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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洪炉上——by梦里说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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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那一口鲜血入了喉,没过多久吴邪便觉得身上疼痛稍减,总算能喘匀气了。可张起灵却还不放心,又强行灌了几口下去,直到他脸色不再那么吓人才罢休。吴邪痛得浑身脱力,软软地靠在胖子身上大口喘息,冷汗湿透了重衣。刚才他虽是痛得生不如死,好歹知觉还是有的,也清晰地记得张起灵唇舌的触感,此时略微缓和了一点儿,不自在的情绪就开始泛了上来,窘得他一双眼睛东瞄西看,简直不知道该落在哪儿才好。

反观张起灵到是一脸淡定,仿佛丝毫没受影响,想了想便撩起他的裤腿查看,只见小腿上有个极微小的伤口,还粘着几滴黑色的粘液。张起灵盯着那伤口看了片刻,忽地探出两只奇长的手指在那伤口处一按,将吴邪痛得又大叫了一声,却是把那些黑色粘液挤了出来。

胖子看了看那伤口,骂道:“这他娘的是什么鬼东西,怎地毒性如此猛烈?”

张起灵沾了些粘液闻了闻,面色一凛,说道:“你快去房里看一看。”

胖子一愣,转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又骂了声娘便放下吴邪,飞快地往三人居住的屋子里跑去。

吴邪缓了一缓,终于能说话了,气息孱弱地问道:“小哥,怎么了?”

张起灵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只是将他的身体揽了过去,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吴邪顿时一阵紧张,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却又实在无力挣扎,只好调转了目光不去看他的脸,可一低头就看到了他手上仍在渗血的伤口,忙撑起身体要起来:“我已经好了,你手上有伤,快去止血。”

“别动。”张起灵单臂一横便将他按住,另一只手摸索到他小腿,在那处已经开始渗出鲜血的细小伤口上摸了又摸。

他的手指冰凉,带着练武之人常有的薄茧,摸在那处红肿发热的伤处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吴邪只觉得神思恍惚,不知不觉又红了脸。但他深知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赶忙收敛心神问道:“胖子去做什么了?”

还没等张起灵回答,忽然从吴邪住的屋子里传来一声叫骂“奶奶的,就知道你没安好心”,随后便是一片混乱,有胖子的呼喝声,有拳掌的交接声,还有家什被撞到砸碎的声音。片刻之后只见一个人影连着房门一起被撞了出来,就势一滚起身之后,捂着肩膀跌跌撞撞地从庭院中掠过,跳上墙头一跃而下,随后便听到马蹄疾踏而远的声音。

胖子骂骂咧咧地也追上了墙,可是往下看了看却又退了回来,“呸”地吐出一口吐沫:“日他姥姥的,下次别给老子碰上,不然定叫你好看。”

吴邪问道:“那人是谁?想要做什么?”

“还不是阿宁那贼婆娘,咱们三个的屋子都叫她翻得乱七八糟,八成是在找那东西。”

吴邪听说是阿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那日与他们分开之后一直在后面跟着,交易不成便打定了主意要将那事关第三处宝藏的文书偷到手。想她一路上处心积虑,只怕今日自己被蚰蜒咬的这一口也不是偶然。只是他万万料想不到,那样娇柔美貌的女子居然有着这般歹毒的心肠,自己又不曾害过她,何至于要用到这样的手段?

胖子看他神情复杂,只当他心里有气,便拍着胸口说道:“小吴你放心,那贼婆娘已经叫胖爷打伤了,等下次再见面定要卸她一条膀子给你出气。”

吴邪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也是,你现下还中着毒,这事儿咱们以后再说,我先去给你找个大夫来瞧瞧。”

见胖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张起灵揽住吴邪的腰将他打横抱起,抬脚就要往屋里走。

吴邪被吓了一跳,赶紧手脚并用地挣扎:“小哥,我能走。”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坚持,小心翼翼地将他放了下来。

双足刚一沾地,立刻就有一阵钻心的疼痛直冲脑门,刚止住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吴邪咬了咬牙,硬生生将一声呻吟咽了回去。好歹他也是个昂藏七尺的男子汉,这半月来已经因为疼痛失了不少颜面,现下要是再不硬气点儿,还不得给这闷油瓶子看了笑话。思及此,他只得强忍了疼痛,一瘸一拐地在走廊里挪。

张起灵看他脸色苍白,腮帮子都鼓起来了,额头上更是冷汗涔涔,心知定是伤口又开始痛了,却并没有说破,只是搀扶着吴邪慢慢地往前走。

不多时胖子便带着个年轻的大夫回来了,那大夫看过吴邪的伤势,又给他把了把脉,说道:“这位小少爷身上之毒症倒是十分奇妙,虽不能置人于死地,却能让人疼痛难当。看这症状应是由经络失调引发,只要捱过这阵子便不妨事了。”

此时那阵锥心刺骨的疼痛又再度袭来,吴邪正躺在床上瑟瑟发抖,汗出如浆,全凭着一股子不服输的血勇之气强撑着才没再叫出来。

胖子急道:“那得疼多久才是个头?”

“各人体质不同,至少也得两个时辰。”

胖子一听就火了:“你就不能开点儿能镇痛的药?就让他受这两个时辰的活罪?”

那大夫苦笑道:“若有这样的药,大爷您不说我也拿出来了,这不是没有嘛。”

胖子看他也是实在束手无策,便也不再为难,给了他点钱打发那大夫走了。转头却看到张起灵撕裂了手掌上本已结痂的伤口,又要把血往吴邪嘴里灌。说也奇怪,吴邪喝了他的血,倒像是不怎么疼了似的,渐渐止住了颤抖,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

胖子只看得一阵阵发愣,不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的血还能止疼?”

张起灵专注地盯着吴邪,缓缓摇了摇头。

那毒十分古怪,吴邪只在第一次张起灵喂血之后有了片刻清醒,之后便发作得愈发频繁,就连半刻的清醒也没了。于是这一夜吴邪痛得晕了醒、醒了晕,足足折腾了大半宿。每每在他疼得意识混沌之际,总有人把一滴滴温热的鲜血灌入他口中,缓解了身体中难以忍受的剧痛。

后来连胖子也看不下去了,一把按住张起灵的手臂:“小哥,住手吧,再这么着,小吴没疼死,你的血倒要流干了。”

张起灵纹风不动,甩开胖子继续喂血。

幸好两个时辰之后吴邪不再痛,只是疲惫至极地沉沉睡去。张起灵这才苍白着脸站起来,默默地走出了屋子,素来稳定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直到次日中午时分吴邪方才醒来,胖子又找了那大夫过来,听他说是无恙总算放了心。吴邪那时痛得时晕时醒,根本不记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胖子便加油添醋地跟他说了一遍,末了又道:“那小哥真是够义气,为了让你少疼些险险血流成河。”

吴邪听了心中愈发过意不去,暗道这次又被他救了一回,日后只怕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了。

胖子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神色古怪地说道:“说来那小哥也真是神了,不仅武功深不可测,就连血液都有驱毒的奇效,陈家居然连这样的人都肯轻易放他离开,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吴邪想了想:“陈文锦说他来自苗疆,苗人惯会用毒,也许他本就是用毒的高手,只是为人内敛,不愿声张罢了。”

胖子笑道:“现下他与咱们一路,日后若是再遇到阿宁那贼婆娘,也就不怕她再有什么奇招了。”

吴邪闻言也笑了起来,心说那阿宁也是倒霉,惹谁不好偏偏惹了这古灵精怪的死胖子,日后若是再遇上还不定要被他怎么折腾。

遭遇了这场变故,三人又在这处别院住了几日,一来因为吴邪体内余毒未清,二来张起灵血气大损也需要调养,好在胖子为人处事十分有手腕,从屋主那里讨了不少补药,将他二人照顾得周周全全。

那毒虽然厉害,但至少不会要命,卧床休息了两天吴邪便能起来走动了。他心里一直记挂着张起灵,据胖子所说那日他喂自己喝了大半宿的血,就算是个金刚罗汉只怕也要撑不住,因此刚刚从床上爬起来,就迫不及待地跑去看他。

经过这两日的休养,张起灵已经恢复了不少,可胖子好像生怕他好不了似的,每日里按三餐给他准备猪肝、红枣等补血的菜肴,简直就是拿他当坐月子那么伺候。吴邪一进门就看到胖子捧着个小碗坐在床边,张起灵盘腿坐在床上,俩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示弱。

吴邪一怔,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胖子一看见他就站了起来,把手里的碗往他怀里一塞,没好气地说道:“你来得正好,这事情就交给你了,小哥当我给他喂毒药呢,抵死不吃。”

吴邪低头一看,那碗里装的是红枣小豆粥,甜甜糯糯的,也亏了胖子能寻得出来。他眼看着胖子把碗塞给他就走了出去,虽说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尴尬,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走到床边坐定,用勺子舀了一点粥递到张起灵嘴边:“吃吧,胖子费心弄来的,别糟蹋了。”

张起灵皱了皱眉,把脸扭向一边,竟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吴邪并不生气,见他不吃就把碗放到一边,默默地垂手坐了一会儿,看到张起灵左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小哥,伤口还痛么?”

张起灵不动也不吭声,好像根本没听见。

吴邪笑了笑,心里明白此人就算是痛也不会说出来,又道:“过几日咱们卖了那东西,你和胖子都随我回临安吧。我也想明白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横竖都得回去面对我爹和三叔,有你们陪着,就算是受罚也不会太难熬。再说这一路上你们对我多有照顾,总得让我寻个机会报答一二。”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张起灵似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伸手把那碗粥端了起来,一勺一勺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

吴邪含笑看着他喝粥的模样,那样温驯又那样安静。忽然就觉得,这人的身份来历已经不重要了,他和陈家究竟是什么关系、一路跟着他到底所为何事也不再重要,能有这么个人肯为了他流那么多的血,这本身就足以让他交付出自己所有的信任。

到了第四天,吴邪身体大好,张起灵也恢复了元气,三人便打点了行装起身上路。这小村本离扬州不远,三人一路无话,还未曾天黑就进了扬州城。

一入城胖子又神气了起来,拍着吴邪的肩膀说:“吴邪小天真,这几日你与小哥都辛苦了,哥哥今天就带你们去那新月楼。我看你们俩受伤初愈,八成是只能看不能吃,真是可怜。不过哥哥也不是那种幸灾乐祸的坏人,今天你和张小哥的费用咱包了。眼看着这天就要黑了,咱们先赶到新月楼打点好行李住下,然后好好吃一顿,你们也别给胖爷省钱,捡着贵的点,唱曲子的姑娘也要找最好的,先让眼睛耳朵过过瘾,等过几天精神养足了,咱再带你们开开荤。”说着便牵着马大步走在前头。

吴邪也不赶上去,在背后笑着答话:“好你个胖子,居然还是新月楼的常客,正事不怎么麻利,寻花弄蝶倒是行家里手。”

胖子转过头来笑:“公子哥儿就是公子哥儿,这新月楼咱确实是常客,可却不是寻花问柳的常客,这边的扬州瘦马琴棋书画虽佳可胖爷不好这一口,一般的好皮肉私窠子价钱还不及新月楼姑娘的十一。只不过这新月楼是你们九门霍家的产业,江南有名的江湖豪客汇聚之处,无论是探听江湖消息还是买卖不好出手的红货都得到这楼里来坐一坐。所以新月楼的姑娘虽好,但却不是靠着皮肉买卖过活。胖爷我以前来过江南两次,哪一次没在这新月楼呆上三五天,焉有不是老客的道理?”他眼珠子一转手往腰间的钱袋一拍“不过这一趟胖爷也算是发了小财,少不得要光顾一下里面的姑娘,也好回头和北地的朋友们吹吹牛。”

吴邪听他说得有模有样,到也不像是在瞎扯,就与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牵了马慢慢地走,顺便也看看扬州的风土人情。

胖子熟门熟路,没多久便将他们领到了地方。那新月楼果然十分气派,三进的院子,四层的楼,且那楼不是单单一座,而是一整个布局精巧的群落。从门脸儿看来这里就是个颇风雅的酒馆,但据胖子说,内里却是别有乾坤,一二层都是招待人喝酒吃饭的地方,酒菜都是扬州城里上好的,连厨子也是江南一带数一数二的;三层是个带天井的花厅,平日里若有什么知名的琴师、舞姬、歌者到来,便都在此处表演,届时四楼里的雅间坐满了扬州城里的达官显贵、武林豪杰,寻常的财主散尽千金都未必能争得一席之地。到了每月中旬,三四层便成了举行交易的场所,唯有被选中的客人才能上去。中庭以后据说是一片精致得不得了的园林,也就那让无数英雄流连忘返的销魂窟,但是这里的姑娘都要价极高,胖子至今还无缘得见。

三人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口,早有伶俐的伙计来帮他们牵马,另有干净利落的跑堂将他们迎了进去,引到靠窗边的一桌坐下。

胖子鼻孔朝天,一副大爷的派头:“去,把你们的好酒好菜都端上来。爷们的马也给好好伺候着,捡上好的草料豆饼喂,掉一点儿膘胖爷拿你是问。”

新月楼里的伙计都是见过大世面的,瞧他那模样就知道是有钱的财主,马上连声称是,那态度不吭不卑,七分奉承里还透着三分原则,一看就是饱经世故。

三人走到桌前坐下,菜肴还不曾上来,一直口若悬河的胖子忽地脸色一凝闭上了嘴,盯着邻近的一桌皱起眉头。

吴邪扭头一看,见那一桌坐了两个短装打扮的汉子,其中一人生了张浓眉大眼的国字脸,看着到有几分眼熟。再仔细一思量,心中顿时叫苦不迭,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吃个饭还遇上这人了呢?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他们,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后与同伴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便往他们这一桌走来,满面堆笑地拱手道:“多日不见,三位别来无恙?”此人正是当日在盈川县外官道旁的茶摊旁与他们起了争执的曹镖头,那太平镖局本就地处扬州,他出现在这新月楼到也合情合理。

吴邪见他并没有要动手的打算,不由得心生疑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嗯啊”了几声,胡乱应道:“无恙,无恙。”

胖子看着眼前的情形,心下已然明白了几分,尽管仍将不虞之色挂在脸上,却还是抱了抱拳:“曹镖头,既然误会业已解除,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互不相扰,那日之事便就此作罢了。”说完便转过脸去再不看他,俨然是要赶人的架势。

曹镖头被他说得好不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踌躇了半晌才道:“那伙贼人已被会稽陈家擒获,镖也一并追回来了。当日之事确实是我曹某人的错,今日在这里偶遇也是缘分,不知三位可否赏脸和在下吃一顿饭,也好为那件事陪个不是。”

胖子一张嘴便想拒绝,吴邪赶紧拉了他一把,小声说了句“得饶人处且饶人”,于是改口道:“正好我们兄弟也饿了,既然曹镖头盛情相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那曹镖头面露喜色,与跑堂的伙计打了声招呼,将他们三人带上二楼,寻了一个清静的雅间坐了,好酒好菜摆了满满一桌。

胖子和吴邪本就不是小心眼的人,看曹镖头确实是一片诚意,便也不推辞,任他各敬了一杯酒,又互相通报姓名,寒暄了一番。

曹镖头听说吴邪是九门吴家的小公子,立刻连声道歉,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险些酿下大祸,又听胖子是幽州王凯旋,顿时双眼就亮了:“久闻幽州游侠儿慷慨豪迈,王兄更是个中翘楚,即便身处江南也多闻大名。那日王兄身上有伤,是我赢得侥幸,否则说不成就没有今日一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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