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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洪炉上——by梦里说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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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吴邪就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心说还真是傻了不成,平白无故地去关心一个骗子白眼狼做什么?

张起灵的嘴角小幅度地抽动了一下,轻轻说了一句:“嗯,吃过了。”

随后三人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车厢里只剩下胖子大嚼馒头的声音。

大约是入夜了路不好走,马车行进的速度比白天慢了许多,也没有那么颠簸了。吴邪吃饱了就靠着车厢闭上眼睛,困意阵阵袭来,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有人在低声说话,声音细碎模糊听不分明。夜风嗖嗖地夹着寒气从缝隙中灌进来,他屈起双腿蜷成一团还是觉得冷,有人轻手轻脚地将他拉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去寒风。睡梦中的吴邪不疑有他,随手扯住那人的衣摆,在那个微凉却又带着些许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18、(下)

就这样星夜兼程地走了十几天,天气一发冷了起来。陈皮阿四还算讲理,令人暂时解去镣铐让吴邪和胖子换上棉衣,大概是怕他们半路上冻出个好歹。一日三餐也不再只是冷水馒头,多少会有一盏热茶、一碗热汤。

他们这一路走的都是山道小径,寻常人出远门时多走阳关大道,就怕在小径里遇上歹人,但这陈皮阿四自己就干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手下也多是绿林道上数得上的好手,哪怕什么宵小歹徒?因此这一路行来,虽说沿途风光不见得明媚,却也没人敢来惹是生非。只是这样赶路虽快,等闲却也无处打尖住店,只除了运气好时有个村子落脚之外,大半时间都在荒郊野外就地歇息。吴邪自小没尝过几次这等风餐露宿的滋味,连日来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再加上心情郁结,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倒是那胖子只在前几天脸色不太好看,后来也就无所谓了。他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此时虽说手脚不得自由,一张嘴却总也不闲着,不出几日便与那名叫郎风的汉子混熟,又从他口中探出不少消息。据说他们此行要从平凉府华亭县进入陇山,那张家楼就藏在陇山之中。只是那陈皮阿四不知是为了什么,赶路赶得很急,好像生怕耽误了什么要事一般。

待他们到达华亭县时,时序已然入冬,灰蒙蒙的天空中飘飘摇摇下着小雪。甘肃季候干燥,此刻虽然寒冷,地下却甚少积雪,四下再看不到一点绿色,极目所望都是一片厚土苍黄。路旁光秃秃的树干上挂满了银白色的冰晶状物事,北方人称之为“树挂”,日光下看来宛如水晶所就,真真是晶莹剔透仿佛仙境。

吴邪是个南方人,几时见过这等如梦似幻的光景,当下连手上还绑着枷锁的事也忘了,只顾巴着车厢狭小的窗口看得目不转睛。

陈皮阿四本就是西北响马出身,胖子更是曾在西北当过兵,因此对这些风景并不在意,仍旧一心一意赶路。

众人出了华亭县城,过西华,上西塬,进阳关,七转八拐又走了大约六十多里,便已走到陇山山脚。只见面前陇山群峰阵列,云雾缭绕,苍劲巍峨,北面即是史籍上所记述的陇山十八盘。一眼望去只觉得山峰陡峭,仅有些苔藓在山阴形成草甸,整个山腰长满密密麻麻的权木,山脚一条条支脉纵横交错,流水汇集成河,将两岸冲刷的壁峭涧深,而在地势较平缓地带,河床纵横交错,池塘沼泽泛滥,高大的树木茂密地塞满了条条河川,更有众多陇山鹦鹉鸣噪林梢。

陈皮阿四挥手喝停众人,目视前方叫了一声:“华和尚。”

立时便有个一身伤疤的汉子应声走了过去,从怀中摸出个物件交至他手中。

吴邪定睛一看,认出那东西是个巴掌大小的罗盘,色泽乌黑发亮,正是当日他与张起灵从严州府建德县齐羽处要来的那一个,心中便明白解雨臣所说打开张家楼的两件必须之物中剩下的一个就是此物了。

只见陈皮阿四皱着眉头摆弄了一阵,似乎是不得其法,又向后叫了一声:“刀。”

另有一人从背后解下个白色长条形包裹,散去白布之后露出一把通体乌黑的古刀。那刀看起来颇有些分量,一个彪形大汉双手合抱都十分吃力。陈皮阿四却是面不改色单手接过,将刀与罗盘并排放在一起。

吴邪离得较远,也看不清这两样东西凑在一起发生了什么神奇的变化,只看到陈皮阿四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抬手指了一个方向,说了一声:“走。”

有了黑金古刀与罗盘指路,众人便按照陈皮阿四所指的方向上山,只是行至半山腰之后山路就变得崎岖不平,不得不弃马步行。这一来可苦了吴邪和胖子,身上的冬衣本就厚实笨重,更兼有手铐脚镣束缚,只走得磕磕绊绊好像随时都要摔倒。

走在他们身后的张起灵也不知抱着什么心思,见他二人走得艰难,一言不发赶上前来,一手一个将他们搀扶住了,几乎是拖着二人继续向前。

众人走了足有两个多时辰,陈皮阿四突然停了下来。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段石壁,与这一路走来所见的山体毫无区别,起初众人还当陈皮阿四想就地歇息片刻,却不料那老头上下来回打量了数次,又拿手中的罗盘和古刀比划数回,转头对众人说道:“就该是这里了。”

他回头招来几名心腹,对他们小声吩咐了几句,就见那几名汉子一人一段分别在石壁上摸索起来,像是要寻找什么痕迹。

众人虽不解其意,但见当家的如此慎重,也就安静下来静观其变。

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只听其中一人喊道:“师父,应该是这里。”他一只手按在石壁上,人却转过来向陈皮阿四招呼。

那陈皮阿四也不耽搁,快步走上前去,拿着手中的黑金古刀往他所指的位置上插了下去。不知是钢刀锋利还是石壁上本就有肉眼难辨的口子,整把长刀通体而入,只剩一截刀柄露在外面。

陈皮阿四满面欣喜,点头道:“不错,就是这里。”言毕他开声运气,暴喝一声,手握刀柄,长刀自上而下竟将整条石壁劈破开来。然后他挥手一招,说了一声“推”,几个看上去身强力壮的汉子走到他身边,齐齐发一声喊,用力推动眼前山石。大约七尺见方的一块石块被这几个汉子推进了山体里面,而在这块山石的侧面则露出了一条狭长只容一人通过的密道来。

陈皮阿四见状,挥手让一名叫机灵的弟子先进去探路。

那人闪身进了密道,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走了出来,行至陈皮阿四面前俯身作揖道:“大当家的,里面是一条密道,约摸二十丈长,到顶头处有一个大绞盘,太黑了看不清楚。弟子试了一下,也盘不动它,便出来回话。”

陈皮阿四点点头说了一声“好”,指着几个精悍手下道:“你们几个带上吴小公子,哑巴张你带上王大侠,我们进去看个究竟。其余人留在此地小心防范,若是有人来便隐去行踪,切莫让人发现了。”

他话音刚落,郎风和华和尚就推着吴邪向密道里走去。尽管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吴邪就算是再不甘愿,也只得壮起胆子进入密道。

一行人走了二十丈左右,外面的光线已然透不进来,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郎风不知从哪里掏出个火折子,照亮了前方大约数尺距离。果然再往前已经无路可走,只有个巨大的铁绞盘横在那里,显得十分诡异又突兀。

陈皮阿四从后面转了上来,探头看了两眼便转向吴邪笑道:“吴小公子,机关术可是你的家学,这张家楼的机关也都是令祖父的手笔,少不得要让你多费心了。”

吴邪哼了一声,把双手连着枷锁抬至他眼前,冷冷说道:“解开。”

陈皮阿四倒也痛快,从袖中摸出钥匙给他解开束缚,又向后一指胖子和张起灵:“去吧,可不要耍什么花样。”

吴邪搓了搓红肿破皮的手腕,从郎风手中又接过一个火折子便走到绞盘跟前。那物乃是生铁浇筑而成,上面锈迹斑斑,显然是多年未曾打理过了。吴邪伸手推了一推,只觉得彷如蚍蜉撼树,任凭他使尽了力气也纹丝不动。他想了一想,移步走到那绞盘背后仔细观看,摇曳的火光中只见若干锁链盘旋环绕,打造得十分精巧,只是在那些铁索与绞盘的连接处有一个巴掌大的缺口,却似有个关键的机括不翼而飞。

吴邪心道一声原来如此,抬头对陈皮阿四说道:“这里尚缺少一个零件,看形状和那个罗盘差不多大小,你且拿来我试一试。”

陈皮阿四犹豫片刻,料想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便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罗盘扔了过去。

他准头极好,那罗盘只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就落入吴邪怀中。吴邪将罗盘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看准位置插入缺口之中。

一阵令人牙根发酸的绞盘绞动铁索的声音过后,一道巨大的石门从吴邪背后缓缓升起,扑簌簌落下许多经年的灰尘,呛得吴邪不住咳嗽。那里面似乎是个十分广阔的空间,只是火折子的照亮范围实在有限,一时也看不清究竟有些什么。

就在那石门升起到一人多高时,站在陈皮阿四身边的张起灵骤然出手,一道迅疾无伦的掌风堪堪拍在吴邪腰间,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只是将他推入门中却并没有伤他分毫。随后又听到胖子暴喝一声,猛然将手脚之上的镣铐挥向身旁数人。没有人看到他是何时摆脱了束缚,几人猝不及防之下便着了道儿,一时被他甩出的镣铐缠住。

那陈皮阿四似也没料到此番剧变,正在错愕间就看到张起灵翻手一掌又向他袭来。他虽惊不乱,也是翻手一掌迎上,甚至还有功夫冷哼一声:“不自量力。”却不曾想这一掌相交之下,两人身形都退出几步,只是陈皮阿四嘴角竟见鲜血痕迹,显然是吃了个闷亏。只听他恨声道:“小贼,瞒得我好苦!”再欲合身而上,却被从旁窜过的胖子直接撞了个正着。

那胖子本就身高力状,又憋了数日的怨气,这一撞便犹如山中的野猪踢翻了路旁的耗子,只把这身材干瘦的老头撞得在空中滚了两三圈,整个人直直撞在一旁的石墙上,发出人肉和石壁碰撞的声音,令听着无不毛戴。

胖子与张起灵也不恋战,趁在场数人还不曾反应过来便抢进石门内。然后就见张起灵在墙后不知怎么一动,重逾千斤的石门就在门外一片惊怒声中直直砸了下来,将通道再度堵上。

人间自有江湖在,众生飞蛾扑火来。机关算尽圣贤智,大浪淘过不世才。神秘莫测的张家楼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内中又深藏着何种玄机,且看下回。

19、(上)

厚重的石门轰然落下,将陈皮阿四等人的怒吼叫骂悉数隔绝在外。

胖子靠着石壁大喘了几口气,嘿嘿笑了起来:“张道长果然非凡人也,这一路上装得和真的似的,莫说陈皮阿四那老东西,就连胖爷我也险些给你骗去了。”

张起灵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过奖。”

吴邪将手中将要燃尽的火折子丢在地上,抬手狠狠抹去脸上灰尘,语气不善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劳烦二位拨冗给我解释一下。”

“这不明摆着嘛,”胖子重重拍了一下那道石门,“那姓陈的老东西也要打张家楼的主意,偏巧那两样关键的物事都在他手中,小哥虽然打听到了具体位置所在,可没有那两样东西还是进不来,这才不得已跟他合作。不过这里到底是你们九门的根基,就算看在小吴你的份上也不会任那伙响马肆意妄为,小哥你说是不是?”

吴邪啧了一声,蹙眉道:“这我就不懂了。黑金古刀是从我三叔那里取来的,罗盘也是你从齐羽那里要来的,早知这两样东西这般要紧,为什么还要送回陈家?”

张起灵似乎犹豫了一下,闷闷地答道:“当时我也不知道这两样东西如此重要。”

吴邪忍不住地想笑,心说你个鬼神莫测的闷油瓶子居然也有不知道的时候,可转念一想,不由得又是一怒:“等等,这事儿你告诉了胖子,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起灵扭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我暗示过你了。”

“什么?”吴邪一愣,默默将这些日子以来那人的一举一动回忆了一遍,除了面无表情还是面无表情,连个眼色都不曾对他使过,哪里分辨得出什么暗示,“……骗人也要有个限度,我连你什么时候和胖子串通好的都不知道,你是暗示给牲口看的啊?”

胖子闻言哈哈大笑:“说得好,可不就是给牲口看的。”

吴邪细一思索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妥,但现下刚刚摆脱了陈皮阿四那伙人,又明白了张起灵并不曾背叛自己,心情大好,便也不和胖子计较,只一门心思腹诽着那只厚此薄彼的闷油瓶子。

“呵。”

虽说此地还是一片漆黑看不清楚,但吴邪确定听到了一声轻不可闻的笑声从张起灵的方向传来。那人虽说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却一贯表现得少年老成,从未展现过爱玩爱闹的烂漫天性。此时这一句玩笑一声轻笑,倒像是剥去了冷硬的外壳,露出内里鲜活的本质。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这大半月来的委屈和愤怒也都不算什么了。

三人说笑片刻,歇息了一阵,等气息平复,精神也养足,便开始摸黑往前走。

这石门之后也不知是个什么地方,和外面那条密道一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吴邪虽然明知张起灵和胖子就在身边,仍免不了从骨子里生出一股寒意,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和踽踽独行的自己。若不是胖子偶尔的插科打诨,他都想就此停住不再走了——天知道前方是不是还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或者有着什么更加危险的东西。

一只微凉的手掌伸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在他手背上试探了一下,见他没有躲闪便顺理成章握了上来,带着薄茧的掌心贴住他的五指,轻轻捏了一下便不再动了。

就算现在目不能视物,吴邪也知道那是张起灵。他似乎并未被四周的黑暗所影响,依旧走得步伐坚定不紧不慢,吴邪被他这样牵着,一颗心竟也奇迹般地安定下来。从指掌相贴处传来的温度比自己略低一些,可就是这一点温度却让吴邪浑身都热了起来。张起灵的手和他自己的一样,都是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照理说并不会引起什么不恰当的遐思,但吴邪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被这只手松松握着就觉得一阵面红耳赤,连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心跳也变得有些不正常。好在对方似乎也和他一样紧张,不多时掌心就泛起一层薄汗,这让他多少感觉好受了一点。

三人向前走了约摸小半日光景,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从一个极为深邃的山洞中走了出来。

前方看上去像是一片山间谷地,地上覆有一层薄薄的积雪,能看到枯萎的草木夹杂其间。

三人见是这般光景,两边又都是陡峭的山壁,便商议分头探探这片谷地究竟有多大,内中还有些什么。一探之下却发现此地竟是被一片被合围起来的山谷,除了来处的那个山洞之外并无其他入口。两旁山壁之上凿山为屋,错落有致地建了不少房子。

此时日已西斜,三人经过这一天的折腾都是又累又饿,也没有心思再去细究,先在那些山壁上的房屋中找了一间住下再说。那些房屋外面都刻了标记,既有九门各家的姓氏,也有“库房”、“窖藏”等功能标记,还有些仅标了一个字的房间,或是“武”、或是“农”、或是“种”,不一而足。

这些屋子天长日久无人居住,虽说家具器物一应俱全,但均落了厚厚一层灰,床上也不见被褥。他们三个都是大男人,屋子脏不脏的也没那么多讲究,只是这天寒地冻,没有被褥实在难以成眠。

吴邪正在犯难之际,忽听胖子说道:“方才我看到有间屋子写了个‘服’字,想必里面应该存放着衣物之类,我们就取些来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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