意,马上咧开大嘴笑得更加欢乐,又对张起灵挤眉弄眼一番,意思是让他也一起来。

张起灵看了一眼胖子已经解了一半的裤带,又看了一眼同样贼笑着解裤带的吴邪,皱了皱眉头走回树下去了。

胖子无声地骂了一句,也不管他,和吴邪一起掏出家伙就对着那根空心秸秆尿了下去。

两泡热尿兜头浇下,只听那片草地之下发出一阵“咕噜噜”地异响,随后就看到一个人影破土而出,那根倒霉的秸秆就含在他嘴里。那人跳起身来,“扑”地一声吐掉秸秆,低头对着草丛就是一阵大吐特吐,稀里哗啦也不知呕出些什么秽物来,只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扑鼻而来。

胖子手上有条不紊地系着裤带,嘴上犹不闲着,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哪里来的小贼,让你惦记胖爷的宝贝,被胖爷尿在嘴里的滋味如何?”

那人吐了一阵,抬起头来目光阴狠地看着他们。

吴邪猝不及防一下子看到了他的脸,顿时被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只见那人顶上无毛,脸上坑坑洼洼全都是大大小小的麻子,除了两只眼睛一张嘴依稀可辨之外,整张脸就像个被捅破了的马蜂窝,看上去令人寒毛直竖。

“好大一张麻皮……”胖子显然也是被吓了一跳,又定睛看了一看,大喝道,“原来是你小子!”

此时吴邪也认了出来,此人一身黑衣,看那身形那秃顶,却是婺州城里的那个氵壬贼!原来他长着这么一副鬼样子,无怪乎只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就这幅尊容,哪个姑娘敢嫁给他?想到此吴邪不禁分外同情那些被他掳去的姑娘,同时又暗暗钦佩张起灵,大约也只有他那样处变不惊的人物才能够在看到这么一张脸之后还能从容不迫与其交手。

正想着,那人忽然暴喝一声,十指成钩向吴邪面门抓了过来。

吴邪后退一步,正要发动袖中机关御敌,却见面前刀光一闪,却是胖子横刀将他撞了开去。

“怎么?看小吴长得比你周正就想毁人家的容?那也得问过胖爷手中的刀。”说罢就提刀扑了过去。

吴邪看着胖子和那氵壬贼打作一团,心中哭笑不得,比这家伙长得周正最多就是还不至于吓人而已,这死胖子就连夸人都那么损。

此时胖子以有备打无备,更兼那氵壬贼一直伏在地下,手头并无兵杖,心中不由有些慌乱,一时之间只想避开斩马刀的锋芒,虚晃了几招便夺路而逃。胖子见他一溜烟地往大树底下跑去,立即高声喊道:“张道长,好生意上门了。”

张起灵正坐在树下闭目养神,也不知是没听到这边的动静,还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起身慢了半刻,右手向前探了一下没有抓住,那氵壬贼已经擦着他的指尖跑过去了。他反应极快,一抓不中立即向那氵壬贼奔跑的方向挥出一掌。岂料胖子正好跑到他身后,脚下一个没留神竟撞在他身上,张起灵被撞得一个趔趄,那一掌略往旁边偏了数寸,一颗茶杯粗细的小树被掌风拦腰劈成两段,掉下的那一截树干堪堪挡住了胖子和张起灵的去路。

眼看着那氵壬贼施展轻功越跑越远,胖子自知追之不及,忽地暴喝一声,气贯右臂,将手中斩马刀奋力掷了出去。那氵壬贼耳听得身后利刃破空而来,想要回身抵挡已是不及,被钢刀贯穿后心,往前扑了几步便倒地不起。

吴邪目瞪口呆地看了好一会儿,走过去拍了拍胖子的肩膀:“不错啊胖爷,什么时候学会这招的?”

胖子一击得手,满面得色:“怎么?太平镖局的镖头使得,胖爷我便使不得么?等我闲了再将那《控鹤手》细细钻研一番,以后还有更厉害的。”说完又心有不甘地踢了面前的树干一脚,“倒得真是地方。”

吴邪笑道:“人都给你杀死了,还为难这树做什么?”

“哼,这女干贼在婺州城里不知玷污了多少良家妇女的清白,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了他。如果当真被胖爷生擒,说什么也要将他押解送官,好好过几遍堂,尝尝那些官府的刑罚再死不迟。”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虽说三人谁都没有休息好,但是面对着一个死人,胖子和张起灵尚可,吴邪是无论如何再也不愿继续留在这里了,三人只得继续上马赶路。

那封书信中约定的地点距离婺州城不过八十多里地,三人马不停蹄地走,入夜时分便到了地方。

可是此刻那里除了一片古村落的遗迹之外什么也没有,倒是有几个性急的武林人士在一片残墙断瓦之间掘地三尺,挖了满地的坑洞,深的足有数丈。三人也不在乎暗处投射来的视线,大摇大摆地走到村子中央左右观看,胖子甚至还和其中一个刨坑的侠少交换了几句看法。他们打量了一番,看不出什么特别来,想是时间未到那桩富贵自有隐身之法,于是决定还是回到县城去找个地方住下来,等时间到了再来凑热闹。

胖子和吴邪见这里就有不少武林中人,想来县城内更是不会少,也就收了一定要夺得宝物的心思,权当是来看热闹,能浑乱弄点好处最好,没有也就当是看个戏。心中既歇了那份热切,身子也懒了下来。

胖子在婺州的时候就已经将那串珠子卖了个好价钱,又得了胡团练馈赠,手头宽裕得很,自然是捡好得来。望县县城中自然没有如客不归一样的上等酒楼,好在胖子走南闯北见识不少,便由他做主在县中租下来一个带天井的小宅院,每日吃食自然是着县中最好的酒楼小吃送来,望县中也有几家富贵乡宦,不得不说胖子真真是好手段,竟能买通那些乡宦家的下仆从冰窖里偷来冰块卖与三人,虽然不够放在房内降温避暑,但每日弄个牛头大小一块来冰镇乌梅汁倒还是绰绰有余。

那望县不过是个紧县,只有几千户人家,一两天下来三人便无处可玩耍,又兼外面天气炎热,只得整日价在房中发呆。好在吴邪手头还有一匣暴雨梨花钉尚未解开,那王胖子也有一部《控鹤手》尚需参详,至于张起灵则不愧是个修道人,定性甚是了得,光一根房梁就能看上一整天。

本来好好地相安无事,吴邪也不是个记仇的人,过了几日便将与张起灵的不愉快抛诸脑后不再计较,反正那人总是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又沉默到了极点,便是面对面坐着也不觉得尴尬。然而偏偏树欲静而风不止,吴邪万没想到不经意间的一个荒诞的梦境,再次扰乱了他已然宁定的心湖。

那日他照例摆弄了大半天的暴雨梨花钉,可是进展依然缓慢,加之天气炎热,身上懒懒的,便一面想着其中的关窍,一面和衣躺下,本欲小睡片刻再行琢磨,不想这一睡就睡了将近两个时辰。

梦中迷迷糊糊觉得自己站在一面铜镜前,手里拿了一把玉梳正在给一个人梳头。那人一身红衣,脊背挺得笔直,如瀑青丝撒了一肩,就连面孔也被遮挡得看不分明。吴邪轻轻地沿着那人头顶的发旋梳下来,一手捧着一把凉滑的发丝,温柔笑道:“一梳梳到白发齐眉。”

镜子里露出一截尖削白皙的下巴,淡粉色的薄唇微微勾起,只听那人轻声笑语:“谁个要与你白发齐眉?”

这声音虽说含着七分笑意,但仍脱不了惯常的清冷淡然。

吴邪心念一动,双手齐上拨开那人脸颊边的头发,盯着镜中那张脸说道:“不止要白发齐眉,还要百年好合。”

那人脸上笑意更盛,一双点漆般的黑眸褪去了素日的淡然,满满地都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吴邪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胆子,竟然俯下身捏住那人下巴将他转向自己,眼一闭就往那张柔软湿润的嘴唇吻了下去。之后的情节便记不大清了,只记得梦中的自己爱极了那人,一颦一笑都恨不得刻在心上永世不忘。

醒来以后有好一会儿回不过神,待把梦中所见细细回想一遍,吴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张脸,那个人,不就是当日张起灵扮的金玉奴?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吴邪被这荒诞不经的梦扰得心神大乱之际,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古因缘天注定,凭你是怎样的潇洒浪子、英雄豪杰,也逃不脱这情之一字。

7、

自打吴邪做了那个梦,再看见张起灵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连与他目光对上都会一阵面红耳赤。偏偏那人一派无知无觉,对于他显而易见的窘迫视而不见。倒是胖子看出他心神不宁,追问了好几次,吴邪哪里敢和他说自己梦到了金玉奴,只得找了几个拙劣的借口搪塞。如此坐立不安过了几日,吴邪渐渐想通了,既然自己不可能对张起灵本人有什么非分之想,那便是真的想女人了。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他正值青年有这样的念想也是该然,不如此次游历回去就禀明了父母,找个知书达理的姑娘成亲,也算圆了二老一桩心愿。

一旦想通了这一节,他便又恢复了素日的坦然,不再将那件事放在心上,又开始与胖子和张起灵无话不谈起来。

这天的天气热得出奇,闷得好似把人放在蒸笼里蒸一般,就连院子里树上的蝉都叫得有气无力。吴邪见窗口飞过的蜻蜓飞得极低,心知怕是要下大雨了。胖子也被这天气热得心浮气躁,练功也练不下去,索性拖了吴邪和张起灵说要划拳饮酒。

吴邪见他脱得只剩一件小衣,满头满脸都是油汗,不由笑道:“这么热的天还划拳饮酒,你就不怕越喝越热么?”

胖子摇着个蒲扇有气无力地看着他,没好气地说道:“那你说怎么办?眼看着要下雨了,咱们又出不去。”

吴邪笑而不语,转去厨房倒了几杯冰镇乌梅汁,又从怀中摸出几个小物件。那东西浑似个八条腿的螃蟹,只是上面还竖起几个小爪子似的机括,吴邪把杯子放在机括中间,也不知怎么鼓捣了一番,那几个小爪子便牢牢将杯子扣住,底下的几条腿儿好像活了一般开始在桌上乱跑,每每跑到桌子边缘便又转了回来,竟似有智慧一般。吴邪依样画葫芦,将那几个杯子一一放置好,便看见数个“小螃蟹”七手八脚地在桌子上爬来爬去,互相碰撞,好似小孩儿抽陀螺。

胖子看得眼睛都直了,张起灵也把目光移下房梁,盯着那几只“螃蟹”看得目不转睛。

吴邪拍了拍手,笑道:“你不是总抱怨冰块不够,乌梅汁不能畅饮么?咱们今日来玩这个。先说规则,三个人轮流来,不许直接用手拿,其他凭你用什么方法,只要将杯中之物喝入口中即可,若是不小心弄洒了就跳过一轮,你说可好?”

胖子马上把手中蒲扇丢到一边,连连点头:“好好好,这个新鲜,先看你胖爷我的。”言毕从裤腰上摘下弹弓,摸出铅弹,正要搭弓,忽又想起了什么,“小吴,你这东西弄坏了要不要紧?”

吴邪摇头道:“尽管放手去做,没那么容易坏。”

胖子叫了一声好,连瞄准都省了,直接将铅弹弹射出去,他用力极巧,铅弹到处便有一只“螃蟹”应声飞起,八只爪子在空中一阵乱抓乱挠。胖子伸出一只手,大喝一声“来”,就见那“螃蟹”连同上面的杯子一起缓缓向他飞了过去,片刻之后已被他抓在手中。杯子到手之后,胖子先是大喘了几口气,再将那杯乌梅汁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哈哈大笑:“痛快!”

吴邪不禁赞道:“行啊胖子,这才几日光景就能有此成就,那部《控鹤手》果然不是白练的。”

“现在尚不能收发自如,待日后胖爷大成了,定要在这江湖上混出个名声来。小吴,下面便看你的了。”

吴邪笑了一笑,转头看向张起灵道:“小哥,要不要来玩一把?”

张起灵犹豫了片刻,忽地对着桌子张口深吸了一口气,那些“螃蟹”犹在爬个不停,却有个杯子立时空了,黑色的乌梅汁形成一条细细的水线,宛如长虹跨河一般直直飞入他口中。张起灵几口喝完乌梅汁,又把目光转向房梁,再不理他们了。

吴邪和胖子被他这一手震得一愣,半晌后只听胖子讷讷说道:“我本以为这‘控鹤手’已是天下无双的法门了,没想到果然山外有山。”

三人正玩得兴起,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吴邪正要用袖中机关取乌梅汁,听到这声音便住了手,走出屋外去开门。

不多时他便引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生了一张鹅蛋脸,明眸皓齿十分标致,进得屋来也不看盯着她猛瞧的胖子,而是对着张起灵说了一句:“起灵,跟我走。”

说来也怪,那向来将旁人视作无物的闷油瓶子却异常听话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她身边站定。

胖子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一把拉过吴邪小声问道:“这人是谁?你家小哥怎么那么听她的话?莫非是他娘子?”

吴邪心中也在暗暗纳罕,听了这话白了他一眼:“你见过出家人娶媳妇的么?再说她年纪也大了一些。”

那女子站得不远,将他们的悄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却也不见她恼,反而转向吴邪嫣然一笑:“你就是吴邪?我姓陈,你三叔吴三省一向可好?”

吴邪听那女子说她姓陈,忽然灵机一动,瞬间明白了眼前究竟是何人。

昔日“九门提督”中有一位乃是西北响马出身,姓陈行四,诨名叫做陈皮阿四。当年张大佛爷为诛从关外入侵中原的万奴王,在江湖中广招英雄好汉前来助拳,许多名门正派畏惧于万奴王的权势武功不愿出手,却有一名响马主动找上门来,那人便是陈皮阿四。据说当时他年方弱冠,就已经是西北三十六寨响当当的魁首,不但武功高强,更有一手徒手射菩提子的绝技,百步穿杨例无虚发。后来诛杀万奴王功成,九门在中原武林声名鹊起,陈皮阿四却仍是回到了西北继续他的响马生涯。这陈皮阿四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闺名叫做陈文锦,从小被他当做男孩教养,长大后无论智谋武功均是巾帼不让须眉。

吴邪幼年时曾见过陈家父女一面,那时西北三十六寨正闹内讧,陈皮阿四的一名心腹不知为何起了二心,趁他夜晚沉睡之际偷袭,一刀砍在脸上,险些坏了他一对招子。后来又有几名寨主相继造反,竟合力将他排挤出西北。陈皮阿四百般无奈,只得带着女儿离开西北取道南下,意图遁入苗疆再做打算。吴邪的爷爷吴老狗在江湖中一向以人缘好着称,便是与陈皮阿四这样的响马也颇有交情。陈家父女在前往苗疆途中转道临安,于吴家宅院中盘桓了足有月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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