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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洪炉上——by梦里说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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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怒道:“就是这老小子害得我有家不能回,他倒好,说去当官就去当官了,反留下我要去国子监那活地狱受罪,真真是苍天无眼。”

王盟暗自吐了吐舌头,心知这位小祖宗现在正在气头上,千万惹不得,便也不再留在他眼皮子底下讨嫌,抱着托盘默默退出去了。

胖子一直看着王盟走远,这才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说小吴,在外面时胖爷见你也不是那等胆小怕事之辈,怎么回家一见到爹娘就能怕成这样?吴家院墙虽高,难道还能拦的住你?既然那么不愿去国子监,你就不会跑么?离了临安和胖爷回幽州,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饿不着你。”

吴邪没精打采地向他拱了拱手:“谢过胖爷的一番好意。”后又苦笑道,“出这家门固然不难,但我逃得了一时,还能逃得了一世?再说就算我爹娘找不到我,我那二叔可是天下抓贼的总瓢把子,只要他一声令下,便是只蚊子给放走了也能寻回来,何况我这么个大活人?”

“这我就不信了,就算你二叔是六扇门的总捕头,你又不曾作女干犯科,他还能满天下抓自己的亲侄子?”

“你有所不知,我二叔是出了名的铁面无情,就连我三叔平常见了他都得避着走,生怕被弄进去吃牢饭。若是我这次再不告而别,说不得他就要贴海捕公文来抓我,这不孝之罪可大可小,如若往大里判,便是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胖子只听得连连摇头,说是普天之下就没见过叔叔这样管教侄子,你们九门吴家还真是不同凡响。

经此一事,吴邪哪里还有心思带着胖子去见识临安风光?每日里乖乖地去长辈面前晨昏定省,回到房中也只能老老实实读书写字,只盼他爹看在自己诚心反省的份上能收回成命。吴一穷这些日子也没有外出讲学,虽是自那日之后再未曾骂过他,可每次见面的时候一张脸总拉得比门板还长,让吴邪的一副小心肝犹如被抛入了油锅里煎熬,日子过得愈发小心翼翼,丝毫也不敢懈怠。

这么一来可苦了胖子,他本是极洒脱不羁的性子,策马江湖嬉笑怒骂,哪里过过这样憋屈的日子?在吴府里虽说是锦衣玉食,却连个出门闲逛的机会都没有,简直比坐牢还难受。有心要撇下吴邪走了,又觉得不够仗义,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少不得咬牙和他一起煎熬。

就这样,在吴邪的战战兢兢和胖子的百无聊赖中又过了十几日,去国子监的事情还没有个下文,却有一位意外的客人突然到访。

这天吴邪照例和父母祖母请了安,回到房中正打算歇息,衣服刚脱了一半,忽有一人从天而降,自房梁上跳落在他房里,脚步轻得宛如一只猫,连半丝儿声响都没有。

吴邪只觉得眼前一花屋里已然多了个人,心中一凛头皮发炸,还未等看清那人是谁便将双手探入袖中,立即就要扣动机关。谁料那人动作比他更快,双脚刚一落地便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按住他的手,沉声说了一句:“是我。”

这声音非常熟悉,吴邪定了定神抬头一看,竟是在霍家不告而别的张起灵。

“小哥,你……”

听他不管不顾就要叫起来,张起灵迅速抬手捂住他的嘴,伸出一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吴邪点了点头,将捂在嘴上的手拽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来我家做什么?”

张起灵并未立即答话,而是微皱着眉头上下扫了他两眼。

吴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下正衣衫不整,连忙后退了一大步背转过身,手忙脚乱地将衣服重新穿好。脑中一刻不停地转着,这闷油瓶子怎么又回来了?还登场入室直接闯入他家。他这些日子到底去做了什么,这次回来又有什么打算……种种问题堆堆叠叠,扰得他恨不能直接拎着那人的领子问个清楚。然而冷静一想又觉得郁闷,他与张起灵的交集仅止于那匣暴雨梨花钉,就算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他拿张起灵当朋友、当兄弟,但对方未必这么想,否则当日在霍家他也不会走得那样无牵无挂。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他吴邪又有什么立场去过问张起灵的事?

那边张起灵对他肚子里的百转千回浑然不知,在桌边找了张凳子悠然坐了,一动不动地盯着房梁又发起呆来。

吴邪回转身盯着他看了片刻,在烛光的映衬下那人的肤色越发白皙,仍旧是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褂,头发用一根木簪松松绾起,和半个多月前并无任何区别,可见这些日子过得并不落魄。吴邪低低叹了口气,也在桌边坐了,开口说道:“小哥,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张起灵调转目光看了看他,薄唇轻启,又只说了一句话:“带我去找一个人。”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吴邪一怔,赫然记起他们初见面时也说过同样的话题,不由得更加郁闷,心说为什么你总是要找人的时候才想起我,难道我就是专门帮你找人的么?口中却问道:“这次又是要找谁?”

“解雨臣。”

“你找他做什么?”

“……”张起灵又不说话了。

吴邪心里直打鼓,暗道这闷油瓶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怎么一次两次都要找九门的后人?上次找齐羽是问他拿个不知派什么用场的罗盘,这次找解雨臣又是为了什么?可解雨臣比不得齐羽,他是解家现任的当家,在江湖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若张起灵与他旧日有怨,就这么贸然带去潭州岂不是引狼入室?

张起灵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颇有些无奈地说道:“不是去寻晦气的,只是有些事要向他请教。”

这算是对他解释么?吴邪顿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想那张起灵虽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一个人,平日里做起事来却是专断独行得厉害,他要走要留、要说什么做什么自有自己的打算,何曾向谁解释过半句?现下能说出这句话来,可见这件事情必是十分要紧。想到这里他露齿而笑:“既然不是去寻晦气,要我带你去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被家人禁了足,在老父发话之前莫说临安,便是这吴府也离不得半步。”

闻言张起灵皱起眉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盯着他难得露出些许表情的面孔看了一会儿,吴邪哈哈一笑,话锋一转:“不过嘛,小哥你三番两次救我性命,吴某人也不是那等不懂知恩图报之辈,便是拼着被父母责骂,也要陪你走这一遭。”

张起灵眨了眨眼,黑眸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接着嘴角微弯,竟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他本就生得面容清秀,这灯下一笑直若冰融雪消春暖花开,整个人也多了些温暖的意味。

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吴邪也是头一次见他笑,不由得看得有些双眼发直,只觉得这不食人间烟火的闷油瓶子也有了些许人情味,看来人与人之间还是要时常说说笑话,多多交流才好。

那抹笑容宛如昙花一现,只刹那间就不见了,张起灵又恢复了惯常的面无表情,淡淡说道:“走吧。”

吴邪暗道一声可惜,转身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若说吴邪怕他爹那是不假,可是与进入国子监失了自由相比,这份惧怕恐怕也要向后排。先前他也不是没有动过要逃跑的念头,只是一则实在怕把他爹气得发了狠了要请得二叔出马,二则也是没有想好究竟该去哪里做些什么。如今张起灵这一来,等同于在背后结结实实推了他一把,让他完全鼓起了把这个念头付出现实的勇气。再一想到又能够和张起灵与胖子一道行走江湖,这些日子以来抑郁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吴邪连整理行囊的动作都变得轻快起来。

待收拾停当,吴邪又跑去客房叫了胖子过来,将事情与他说了一遍。

胖子乍一看见张起灵也是又惊又喜,听吴邪说他们打算去往潭州寻找解雨臣,立刻表示要同行,又说:“这几天在你家憋得都快闷死了,只要能早日出去走走,莫说是潭州解家,就算是龙潭虎穴胖爷也要闯他一闯。”

吴邪看着他性急的样子直发笑:“这次可不是去寻宝的,你就算跟了去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胖子立刻大摇其头:“小吴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胖爷岂是那等唯利是图的小人?咱闯荡江湖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哪有撇下你们自己走的道理?”

“可这事儿我说了不算,你得问小哥,他同意了才能带你一起去。”

胖子马上知情识趣地转向张起灵,正色道:“张小哥,这两个月来咱们一起应付了多少麻烦?此去潭州路途遥远,保不齐还会遇上什么,若是再有人来寻晦气,胖爷的武功是不如你,但至少比这小天真要好上许多,怎么也算得上是个帮手。”

听他居然拐弯抹角地贬低自己的武功,吴邪心里冒火,飞起一脚就去踹他屁股。胖子以和身材极不相符的灵活动作拧身躲过,却仍是笑嘻嘻地看着张起灵。

张起灵看了看吴邪又看了看胖子,似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应允。

于是三人偷偷摸摸出了门,躲躲藏藏避开上夜的家丁,借着一颗大树的遮挡翻墙出了吴府。

一别经年山水迢,新见黄口旧知交。舌压惊雷美人面,青葱虚指万里遥。

16、

且说三人趁着夜色出了临安府,一路向西欲往潭州。

此番既是偷着从家里跑出来的,自然无法光明正大去马厩里牵马。出门时又正是晚间,也没个地方去套车买马,因此三人只得步行赶路。胖子与张起灵还不觉得什么,可吴邪毕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马不停蹄走了一夜难免流露出些许疲态。但他性子倔强,无论如何不愿拖了后腿,硬是咬牙忍了下来。

一直走到第二日晌午,到了富阳地界,三人这才得以进城休整。那富阳县隶属临安府所辖,在江南一带也算是个富庶县城,三人找了个馆子吃饭,顺带着商量到哪里去买马。

吴邪一夜未眠又走了许多路,还没吃几口就困得呵欠连连,就连胖子说的话也听得断断续续。

胖子看他这样就知道是累了,不由咋舌道:“我说小吴,你好歹也算个习武之人,怎么才赶了一夜路就累成这样?”

吴邪没精打采地斜了他一眼:“这几日我在家里食不下咽睡不安枕,一出门就连夜赶路,换你你也累。”

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张起灵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吴邪生怕他又不告而别,急慌慌地就要去拦他:“小哥,你去哪儿?”

张起灵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马上回来。”

听他这样说吴邪才放心地又坐了回去,以手支头默默地看着胖子在一旁狼吞虎咽。直到那桌子菜被他舔了个一干二净,二人结了帐走出门,依然还是不见张起灵回来。

吴邪一脸焦急地东张西望,活像个跟家人走散的孩子。

胖子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是傻了还是怎地?这次是他有求于你,巴巴地把你从家里带了出来,难道还能撇下你自己去潭州找人不成?看你平时也是顶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连这点都想不通?”

吴邪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心中也明白这是自己多虑了。

两人又等了大约一刻钟,便看到张起灵驾着辆马车从路口走来,到得跟前也不多言,只说让他们上车。

胖子一见那马车就笑得意味深长,轻轻拿胳膊捅了捅吴邪,小声道:“你看看你,杞人忧天了不是?小哥这分明是怕你骑马累着,特特地去套了车来让你休息。”

吴邪白了他一眼,也懒得跟他们客气,径自钻进车里,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坐下,眼一闭就沉沉睡去。

那马车车厢本就不大,胖子一挤进来就不剩什么地方了,吴邪束手束脚地坐着,在一片颠簸中听着车轮滚动前进的声响,睡得也不甚踏实。朦胧中好像有人在他身上盖了条薄毯,还有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发梢,温柔地如梦似幻。他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谁,可眼皮沉重地根本就抬不起来,恍惚中什么人在他耳边悄声叹息,虽然轻不可闻却仿佛蕴藏了无边无际的寂寥。

等他醒来时天色已擦黑,这一睡竟睡过去了半天,赶车的人早换成了胖子,张起灵正坐在他身边闭目养神,一腿伸直一腿微曲,身体随着车厢的震动微微起伏。

吴邪带着些许茫然看着他,身上盖着条薄薄的毯子,那人十分细心地将他整个包裹在其中,还用边角打了个结。他出来得匆忙,就连衣物也没有多带几件,张起灵和胖子就更加是轻装上阵,行李都少得可怜,那么这毯子是从哪里来的?他看着张起灵线条分明的侧脸,只觉得对此人越发琢磨不透。明明是那么清冷的一个人,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春风化雨般的温柔,明明对凡尘俗事都浑不在意,却一次一次为了些奇奇怪怪的理由奔走……张起灵,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似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注视,张起灵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墨黑的眼中还是淡然地看不出什么情绪。

吴邪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尴尬,对他微微一笑,有些笨拙地从毯子里钻出来,想了想,又将那薄毯盖在张起灵身上:“快入冬了,夜里冷,小心着凉。”

张起灵沉默地看着他,没有拒绝。

有了马车代步,赶路就快了许多。三人轮流赶车、休息,不出十日光景便到了信州弋阳县。

胖子说此行路程已经过半,更兼时序已经入冬,不如就在这县城里休整一两日,一则可以置办些过冬的衣物,二则也要让马歇歇脚,省得还没到潭州就先把牲口累死了。吴邪听他说得在理便欣然应允,张起灵也没有反对。

于是三人在县城中找了家干净的客栈住下,由胖子去打点行装不提。

这一日他们寻了家酒馆小酌,胖子还没喝过瘾便看到几个身携刀剑的人走进来,还未进门就开始大呼小叫。

只听其中一个满面胡须的高个子大声说道:“幸亏老子没有跟了去,那龙山宝库一行居然如此凶险,若是当日一念之差去了,恐怕也得交代在那里。”

“龙山宝库”这四个字乍一出口,便有许多人往那边看去。吴邪猛然想起在新月楼中被夺的文书当中确实提到过,第三处宝库就在邵阳郡龙山,心中不禁也有些好奇,当即放下酒杯,竖起耳朵仔细去听。

那人对投注在自家身上的视线视若无睹,仍旧咋咋呼呼说道:“玄机门的严长老、九州剑盟的凉师爷、火龙堂的泰叔、泰山派的金道长,这些武林道上有数的高手全都有去无回,可见当时战况惨烈到了何等地步。”

他身边一个面白无须的后生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一等一的豪士也不免为了阿堵物自相残杀,拼斗得如此惨烈,可叹,可叹呐!”

话音刚落,旁边一桌已有个少年道士站起来冷笑道:“道听途说便信以为真,你们这起人也只好在这里嚼舌根了。”

那后生面色一凝,不悦道:“你是何人?我们在这里说话,与你又有何相干?”

那道士傲然道:“我师父便是你口中一等一的豪士,泰山派金道长是也。”

那高个子和那后生闻言俱是一惊,连说了几声“失敬”,又问:“道兄既是泰山派弟子,可否说与我等知晓,那龙山宝库究竟是何模样,怎么能让这许多好手都折在里面?”

少年道士见他们态度变得恭敬起来,便也不再咄咄逼人,黯然道:“我师父此行并未带我同往,只带了年轻一辈中的几个师兄,可后来只有一人拖命回到泰山,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了身。据说当日前往龙山的武林大派不下七八个,人数足有上百,最终活下来的却不过十之二三,实在是死伤惨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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