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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洪炉上——by梦里说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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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这遭无妄之灾,吴邪嘴上虽未说什么,心里到底还有些疙瘩尚未解开。他也和胖子私下里讨论过几次,将那侏儒的来意猜了个大概。当日打斗之时他曾说过是为给徒弟报仇,最近折在他们手上又能够土遁的人除了婺州城里的氵壬贼不做第二人想,应该就是为了这桩事。幸而江湖上并没听说有专攻土遁的派门,倒不必担心再有人来寻仇。只是对于张起灵那日的反常举动却是无论如何理不出个头绪。吴邪生性善良,张起灵又救过他的命,自是不愿将人往坏处想,胖子心中虽有疑问,但苦于并无真凭实据,也不好就一口咬定张起灵认识那人,因此言谈之间也颇有闪烁。

三人一路行来虽算不上亲密无间,但也是互相扶持肝胆相照,若是因为此事而有了嫌隙,吴邪心中定然十分不是滋味。好在张起灵的态度一如既往,面对他们两人时也是坦坦荡荡,并无任何做贼心虚的畏缩,胖子照旧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偶尔还拿他开几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日子过得倒也还算顺遂。

因着胖子与吴邪受伤,三人不得已在望县多停留了几日,期间那大夫又来瞧过一次,将两人身上的伤布拆洗了一遍,还亲自给他们上了一次药。胖子一身神膘到底有几分不凡之处,没几日便又活蹦乱跳起来,药也不肯再吃了,直嚷嚷着要喝酒。吴邪虽比不得他皮糙肉厚,但好在年轻体健,又有武功底子,加之灵药辅助,不出几天左臂也能动了。他以往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只道上药之时的入骨之痛已是世间最难熬,哪里晓得伤口生肌长肉时那又痛又痒的感觉更是要人老命。

为了转移注意力,兼之卧床养伤的日子委实太过无聊,吴邪索性把全副心思都投入那匣暴雨梨花钉之上,每日里关在房里冥思苦想,誓要将它攻克。

张起灵一力照顾两名伤员,倒也任劳任怨。老老实实给他们煎药做饭,虽然还是那副问十句答不到两句的闷油瓶样子,但对他们二人也算得上照顾有加。为此吴邪深感受宠若惊,就连胖子也大呼想不到,想来那人固然性子冷淡,对于兄弟义气还是非常看重的。如此一来,便是先前对他还存着的几分芥蒂,此时也消弭了不少。

大约到了第六日,终究皇天不负苦心人,那匣暴雨梨花钉在吴邪的不懈努力之下被解开了。

听得那一声清脆的机括响,他高兴得连伤口处的难受也忘了,小心翼翼将那黑匣掀了开来。内中密密麻麻的齿轮弹簧令人眼花缭乱,交错摆放着二十七枚淬毒银针,在日光下闪着蓝幽幽的光,除此之外匣中却还有一张薄薄的羊皮,折叠成豆腐干大小夹在一堆精密部件之中。

吴邪找了块布将那些银针拢到一旁,两指夹起那张羊皮抖开一看,上面依稀写着几行字,也不知是放得久了还是怎样,字迹有些模糊。吴邪对着日光辨认了半天,眼睛都看疼了,才大致明白了其中意思。那文书中写道邵阳郡新化县有座龙山,山中藏有大批财宝,旁边附有几个像密宗手印那样的结印手势。吴邪甫一看完就变了脸色,连忙跑到外面去找胖子和张起灵商量。

三人将那份文书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除了这几句话说得还算明白,那些手印只说是解开宝藏的关键所在,具体有何深意则并未加以说明。那张羊皮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最起码也是一二十年开外的物件,看来上面所留信息的真实性颇高。三人对着那些手印一筹莫展,又深知此物关系重大,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相对无言过了半晌,胖子有些不耐烦了:“二位兄弟究竟作何想法?这地方咱们是去还是不去?”

吴邪捏了捏眉心:“关于此事咱们之前不是已有定论了么?明知事有蹊跷何必还要去蹚这趟浑水?我对财物武功都没什么兴趣,胖子你得了《控鹤手》还未研究透,再多拿一本也是贪多嚼不烂,倒是小哥,你想去么?”

张起灵摇头:“你不去,我也不去。”

闻言吴邪一怔,心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归我管了?又见胖子盯着他们两人笑得不怀好意,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只得假意咳嗽一声:“既然咱们都不去,这份文书就形同废纸,干脆把它扔了,也免得夜长梦多遭人惦记。”说过就要去抓那张羊皮。

“别啊!”胖子大叫一声劈手夺过,“咱们是不想要,可这世上想要的人多了。依我说,倒不如找个地方把它卖了,好赖也是一笔横财。”

“你就知道钱,前两次得的那些东西还不够你花么?”

“你知道什么?胖爷的钱袋有个洞,有多少都漏下去了。别说这份文书,就是那两张地图我都想一并卖了,就怕你们不肯。”

“行啊,反正我也不打算去什么首阳山第七峰,得了钱刚好用来补我三叔的亏空,省得过年了还有家不能回。”

两人半真半假地拌了几句嘴,却听一直沉默的张起灵开口道:“地图不能卖。”

胖子一听这话就笑了:“张小哥,你这人还真是无趣得紧。我和小吴开玩笑呢,那图自然不能卖,天知道背后藏着什么阴谋诡计,若是卖了岂不就将自己推上了风尖浪口?胖爷可没有做出头鸟的打算。”

张起灵看着他没说话,眼神明明白白写着“还算不笨”。

他鲜少流露出这样带着情绪的表情,吴邪一看也忍不住笑道:“咱们胖爷粗中有细,平日里那是深藏不露。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敢问胖爷有没有想过,这东西要怎么卖?定价几何?”

胖子把大手一挥:“这事胖爷也有打算,不知你们可否听说过扬州的新月楼?”

“新月楼?那不就是个烟花之地么?”

“嘿嘿,所以说你只是个菜鸟,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那新月楼是九门中霍家的产业,除了是扬州最好的窑子,还是江南一带武林中人进行交易的场所,名气大得我在幽州都有所耳闻。听说不光是玩器和珠宝,就连上等的武功秘笈、名贵的刀剑兵刃,甚至连情报都可以自由买卖。只是那里规矩太大,凡进行交易者都要通过验证,若是手头没有真正有价值的宝物,或是钱财带的不足便不能参加。咱们这一回东西也有,钱也充足,将那文书卖个好价钱,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买到更好的东西。”

吴邪听得啧啧称奇,吴家与霍家也算是世交,他与霍仙姑的孙女霍秀秀从小在潭州一处长大,年纪稍长便随父母回转临安,也未曾听说霍家在扬州还有什么产业。他向来对九门各自做什么买卖没有兴趣,也绝少听吴三省或潘子提起,只隐隐听说过新月楼的名声,哪里想到里面还有这许多玄虚。

胖子见他这个表情,更是得意万分:“枉费你还是九门子弟,竟连霍家的产业也不知情。怎么样?胖爷这主意还不赖吧?”

吴邪没理他,反而向张起灵问道:“小哥,你觉得如何?”

张起灵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可以一试。”

于是三人当即决定前往扬州,只是吴邪重伤初愈,照理还应该再休养些日子才好上路,可他这几天被闷得生不如死,哪里肯依,就算张起灵破例劝说了几句也无济于事。最后胖子拍板道:“咱们也别难为小吴了,扬州离望县少说也有千里之遥,横竖咱们也不赶时间,不如慢慢走,权当游山玩水,也好给他放放风。”

一想到能够摆脱闲在屋里无所事事的时光,吴邪又恢复了先前离家时那种兴奋又新鲜的心情,翻来覆去睡不踏实。一下子梦到旧日在潭州与霍秀秀玩耍的童年,一下子想到那新月楼不知该是怎样热闹有趣,恍恍惚惚一夜就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出门时,胖子看着他眼下的阴影着实取笑了一番,直说他是孩子心性,听说要去扬州逛窑子就连觉也不好好睡。便是张起灵这样万事不萦于心的人物也多看了他几眼,素来淡然的目光中竟隐隐有了几分别样的情绪。

吴邪被他二人看得大窘,有心要争辩几句,又怕说出霍秀秀来胖子那张嘴还不定吐出什么惊人之语,只得红着一张脸将他们推出门外。

此时时辰尚早,街上行人不多,零星有几个摊贩卖些面条、馄饨、馒头之类的早点。胖子一看到这些东西,嘴上还没说什么,肚子已经一叠连声地开始叫唤。好在三人也不急着赶路,便寻了个面摊坐下,要了三份鸡蛋面,让那小贩多多地放些香油。

不多时,三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了桌,吴邪闻着那香气也觉得有些饿了,抄起筷子便吃了起来。正吃得香,忽然听到耳边一个声音说道:“老板,来一碗阳春面。”那声音清脆悦耳,仿若乳燕初啼,吴邪心中一动,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却是一名白衣少年,生得俊眼修眉唇红齿白,端得是潘安、宋玉般的好相貌,腰悬一把宝光璀璨的七尺长剑,正撩起衣摆在他们身边坐定。

胖子一看到那少年就放下了面碗,只上上下下盯住了他不住打量,活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吴邪知道胖子好色,抬起手肘捅了捅他,悄声笑道:“胖爷,那可是个男人,再看他也变不了美娇娘。”

胖子嘴角一抽,也悄声说道:“你小子把招子放亮些,普天之下哪有这样的男人?我和你赌一百两银子,这绝对是个小娘。”

听他这么说,吴邪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见那少年坐姿端正、神态自若,一张小脸白里透红,眉如远山不描而黛,目似秋水顾盼生辉,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全无女子忸捏含羞的娇态,一时倒真是雌雄莫辩。

他正看得出神,那小贩已经煮好了面,拖长了声音说道:“来啦!客官,您的阳春面——”

那少年道了声谢,却不急着吃面,而是转过头盯着吴邪看了片刻,忽地微微一笑,拱手道:“这位便是临安吴家的吴邪公子么?久仰大名了。”

吴邪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得一阵面红耳赤,听他叫自己的名字竟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了一句:“啊?阁下认识我?”

胖子面色一沉,盯着那少年的目光中立时多了几分警惕:“你是谁?为什么会认得小吴?”

那少年脸上笑意更盛:“在下姓宁,从昆仑山游历到此,听闻吴小公子日前妙手解机关,开启了诸葛村的宝藏。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相见,想必这就是缘分了。”

听他提起那处宝藏,吴邪心中一凛,暗道一声不好,难道这美少年也是来夺宝的不成?

有道是: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吴邪此时又哪里想到,这位姓宁的美貌女子将为他们带来怎样的祸事,而在那扬州新月楼之中,又将掀起怎样一番腥风血雨。

10、

猛然听得阿宁提起那处宝藏,吴邪三人齐齐色变。数月前胖子从太原寻得宝物之后一路南下,沿途不知遭遇了多少艰难险阻。此番他们三人怀揣两份宝藏,更有那事关第三处宝库的文书,会引来些什么妖魔鬼怪还真是难以预料。

阿宁看他们瞬间变了脸色,怔忡片刻之后连忙解释道:“三位切莫误会,在下虽然也是闻讯而来,但既然已经失之交臂就不打算再强求。我行走江湖讲求一个缘字,今日既然有缘得见吴小公子,只想结识一场做个朋友,至于那宝藏么……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胖子冷笑道:“漂亮话谁不会说?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胖爷我见得多了,你这小娘胆敢一个人来和我们搭讪,说没有任何后手,谁信?”

那阿宁本是以礼相待,听胖子把话说得这样难听,态度也冷了下来:“我师从昆仑剑神,师兄弟里也不乏武功高强之辈,若真有意夺宝何必单枪匹马前来?”

昆仑山地处西疆,已有多年不曾涉足中原武林,因此算不上什么名门大派。然而二十年多前却出了一名天纵英才,只身一人前往中原进行挑战,与当时武林中有数的高手统统战了一遍,最终竟未尝一次败果。此人打败无数中原英雄之后,撂下一句“所谓中原武林,不过如此”之后便返回昆仑山,从此再未踏入中原一步,只留下个“昆仑剑神”的名号。此事吴邪与胖子都有所耳闻,据说当时年轻气盛的吴三省也曾与此人过过招,结果铩羽而归,败得相当难看。

吴邪见她说得坦荡磊落,料想应不至于包藏祸心,便开口打圆场:“宁姑娘既有意结交,吴邪自是却之不恭。只是我们即刻就要离开望县,恐怕要有负姑娘一番美意了。”

“哦?不知公子欲往何方?”

“扬州……”话刚出口,胖子悄悄拉了他一把,但已是阻止不及。

阿宁笑道:“真是巧了,我正要北上山东瞻仰孔圣人的祠庙,既然顺路,不如大家结伴而行,也省得旅途寂寞,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吴邪自知方才失言,此刻听她这样问,一时不敢随便作答,只得转头看着胖子。

胖子啧了一声,无奈道:“你说都说了,再遮遮掩掩的又有什么意思?何况人家一个姑娘家开了口,总不好一口回绝,到像是我们三个大老爷们怕了她。”

吴邪闻言面露喜色,向阿宁拱手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一起走吧。”

此时张起灵从面碗中抬起头来,十分随意地用袖口抹了抹嘴,掀起眼皮看了阿宁一眼。

胖子一看他吃完了,立刻像找到了亲人一样转过头去,万分夸张地叹息一声:“哎,儿子大了不由爹。张道长,咱们家这天真吴邪此番怕是留不住了。”

“你……你胡说什么!”吴邪涨红了一张脸,话虽是对胖子说,眼睛却不由自主瞟向阿宁。

阿宁笑了一笑,却是浑不在意的样子,执起筷子挑了几口面条吃了,又往桌上丢了几个铜板。

四人策马出了望县,沿着官道往北而行。

胖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一路上总是和阿宁没话找话,或问她的家世背景,或问她的旅途经历,一张嘴没一刻闲着。起先阿宁保持着礼数有问必答,后来被问得烦了就不再理他,转而和吴邪说起话来。可胖子偏是不识趣,人家越不理他越是要凑上去,碰了一鼻子灰也毫不气馁。

吴邪看得好笑,心说这胖子总说自己阅人无数,幽州城里不晓得有多少名门闺秀哭着喊着要嫁他,却原来讨好姑娘的手段也不过如此。回头看到张起灵又骑在马背上双眼放空,索性也减慢了脚程与他并骑,任胖子去和阿宁胡扯。

张起灵侧目看了吴邪一眼,忽然轻声问道:“你的伤怎样了?”

吴邪一愣,顿觉受宠若惊,忙应道:“已经好多了,想来再过几日就能完全无碍。”

张起灵点了点头,调转目光看着前方继续发呆。

吴邪心中暗自纳罕,这人过去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毫不在意,仿佛天下间就没有什么能走入他眼里心里,可自打那日激战侏儒受伤以来,他对自己和胖子的态度明显有所转变,今日更主动问起自己的伤势,可见确实是拿他们当成患难与共的朋友了。

想到这里,吴邪只觉得心头一暖,又道:“那匣暴雨梨花钉我已经解开了,虽然耽搁了不少时日,但总算得以完璧归赵。小哥你若另有要事不妨先去办了,我们在扬州等你便是。”

张起灵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我和你们一同去扬州。”

两人刚聊了几句,还没等再说点什么,走在前面的阿宁忽然折了回来,一脸无可奈何地走到他们身边。吴邪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是被胖子烦得不行,也忍不住摇头苦笑。幸好胖子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没有再粘过来东拉西扯,否则说不准什么时候阿宁那柄腰间宝剑就要出鞘了。

如此相安无事一路行来,将近黄昏时分,阿宁用鞭稍一指前方说道:“天色已晚,前面有个小镇,不如我们今日便在那里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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